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阿洛雪球重返霽雪山。
雪球振奮精神,殺回洞去,把熊氏兄弟打得變回原形,跪地求饒。心情大爽的雪球問阿洛:「你要熊皮手套還是熊皮大衣?」
阿洛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呃……其實我想吃熊掌,你知道我從小家境貧寒,從來沒吃過那玩意兒……」
「不要不要啊!」阿洛的慾望嚇得熊老大慌忙趴在地上磕頭求饒,「熊掌不能吃,熊掌不能吃!咱兄弟倆是粗人,拉完屎從不用草紙,都是用手擦的……」
「是是是,咱的熊掌奇臭無比,吃不得,吃不得啊!特別是我,還有腳氣!不信您老聞聞。」熊老二跟在後面,反正老大說什麼就是什麼,只要能保命就好。
阿洛聽了直皺眉,雪球一把擰住熊老大的耳朵,惡狠狠的說:「嚇唬嚇唬你們,誰稀罕你們的臭爪子?不過,從今天起,你們給我滾出霽雪山,永遠都不要回來!」
「是是是!小的這就走!」熊老二看雪球只揪著老大,耷著耳朵準備腳底抹油。
「等一下!」雪球喝住他,騰出另一隻手死死揪住熊老二的耳朵,「我要給你們留個紀念,免得你們隔了夜就忘了這個教訓!」
紀念?什麼紀念?狗熊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就阿洛眨了十下眼皮的功夫,眼前的兩隻狗熊就禿了頂,光禿禿的腦門上就剩下兩隻毛茸茸的耳朵,樣子十分滑稽可笑!雪球樂得哈哈大笑,就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阿洛看著頑皮的球球,也跟著「呵呵」的傻笑。
剃就剃了,大不了說看破紅塵準備做和尚唄。眼下只要保命就成啊!熊老大怯怯的問:「狐大仙,我們可以走了嗎?」
雪球一揮手,瀟灑放人。「滾吧。」
於是,這倆和尚狗熊沒命般的逃下山去,只剩下一地邋遢的熊毛……
「好了,你也回去吧。我要閉關修煉了。」
雪球今天是心情大好,對於阿洛之前的所作所為既往不咎,只求有個清靜的地方讓他臨時抱抱佛腳。傢俱他也不要了,反正快要升天了,就把這些留給阿洛吧。
阿洛也很識相,臨走前只是提醒雪球下月十五去泰山的時候捎上他就行。雪球滿口答應,這麼光輝的一刻,有個「史官」記錄全過程也不是件壞事,沒準還能名垂青史。
今天,這兩人就此分道揚鑣。雪球盤坐在山洞裡聚氣凝神,開始修煉;阿洛則回到了山腳的小屋。
離下月十五還有十幾天,雪球相信這段日子應該可以在一片安寧中度過。
不過,第二天一早,洞外就傳來了伐木的聲音;雪球努力騙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接著第三天是鋸木聲;第四天是鑿木聲;第五天阿洛拉著一個小木床衝進來大喊:「球球,我做了張小床給你!」
雪球半睜開眼睛,冷冷掃了一眼那張拙劣的小木床,回道:「滾出去!我在修煉,別打擾我。」
「噢,那我擱這兒啊。」阿洛把床擺擺正,大大咧咧的走了。
雪球知道阿洛也是好心,花了幾天的時間給自己做了張床,所以也沒跳起來罵他,怎麼說自己都快成仙了,表現的豁達涵養一點也無妨。本以為之後便可安靜修煉,可是第六天,阿洛居然在附近又發出奇怪的噪音!「嗒嗒噌噌噌」,難聽得要死!
聽了幾個時辰,雪球終於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氣,氣呼呼的衝出去!「你在幹嗎?」
只見阿洛前麵攤了一堆白白的棉花,手裡拿著棉花弓,笑呵呵的答道:「我在彈棉花。做幾條棉絮給你用。」
「我不需要!」雪球雙手叉腰,怒氣十足。
「怎麼不需要了?你不是喜歡睡在暖暖的地方嗎?以後你不可能每天縮在我懷裡,所以我才想給你打一套棉絮……」
「那你怎麼不在山腳打?跑我這兒幹嗎?」
「我怕那兩隻狗熊上來尋仇,所以想一邊幹活一邊給你放哨。」
「不需要!你現在給我滾下山去,我要的是清靜。」
「那好吧。」阿洛失望的收起棉花,「既然你要清靜的話,那我這幾天去別的山頭走走,你自己當心。」
「噢。」
終於趕走了煩人的阿洛,雪球頓時覺得山明水靜,甩甩袖子繼續回洞修煉。
第七天,阿洛像他計劃的那樣,背著個小包袱,開始了鄰座山頭一日游。
上午的陽光特別明媚,清風特別溫柔,阿洛的心情也很好,他一邊爬一邊扯開嗓子唱山歌,「春天那個花開囉~~,雁兒回來囉~~。妹妹你窗前織布喲~~!哥哥我上山砍柴喲~~……喲呵喲呵喲裡個呵,妹妹你啥時嫁給哥哥喲?」
歌聲清脆響亮,五音不全,回聲一波一波的迴盪在山間,驚起飛鳥陣陣,嚇得猿猴亂啼,此起彼伏的噪聲久久不能消失。阿洛「喲呵喲嘿」的越唱越起勁,唱到山洞裡的雪球再也憋不住了!他衝出去對著鄰山大罵:「喲呵你媽啦!死書生!再唱宰了你!」
山那邊來了回答:「球……你說啥?」
「你、再、唱、宰、了、你!」雪球一個字一個字的吼,對著山說話真累人,每說一句都是回聲連連。
「我不會唱『采樂泥』,這是哪兒的民歌啊?」
雪球無可奈何,單手撐著自己的腦袋苦苦思索……決定了,把他叫回來之後給他施個睡眠咒,讓他睡個幾天幾夜!「阿洛,你回來。」
「回來?」
「嗯。我有急事找你。」
「好!我馬上來。」
這句話他倒是沒聽錯,雪球摩拳擦掌,準備用很久沒用過的睡眠咒,可是才一會兒就聽到阿洛的慘叫,「
哎喲!雪球!救命啊!我掉山溝裡了!」
「啥?」
「救命啊!球,我腳擰了!」
「哈!哈哈!」活該!太活該了!真是報應啊!雪球如同意外撿到寶貝一樣,樂得翹起了眉毛!嘴上說著「你等我,我馬上來救你!」,人卻篤悠篤悠的轉身進洞了……
過了許久,零零星星又聽到了阿洛的幾聲呼喚。
雪球原本認為自己不嘲笑他已經很好了,可是實際上,他發現自己對落難者的無動於衷反而不能專心凝神,一閉上眼,腦海中總會出現阿洛受傷倒在地上模樣。後來不再聽到阿洛的聲音,雪球開始坐立不安……
偏偏,這天夜裡降了一場不小的山雨,「劈里啪啦」的雨聲吞沒了山裡的一切。雪球開始幻聽了,總覺得這雨聲裡參雜了阿洛虛弱的呼救……跑到外頭看看,黑乎乎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阿洛不會還在山裡吧?要不要去找找他?——雪球猶豫著,但是想到這一帶沒什麼野狼,再想到阿洛曾經害自己掉下馬桶,便又狠下心來。
回洞坐了一會兒,感到了洞口吹進的冷風,突然想起來人還有「凍死」的可能,他又跑出洞,對著附近的群山嚇張望。
「如果阿洛真的死了怎麼辦?萬一升仙前天上派人一查老底,查出我在人間害死過人,不不,不是害死,而是見死不救,影響了上天對我的印象,再有幾個強勁的競爭對手,我不就沒希望了?救人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如果因為不救阿洛而導致我升仙不得,豈不是很不划算?」
雪球越想越害怕,一個人在洞裡轉圈圈,越轉越快,轉到東方翻了點魚肚白,還是決定上另一個山頭尋找阿洛。但願還來得及。
雪球奔到鄰山,詢問了幾隻地精,很快趕到了出事地點。原來山泥傾流,一整段石階都坍塌,走在石階上的阿洛滾到了山坡下面,好在被一棵多事的松樹卡住,不然真的跌到山底摔成肉泥了。
「阿洛!」雪球飛下去,掰過阿洛,「阿洛,你醒醒呀!」
阿洛渾身冰涼濕透,緊緊地閉著眼,身上多處砸傷劃傷,傷口發炎泛紅,一搭脈搏,好在沒嗝屁。雪球迅速背起阿洛往小屋跑,又是給他擦身更衣,又是給他包紮上藥,折騰了老半天,傷者就是不醒。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雪球急得團團轉,「要不要請狐右過來?」
雪球剛這麼一嘀咕,這阿洛「哼哼」兩下睜眼了,雪球急忙撲到他床前看著他。
不曉得人是不是在受傷的時候特別感性,阿洛一醒就虛弱地握著雪球的手說:「球球,謝謝你救了我。」
「沒、這沒啥……」從來沒有受過感激的雪球這會兒倒不好意思起來了。
「球球……等我好了,一定還你這份人情,咳咳……咳咳……」阿洛突然咳嗽起來,雪球不太懂醫道,只會輕輕的給阿洛拍拍,「你別說話了,安安靜靜睡一會兒。」
「嗯……」阿洛欣慰的點點頭,「球球,我可能是受涼了,你可以為我煎藥嗎?」
「我不識草藥……」雪球知道阿洛一定是被雨淋了之後受涼了,要不剛才他身上不會那麼燙。
「我有現成的,在我的醫箱裡。咳咳……」
雪球剛想,要是再不行,就去拜託狐右出診一趟,可是那只高傲的狐狸從來不願下火雲山,有點難度。現在既然阿洛有現成的草藥,那就不用再去麻煩人家了。「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給你煎藥。」
雪球很快翻到了幾包草藥,拿出其中一包開始生爐子煎藥。雪球緊張認真的操勞著,動作利索,不敢出什麼差,煎到一半,心底突然冒出一個聲音——「我自己沒剩幾天時間,為什麼要給阿洛煎藥?他是我誰啊?我對他這麼好幹嘛?」
然後心裡另一個聲音就說——「阿洛好歹跋山涉水,帶著你去狐右那兒恢復原型,做狐狸怎麼可以如此知恩不報?」
——「那他之前欺負我該怎麼算?」
——「他都欺負你什麼了?」
——「他砍了我的樹,偷我的傢俱,用洗腳水潑我,還侮辱我。」
——「樹和傢俱原本就不是你的,洗腳水那是無心之失,侮辱麼……頂多算他嘴壞。」
雪球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阿洛又一陣猛烈的咳嗽,把雪球拉回現實。扇起小扇子,還是決定認認真真地把眼下的這鍋藥煎好。
喝藥的時候,阿洛靠在雪球的懷裡,人越發顯得虛弱,還很誇張地流下兩滴感動的眼淚。「球,你真好,謝謝你。」
「不……不用了……」這種感激讓雪球心底發麻。
「我的腳扭傷得很厲害,又發熱又咳嗽,這幾天就拜託你照顧我了。謝謝你。」
「哦……我……我……」雪球很想說:我沒空照顧你,可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倒是阿洛進一步撒嬌起來。
「雪球,這幾天你就和我住在一起吧!我很怕……」
「好……好吧……」雪球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狠不下心把病中的阿洛拒絕掉,就先照顧他幾天吧。
於是,雪球做起了阿洛的保姆。每天給他煎藥做飯,燒水洗臉,搞得像老媽子一樣。五天後草藥用完了,雪球又照著阿洛畫的草藥圖上山去採藥。而往往採回來的都是雜草。
「為什麼?我覺得這棵草和你畫得很像啊!」
「拿來我看看。」阿洛接過雜草和自己畫的圖紙對比一下,「哦,我知道了,我畫的不太確切,這草藥葉子邊上的鋸齒紋應該在密集一點。你採的這個不對,麻煩你再上山一趟吧。」
雪球幾度被阿洛氣地抓狂,屢次拋棄他跑回山頂。但是每次跑回去了又會偷偷得跑下來偷看阿洛的情況,每次都是看到阿洛飢寒交迫得癱在床上,虛弱無力,眼神迷茫,咳嗽連連,最可惡的是口口聲聲喊著「雪球……你在哪裡?」。
沒有辦法,雪球就算把一個「賤」字寫在手心裡,還是阻止不了自己回到阿洛的身邊。還是別跑了,也別氣了,就剩下幾天而已,對自己的修行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拿起小扇子,勤快的為他煎藥吧。把他照顧好了,積點善德,自己才好安心回去。
不過,阿洛的病沒那麼容易好,雪球悉心照顧了這麼久還是不見好轉。
這天,專心研究草藥的雪球突然意識到一件大事!
「阿洛,今天是不是十五了?」
「十四吧?」
「不對不對,」雪球不信阿洛的,掰起手指頭,一天一天數,數到結果大叫不妙。
「怎麼了?」
「今天是十五!是泰山的征試啊!」
雪球的緊張越發襯托出阿洛的平靜,反正這不管他的事。「哦?是嗎?大概是我病糊塗了。」
「我要走了。」雪球急急忙忙站起來,把桌上的草藥擄到籃子裡。
「球,別走了。下次再去吧。你若是走了,我怎麼辦啊?」
「不行不行,天界征試百年一次,這對我來說是天大的事兒,我一定要去。」
「你走了,萬一我死了怎麼辦?」
「死就死了,你聽天由命吧!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看來孰輕孰重已見分曉,阿洛不快的噘了噘起嘴巴。
雪球匆匆洗了幾個蕃薯堆在阿洛的枕邊,「餓了就吃這個,如果我沒被選上我就馬上回來。」
說完,就要走人,阿洛拽住他,很認真地問他:「球球,如果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死了,那你怎麼辦? 」難過?傷心?後悔?
雪球想了想,回答:「把你埋了。」
之後,阿洛就鬆手了。雪球如一道白色閃電一般奔了出去。
過了許久,躺在床上的阿洛坐起來,雙手托腮思考了一會兒,後又摞起褲腳看了看自己紅腫許久不見好轉的腳踝……他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吞服下去。之後,他輕輕的摸了一下腳踝,紅腫立刻消失了。接著,他走到書桌前,拿起自己「苦心編寫」的《群魔志》,翻開,看著雪球的畫像,他淡淡地笑了。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一縷一縷照在阿洛的身上,他就在陽光中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