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揚州,提起錦秀布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任何人來到這裡,都可以輕易找到自己想要的布料,花色齊全,價格公道。
不過話說回來,每家布莊都有最頂級的珍貴布料,只要出得起銀子,即便是西域的珍奇貨色也可以為出錢的人弄到手!
這一日午後,錦秀布莊外來了一輛馬車,馬車南停,車夫立即打開車門——
率先下車的是一名約莫四十出頭的男人,男人一身華服,神情倨傲地往前邁了一步,似有所待……
很快的,踏出車外的是一名婢女,婢女扶著一名年輕的紫衣女子下了車。
男人一見紫衣女子,臉上的倨傲立刻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討好的笑意——
“這裡是揚州城最大的布莊,我相信由這兒選嫁衣的布料再合適不過了!”
紫衣女子只是淡瞥他一眼,瞧了瞧布莊裡來來去去的女人,然後她開口:”我不愛和其他女人一起選布。”
“行!老板我很熟,馬上安排咱們到裡頭。”男人說著,先遣婢女入內打點。
因此,一行人在布莊老板安排下來到布莊裡頭的一間清靜小廳,由老板親自陪同選布。
“把最貴的布搬來瞧瞧。”男人開口。
“是,王大人。”在這裡,以縣令王守成為權力之首,人人都巴不得與他攀上交情。
不多久,布莊老板差人搬來了十來匹色彩瑰麗的布料。
“這些全是最新的料子,由西域傳入中土,質地輕軟,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紫衣女子瞧了布料一眼,沒有開日。
“不喜歡嗎?那咱再找找其他。”王守成討好地表示。”老板,這些全撤下,再換。”
“是,馬上來!”
“甭撤了!”紫衣女子忽然開口,嗓音略帶低啞,有股形容不出的媚。”這些我全要!”美麗的臉靜靜地,骨子裡卻這著微微的挑釁。
“好!”王守成一口應允,滿面財大氣粗的得意之色。
紫衣女子微蹙起眉,不再開口。
當繡女們為她量完身之後,她一刻也不多待,立即起身往外頭走。
王守成對她的任性卻一點也不生氣。
這是他第三回納妾,也是娶得最美的一位小妾,自然榮寵之至。
不多時,主僕三人來到布莊門口。”倩兒,時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你爹那兒去吧!”王守成開口。
婚事在五日前訂下,三日之後迎她入門。
“也好!”她答,神情淡漠。
就在她臨上馬車之際,冷不防地,一抹黑影打斜裡竄了過來,隨即,王守成頸子一涼,一柄匕首已抵在他頸側!
“甚、甚……甚麼人?”王守成顫聲開口,渾身抖個不停。
一旁的車夫以及奴婢和布莊內的客人都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只有紫衣女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第一眼,她就認出他了!那一雙深幽的黑眸……布滿風暴的黑眸!沒有人知道在她冷凝的表象下一顆心是如何地震顫!
連黑巾罩面的駱封雲也不知道!
“不許嚷嚷,否則要你見血!”低沈的語氣裡盡是冷酷的威脅。
“你……可知我是何身分?竟敢對我如此無禮!”王守成又是害怕,又是憤怒地問。
原以為只是逛布莊,不需要侍衛陪同,誰知現下卻遇上不法之徒!他真是後悔沒帶侍衛出來。
駱封雲冷笑一聲,回道:”你是縣令王守成,王大人!”
“既然知道是本官,還敢如此……猖狂……”
黑眸落在紫罌身上,少了往昔的溫柔,“我是來向您要回一件東西。”
“甚、甚麼東西?”
“她!”他伸手指向紫罌。
“不成,她是本官——”他的話在頸間匕首的力道驟然加重後盡數吞回口中。
“你,想要她?”駱封雲問了句。
“那、那是、自然!”
“也願意為她而死?!”
王守成張大了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紫罌的眼眸,卻首度浮上笑意……終於,她忍不住嬌聲笑了起來……
所有人都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唯獨駱封雲一人冷眼看她!
“將所有人耍得團團轉,讓你很滿足是嗎?”他冷言道。
她沒有回答,只是稍稍斂起了笑,黑寶石般的瞳眸目不轉睛地盯住他。
“到馬車前頭坐下。”駱封雲對她開口。
遲疑了下,她走向馬車,身手俐落地坐上駕車之位,一點也不像先前嬌弱的模樣。
駱封雲拉著王守成一步步移向馬車,接著,他將王守成向前一推,迅速躍上車頭,並一把拉過馭馬的韁繩飛馳而去。
“還不快回去傳人追捕這惡賊!”王守成氣極敗壞地吼叫。
“是,大人。”車夫立即奔了開去。
馬車之上,紫罌並無驚惶之態,滿面沈定。“你准備帶我上哪兒呢?封雲。”
他轉過頭,扯下臉上黑巾,陰沈地回道:“地獄!”
聞言,她笑了。“想不到咱們想法一致!”話甫落,她由袖中抽出一貫備藏的匕首,抵在他腰間。“停車,讓我走!”她半瞇起眼,臉上不再有半分笑意。
駱封雪緊盯住她。”你真的想置我於死地?”
“我瞧起來像在說笑嗎?!”
半晌
“只管下手吧!我死也不會讓你走!”
“別以為我不會!”說著,她手上微一施勁,劃破他腰際衣衫,血絲立即吞噬了刀芒。“停車!” 她抬高聲量,再次開口。
“我寧可死!”他決絕地回答。
兩人對峙半晌,她撒回匕首,別過頭。“瘋子!”
他只是深深瞧住她美麗的側臉,加快離城的速度。
若這世上真有一物克一物之事,那麼,駱封雲認為眼下這教人又愛又恨的女人就是專生來克他的!
盡管滿面風暴,她美麗的面孔和身子都是與生俱來的吸引他。他盯住她,卻無法做出傷害她的舉動,只能將她因在身邊,困在這臨時租來的木捨裡,卻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她是來自幽冥的妖女而非凡胎!否則,他怎麼會在她一次次的惡行之後,還能對她的傷害視而不見,還會在眼神交會的瞬間心口隱隱發疼?
就著搖曳的燭光,紫罌主動來到坐在窗口的他身前,然後她彎下身子,一雙蔥白的小手伸到他胸前解開衣襟——
“你做甚麼?”他捉住她的手,目光溜過她指間的翡翠指環,野氣的俊顏上一片陰晴未定。
所有值錢的身外之物中,她唯獨沒有賣掉這只指環!是因為喜歡這指環,還是因為對他存有他幾乎不敢奢望的感情?
紫罌沒有回答,迎著他的眼神裡除了沈靜還有微微的挑釁。
在這一刻,他猛然醒悟自己為何對她如此癡迷!
除卻美貌,她的不可捉摸更深深吸引著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永遠不會覺得厭倦。
終於,他松開她的手,瞧著她熟練地解開他的衣衫,審視他腰間的刀痕。
“這點傷恐怕還沒辦法置我於死地。”他苦澀地開口。
她很快的抬頭瞧他一眼,然後轉身將桌上的茶葉水倒人一旁的洗臉盆裡,再以手巾沾了茶葉水,輕輕為他擦洗傷口。
雖然沒有抬頭,她始終知道有一雙熾熱的眼眸無言地燃燒著她。
末了,她忽然拉起裙擺,用力撕開裡頭白淨的部分,裹住他傷處。
剛要轉身退開,卻被他一把拉回,禁錮在一雙有力的臂膀裡。
“先捅我一刀,再為我包扎傷口,這就是你對待所有男人的方式是嗎?”他湊近她的臉,分不清自己究竟想吻她還是掐死她?
她總有辦法激起他最瘋狂的一面!該死!
在今天之前,他從沒想過會拿刀子抵在縣令脖子上,在他眼下搶走一個女人!
然而此刻他已經不在乎了!只要能奪回她,一個小小的縣令又算得了甚麼?
究竟是她影響了他,還是每個人的本質裡皆有瘋狂的因子存在?
“既然知道我如此不可饒恕,為何還癡纏不放?”她冷凝依舊。
他瞧住她,野氣的俊顏忽現難遏的痛苦。”難道你還瞧不出來嗎?我愛你愛到連一刻也不願失去你?”黑眸絕望而深情。
紫罌的心在那雙痛苦而眷戀的眸光裡,再也不能無動於衷!
在此刻,她忽然希望白口已可以相信他,相信他的愛會直到永遠!
她伸手輕觸他的臉龐,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吻上他的唇,舌尖挑逗地試圖開啟他緊抿的嘴。
他的心猛烈地撞擊著胸口,全身像燃起了野火。
他拉開她。“你是不是對每個男人都這麼做?”每回想到她和別人躺上床鋪,就令他嫉妒得要發狂!
她盯住他,毫無預警地打了他一個耳刮子。“知道嗎,你是我唯一的男人,馬廄那一夜,是我頭一回和男人一起!”她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告訴他,也許,是因為她也開始在乎他,希望自己可以無愧地面對他每一道投之而來的目光。
這是事實嗎?老天……他可以相信她說的嗎?
陰郁的心在剎那間回到馬廄的那一夜……他仍記得當時她有點醉了,溫存的時候雖然熱情,卻仍有些生澀……
下一刻,他一言不發地勾起她尖尖的下巴,帶著怒氣與渴望封上她的唇。
直覺告訴他,要相信她!
猛烈的情欲緊緊捉住兩人,他抬起頭,竭力想抗拒這份魔力,卻仍在四目交投的這一刻,再一次迷失在她水一般的眸光裡……
毫無疑問地,他是個富有而強悍的男人,在北地,他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然而,她卻是他唯一的弱點,她可以做出任何事,而他仍舊愛她。
她使他成為她的奴隸!心甘情願的奴隸!
終於,他不再做徒勞的抗拒,再次覆上她柔軟的唇瓣,讓這個占有的動作,滿足兩人心底翻騰的激烈欲望……
他的吻由她嘴角、眼瞼、鼻尖緩緩而下,她的頭不由自主地往後仰,唇畔不住嚶嚀,他的嘴則沿著她的下巴,貼在她喉間。
她香澤微聞的雲發刺激著他的感官,使他氣息急促,在她頸間烙下一連串細密的吻,直到她柔滑的小手往下輕輕挑逗,並且大膽地探進他的褲頭裡,使他渾身震動。
“說你愛我!”他捉住她的手,抬頭對上她的眼眸。
紫罌只是瞧住了他,讓沈默表示一切!
“我可以為達目的,說出任何迎合人心的謊言,但我卻不想對你這麼做!”她終於開口。
“你真的很殘忍!”他半瞇起了眼。
“這就是真實的我!”她彎起一弧媚笑。
“妖女!”話甫落,他抱起她,將她拋上床榻,無情地占有她。
但這卻傷害不了她,她一再接納他,一面收縮著、悸動著,並在他猛力的沖刺裡牢牢攀住他,在他背上抓出一道道血……
靜寂的夜,兩人在歡愉的嘶喊裡釋放了彼此……
* * *
七天很快的過去,兩人在城外的木屋過著一如尋常夫妻的生活。
他並沒有如紫罌預料地把她關起來。
無論你逃去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他這麼對她說。
盡管他的話仍在她耳畔回響,紫罌仍趁著他不在的時候,問附近的住戶要了紙筆,偷偷地寫了封信。
然而,信才剛寫妥,身後冷不防地傳來一道聲音——
“你做甚麼?”
紫罌怔了下。”寫信!”她沒有回頭。
“給我!”
她擱下筆,一動不動地。
下一刻,駱封雲上前,一手抄起桌上的信紙。
半晌,他瞧完了信,二話不說,將信紙撕毀!
她居然告訴那個和她一塊兒行騙的爹,他們兩人的行蹤!
該死!
“我不會把你交還給你爹!”頓了下,他接口又道:“倘使真怕他擔心,待咱們回駱家莊之後,再托人給他送信不遲!”他的直覺告訴他,現下絕不能讓他們父女在一塊兒。
“你在怕甚麼?”她轉過身,面無表情地問。
“這你該最清楚!”
須臾——
“倘若我真要走,甚麼也阻止不了!”她一字字擲地有聲。
“是嗎?我絕不讓這種事發生!”
“要賭賭看嗎?”她挑釁地注視他。
“難道,我一點也沒有值得你留戀之處嗎?”黑眸再次流露出痛苦。
“你何苦如此認真?”
“倘若我放得下,早放了!”語罷,他掉頭離去。
她知道,他就在外頭。
可是,她甚麼也不能做!
說不動心是欺騙自己!她確然動了心……
然而,卻有另一道聲音不斷縈繞心頭……千萬、千萬不能愛上男人!
她盯住大門,久久沒敢追上前。
她辦不到!
再見他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東西收拾一 下,咱們現在就走!”他提起包袱。
“上哪兒去?”
“回駱家莊。”
“倘若我不回去呢?”
“別逼我把你的手腳綁起來,丟在馬背上。”他雙手環在胸前,兩道英挺的濃眉底下,黑眸飽含威脅和淡淡的笑意,直盯住她看。
紫罌瞧了他好一會兒。“我從沒見過比你更頑固的人!”說完,她越過他,走向屋外。
雖然路途遙遠,但駱封雲還是毅然放棄那一日搶來的馬車,兩人騎馬離去。
豈料,兩人才出了村子不遠,就讓大批帶刀侍衛給包圍。
原來,是木屋的主人人城見到告示和懸賞的獎金,早一步報官領賞了。
王守成親自帶兵圍捕——
“把人給本官拿下。”只見他一聲令下,威風無比,和那一 日紫罌被劫時的窩囊相較,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該死!駱封雲暗咒一聲,明白自己苦奮力抵抗這二十來名官兵,只怕在混亂中會傷及紫罌,因此並未做困獸之斗。
很快的,兩人被扯下馬背。
“別傷到姑娘家!”王守成心疼地喊道。
駱封雲立即被官兵押走。
紫罌連瞧也未多瞧上他一眼,很快地來到王守成面前。
王守成立即翻身下馬,執起她的手。”有沒有傷著你?”
她搖搖頭,絕美的面孔上已掛著兩行清淚,模樣甚是教人愛憐。
“大人要為奴家做主!”她輕輕地開口。
“那是自然,本官一定嚴懲那惡賊!”語罷,他轉身對捕快頭子開口:”將人犯帶回大牢聽候開審!”
“是!大人。”
臨去之前,駱封雲回頭看紫罌——
只見她冷冷的注視著他,絕美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感情的痕跡。
“走!”侍衛用力推他向前。
這就是他癡心的下場嗎?
踏著踉蹌的步伐,他的心彷佛墜人了無底深淵。
“走吧!寶貝兒,我為你備了轎子。”說著,王守成招來轎子,親手扶她坐上轎子。
微微顛簸的回程路上,紫罌透過簾子可以清楚瞧見押在前頭的駱封雲。
沒有人知道,在她淡漠的神情下,心緒轉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