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靜得連呼息的聲音都沒有。
楚臨瓚在房裡心不在焉地理著身上的衣物,不時地偷瞄躺在床上背對著自己的柳湄 。
他知道她早已清醒。打從爹在門外大聲吆喝著要把門踹開時,他們就已經驚醒了, 是他要她待在房裡別出來的,而今,她又蜷縮回床上,用厚厚的錦被將自己裡得密不透 風,定是聽見他所說的話。
他是在乎她的,只是,那樣的情感好難說出口,甚至他只會違背心意地說:他沒動 心。
「咳!」他輕咳一聲,發現她仍動也不動。
在過去,他是不會在乎女人的想法,的確,他根本毋需理會她怎麼想,他該做的就 是離開房間,逕自去處理他的事情……只是,他就是無法邁步離去。
他該死地不想看到她背轉過身的冷淡態度,該死地在意她是不是正傷心著,該死地 無法丟下她不管……所以,他開口了。
「又睡著了嗎?」他佯裝自若地說,「方纔門外鬧烘烘的,你都沒聽見嗎?」
她依然沒有聲息地保持原來的姿勢。
楚臨瓚抿了抿唇,終於還是靠向床側,搖了搖她的身子,道:「日上三竿,該起床 了。」
柳湄依然頭也不回。
楚臨瓚惱了,他覺得自己已經試著放低身段同她示好了,她竟然還不領情,實在是 太過分了!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楚臨瓚強扳過她的身子,果然見到她雙眼澄澈,根本不是 在睡覺。「我有什麼好生氣的?」柳湄淡淡地瞟他一眼,冷漠極了。仔細一瞧,她唇邊 還有著嘲諷的弧度呢!
「你都聽見了?」楚臨瓚不願意看見她又封閉她的熱情,擺出一張冷淡的臉孔對他 。
「我什麼都沒有聽見。」柳湄合起眼,強迫自己不去回想方纔的一切。
的確,她什麼都聽見了,心,也受傷了。本以為昨夜的甜蜜代表著兩人的心更靠近 了些,不料,他今日的表現,在在說明了他根本不為所動,一切都只是她自以為是的斗 想,以為他們可以幸福地共度一生。
「你明明聽見了。」他試著讓情緒和緩些,「你到底在想什麼?張開眼睛面對我。 」
柳湄睜眼撐起身子坐起來,避開他的視線道:「你不是有事要處理嗎?該出門了。 」
「你……」楚臨瓚的怒火開始在胸腔裡盤旋,「有什麼話你就說出來,不要擺著一 張冷臉……」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柳湄逕自坐到銅鏡前,拿起髮梳,僵硬地梳著及腰的長髮 。
「好,很好。」楚臨瓚惱怒地瞪著柳湄的後腦勺,終於甩袖離去。
他一走,她馬上停下動作。
一手握緊髮梳,一手抓緊胸口的衣襟,柳湄只有一個念頭:她心好痛!
清早便聽到楚王爺在門外大聲吆喝,她擔心不已,悄悄躲在門後偷聽,卻沒想到會 聽到他冷漠地說:「我會動心?」
他的口氣多麼的鄙夷啊!剎那間,她只覺得難堪!咋夜,她掏心掏肺地跟他說愛, 他也溫柔地回應她,可原來那都只是假像……說她懦弱也好,總之,她再也無法坦然面 對他了。過去,她不曾表露心意,至少還可以為裝堅強;如今,她已赤裸裸地將心捧到 他面前,她再也無法逞強地與他針鋒相對了,只能選擇不言不語,逃避他,也封閉自己 。
柳湄顰起黛眉,凝視著鏡中慘白的容顏,登時,胃裡一陣翻攪,她難受地撫住胸口 ,在銅鏡前乾嘔起來……***
那該死的、冷漠的女人!
楚臨瓚洩憤似的將桌案上的筆墨紙硯全掃至地上!
她到底想要他怎樣?他已經盡量和顏悅色地與她說話了,她何必還擺出一張該死的 嘴臉給他看!
就算他不該在眾人面前說出:「我會心動?」這樣的話,可難道她一點也不懂他的 心意嗎?他的心意……楚臨瓚悚然一驚,捫心自問:他有什麼心意?
令人窒息的沉默兜頭罩下,楚臨瓚只覺得惶然。
難道,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心已失去這麼多了嗎?昨夜不願意承認愛她,是因為連 他自己也沒有把握,但今日,他若不是在乎她,又何須因她的冷漠而生這麼大的脾氣?
他知道自己不該那樣說話,可她對他的不信任更讓他生氣!然而,回頭一想,他又 有什麼資格生氣?
煩死了!楚臨瓚暴怒地掀了桌案,只差沒拆了整間屋子。
好!既然她不信任他,他就順了她的意!
***
啾啾鳥鳴聲傳入耳際,楚臨瓚只覺得煩躁,忍不住施展輕功,趕走了在花園四處溜 躂的鳥兒。
不料,他才稍稍滿意地坐回涼亭內,就見那群不知死活的鳥兒們又啾啾地飛了回來 ,彷彿是要氣死他似的,更用力地鳴叫著。
楚臨瓚光火地撩起衣擺,準備再趕一次鳥兒時,卻忍不住錯愕地自省著:他到底在 做什麼?
不過是一群不知人間喜怒哀樂的鳥兒,他竟然為此而生起悶氣來了?多幼稚哪!他 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以因為一個女人而紛亂到這種地步!自從柳湄進入他的世界後, 他就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他忿忿地大掌拍向桌面,?開衣擺,沒好氣地坐下,強迫自己不因那侵入耳膜的鳥 叫聲而心煩。
須臾,輕微的足音響起。
「小王爺……」夏兒嬌滴滴的嗓音響起。
楚臨瓚反感地睨了夏兒一眼,而傳喚夏兒前來的小丫環則在施完禮後又快步離去。
夏兒偷偷地為了楚臨瓚一眼,含羞帶怯地問:「不知小王爺找奴婢前來,是為何事 ?」當小丫環說小王爺在花園等她時,她幾乎興奮地暈了過去,若不是顧慮到女孩兒家 的端莊,她早就三步並兩步奔來了。
楚臨瓚不回答,只是緊抿著唇,背對著夏兒。
當另一腳步聲傳來時,他心中閃過一絲後悔,瞬間又被怒氣取代,猛一回身,他將 夏兒拖入懷中。
「小王爺……」夏兒嬌呼一聲,順勢偎入楚臨瓚的懷裡,嘴角漾起一朵嬌羞的笑。
楚臨瓚一?眼,對上柳湄受傷的眼。兩人的視線一交纏,誰也不願先開口。
夏兒領悟到楚臨瓚將她找來的目的,轉念間,她的手已環住他,挑釁的目光望向柳 湄,得意地笑著。
柳湄深吸口氣,咬牙問道:「你找我?」
「你說呢?」楚臨瓚將夏兒攬得更緊,心裡卻痛恨柳湄的無動於衷。明知她的心一 定在淌血,可就是氣惱她可以表現得如此平靜。
柳湄再度深吸一口氣,平靜地道:「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回房休息了。」她的身體 很不舒服,再加上楚臨瓚的刺激與傷害,她已快撐不住了。
匆匆地,她轉身就想離去……「你難道不在乎我要納夏兒為妾的事?」楚臨瓚按捺 不往地脫口而出。
柳湄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停下腳步道:「你的決定,有我反對的餘地嗎?」她的斗 很痛,不明白他們之間為何又會走到這樣的境地?她真的覺得累了。
「如果你在乎,就表現出來!」楚臨瓚握緊雙拳,低吼出聲。
柳湄轉過身,難忍哀傷地睇視著他,「如果你也在乎,就不會用這種方式傷害我。 」
她的話猶如當頭棒喝,楚臨瓚頓時啞口無言。他明明是那麼的在乎,卻又矛盾地想 逼她表現得比他更在乎,說穿了,他只是惱恨她的冷漠,卻忘了自己的不善於表達早已 將她傷透了心。
楚臨瓚的無言讓柳湄絕望,她淒淒一笑,卻在轉身的瞬間感覺到一陣暈眩襲上腦海 ,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軟倒在地。
「湄湄!」楚臨瓚心驚地衝上前去,攔腰將柳湄抱入懷裡。
「放開我!」柳湄用力掙扎著想推開他。
沒料到她會如此激烈地抗拒他的接觸,楚臨瓚忿忿地鬆開手,一張臉繃得死緊。
一離開他的懷抱,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小碎步奔離。
「該死的!」楚臨瓚咬緊牙根,不讓自己追上前去。
「小王爺,您說要納奴婢為妾的事……」夏兒走至楚臨瓚身側,輕聲開口道。
「滾開!」楚臨瓚咆哮道。
「小王爺……」夏兒的心差點蹦出胸口,她被他的怒氣嚇到了,委屈的淚水在眼眶 中徘徊。「還不滾!」楚臨瓚暴怒地吼著。
「奴婢願意……願意盡心服伺小王爺……」夏兒哽咽說。
「誰要你服侍了?」楚臨瓚鄙夷地捏住夏兒的下巴,「我對你沒有興趣,你最好滾 得愈遠愈好!」語畢,毫不留情地將夏兒推離。
夏兒羞愧地咬緊下唇,淚水無聲地滴落。她的美夢,從頭至尾只是一場空,她好鬥 甘心哪。如果他不曾給過她希望,她不會在夢碎時如此心痛……「夫人!」遠處傳來奴 僕們驚慌的聲音,楚臨瓚心一驚,直覺地提氣向前縱去。
「小王爺,夫人……昏倒了。」一名丫環驚慌地稟告。
「湄湄!」一看見柳湄合眼倒地的慘白容顏,他幾乎無法呼吸。
「全都讓開!」楚臨瓚大吼一聲,攔腰抱起柳湄,暴戾地喊著:「請大夫!」說罷 ,飛快地抱著柳湄直奔寢房。
眾奴僕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小王爺這麼在乎小王妃。
「快,快請大夫!」其中一名家丁猛然回神,眾人才如夢初醒地一哄而散。
***
青天霹靂大概不過就是如此吧?
楚臨瓚神色複雜地望著依然緊合雙眼的柳湄,他說不上來心頭翻攪的是怎樣的滋味 ?是驚?是喜?是惑?是怒?
好像全部都是,卻又像打翻了所有的情緒後,糊成一團地攪和在他胸口,讓他怎樣 也無法靜下心來面對。
他試著消化從大夫口中傳達而出的訊息,卻只能釐清五個字:柳湄懷孕了!
是的,很詭異的,柳湄懷孕了!他渾沌地想著。
他當然相信她腹中的生命是他所給予的,只是……那代表了什麼?
楚臨瓚睜著不可置信的眼,趨身靠向柳湄,將她從髮梢到腳底看個仔細。
她……有了身孕,而他……要做爹了?
他竟然要做爹了!
哈!楚臨瓚握拳擊掌,隨即搓了搓手,在原地無措地踱起方步,然後雙眼又瞟向床 上的柳湄,很輕很輕地掀起棉被一角,盯著她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再移至她平滑衣 衫下的小腹……他悄悄地坐到床沿,索性將被單掀至一旁,端詳起她的小腹。
這真的是十分詭異,那裡面藏著一個他和她的孩子?他從未想過會有孩子的!該怎 麼說呢?也不是排斥,但他就是沒想過真的會有一個孩子……這麼嬌小的她,腹中竟然 孕育著一個小生命,這樣的想法徹底撼動了他!
他直覺地伸出手,攤平大掌熨向她的小腹……什麼感覺都沒有。
楚臨瓚焦躁地起身,在床畔來來回回地走著,一雙狐疑的眼不時地睇柳湄,不一 會兒,他又再度靠向她,乾脆將右耳覆上她的小腹……沒有,還是什麼都沒有……真的 有個小孩在裡面嗎?他知道自己很莫名其妙,才剛有孕的她,腹中沒有什麼動靜是正常 的,可他就是無法控制他的情緒與舉動,他只是覺得……覺得……覺得什麼呢?
楚臨瓚蹙起眉,他真的不知道!不明白這種惶惑不安的情緒所為何來?
然後,他忍不住解了她的衣服,認真地瞧著她光潔的肌膚,用溫熱的大掌罩上她的 腹部,輕輕地游移著……「啊!」才剛醒轉的柳湄駭得倒抽一口氣。
「湄湄……」他登時像個做錯事的頑童,無措地看著她撐起身子拚命往後縮。
柳湄恐懼地將狼狽的衣衫緊緊抓住,倉皇地遮掩著裸露的肌膚。
她恨他、怨他!當意念更加清晰時,她明確地捕捉到昏倒前的想法,她一定是斗傷 心了,強撐著心中的傷痛想回房,卻因打擊太大加上近來身體不適,才會昏厥的。
楚臨瓚?唇想說話,卻發現聲音沙啞不巳,「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柳湄戒慎地望著他,「我都懂,你可以離開了。」她再明白不過了, 他想納夏兒為妾,思及此,她的心又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不,你不懂,我是說……」
「什麼都不用說了!」柳湄別開臉,抖著唇道:「如果你還有點善心,請你什麼都 不要說了……」
「你……」他知道她誤會了,他應該不理會她,逕自離去的,可是……他的腳就是 釘在原地,怎樣都無法挪動。
「你休了我吧!」她搶在他這前,用力地吼叫出聲。
「不可能!」他心一驚,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你根本不必納夏兒為妾,因為我願意成全你們,你 可以明媒正娶的把她迎進門,讓她光明正大地成為你的妻子……」柳湄的唇抖得厲害, 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全身很冷、很冷……「你知不知道你有了身孕?」楚臨瓚終於吼了 出來。柳湄愣住了,她緩慢地轉過頭,大眼直勾勾地瞪視著他,心中一酸,淚水就這樣 奪眶而出,垂掛兩頰。
「湄湄……」他心痛地喚她一聲,想靠近她。
「別過來!」她陡地尖叫出聲,蜷起雙腳護在身前,渾身抖得厲害道:「不要過來 !不要靠近我!」
「湄湄……」他喉頭一梗,苦澀地停住腳步。
「我不會阻礙你的……我知道你不要這個孩子,只要你休了我,我……我願意…… 願意喝藥打胎……」像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柳湄牙齒打顫地把話說完。
「你在說什麼?」楚臨瓚驚愕地瞪視著柳湄。
「我說我願意打胎!」柳湄激動地尖聲嚷著。
「誰要你打胎了?」楚臨瓚衝向前嘶吼著,扣住她的雙肩,幾乎掐碎她的肩骨,「 你好狠的心,竟然要把我們的孩子打掉!你到底還有沒有心啊!」
柳湄痛得攢緊眉頭,卻不退縮地直視他的眼,恨聲說:「沒有心的是你,不是我! 我願意成全你和夏兒,你還想要我怎麼樣?我柳湄至少還懂得成人之美,這個孩子…… 我就當他不曾有過!」話一出口,柳湄都被自己的恨意給嚇到了。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 的情感是如此的激烈……「不准!我不准!」他控制不住怒氣地反身掀了桌子、踢飛椅 子,咆哮著,「那是我的孩子,你別想打掉他!」
聞言,柳湄先是怔愣了一下,隨即扯唇笑了,先是微笑,繼而轉成大笑,最後,淚 水撲簌簌墜落,滴落衣襟。
「你……你笑什麼?」他慌了,她的笑讓他心慌。
「原來,你要的只是孩子……」柳湄拚命地笑,卻笑得十分難聽。
她的心好痛好痛!她明明是在笑,為什麼心會這麼痛?原來,不是哭的時候心才會 痛,連笑……也會讓人心痛啊!
事實上,她怎麼可能不要這個孩子?她愛他啊!就算他不愛她,她還是愛他啊!因 此,這個孩子是多麼珍貴的寶貝啊!她想要這個孩子……不想打掉啊!
「我……」楚臨瓚猶如火山爆發般地扯下床幔、推倒屏風、拍落銅鏡……像頭出柙 的猛獅,將視線所及的所有傢俱皆毀壞殆盡。
他要的不只有孩子,他也要她啊!因為是他們的孩子,他才想要的!
可是他說不出口!她應該要懂的,為什麼還要誤解他?她難道不知道他說要納夏兒 為妾只是存心要氣她的嗎?
柳湄始終冷眼看著他發飆,看著他暴怒地幾乎掀了整間房。
她不懂他在發什麼脾氣?真正該發瘋的是她啊!
半晌,他終於平靜下來,雙拳緊握在身側,惱怒地瞪視著她。
柳湄瞟著混亂的房間,迎向他的視線,冷冷的道:「接下來,是想打我嗎?」
「你!」楚臨瓚真想掐死眼前的女人,她到底要他怎麼樣?
兩人就這樣瞪視著彼此,然後她說:「我可以生下這個孩子……」
他突然覺得胸口一鬆,拳頭也不再握得那麼緊。
「但是……」她又接著道:「你必須休了我!我可以回柳家待?,等孩子生下後, 我會請人把他送回來……」
「啊!」楚臨瓚怒吼一聲,踢飛腳畔的椅子,再衝到她面前,齜牙咧嘴地用食指指 向她,「你、你、你……」
「我怎樣?」她不服輸地挺起胸膛,絕不示弱。
「你……你該死!」他的話一出口,她的眼裡瞬間閃過受傷的神色,他意識到自己 又說錯話了,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心中的所有情緒。
「我的確該死。」柳湄淒淒一笑,自嘲地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他無法說下去,他該說什麼?他只是在乎她啊!
如果她不是這麼冷靜,如果她可以哭著要他別休了她,他一定會放軟身段,只是… …她總是表現得那麼堅強,讓他氣得與她僵持不下。
柳湄期待的心因為他的辭窮而陷入谷底,終於,她頹然地垂下視線,虛弱地道:「 我……累了,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楚臨瓚蠕了蠕唇,還是什麼都沒說地轉身離去。
柳湄有絲訝異地抬起頭,望著他望去的背影,她竟覺得他似乎……很沮喪。
她馬上暗嗤自己傻!他怎麼可能沮喪?他要的只是孩子而已。但是,方纔的他一點 也不像過去的他,以前他可會很無情地羞辱她,可剛才他竟像是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洩似 的砸毀所有的東西,他到底是怎為了?
多可悲!即將成為棄婦的她,竟然還忍不住關心他?
她想起腹中的小生命,鼻頭一酸,淚水潸然落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扭絞著被單,邊哭邊咒睇。
她是那麼的愛他,他卻一次又一次地狠心傷害她。本以為兩個人可以慢慢走向幸福 的另一端,可沒想到,他終究不曾對她用過情,又怎麼會憐惜她呢?
孩子……一個尚未出世就知道無法擁有幸福的孩子,她著實不願用這樣的心情去孕 育哪!
***
夜深露重,一抹昂藏的身影踏著輕緩的步伐,無聲地推開門扉,接近床榻。
環視屋內,原先被摧毀的傢俱已重新整頓過,雖不能以煥然一新來形容,但至少已 經比原本狼藉的狀態好許多。
桌案上的臘燭搖曳著微弱的火光,彷彿一絲風吹便可令其熄滅。
昏暗中,一雙泛著紅血絲的疲目閃爍著,那目光是如此的深沉,筆直地盯視著床榻 上蜷成一團的嬌小人兒。
床上的人兒動了一下,似乎睡得極不安穩,藉著燭光,他看清她臉上殘留的淚痕, 心狠狠一抽,神情變得黯然。
他不自覺地放輕腳步,來到她面前,無聲無息地坐上床沿,探出手,卻在半空什麼 了一會兒,才觸上她的面頰。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淚痕,覺得心痛,他彷彿可以感受到她 垂淚時的痛楚……胸臆間充斥著對她的疼惜與憐愛,可為什麼一旦與她面對面相處時, 就非得鬧至劍拔弩張的局面呢?
他無法紆尊降貴地對她求愛,而她的冷漠疏離,更使他無法放下身段同她說些輕憐 蜜愛的言語。
指腹下的柔嫩肌膚,讓他眷戀的無法放手。他真的在乎她,甚至愛上她了,是嗎? 楚臨瓚蹙起眉,細細剖析自己的心境,不自覺的陷入怔忡裡。
柳湄眼睫輕揭,緩緩睜開眼。她本已睡得不安穩,再加上頰邊的酥癢……她被吵醒 了。
當她看清面前坐著楚臨瓚時,有絲意外,再瞧見他莫測高深的眼眸時,她更加驚異 地挑眉,微微側首避開他的指腹。
「湄湄……」沒料到她會醒來,他頓時有些尷尬。
三更半夜進了她的房,坐在她的床沿,他似乎將他對她的關懷之情表露得太過明顯 了。
「你……」柳湄坐起身微微向後縮,與他拉開一段距離。
晃動的燭火,讓此刻的氣氛顯得有些詭異,誰也沒開口說話,只是沉默地對望著。
「你哭過……」他淡淡地陳述。她總是這樣,不願意在他面前哭、不願意在他面前 流露出女孩家的嬌態,才會讓他無法軟下心腸與她和平相處。
柳湄抿唇無意否認,卻尖刻地回答,「想來嘲笑我嗎?」
她防衛地瞪視著他。
又來了!他擰起眉,薄唇拉成一直線。
「我們不能好好地把話說清楚嗎?」他已經試著放低身段
了,當他看見她頰上殘留的淚痕時,他就心軟了。
「你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柳湄語氣不善地反問。她不是天生柔弱的千金小姐,她 有她的倔氣與驕傲,不甘願在他面前認輸。
尤其,在她曾經勇敢地對他示愛之後,不懂得珍惜她的愛的他,不值得她和?以對 !
楚臨瓚深深地望她一眼,「你……可以留在這裡把孩子生下來。」他不想讓她走!
柳湄的眉頭一攏,想為唇用言語攻擊他,卻被他的眼神所惑,一時??地說不出話 來。
是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他為什麼用那種帶著柔情的目光望著她?她的心沒來由地狂 跳了一下,彷彿某樣東西甦醒了。
見她不再激動地反唇相稽,他忍不住開口道:「你說過……你愛我……」
柳湄登時像只刺?似的豎起滿身刺,冷冷的道:「我是這麼說過,你要嘲笑我的癡 傻了嗎?」
楚臨瓚困難地伸出手,罩上她露在錦被外的小手,道:「你還愛我嗎?」
他的聲音低沉又沙啞,帶著一種魅惑人心的魔力,她霎時有些心神恍惚,好不容易 喚回思緒道:「為什麼這麼問?」
「我……夏兒的事,只是一場表演,為了惹你生氣而設計的戲碼……」楚臨瓚縮回 手,輕聲地解釋。
他想通了!與她相處,他必須收斂起他那一身屬於小王爺的霸道氣息,否則,倔傲 如她,肯定會與他鬥得兩敗俱傷。過去,他可以和她大吵一番,可現在,她腹中有了小 生命,如果他再與她吵鬧,脆弱如她,可承受得起?
「為了惹我生氣?」柳湄錯愕地重複他的話語。他的態度,讓她好生吃驚。
「你總是太平靜,就算說愛我,你還是那麼地理智,而我……我只是無法面對我的 心竟會因為你而有了起伏,所以……」講這幾句話,幾乎耗去他所有的力氣,他從斗曾 如此低聲下氣過。
柳湄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著吞吞吐吐的楚臨瓚。
這是她所認識的小王爺嗎?她的心亂了!她可以面對他的無情與狂暴,卻無法接受 他的和善與誠懇,這樣的他,會讓她的心陷得更深、更快……「我要孩子,是因為…… 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如果不是你懷的孩子。我、我不會要的!」他覺得額際已冒出了 冷汗,甚至連唇瓣都乾澀起來。
「你……是認真的?」柳湄的心狂跳著,他是在告訴她,其實,他也和她一樣地在 乎嗎?
「也許不若你對我的認真,但是……我是認真的。」他的眸光定定望住她。
一股酸楚襲上鼻頭,他怎麼能……怎麼能夠在如此地傷害她之後,才說他其實也在 乎?他好可惡!他以為這樣一來,她就會原諒他了嗎?
「那你怎麼能那樣對我!我……我……我的痛苦你能體會嗎?你這個討人厭的傢伙 !」她撲向他,狠狠地捶打著他,發洩她的怒氣。
「湄湄……」
「不要這樣叫我,我恨死你了!」柳湄像只發怒的母貓,張牙舞爪地攻擊他,「我 恨你,我真的真的恨死你……」
她的拳頭愈打愈輕,五指一張,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讓他傾身向她,再將她含淚 的小臉埋入他的胸膛內。
「湄湄……」他張開雙臂,將她圈入懷中。
「我不會原諒你的,我絕對不原諒你……」她虛弱地在他懷中低喊著。
「我知道。」他輕輕頷首,將下顎抵著她的頭。
「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心軟,我是很無情的……」她再度重申,聲音卻已經哽咽。
「我知道。」他還是只能這麼說。
「不!」柳湄猛地抬頭,蓄滿淚水的眼悲傷地瞪住他,「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根本 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愛你,你永遠部不會懂的!」
「湄湄……」他震懾於她眸中狂放的深情,看似冷淡的她,卻擁有最強烈的熱情。
「我……愛了你好久好久,你永遠都不會明瞭的……」淚水淒楚地掉落,她咬住下 唇,再度舉起粉拳擊上他的心口,「你根本沒有心、沒有情,你根本……根本不值得我 這麼愛你……」
每一下,都像在打自己,柳湄哀傷地捶打著他,淚水狂瀉而下。
她好恨,好恨自己,好恨自己為什麼這麼愛他!好恨這樣無法灑脫的自己!
「湄湄……」楚臨瓚激動地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唐。白居易《問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