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清渭束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唐杜甫
兩年後——
皇宮裡,御花園中,尹劭龍陪著皇上對奕。
驀地,一名朝臣急匆匆而來,在一旁的太監身邊低言幾句……「啟稟皇上,軍曹王大人求見。」太監來到皇帝身邊。
「宣!」
王霆很快地來到皇上面前——
「微臣參見皇上、王爺。」
「平身。」
「謝皇上!」王霆站了起來。
「王卿家有何急事?」
「啟稟皇上,邊關傳來消息,和韃靼聯手進攻,直往中土而來。」
聞言,皇帝面色驟變,擰眉怒道:「守城將士情況吃緊嗎?需不需要增兵?」
「回皇上,由於此番兩小國聯軍,因此兵力較兩年之前更為充足,依微臣建議由每戶增一男丁用以應戰。」
皇帝點點頭。「就依卿所言!」
「微臣尚有一事啟奏。」
「說!」
「啟稟皇上,消息傳來守城之將劉忠日前受力創,目前傷勢不明,微臣以為必須另派主將前去帶兵,以應危急。」
皇帝蹙起眉,沉吟不語……
半晌——
「王卿家,你且退下,至於另派主將一事,朕自有定奪。」
「那微臣先告退!」王霆很快地退出花園。
尹劭龍待王霆離去之後,立即道
「皇上,不如由臣領兵出征吧!」雖然他貴為王族,但是當國家有難,他亦必須履行為人臣子的責任。
皇帝微蹙眉心,沉緩地道:「可是你才由邊城回京不到一年吶!」
尹劭龍微微一笑,不羈的俊顏流露此評滄桑。
也許他天生不適合太安逸的生活。
在關外這一年多,日子過得十分單純,少了官場上的應酬,也少了勾心鬥角的宮廷內鬥,日子竟飛逝如梭。
他懷念那段在關外騎馬馳騁的感覺!
每一個黃昏,他總會獨自騎馬出城,來到當日和晁羽離別前去過的山崗,一個人靜靜地回憶著一切,直到日暮才踏著月色歸營。
他沒有一天能忘了她!
一年多來,皇上多次促他回京,總被他婉拒。
是因為期待再見上她一面,他騙不了自己。
「皇上,請讓臣回戰場吧!邊城的百姓亟需要平息戰火,安穩度日。」
皇帝瞧著他一臉堅決,終於點了頭。「你我君臣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了!」
「皇上放心,臣自當盡力退敵,早日班師還朝。」
「那麼你打算何時啟程?」
「整軍之後即刻啟程。」
「這麼說來,你留在宮中也不久了!」皇帝心底歎息。
尹劭龍微微一笑。
「那麼,下完這盤棋再走吧!」
「臣遵旨!」
這一刻,尹劭龍腦海再次浮上一張明艷的嬌顏。
營帳裡,婦人們正升火煮著熱湯。
驀地,一韃靼兵走了進來,直往帳中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走去——「元帥傳屬下來有何吩咐?」
額爾欽對婦人們開口道:「你們先退下。」
婦人們順從地魚貫而出。
帳中僅剩下額爾欽和索哈二人。
「我可以信任你嗎?索哈。」
「當然,元帥,屬下誓死為您一人效忠。」
額爾欽點點頭。
「很好,我現在要給你一個為部族效忠的機會,你可願全力以赴?」
「元帥請吩咐。」
「雖然目前韃靼和黑水聯合南攻,但此計絕非長久之計……」頓了下,額爾欽勾起了冷殘的笑。「將來,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因此要先下手!」
「不知元帥要如何下手?」
「很簡單,乘其不備,先斬殺了大將!」與其聯手只是幌子!惟有先併吞了,再一統其他部族,將來一舉南攻才有得勝的希望。
索哈怔了下。「元帥指的是……」
「不錯,正是她!」
索哈無言……總覺得對付一個女流之輩有欠光明,尤其這兩日他還曾見過她,同她行過禮,換來她陽光般的友善笑意……「辦不到嗎?」額爾欽冷下臉,抬高了聲量。
「不是的,元帥。」
「記住!這一切是為了咱們部族的將來,事成之後你會成為我麾下最英勇的騎兵,人人將尊敬你如英雄!」
聞言,索哈眸中燃起了光芒——
「屬下定全力以赴!」
「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索哈匆匆而去。
額爾欽臉上再度一片陰幫。
清晨,晁羽獨自騎馬離營,先到前方探勘路徑。
這一向是她行軍的習慣,探勘路徑之重責她始終親力而為,不假他人。
一路上薄霧如煙,晁羽走在林徑裡,感覺四周除了沉寂之外,彷彿還有另一種奇異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在暗地裡瞧住你……晁羽長年沙場征戰,感覺較一般人更靈敏。
畢竟,刀劍無限,在戰場上,靈敏的感覺和警戒心,是維持性命安全的決定因素。
在這一刻,晁羽已經確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要發生了!
晁羽的座騎更是微顯不安的噴著氣,低低嘶嗚,彷彿在警告著什麼……晁羽遊目四移,一時間並未發現異狀,她卻不敢掉以輕心……就在她一個轉身,準備離開樹林時,嗖地一下尖響自她耳畔疾掠而過!
「該死!」她低咒一聲,瞧清了刺中樹幹的飛箭。
緊跟著,她策動馬鞭,狂奔起來!
飛箭一支支驚險萬分地由她身後射來……有好幾次幾乎差點就射中她!
該死的……
晁羽估計最少有三個人在後頭追殺自己!
雙方在林中追逐,薄霧中,透著濃重而詭譎的殺氣!
晁羽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擺脫他們……
索哈一行共有三人,在射人不中之後,改變計劃,以馬為目標。
畢竟馬匹比人大,又背負著人,只要馬一倒下,人也跑不遠了!
很快的,眾人有了共識,齊箭往馬匹射去……饒是晁羽騎術精湛,也無法閃避齊箭如雨。
一陣追逐之後,馬腿上中了一箭!
馬匹狂嘶,將晁羽摔下馬背。
她知道自己必須逃,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忍住身上的痛,她很快的由地上爬了起來,往密林深處逃。
索哈一行人緊追而去——
不多時,晁羽耳畔傳來了巨大的轟隆聲……再往前,竟是一處斷崖和瀑布,阻了她的去路!
該死!
「納命來吧!將軍!」蒙著黑巾的索哈逼上前。
晁羽只覺這個嗓音似曾聽過!
「你們是誰,為何追殺本將?」她冷冷地開口。
既使到了這生死存亡的一刻,她仍舊面無懼色。
反倒是另外三人被她嚴冷的威儀所懾,一時之間倒不敢逼上前。
索哈吸了口氣,回道:「只管受死吧!將軍,咱們是誰已不重要!」話剛落,他由背後抽出一把弩,對牢了她,按下機關——嗖地一聲,飛箭如閃電般向晁羽襲來……當下,她毫不猶豫,縱身躍下山崖。
索哈一行人來到崖邊,只見瀑布下江水滔滔,莫說是人,連片葉子也看不見!
「怎麼辦?」其中一人問。
索哈沉吟片刻,回道:「我想,由這兒掉下去,大概沒有人活得成!」
「回去向元帥交差吧!」
索哈又瞧了眼江水,點點頭,領著另外兩人離去。
尹劭龍正在營帳裡研究著附近的山形水域地圖。
驀地,守營士兵匆匆來到帳中。
「啟稟將軍,巡守士兵在江邊發現一溺水女子。」
「人呢?」
「已帶回來,現下正在外頭。」
「是死是活?」
「回將軍,那女子尚有氣息,不過身上有多處受創,血流了不少。」
尹劭龍二話不說,立即起身來到帳外。
剛踏出帳外,就見一群士兵圍成一團低語著……「有時間杵在這裡的話,倒不如繞營跑十圈!」尹劭龍下令。
眾士兵一見將軍,均散了去,依言繞營而跑。
尹劭龍勾起淡笑,朝被放置在氈子上的女子走近……當他瞧清了女子容顏的那一瞬,笑意自他臉上消失。
是她!竟是他思念兩年多的人!
他從沒想過,再見面的情景會是這般……「快請軍醫!」他發了狂似的下令。
一旁的士兵拔腿就往軍醫營帳方向跑。
尹劭龍伸出微顫的雙手抱起晁羽往自己營帳內走。
這是他頭一回這麼抱起她!
對他而言,她輕得像羽毛……
瞧著她過分蒼白的面孔,以及額角上的傷痕,他的心頭一遭起了慌意!
她……還救得嗎?氣息似如風中游絲……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救後她。
他發誓!
睜開眼之後,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極大的營帳裡。
她緩緩坐了起來,卻讓一陣由腿上傳來的痛楚所驚!
她受傷了!
奇怪的是,她竟想不起自己如何受傷!
帳門在這一刻揭開,一個身著戰袍的高大男人走入帳中。
男人一見她,似乎鬆了口氣。「知道嗎?你已經昏迷了十天。」
十天……
瞧著男人俊逸的面孔,她問了句——
「我、我為什麼受傷?」
「你不知道?」尹劭龍微微詫異。
她搖搖頭。
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恐懼忽地抓住他的心!
為什麼,她見了他之後,神情如此平靜?
不論是舊識甚或是敵人見面,都不該如此,不是嗎?
「請問,你是什麼人?」她又開口。
然而,這一句問語卻令尹劭龍渾身發冷!
為什麼她要這麼問?
難不成她真的忘了他?
不可能!可……她眼底的陌生教他氣息緊窒!
「你——不認得我了?」
「我該認得嗎?」
尹劭龍直凝視她,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神情不似在假裝!
彷彿……彷彿她真的沒見過他似的!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嗓音裡透著不自覺的顫抖。
她的名字……
「我……我叫……」
幾番要開口,卻說不出一個字!
她……怎麼會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她開始現出驚惶……為什麼她竟不知道自己是誰?
她的慌瞧在他眼底,令尹劭龍由怔愕中回神……「別慌!姑娘,別慌!」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他必須冷靜下來。
「你……你究竟是誰?」一雙水眸中儘是惶惑與驚疑。
她的模樣教他心疼之極!
「我是尹劭龍,是漢營的將軍。」他解答她的疑惑。
「為什麼我會在這兒?」她又問。
「我並不知道!是我的屬下在江畔把昏迷的你帶回來的。」
江畔……
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怔怔地瞧住了眼前的男人……
她可以信任他嗎?
彷彿瞧出她的疑惑,尹劭龍開口道:「你不要擔心,安心在這裡把傷養好!」
遲疑了會兒,她小聲地回道:「謝謝。」
她並沒有因為想不起任何事而哭泣!
然而,心頭那一片茫然彷彿身在濃霧裡,令她十分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