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我已經受不了於水荷了,她毫無大家閨秀的樣子,出口就是潑辣氣,根本就不像街巷中說的,是個聰慧柔美的女子,請娘親快快退親,趁著我們還沒有拜堂的時候,將她送回家。」
段老夫人聽得臉上微皺,她早已將於水荷叫來,現在她也坐在廳堂的另一邊,但她熊熊冒火的眼睛,正死瞪著說話的段文慶。
段文慶毫不畏懼她的表情,也對她怒目相瞪,兩個人就像緊繃的鬥雞隨時會展開動作,和對方廝殺一番。
眼見這兩個人水火不容,段老夫人心想,就算勉強成親了,只怕也不會幸福快樂,導致段家每日都要上演吵吵鬧鬧的戲碼。
況且兒子現在身子又不比平常,萬一這事被於水荷給發現,說了出去怎麼辦?
一開始她聽了算命仙的話,說兒子這病得沖喜,所以找了生辰八字最合的於水荷嫁入門。
但又怕兒子這病若是好不了,傳出去,段家名譽只怕會有所損害,所以又不敢讓他們拜堂成親,只好拖一段時間看看,不知他的病會不會變好。
但是現在兩人宛如仇人一般的對看,想也知道,就算兒子的病轉好,以他的硬性子,他也不可能跟於水荷成親的。
「水荷,他是妳的相公,妳應該多多容忍、包容他,況且文慶也不是一個是非不明的人,妳怎麼會弄得他如此生氣?」
採花說不出話來,因為她的遭遇又不能全盤托出,萬一段老夫人知道段文慶跟她有了夫妻之實,她這假小姐失了童貞還不打緊,影響了真的小姐要嫁給這個混蛋的話,豈不是害了小姐。
「總之,娘,這個親我絕不會同意的,妳快把她送回去,聘金什麼的,我們也不討,送定她我就謝天謝地了。」
段文慶說得決絕,好像越早送走她越好,而且把她評得一文不值,寧可奉送大把聘金,也不願意讓她留在這裡。
採花一想起他的作為反反覆覆,禁不住的咬牙切齒,破口大罵,「你不要最好,我也不想跟你成婚。」
他們一言不合,好像又要爭吵起來,段老夫人怎能容忍兩人在她眼前吵鬧,怒喝道:「你們倆都給我閉嘴,親事豈是兒戲,就算要退親,也要說個理由出來。」
段文慶漲紅臉,不想提起今早的事,但是他知道若不說出,他娘絕不會甘心退親,所以只好掀出這醜事。
「娘,她半夜跑來睡在我的床上,這豈是一個良家婦女的作為,而且我們兩個還脫了衣服……」
他還沒有說完,段老夫人臉色愀變,怒喝的聲音像青天霹靂,「住口,不准再說下去了。」
段文慶雖住了口,但是內心著實不服。
他也知道這種事不光彩,但是娘親尖銳的眼神向著自己而來,好像是自己把於水荷給拖上床似的,讓他大感不滿,要知道受害者可是他啊。
段老夫人比著採花,「妳過來,留在這兒,我有話要問妳。文慶,你先下去,等我問清楚了,再決定要不要退親。」
他娘若是知曉了這小妮子百般心機想要嫁給他,一定就會明白留著她沒什麼好處了。
「是,娘。」
見他退了下去,眼前只剩那醜婆子跟段老夫人,氣氛十分凝重,採花覺得空氣中,好像有一股不祥之氣。
「水荷,文慶不可能說謊,妳說,妳怎麼會到他的床上去的?他有佔了妳的便宜嗎?」
段老夫人說話時微微發顫,好像正處在一個隨時會激動起來的情緒裡,連醜婆子那張臉也因緊張更醜了。
採花咬住嘴唇,明明是段文慶強壓住她,但是若說出來,豈不是搞得自己無法離開段家,而她是冒著小姐的名嫁給段文慶,那小姐就真的要跟段文慶這色魔在一起一輩子了。
一股不知怎麼形容的不舒服在心頭升起,她不喜歡讓段文慶跟小姐成親,她絕不會讓這色魔沾上小姐的身子的。
「我……我跟他開玩笑的,因為他那麼不喜歡我,我想要讓他嚇一跳,以為他對不起我,所以才開這種玩笑,老夫人,對不起,我錯了。」
她說謊低頭道歉,段老夫人好像忽然間鬆了一大口氣,她緊握住手把的手放鬆,連臉上都露出了微悅的臉色。
原本以採花這種放浪行為,應該會惹得一般大戶人家大怒,想不到段老夫人卻沒有生氣,好像她關心的不是採花的不當行為,而是另外一種更要命的事情。
「妳真的不想跟文慶成親嗎?」
「不想。」採花毫不扭捏的說出自己的心意。
段老夫人歎了一口氣,「好吧,那就叫家僕送妳回去,我們段、於兩家尚未公開成親,這件事我也還沒向外宣佈,讓妳回去應該不會誤了妳的聲名,妳要回家就回家吧。」
沒想到竟然這麼容易就可以退親,但一想到於水荷的後娘有可能因為退了這件親事少收聘金而碎念不已,採花又有些擔心,不過段文慶剛才說不收回聘金,應該沒差吧。
早知段家這麼容易退親,她就不必叫小姐一個弱女子獨行到她姨娘那裡去,唉,她真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多謝段老夫人。」
「妳也下去吧。」
段老夫人似已無意再與她交談,採花立刻退下。
大廳裡,段老夫人按住頭,忍不住頭痛道:「好不容易算命仙說的似乎沒錯,於水荷入門沖喜後,文慶的病好像比較沒有發作了,怎知兩人水火不容,看來叫他們成親,也不是一件好方法。」
醜婆子低下頭道:「是啊,老夫人,最近少爺已比較不往花街柳巷走動,家中的侍婢雖然減少了,但照他以前發病時看來,哪有花粉味,他就往哪裡走,現在也沒聽過侍婢陪侍他的事。」
「說不定他的病已經好轉了許多,再經過一陣子調養就可以完全康復,至少他好像沒再復發過了,只要沒有復發,到時為我們段家生下繼承人就指日可待。」
段老夫人說得充滿期盼,卻不太有把握。
醜婆子也知老夫人的心事,只好跟著點頭道:「是,老夫人,只要他生下個白白胖胖的孫子,也不枉老夫人這些年的委屈了。」
採花被段家的家僕護送回於家,一路上走走停停。
於家離此兩個城鎮,半天就可以到,但是她越走越慢,慢到後來像是蝸牛行走,使得陪她走的家僕都臉現不耐,只是不好意思把一張臭臉對著她而已。
「怎麼辦?我若自個兒回家,小姐沒有在我身邊,該怎麼交代?二夫人早看我不順眼許久,只不過我做事伶俐,讓她找不著把柄,這次小姐不見,她豈不是趁著這個機會,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
嘴裡喃喃自語,一邊又害怕回於家,說不定二夫人會重重懲罰她,一邊又擔心小姐人在外頭,也不知道是否已到了山西。
小姐腦筋常常轉不過來,雖然她傻人總有傻福,但她反正也不想回於家,乾脆去找她,將她帶回家。
靈機一動,她轉向段家的家僕。哎,最近她越來越會說謊,都是那個死段文慶害的,害她都得對別人說謊。
「你就送到這裡吧,我平日在家時,想要出外找朋友我娘都不允許,現在有空,我先去找我朋友,再回家裡去,你不用護送我了。」
那家僕正感不耐她的細碎腳步,聽她這麼一說,當然不必護送最好,點了頭就回身走了。
採花身上毫無銀兩,就算要往山西去找小姐,也得要一些盤纏,她順著路,又走到了城裡,城裡熱鬧非凡,想要在這裡找個小肥缺,憑她的腦袋,應該不難吧。
她走進了一家貼有缺人字條的酒樓,這家酒樓的王掌櫃望著她,低聲道:「小姑娘,我們這裡的工作可不輕鬆,有些客人酒醉時還會毛手毛腳,妳確定妳適合嗎?」
「這薪俸怎算啊?」
她那一副貪財嘴臉,讓王掌櫃的笑了出來,忽然覺得這小姑娘挺可愛,兩隻眼睛靈活得很,看來是個聰明的人。
而他的酒樓十分有名,招待的都是些有錢的大爺,之前一些笨小二,把那些豪貴的客人給得罪了,還得他這個掌櫃出去道歉,看來這個小姑娘聰明伶俐,應該是個不錯的幫手。
「看妳會什麼嘍,會越多,當然給的銀兩就越多。」
「我什麼都會怎麼辦?看要煮飯、煮菜、招待客人、洗巾端菜的,我什麼都會做。」
一提起自己的本事,採花可沒客氣的,她的自信話聲,讓王掌櫃立刻點頭,毫無二話的答應讓她在這裡工作,還給了她比一般小二更多的薪俸。
「採花,送菜,福桌。」
採花動作伶俐的端起比她頭還大盤的菜,三步並作兩步的跳上樓梯,在福桌放下了菜飯,一邊還將桌上客人吃剩的魚刺肉骨掃進空盤,讓桌面同時維持整潔,也讓福桌的客人吃得愉快。
王掌櫃在座位上吸著煙斗,全身舒暢的瞇著小眼,掌理這麼大的酒樓,第一次可以不用事必躬親,也不必因為小二得罪了客人,去陪笑臉道歉,只要輕輕鬆鬆的躺在躺椅上抽煙袋。
他當初真是慧眼識英雄,採花這小丫頭真不是普通的能幹,要不是自己向來親自記帳,真想把記帳的事也讓給她做,這樣一來,自己落得更輕鬆。
「掌櫃的,你這個女小二哪請來的,還真能幹呢。」
時常來吃飯的陳公子凝視著採花,看她像一隻在酒樓裡飛舞的彩色蝴蝶似的,不只能幹,還賞心悅目。
尤其是她甜美的笑容,親切的言語,聽得人心花怒放,雖然長得不是艷冠群芳,但是她那活潑可愛的模樣,更增加她清新活力的氣質。
望著陳公子的眼光,王掌櫃心裡忍不住一笑,自從採花在這做事後,來吃飯的顧客忽然變多了,都是一些少年公子,來意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過他也能瞭解他們的心思,若讓他年輕個三十歲,只怕他也想要把這能幹又聰明的小姑娘給娶進門。
她年輕,還沒有婆家,他曾私下探問過採花的身世,但是她口風很緊,只說她現在缺銀兩,等賺足了銀兩,就要到山西去。
問她去山西做什麼,她又閉緊嘴巴,但看她做事這麼賣力,應該山西有很重要的人在等著她。
該不會是未婚夫之類的吧,能讓一個女孩家這麼賣力做事,不嫌湯汁油膩骯髒,應該是意中人在山西,她要去尋親的。
「她許了婆家嗎?」
陳公子在櫃檯前扭捏了許久,終於問出口。
王掌櫃其實也認為陳公子人好,老實,是個不錯的相公人選,但是恐怕他是無望的,而他也不願意有人騷擾採花。
「許了婆家了,她在這兒做一段日子後,就要去尋親。」
陳公子掩飾不了臉上的失望,喔了一聲,再望向酒樓裡飛舞的彩蝶,忍不住的垂頭喪氣。
王掌櫃抽了口煙,心裡對陳公子說了聲抱歉,不過以陳公子的人才長相,還是可以婚配到不錯的人選,採花既然心有所愛,那當然得讓她跟她的意中人在一起,因為她看中的人,準是不錯的。
而在酒樓工作了近半個月,王掌櫃更加喜歡採花,而她也很喜歡王掌櫃,覺得這個老爺爺既親切又和藹。
在這裡,一天做事下來,往往累得要命,但她還是精神飽滿,因為這比照顧那個啥時都一臉愛困的於水荷還要簡單、不費力。
不是她這個婢女愛念她家小姐,小姐若不是那張臉長得花容月貌,實在是一無是處。
連走個路都可以跌進水塘裡,害她得在冷死人的冬天跳下水救她,她被救起上岸後,一臉沒差,好像不知道冷似的,只有她冷得發抖。
走路常常撞倒東西,書她得在後面眼捷手快的扶住掉落的東西,以免砸壞了,被二夫人知道,又要把她們叫去臭罵一頓。
唉,這麼糊塗的小姐,真的能夠一個人到山西嗎?
每次想到這件事,採花心裡就忍不住擔憂煩惱。
雖然小姐總是傻人有傻福,但她還是放心不下,所以她現在一有空,就到最近的廟裡捻香,希望菩薩保佑小姐。
今天剛好下了點小雨,酒樓的生意有點清淡,王掌櫃說她最近太忙太累,放她一個下午休息,她就急著到這間常來禮佛的廟宇拜拜。
她還為小姐求了一個籤詩,是個大吉之簽。
送到廟祝那兒解籤,廟祝還恭喜她道:「小姑娘,妳這是婚姻圓滿的上好之簽,一般人很少求到的,恭喜妳,看來妳最近要成親了。」
他這一說,讓採花滿臉黑線,她為小姐求籤,是要問她是否安好,怎麼會求了個婚姻圓滿的上好之簽?
廟祝說了一堆好話,什麼早生貴子,永浴愛河的,還真以為她要嫁人了,她不甘不願的拿出碎銀投進功德箱裡,心裡卻不斷的叨念,看來這廟根本就不靈,以後還是換間廟試試。
走到快近城的郊區,雨忽然轉大了些,她不得已的躲在一株大樹下,卻聽到旁邊的樹叢傳來打情罵俏聲。
「哎呀,段少爺,你饒了我,我受不了。」
「妳嘴巴裡說受不了,身體可誠實得很……」
接著是一段亂七八糟的喘氣聲,採花臉紅起來,可是雨越來越大,要跑走就得淋得滿身濕,不跑賴在這兒,聽人家做這種苟且之事,她真是越聽越火大。
她忍不住罵得有點大聲,「這裡又不是妓院,你們也有點羞恥心好不好?更何況雨下這麼大,你們不冷嗎?」
對方像是完全不在意,反而交歡的歡悅叫聲越來越不堪入耳。
採花心裡氣極,忽地覺得這男音有點熟識,只不過她不認為自己有認識哪個人這麼無恥的,會在荒郊野外做這種下流的事。
她偏頭去看,一對男女摟得死緊,她心裡忍不住一跳,總覺得那男人的臉有點熟識,只不過雨大,讓她瞧得有點不清楚。
「段少爺、段少爺、段少爺……」
那女的不停呼喚,像正樂在其中,採花忍不住再次偏頭去看,這次段文慶的眼神與她交會,嘴角還噙著要笑不笑的弧度。
一股不知道什麼樣的感覺,讓採花心頭卜通跳動,肚子忽然酸疼起來,這個男人怎麼這麼無恥,她火大的惡罵出聲。
「不要臉的狗男女,不要臉。」
她也不管雨大,轉身就跑出大樹,淋了個滿身濕的跑回酒樓。
王掌櫃看她又是淋雨、又是被風刮得滿臉青白,不禁憐惜的念她。
「這雨這麼大,妳幹什麼冒雨回來,就跟妳說下雨,酒樓不忙嘛,妳遲些回來也沒關係。」
她什麼話都不想講,只想要好好的睡一覺,看了剛才那對狗男女的行為,讓她的頭好痛、好難受。
「我頭好痛,王掌櫃,我想睡覺。」
「好,去睡,我叫人弄碗祛寒的姜茶給妳,趕快先去換下濕衣再說。」
王掌櫃急忙把她趕上樓上房間,就要人去弄碗姜茶給她,她喝了姜茶,蜷縮在棉被裡。
滿身的寒氣,已經被姜茶的熱氣給驅散,又加上她原本身子就不錯,所以淋了點雨也沒什麼影響。
但是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哭得這麼難受,就是很難過的哭起來,打小到大沒哭過幾次的她,哭到哽咽。
「不要臉、不要臉,段文慶你是我看過最不要臉的男人。」
她一邊碎罵,一邊抹眼淚,一想到段文慶剛才跟別的女人,在野地裡幹那種好事,又想到他望見她竟然也不吃驚,還笑得出來,這個男人簡直是下流的賤男人。
虧她在酒樓無聊的時候,還會想起他,想起他的潔癖就好笑,想起他的色魔臉孔就臉紅心跳。
「無恥、下流……」
她翻來覆去一直痛罵段文慶,罵到自己嘴酸淚干,才抱著棉被睡著。
「請坐,段少爺,要吃點什麼?」
段文慶有點不知所措,他一早醒來,腳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竟然就走到這間聞名城裡的酒樓,等到開門,他立刻就走了進來,王掌櫃一見是他,立刻出門哈腰,好像與他很熟一般。
但他不記得自己是這間酒樓的常客,只好冷著臉,讓王掌櫃帶位,把他迎到一處靠窗,看得到風景的位置。
「是照舊嗎?」
王掌櫃的問法,讓段文慶更加確定,王掌櫃的確跟自己很熟,他隨意的點個頭。
近來,他越來越常發現,自己不認識的人都會對他熟識的點頭微笑,有時走過來後的對話,好像跟他熟得不能再熟。
還有一次與人談生意,到了他最討厭的花街柳巷,那坐在他身邊的青樓艷妓,就像早與他認識一般的說話親暱,還要哺餵他酒,若不推開她,只怕他早已嘔吐。
菜送上來,因為時間還早,沒客人上門吃飯,所以只有段文慶一人,他也不餓,只是不想離開這地方,才假裝的吃了幾口。
王掌櫃來到他的座位旁,邊伺候邊笑道:「段少爺,今兒個又在等哪個漂亮的姑娘嗎?」
段文慶對他下流的話語怒目而視,王掌櫃沒想到他會變臉,立刻就知道得罪了這個老顧客,急忙補救。
「是我多嘴,我不打擾您了,您慢慢用。」
段文慶無聊的吃了幾口菜,正要起身離去時,忽然看到了一抹翠青色身影,在王掌櫃的身邊說話。
一股熟悉的心跳感覺湧上心頭,好像他這麼早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要見這個翠青色身影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