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的空間不小，卻因為坐滿了來應徵秘書工作的人而顯得擁擠。
放眼看去，每一位前來應徵的女性莫不衣著端莊，臉上塗著無懈可擊的彩妝。
相形之下，自己身上的白襯衫和藍布窄裙似乎顯得十分寒酸，一張未施脂粉的臉孔，更無言的告訴大家，她的年紀、經歷和外表一樣，嫩得可憐！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接待室內的人逐一減少。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
辦公室大門再度開啟，接待的工讀生小姐探出頭來──
「冷香緹小姐？」
「是！」她站了起來。
「請進來。」工讀生退至門側。
帶著一顆忐忑的心，冷香緹終於進入辦公室內。
辦公室裡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公司的總裁金明，另一個則是他的秘書譚彼得。
「冷小姐請坐。」總裁金明開口，一張精明的老臉，正梭巡著這個充滿書卷味的年輕女孩。
「謝謝。」冷香緹緩緩在辦公桌另一端坐了下來。
金明的秘書則立於一旁，注視著這個年輕的女孩──
她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身上的穿著卻不同於時下同齡女子，保守得多，一頭黑直的烏亮長髮，整齊地向上綰成一個俐落的髮髻，她的皮膚雖然白淨，但一副粗邊的黑色眼鏡橫跨在她鼻樑上，遮去了她眉眼之間的風采，儘管她唇形豐潤而弧形優美，但整個人予人一種刻板而沉靜的感覺。
老實說，這年輕女孩是那種和一堆人在一起的時候，容易令人忽略的典型。
而這一項算是缺點的特質，正是他們想要的！
很快的，金明和譚彼得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兩人眼底有了初步的交集。
「冷小姐在學校的成績相當出色。」總裁金明輕描淡寫的開口，目光開始落在她的履歷表上，半晌之後卻又微微一怔──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冷小姐大學還沒有畢業？」兩道眉緩緩地揪起。
冷香緹知道她最擔心的事來了。
「如果我的資歷不符合貴公司的需要，那麼我很抱歉，耽擱兩位的時間了。」語畢，冷香緹起身準備離開。
休學這半年以來，她早已習慣被拒絕的感覺，畢竟有什麼公司會錄用一個像她這樣既不漂亮，唯一的工作經歷是在西餐廳當過服務生，並且未完成學業的人？
當然會被拒絕！即使在校是優等生，精通義語、法語又如何？那對她目前的困境一點助益也沒有！
因為不景氣，父親生意失敗，在四處求職卻徒勞無功之後，某晚嚴重的心臟病突發，送醫急救。
如今儘管父親已稍有起色，可是由他病倒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家計的重擔，必須落在自己身上了，這也是她離鄉背井到北部找工作的原因。
畢竟在她住的小地方沒有好的工作機會。
只是，她的自信卻在這個大都會裡逐步消失了……
「請等一下，冷小姐，我發現你在校時也曾修過商業課程。」金明瞥了一眼履歷表。
是她想太多了嗎？感覺上，他似乎好像開始考慮要用她了。「是的，我只差幾門課就可以拿到學位了。」她據實回答。
「可以談一下你休學的原因嗎？」秘書譚彼得忽然插入一句。
冷香緹沉默了一會兒，回道：「因為家父病了，我必須擔起家計。」家中除了她之外，尚有兩個仍在就學的弟弟，幾經思量，她毅然決定放棄自己就學的機會。
畢竟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還是以家中的男丁為傳承主軸。她對自己的付出心甘情願。
聞言，金明再度與譚彼得交會了一眼，隨即由總裁金明開口道：「我想，我也許可以給你一份差事。」他故意停頓不繼續說，一雙精明的眼睛卻暗暗地留心她的反應。
冷香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然而，她卻沒有流露出半絲興奮的神情。半年來四處碰壁的情況，已教會她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
「金先生的意思是指，我已經得到這份秘書的工作是嗎？」她泰然自若地迎上那兩道審視的眸光。
金明微微地笑了起來，盯住她的眼神之中，有肯定，也有掩不住的訝異。
要知道外頭有多少人想擠入金氏企業，而她年紀輕輕，居然可以如此沉著，他開始相信自己要添一名生力軍了！
「不錯！但這份工作不在金氏。」迎上她疑惑的神情，金明向秘書點了點頭。
譚彼得接著就開口──
「冷小姐，本公司打算派給你一個不尋常的職務，不知道你對商業間諜這事瞭解多少？」
冷香緹心底震了下，暗暗提高了警戒，隨即不動聲色地回道：「這是一種犯罪行為，必要時極可能要坐牢。」
譚彼得點點頭。「的確如你所言。」頓了一下，他接口又道：「不過，本公司並非要你去刺探別人的機密，而是要你去揪出對方派來這裡的商業間諜，過去一年來，公司的國外訂單再三被搶走，其中一定是有人洩露競標底價，我們希望可以查明是什麼人在暗中搞鬼。」
「請你務必要接受這份工作，我一定不會虧待你。」金明開口說著，隨即傾身上前對她說出了一個數字──
冷香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數目。
那比一般高薪工作者的薪水，還更高上許多！
只要她運用得當，不但父親的醫藥費有著落，連弟弟們的學費，以及生活開支都可以應付了！
遲疑了半晌，她問了句──
「難道你們忘了我的學歷？恐怕對方不會錄取。」她坦言。
「你放心，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替你準備任何所需學資歷。」言下之意，指的是偽造文書。
在正常情況下，冷香緹必定拒絕，並且立即調頭離開。
然而，這半年來她與母親僅餘的錢幾乎已耗盡，兩個弟弟又開學在即，經濟負擔十分沉重，所以她沒有立即回絕。
金明看出她的猶豫。「如果你不願意，我們也不會逼你，畢竟這一切純屬個人選擇。」
「我不喜歡鬼祟行事……」停了停，冷香緹注視著兩雙探究的眸，心中不由得長歎一聲。「不過，我想我可以答應你們。」
這一刻，她才瞭解為錢出賣自己的感受。
「很好！」金明立即由抽屜中取出支票，並迅速填上數字。
譚彼得把支票送到冷香緹手上。「這是頭期款，其餘的數目會在你被對方錄取之後寄給你。」
冷香緹看著這薄薄一張紙，感覺它就像是自己的賣身契。
「也許，我根本不會被錄取！」她緩緩地表示。
「那麼，這筆錢你也毋須歸還。」頓了下，金明勾起一抹微笑。「不過，我看人一向準確，我相信自己不會有任何損失。」
「但願你不會錯。」冷香緹淡淡地回答。
「祝你成功！」
「你不怕我索性吞了這筆數目，不去對方公司應試？」
金明瞧了秘書一眼，後者很快地答道──
「冷小姐，由你進入本公司起，已被攝影機拍下了所有的舉動，倘使冷小姐應試未取，我們自然無話可說，但冷小姐若刻意迴避應試，我們亦會有因應之策，希望冷小姐不要貿然嘗試。」
聞言，香緹心中忍不住泛起寒意，現在抽身還來得及！這是她第一個想法。
然而，悲哀的是，支票上的數目卻迫使她打消此意，那是她全家人的希望。
當冷香緹關門離開之後，金明臉上露出一抹詭譎的笑。
「你覺得她有希望嗎？」金明開口。
沉默片刻。「根據我的調查，她不引人注目的外型，和專業的外語能力，是對方過去錄取人才時青睞的典型，我想，她成功的可能性極大。」
「是嗎？那我們就等著收網了！」
一早就下起大雨，對冷香緹而言，這不啻是一項壞兆頭。
因為今天，是她到莫氏公司面談的日子。
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冷香緹撐著傘，走了長長的一段路，終於來到莫氏服裝設計公司的大樓前──
即使到了這一刻，冷香緹心中依然是遲疑的。
就在冷香緹怔忡躊躇不前時，一輛計程車忽地自她身側急駛而去，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待她回過神來，身上那一襲新添的米色套裝裙，已經沾滿多處泥濘，弄濕了大半片！
天！這可是她為了今天的面試，而狠下心買的耶！
正欲哭無淚時，冷香緹卻見那輛計程車停了下來，一名男子頭上頂了本雜誌匆匆下車。
不及多想，她半含怒氣地追了上去──
「喂！請等一等！」她急喚。
男人聞聲之後，轉過身──
這一瞬，冷香緹與他打了個照面，然後就像是被雷打中一般，所有到唇邊的話全說不出來！
他……簡直像是由服裝雜誌裡走下來的模特兒！
雖然一身簡單的白衣和灰色西裝褲，卻襯得他異常挺拔，冷香緹仰著臉，目光幾乎無法由他那張出自上帝傑作的英俊臉龐上移開！
「小姐？」男人注視著她，挑起的濃眉下，是一雙略帶疑惑的深邃黑眸。
「嗯？」冷香緹愣愣地應了一聲，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緊接著，男人臉上的疑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耐，然後他調頭離去。
像她這種莫名其妙，藉機攀談的女人他看多了！
這下，冷香緹總算是回過神，跟著追進了大樓裡。
「你等一下！」她在他身後大喊。
只是，她的叫喚仍然遲了一步，他閃身進入電梯，消失在她眼前。
冷香緹頹然地盯住電梯，然後深深地長歎一聲。
也罷！
望著自己一身狼狽的模樣，她開始相信自己與這份秘書的工作無緣。
試問，有哪一位老闆會僱用一個連外表都打理不好的人，在身邊為他做最重要的工作呢？
奇怪的是，此時此刻，她居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也許，下意識裡，她一點也不希望自己被錄取！
花了一些時間，冷香緹乘著電梯來到了頂樓。
一進等待室，迎接冷香緹的就是數十雙投之而來的匆匆一瞥──
而這些眼神當中，除了漠然之外，以同情居多。
也難怪了！此刻她身上的污漬痕跡，與其他打扮光鮮的應試者有著天壤之別！
也好，反正她也不希望當商業間諜。
放鬆心情之後，她隨手由報架上抽起一本服裝雜誌，如同沒事的人兒一般地翻閱起來。
一個多小時之後，接待人員喚到冷香緹的名字。
深吸一囗氣，冷香緹進入了總裁辦公室。
剛關上身後的門，冷香緹就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因為眼前那一道背對著她的頎長身影看來十分眼熟……連衣服的顏色都一樣！
老天！不會這麼巧吧？他是莫氏服裝公司的總裁？
直到他轉過身來，一雙深邃的黑眸對上冷香緹，這才證實了她的猜測。
他果然是那個英俊的男人！
莫天煒轉身之後，怔了下，隨即勾起一抹笑。「如果我沒記錯，你就是剛才在大門口向我搭訕的小姐。」
他居然記得她！面對這麼驚人的開場白，冷香緹一時無言以對。
搭訕？她看起來有那麼隨便嗎？還是，英俊的男人都是這麼自以為是？
不過，他確實有一副迷死人的長相。
莫天煒拿起桌上的履歷表，迅速地瀏覽起來。「坐，冷小姐。」
冷香緹依舊立於原地，彷彿他是會吃人的野獸，不願走近。
察覺到她的異樣，莫天煒抬起眼注視著她。
「有什麼不對嗎？」濃眉底下的一雙黑眸帶著疑問。
冷香緹搖搖頭。「沒有！」
語畢，她走向他所在的辦公桌彼端坐了下來。
這一次，莫天煒注意到她裙子以及絲襪上的污痕，他一向是觀察力敏銳的人。「冷小姐不覺得應試工作的時候，穿戴整齊乾淨是一種基本禮儀？」
莫天煒那種略帶嘲弄的語調和神情，迅速瓦解冷香緹的自制，她霍然起身，擰眉回道：「莫先生，我當然明白穿戴整潔的重要，不過，這一點也是今早我在公司大樓前向你『搭訕』的原因。」
莫天煒挑起眉，丟下履歷表，繞過桌子來到她身前，同時靠在桌邊上，雙手環胸，好笑地注視著她。「那麼，麻煩你說明一下『搭訕』的原因。」
身為帶領服裝界流行風潮的他，對各種類型的女人莫不瞭若指掌，而眼下這個不但衣著保守，更糟的是還掛著一副粗邊黑眼鏡，遮去她大半片臉孔，難道她不知道，世上已發明了隱形眼鏡這玩意兒？
冷香緹深吸了一口氣，逼自己不去注意到他趨近的男性氣息。
「事實上，在我來面試的時候，身上還是整齊乾淨的，直到某一輛計程車在我身旁急駛而去，這才毀了我這一套新裝。」
「如果我沒猜錯，你指的計程車是我搭的那一部，對嗎？」他的保時捷昨天進廠保養，所以今早他坐計程車趕來面試秘書。
冷香緹只是盯住他，以沉默回答。
「那麼，你喚住我是想──」
「我沒想什麼，只是當時非常生氣，因為你破壞我面試成功的機會！」
聞言，莫天煒笑了起來。「你何以確定自己有面試成功的機會？」
「因為我是最好的！」明知此刻已不可能被錄取，冷香緹反倒豁了出去，反諷地回答。
莫天煒注視著她，黑眸底掠過一閃而逝的光芒，很快的，他回到座位並按下對講機。「琳達，你進來一下。」
冷香緹知道自己要被「請」出辦公室了。也罷！她早有心理準備。
不久，接待小姐來到了辦公室。
「麻煩你帶冷小姐到十七樓服裝部，選一套衣服，同時將她身上這套送洗。」
「我並不需要你賠償。」冷香緹沒料到他會這麼做。
「接受別人的好意這麼困難嗎？」他注視著她，熠熠黑眸中，有一種教人無法抗拒的魔魅神采。
「既然你是最好的，就該有最好的樣子，等會兒讓我們再重新開始一次吧！」
沉默片刻，冷香緹輕輕回道：「謝謝。」
在這一瞬，她忽然憎厭起自己商業間諜的身份。
二十分鐘之後，冷香緹再度回到頂樓的辦公室。
當莫天煒由資料匣中抬起頭時，有剎那間的怔忡──
雖然，她仍是那個束著頭髮，戴著黑邊眼鏡的女人，然而，一襲黑色的西裝，卻神奇地改變她整個人的味道，令她在沉靜中，添了一股優雅而俐落的時尚風貌。
「我不知道這套衣服這麼貴，過幾天送洗回來，我會退還給貴公司。」光是身上這件珠灰色的襯衫，標價就高達五位數字，著實令她咋舌。
「不必了！衣服要由適合的人來穿才能顯出它的價值，而它和你十分相襯。」說著，他再次打量著她。
儘管她身高不會超過一百六十公分，但合腰式的外套以及直筒長西裝褲，卻襯托出她的纖盈與修長。
「莫先生，我堅持無功不受祿。」她不想平白受惠，這會讓她覺得有虧欠。
注視她的黑眸頓時閃了閃，雖然她並不是具有明星長相的女人，這種型的他也見得很多，但奇怪的是，她卻令人有種看了還想再看的特質。
「隨你！」他一語帶過。「你的履歷上寫著可以流利地說、寫義語和法語？」他問，同時收起臉上先前的笑意。
望著他首度露出上司威儀，冷香緹精神一振，自信地道：「是的，莫先生。」
「這裡有一封由米蘭傳來的文件，如果你會翻譯，那麼你就可以得到這份秘書工作。」
冷香緹接過文件，立即將其以中文翻譯在原文下方空白的地方。
十分鐘之後，她完成了翻譯。
莫天煒早知文件內容，一眼就明白她的實力。
「雖然我很想恭喜你得到這份工作，但我在工作上是一個要求很高的人，希望你可以待得下來，還有，試用期是三個星期，如果你表現得不好，我會隨時請你走人！」停了下，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歡迎加入本公司。」這一刻，他再度露出一抹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冷香緹怔怔地伸出手，立即被他用力握了下。霎時，她全身似竄過一道電流。
「那麼，明天見了，香緹。」他輕輕鬆開她的手。
在往後的日子裡，冷香緹永遠記得這一天，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