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熙烈風馳電掣地趕回成王府,凶神惡煞地直衝淨嵐園,那殺氣騰騰的模樣駭得沿 途上沒人敢攔擋他的路,更沒人敢吭一聲,只有身為貼身侍從的符辛苦命地緊追在主子 身後,跑得氣喘吁吁、渾身冷汗。
爹啊爹,你替兒子取名符辛求的是兒子一生像「福星」般好命,怎麼兒子卻如此歹 命呀……「女人,給我滾出來!」成熙烈一進淨嵐園大廳便怒聲咆哮。
大廳裡卻空無一人,只有他的回音滿室繚繞。
成熙烈更為光火的往裡沖,正面撞倒了躲在畫柱邊發抖的丫環,她是成夫人的貼身 丫環妙如。
「少……少爺……」妙如怕得聲音直抖,但老爺夫人交待的事又不能不辦,「人… …人都在『望日閣』……!」
成熙烈聞言立即直衝望日閣。
「女人,滾出來!」成熙烈怒氣衝天地踢飛了望日閣的門扉,猙獰恐怖的搜尋龍君 的身影。
待他定睛,人是找著了,不過映入眼簾的光景也讓他呆著了。
只見成剛夫婦雙雙坐在桌邊用晚膳,巧心在旁侍候著。成熙淳人則是在窗邊的椅子 上,龍君陪在他左側侍候他進膳。
「這是在做什麼?」成熙烈冷絕的問,一雙冒火的眼睛死命瞪住正在替成熙淳夾菜 的龍君。
「用膳啊!」成夫人笑容滿面的招呼方進門的五兒子,「烈兒,你也過來坐下一起 用晚膳吧!」
「是啊,烈兒快過來,我們父子已經許久沒同桌用膳了。」成剛也頻向五兒子招手 。
這三年多來,他們老夫老妻就屬今兒個最為開心,自從三兒子癱瘓後,像這樣一家 子聚在一起用膳的情景,夫妻倆連做夢都不敢奢想,沒想到今兒個竟能如願以償。
「誰讓你們在此用膳的?」成熙烈話是在問成剛夫婦,眼睛卻死盯住替成熙淳拭嘴 的龍君。
「是我的主意。」成熙淳朗聲的道。
「三哥?」成熙烈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兄弟,心頭一陣驚詫──他已經許久未曾見過 如此神采飛揚的成熙淳了,這是……他的視線不禁又飄向成熙淳身邊正在舀湯的龍君, 胸口的怒火霎時更為劇烈旺燒。
「我已經好久沒和爹娘一起進膳,正好今兒個爹娘來看我,我就請爹娘留下來一起 用晚膳了。」成熙淳面帶笑意的向成熙烈解釋,並不著痕跡的端詳著成熙烈的反應。
「我看這不是三哥的主意,而是那個陰險女人的主意才是!」瞠瞪著正在替成熙淳 把湯吹涼的龍君,成熙烈怒不可遏地握緊垂在兩側的拳頭。
一樣!和三年前一樣!
「你吃的虧還不夠嗎?」成熙烈咬牙切齒地朝著成熙淳咆哮,眼神卻充滿情傷。
三年前的柳依依令他痛心疾首,三年後的龍君更令他火上加油。
「這是兩回事,不一樣,你多心了。」成熙淳沒想到成熙烈在三年前的事件中所遭 受的創傷遠比他想像的深。
「不一樣?有哪裡不一樣了?」眼看龍君小心翼翼的端著湯碗,舀了一匙要餵食成 熙淳,他再也按捺不住的衝過去。
「不准你碰三哥!」成熙烈粗暴地一把揪住龍君的上臂,蠻橫地將她甩離成熙淳, 連帶她手上的湯也飛灑了出來。
湯飛灑出來,遭殃的是成熙淳和成熙烈自己。
「小心燙著了。」龍君見成熙淳左袖幾乎全濕,立即回到成熙淳身邊,溫柔的替他 捲起左袖,一面對巧心喊道:「巧心,快拿水和拭布來。」
「是,小姐。」侍候成剛夫婦用膳的巧心連忙照辦,端來一盆水,並把一條擰乾的 拭布交給龍君。
龍君旁若無人的替成熙淳擦拭長滿爛瘡和斑印的左臂,沒有絲毫猶疑畏怯,成熙淳 仍然不太自在卻難掩激情。成熙烈極為震驚世上會有姑娘家敢毫不介意的碰觸那令人怵 目驚心的患處,可,那份詫愕卻更助長了他心口的怒火。
「我說過不准碰三哥!」成熙烈的大手再度攫向龍君。
這回,龍君有了防備,不慌不忙的將身子向後微傾,巧手一點,又點著了成熙烈手 上的穴位,逼得成熙烈縮回襲向她的大手。
「誰又准你碰我了?」
「你這個……」成熙烈氣極,這女人膽敢三番兩次襲擊他,更可恨的是他居然兩次 都讓她得逞。
成熙淳見狀,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三哥?」成熙烈極不諒解的瞪視兄長。
成熙淳費力的忍住濃烈笑意,嗆著聲音道:「失禮了,我只是太過驚訝。熙烈可是 功夫底子深厚的練家子,居然會被君給點了穴……」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悶笑。
「那是因為五少爺再快也快不過眼鏡蛇。」龍君輕描淡寫的說明,繼續專心地替熙 淳擦拭左臂。
「眼鏡蛇?」龍君那雙碰觸成熙淳的手看了著實礙眼,成熙烈恨不得把它揮開,但 又顧忌會再次吃了龍君的虧失了面子而不敢妄動。
龍君操著細細淡淡、溫溫吞吞的嗓音說道:「你們可知道想取眼鏡蛇的毒液又不殺 它、又能確保自身安全的方法?」無意等待響應便又往下說,「首先得先激怒它,讓它 攻擊你,然後在它襲向你之際,抓住時機戳它一針,讓它瞬間痙攣,化解它的攻擊,再 趁機汲取它毒牙裡的毒液,如此便能安全無虞。」
成熙烈赫然大悟的咆哮:「你居然把我當成眼鏡蛇?」怪不得她怎麼看都不像有功 夫底子,卻能輕易點中他的穴位,原來是……「我沒有。」龍君淡道。
「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敢睜眼說瞎話!」
「你的動作不及眼鏡蛇快,我怎麼會將你當成眼鏡蛇?這樣未免太侮辱眼鏡蛇的敏 捷。」龍君認真的細說分明。
「你給我閉嘴!」成熙烈氣得踢翻龍君身旁盛著水盆的架子,飛濺的水花濕透了他 的衣擺和鞋履。
龍君見狀,輕輕悶笑一聲。
「有什麼話就給我說!」成熙烈並未忽略她那一聲悶笑。
「我不說。」
「說!」
「自做自受。」
「你說什麼?」成熙烈像頭隨時會撲向龍君將她撕裂的猛獅。
「我本來不說,是你非要我說,現在我說了,你又生氣,莫名其妙。」龍君最不會 應付這種喜怒無常的人,好像怎麼說、怎麼做都不對。
「你──」成熙烈氣極。
她所說的話令他生氣,她那一臉無辜的表情更令他憤恨,她視他如無物、開始動手 脫成熙淳外衣的舉動最令他怒髮衝冠──「你做什麼?」他大吼。
龍君以平常心回答:「幫三哥更衣。」
「更衣?」成熙烈聽得火冒三丈。
「你害三哥濕了衣裳,再不更衣怕會著涼。」龍君回話時,並未停止替成熙淳更衣 的動作。
成熙烈看得刺眼極了,冷不防衝上前,粗暴地撞開龍君:「我來,用不著你多事! 」
「小姐……」巧心眼見龍君被撞跌於地,心疼地跑過去照顧她。
成熙淳也狀甚關心的問:「君,你要不要緊?」
「不必管那個裝模作樣的女人!」成熙烈擋住成熙淳的視線,不讓他見著龍君。
成熙淳很不以為然的凝眉歎道:「熙烈,你這是在做什麼?」
「誰要她多事?」成熙烈一想到她老黏在自家兄弟身邊噓寒問暖的猛獻慇勤就有氣 。
「我多事?我是在侍候三哥,怎麼會是多事?」龍君著實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究竟 是怎麼了?
「誰要你侍候三哥?」
「你啊!」他忘了嗎?看他年紀還不算大怎麼就得了健忘症?可憐。
成熙烈頓時無言以對。
確實是他要她來侍候三哥,可是……那是……「放肆!」
龍君微微一愣,不解的說:「我只是回答你的問話,何來放肆?」
「還敢頂嘴?」成熙烈快氣炸了。
龍君見他已失去理智索性閉上嘴,免得徒惹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她這番作為並未令成熙烈氣消,成熙烈面對突然安靜不語的龍君,結果是更加 暴怒的吼嚷:「我在問你話,你聾了?」
耶?說話有事,怎麼不說話還是有事?龍君已經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才會讓這個 暴跳如雷的男人滿意,終於投降的輕歎:「你乾脆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做?」
「你這是在質問我?」看她那一臉無關緊要的表情,擺明就是沒把他放在眼裡,難 不成她眼裡就只有三哥?
咦,又給她套上新罪名了?龍君無奈的解釋!
「不是質問是……」
「夠了!你給我閉嘴!」
「那侍候三哥的事……」
「你不配問,滾邊去!」
龍君著實也不想再和她不擅長應付的人耗下去,當真不再說話,溫順地福了福身子 便退出了望日閣,巧心在取得成夫人同意後也跟了過去。
待龍君離開,成剛再也無法保持緘默的薄責兒子:「烈兒,你究竟是怎麼回事?爹 知道你討厭女人、痛恨女人,但君是個好姑娘而且也沒犯著你,你幹嘛處處為難她、和 她過不去?」
「她沒犯著我?」成熙烈橫眉豎眼的吼嚷:「爹難道沒瞧見她那副冥頑不馴的態度 ?不但處處忤逆我,一張嘴還牙尖齒利的頂撞我。」
「君哪有忤逆你、頂撞你?她只是回答你的問話、溫順的照著你的話行事。在爹看 來,根本是你在刁難她、找她麻煩。」
「爹,你居然偏幫外人?」
「君是你的媳婦兒,不是外人,而且爹是偏幫道理,不是偏幫君。是你自己太過份 了,人家君自進我們成家大門這些日子來,你對她百般冷落、不聞不問,人家可是毫無 怨言,你卻不知收斂,得寸進尺、變本加厲的欺壓她,你……實在太讓爹失望了……」 成剛愈說愈難受,他不明白兒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怎麼會變得如此不明事理?
成熙烈沒料到爹親會如此數落他,心中極其憤慨的怒吼:「好,很好!都是我不對 !這總行了吧?我真不懂,那陰險狡詐的女人哪裡好,讓你們全著了她的道、全偏幫著 她!好,非常好,我走總行了吧?」
吼完,成熙烈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熙烈,請留步。」成熙淳喚住了他。
「有事?」成熙烈按捺住火氣問。對成熙淳,他無法像對別人那般粗暴。
「是有件事……就是──我想要君暫時住在我這兒和我做伴,可以嗎?」成熙淳柔 和的說,暗地一直留心成熙烈的神情變化。
「這……」
「君是我的五弟妹,你的媳婦兒,不是柳依依。」成熙淳提醒他。
一聽到柳依依這名字成熙烈便無法不激動:「反正你就是要那女人留在淨嵐園是不 是?」不知為什麼,這事比柳依依更令他激動。
「這是我惟一的希望。」成熙淳很瞭解如何對付成熙烈。
霎時,成熙烈眉心深蹙、拳頭緊握地吼道:「隨便你!」話落,人已拂袖遠去。
成剛見狀,不斷搖頭歎氣:「這孩子真是……唉……」
一旁的成夫人就顯得平靜許多,她對夫君好言相勸:「老爺,您就別氣了。烈兒並 不是存心忤逆您……」
「我明白。」成剛手一揮,示意成夫人不必再多言。
「那我們先回房吧!時間已晚,淳兒也該歇著了。」成夫人挽著夫君起身,妙如在 旁侍候著。
臨走時,成夫人回眸叮嚀成熙淳道:「淳兒,爹和娘會再來看你,君那邊……」
「請爹娘放心,孩兒會處理妥當的,不論是熙烈還是君。」成熙淳信心滿滿的道。
「那就拜託你了。」
成夫人和成熙淳互視會心一笑,皆未多言,一切盡在不言中……***
返回無心園的成熙烈,怎麼也無法回復平靜。一想起今晚發生在望日閣那一幕幕情 景,他的心緒便彷彿遇上了暴風雨般翻覆不息,令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睡也不是, 怎麼做都不對勁。
尤其龍君對成熙淳種種的悉心慇勤更是令他格外印象深刻,也最令他光火難平。
原本他要那女人去侍候三哥,是要折磨她、嚇壞她,他以為她會和服侍過三哥的丫 環們一樣,一下子便嚇得跑來求他、向他跪地討饒。
萬萬沒想到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那女人不但沒給嚇著,還和三哥相處甚歡、深獲 三哥喜愛,甚至還讓三哥主動開口要求她搬到淨嵐園暫住和三哥作伴……「該死──那 女的究竟是用了什麼魅術?」成熙烈回想起今晚方踏進望日閣時的情景。
那時,爹娘在桌邊用膳,那女人溫柔體貼的侍候著三哥,那情景是那般自然,彷彿 他們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可惡──」成熙烈怒火攻心的掃落了桌案上的一切,摔擲 了一地碎裂的瓷壺、瓷杯和茶水。
他不能任事情如此發展下去,這樣只會便宜了那個女人!可是他又無法拒絕三哥的 請求,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默許那女人暫時搬進淨嵐園和三哥同住……「可惡──」 成熙烈洩憤地重重踢翻無辜的桌子、椅子。
不行!他得另想良策對付那個卑鄙可惡的陰險女人才成……***
晨霧瀰漫,鳥語啁啾的清晨,一夜好眠的龍君特別起了個大早,並依計喚醒了尚在 酣睡的巧心。
「巧心,起來了,我們昨夜不是說好了嗎?巧心。」
「小姐……」巧心朦朧之中想起了昨夜和主子的約定,頓時清醒許多,「巧心這就 起來了。」
「噓!小聲點,別吵醒了三哥和其它人。」
淨嵐園裡,除了她們主僕和成熙淳,尚住著服侍成熙淳起居的兩名年輕男僕和一名 中年女僕。
「巧心知道。」
原來從今兒個開始,龍君便要幫成熙淳怯除體內的毒素。雖然龍君早在未過門前就 已把藥材準備好,煎藥部分巧心也會幫忙,但最重要的環節還是得由她親自張羅,那正 是最耗費時間和精神的部分。
如此一來,她畫《金玉梅》圖稿的時間勢必會受到影響,所以她想了一個權宜之計 :就是每日提早一個時辰起床作畫,晚上也晚睡一個時辰,以此法來完成《金玉梅》第 六輯的圖稿部分。
在巧心幫忙磨墨侍候下,龍君十分順利的作畫,巧心樂得在一旁閱讀第一手新稿, 主僕倆不時發出的話聲和笑語。
巧心看得正興奮時,龍君突地擱下了畫筆,輕歎一氣。
「怎麼了,小姐?」巧心關心的問。
「接下來這個情節是發生在妓院買春,而且是個左擁右抱、十分淫亂的男人角色。 雖然之前我不是沒畫過到妓院買春的情節,但像這般放浪形骸、一次和十來個女子同時 在床上調戲作樂的男子卻是第一次遇著,我實在想像不出那是怎生的畫面哪!」如果現 在是身在龍家,她就可以求助兄長們,這個問題馬上就能迎刃而解了。
「說不定可以問問三少爺。」巧心儼然已成了龍君作畫時的狗頭軍師,專事替主子 解決構圖上的疑難雜症。
若是在破廟苟合之類的情節,到下人房去偷窺就有很多參考畫面了,但到妓院嫖妓 ,而且對象是全京城最貴的妓院裡最有名的花魁,還得一次十來個,那可就不是隨處便 可找到參考畫面的,非得是有錢公子才花得起那大把大把的銀兩,也才能提供這類的「 珍貴畫面」。
「三哥?他也上過妓院?」在龍君看來,成熙淳不像是會上青樓尋歡的男人。
「我不是說三少爺本人。三少爺未受傷以前,是個極為交遊廣闊、見多識廣的翩翩 公子,所以三少爺說不定曾經從朋友那兒聽過類似的經驗。」巧心加以解釋。
「嗯,這辦法可行。」龍君看看窗外的情景,道:「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這就 去侍候三哥,順便問他這事兒。」「那我們動作得快一點,我聽說五少爺若有回府邸來 過夜,每天早上出門前,都會先到淨嵐園來探望三少爺,所以我們最好趕在五少爺來之 前去找三少爺,否則就待五少爺離開之後再問。」巧心提醒道。
「那還是事先問吧,早膳後就要開始作治療,治療時不能說太多話,時機也不太適 宜。」
「那我們就快點過去找三少爺吧!」
巧心一馬當先的拉著龍君去見成熙淳,她實在等不及想看《金玉梅》接下去的情節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