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確確實實地實現了對羽蝶的承諾。舉凡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寶石金飾、古玩奇珍,全都賞給了羽蝶,成天和羽蝶形影不離、寵愛至極。
秦始皇寵幸妙齡「阿房女」的傳言不脛而走,漸漸在阿房宮中、全國各地爭相流傳……
羽蝶除了感恩珍惜,更暗地祈求上蒼不要奪走她意外獲得的幸福。
她不貪不求,只盼能一直待在嬴政身邊陪伴著他。
「嫣翠,這幾天宮裡似乎比平日熱鬧許多,怎麼回事?」相處多時,羽蝶對嫣翠也建立了一份感情,不再處處為難譏誚,有時還會和嫣翠嬉笑談心。
「下個月就是皇上的大壽之日,這是大事,宮裡自然比平時忙碌熱鬧。」嫣翠一面忙著幹活兒,一面回答。
皇上大壽?羽蝶變得認真起來: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嫣翠微微錯愕,旋即瞇起眼笑道:
「公主有這份心就夠了,皇上若知道一定很開心。」
羽蝶不覺面紅耳赤的嚷嚷澄清:
「我只是認為皇上平日對我寵愛有加,所以才想回報皇上,沒有別的意思,妳可別想歪了……」是的,就只是這樣,她只是想報恩!
嫣翠見羽蝶困窘得無地自處,不再為難她,忖了忖道:
「如果公主願意,嫣翠倒是有個不錯的想法。」
「快說。」羽蝶急切的追根究底。
嫣翠笑意更深,「公主可知皇上為了公主在這阿房宮裡建造了一道『響屧廊』?」
「響屧廊?那不是春秋時代,吳王為了討好寵姬西施所建的嗎?」羽蝶不明白嫣翠為何唐突地提起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沒錯。皇上是在丞相大人建言下,傚法吳王,也為公主建造了規模更加宏偉華麗的響屧廊。」
羽蝶突地想起什麼,「妳說的響屧廊該不會是我潛入宮來行刺那夜誤陷的古怪長廊吧?」
「正是。」
「那又如何?」原來那就是響屧廊,她還以為是什麼機關暗器呢!
嫣翠耐心的說:
「皇上之所以建造響屧廊,是為了讓公主能在那廊上盡情地翩舞嬉戲,可惜公主她……」嫣翠無奈地輕歎一氣,才又道:「如果公主能在皇上大壽那天,於響屧廊上為皇上獻舞,我想皇上一定會龍心大悅。」
「我願意,可是我不會跳舞。」羽蝶沮喪的吐實。
「這點公主不必擔心。只要公主有心,現在開始學不遲,當年化蝶公主也是從完全不會開始學的。」嫣翠鼓舞羽蝶。
「可是我從沒跳過舞,我怕學不好……」
「好不好是其次,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真正令皇上感動的是公主那份心意。」
羽蝶被說服了,「嗯!那就拜託嫣翠妳了。」
「沒問題,我們這就去找丞相大人。」嫣翠說走就走。
「找丞相大人?」羽蝶有點退怯,她知道李斯對她成見甚深,至今仍未接受她的存在。
「當然。想背著皇上給皇上一份驚喜,沒有丞相大人幫忙是辦不到的。」嫣翠鬥志正熾,不顧羽蝶做何感想,逕自拉起她去見李斯。
聽聞嫣翠的解說後,李斯一直沉著一張冷漠的冰顏,久久未語。
嫣翠鍥而不捨地不停遊說,靜待的羽蝶深知李斯許久未有動靜的原因出在她身上,於是主動上前向李斯表態:
「丞相大人,我知道我的身份可疑,您對我猜忌、不信任無可厚非。可是請您相信,我是出自真心想為皇上做點什麼,畢竟皇上對我極為寵愛,所以我──」
「夠了!」李斯冷漠的打斷羽蝶,做出了響應:「妳記住,李某會出手相助是為了皇上,而不是妳這個卑鄙無恥的冒牌貨,只要妳敢對皇上不利,李某隨時會置妳於死地!」
* * *
在李斯的大力相助下,羽蝶如願地瞞著嬴政勤練舞步,嫣翠自然陪在羽蝶身邊好生照料。
羽蝶對舞蹈似乎極有天份,學得極快,沒三兩下就已有了一定水準,連授舞的舞孃都對羽蝶讚不絕口。
一旁靜觀羽蝶練舞的嫣翠,忍不住對身邊的李斯道:
「羽蝶姑娘和公主一樣對跳舞極有天份,皇上一定會很開心的。」
「她不是公主,是刺客!」李斯冷言更正嫣翠。
嫣翠自然明白李斯的感受,她沉默了半晌似是自言自語,又似特意說給李斯聽聞:
「看著羽蝶姑娘,奴婢心頭總是忍不住浮現一種念頭──如果當年公主未亡,順利的成了皇上的皇后,那麼皇上和公主若有生兒育女,約莫就是像羽蝶姑娘這般年紀了吧!這麼一想,奴婢就無法不去真心對待羽蝶姑娘……」
李斯聽得百感交集,極力否定:
「她不是公主,我絕不承認!她只是卑賤的刺客,和公主沒有任何關連,她不配!」話落,李斯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黯然神傷的拂袖而去。
李大人……望著李斯漸行漸遠的背影,嫣翠無言以對。
「丞相大人走了?」羽蝶不知何時來到嫣翠身後。
「公主?」嫣翠微愣,希望羽蝶沒聽到李斯那番話。
然,羽蝶顯然是聽到了。但她並不以為忤,也不怪李斯對她充滿敵意,甚至是恨意。
「別急,嫣翠,我沒事。我明白丞相大人的心理……」羽蝶當真清楚,「他和皇上一樣深深愛戀著公主,所以無法眼睜睜看著我這個冒牌貨李代桃僵的接收公主的一切……」
「公主,妳……」嫣翠慌了起來。
羽蝶連忙安撫嫣翠:
「妳放心,我知道這事說不得,我只會在妳面前說。相信我,我不會害丞相大人,他和皇上一樣苦……不,他比皇上更苦。因為,他只能將對公主的愛意深埋心底,我怎麼忍心加害已經苦不堪言的有情人?是不是?」
「公主……」嫣翠忍不住又淚流滿面。她十分慶幸這世上除了她,還有人明白李斯的苦,否則李斯就太可憐了。
羽蝶也心頭酸楚滿溢,淚濕沾襟。
為什麼在這無情的世上,偏有兩個如此癡情的有情郎?化蝶公主,妳若地下有知,應該可以瞑目了……
* * *
今天是嬴政大壽之日。阿房宮一大清早便已熱鬧滾滾,來自全國各地的祝賀官員和各國使臣絡繹不絕,充分顯示秦帝國的威盛和秦始皇嬴政的威名遠播。祝壽慶宴一直到夜深人靜才告一段落。
李斯攙扶著酒意微醺的嬴政,巧妙地移往響屧廊方向。負責接風的嫣翠一接獲李斯暗示,便讓早已等候多時的樂師們開始奏樂。
嬴政聽聞熟悉的旋律,酒意霎時褪了泰半,緊緊抓住李斯手臂急切的問:「這樂音不是──」
嬴政話方啟口,耳畔便貫入響屧廊特有的叮咚樂音。嬴政精神大為振奮,三步並兩步的趕往響屧廊一探究竟。
儘管現下已是深夜,嬴政仍一眼便清楚地捕捉到在響屧廊上翩翩起舞的羽蝶。
她的穿著打扮和當年在涼夏宮翩舞時如出一轍:身上穿的是仿「霓裳羽衣」縫製的華服,頭上戴的是那對「求鳳凰釵」。嬴政看得目不轉睛,更不敢眨眼,唯恐眼前如夢幻般的幸福畫面會在他眨眼間消逝無蹤。
「化蝶……是化蝶……」嬴政激動不已,想上前狠狠擁抱翩舞中的羽蝶,卻又怕莽撞行事會驚醒美夢而裹足不前。
李斯雖早知響屧廊上的是羽蝶,然,初見的一剎那,他確實也迷惑了。
羽蝶接獲嫣翠暗示,知道嬴政已到,正在欣賞她的舞蹈,於是更加賣力的婆娑翩舞。
忽地,廊外飛來三兩隻未眠的彩蝶,圍繞在羽蝶四周飛舞,盤旋不去,看似伴著羽蝶共舞般。
「公主……真是公主……」來到嬴政身邊侍候的嫣翠,目睹此情此景幾乎不敢置信,抖顫不止的低咽。
「沒錯,是化蝶,是化蝶……」嬴政再也把持不住,不顧一切的朝響屧廊奔去,將翩舞中的羽蝶緊緊抱在懷中,久久不放。
李斯瞪大雙眼,說不出一句話,內心狂亂不已的嘶喊著:
不是!那是刺客,不是公主!絕對不是──
被嬴政緊摟在懷中的羽蝶,從嬴政如此激動的反應知悉自己已如願地取悅嬴政,心裡歡喜不已,不禁急切的問:
「皇上喜歡我的舞嗎?」
「喜歡!朕當然喜歡,朕太高興、太高興了……」嬴政顯得極為激昂。
羽蝶強烈感受到他的喜悅,倍受鼓舞,希望能令嬴政更加開心的說:
「那我以後天天都為皇上獻舞,好不好?」
「化蝶……」嬴政激動忘情地狠狠吻住羽蝶的小嘴,狂肆地吮吻品嚐。
羽蝶心口炙熱,全身飄飄欲仙,一樣深情真切的響應嬴政。
此刻,羽蝶終於明白:她是愛著這個男人的!
* * *
當夜,嬴政密召李斯晉見,迫不及待的對李斯道:
「愛卿,你可知朕為何連夜急召你前來?」
「臣愚昧,請皇上明示。」李斯心中升起不妙之兆。
嬴政再也按捺不住,開門見山的直言宣佈:
「朕要立化蝶為後。你替朕選個良辰吉日,愈快愈好,朕想早日冊立化蝶為後。」
「皇上──」李斯面色翻白。他……最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嬴政樂不可支,連連囑咐李斯:
「這事先瞞著化蝶,朕明早要親自告訴化蝶。你快去籌劃婚宴和冊封大典,不得有誤。」
李斯不動聲色的領命:
「臣這就去辦!」此時,他心中已有了決斷──殺了羽蝶!
離開龍寢後,李斯便匆匆趕往羽蝶所住的漱心閣,打算趁夜殺了羽蝶永絕後患。
此時漱心閣裡的羽蝶,尚因嬴政灼人心魂的吻而久久無法入眠,心兒還在撲通撲撲通的猛跳不止。
當年化蝶公主被皇上吻時,是不是和她此刻一般芳心悸悸,難以成眠呢?
自從上次大鬧玉冰宮之後,羽蝶已不再對化蝶有所疙瘩,反而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密感,總是不時的想起化蝶,恨不得能與化蝶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一個已死了二十多年的陌生女子產生這般情愫,而且隨著時光流逝,對化蝶的這份感情便愈形深刻。
不過羽蝶並無意深究,當是化蝶的魂魄活在她的心中,和她一起愛著嬴政、一起分享嬴政的愛。
倏地,羽蝶感到一陣濃烈的殺意。
「誰?」她雖沒了武功,但身為刺客特有的敏銳並未失去。
「死吧!冒牌貨!」李斯殺氣騰騰的一劍刺向羽蝶心口,卻在瞥見羽蝶那張酷似化蝶的容顏時遲疑了,刺出的劍因而失去準頭,刺入羽蝶身邊的床幔。
李斯不死心,抽回利劍再度朝羽蝶刺去,羽蝶完全沒有閃躲,直勾勾地揪住李斯,靜待李斯的劍。李斯二度失手,不慎打翻了床邊的瓷瓶,引來了嫣翠。
嫣翠一見場面危急,幾乎放聲驚叫,幸好理智驅使她及時摀住了嘴噤聲,才不致引來禁軍宮女將事鬧大。
羽蝶平靜的開口安撫受驚的嫣翠:
「嫣翠,妳不必驚慌,丞相大人不會殺我的,不,該說他是殺不了我,因為他無法下手殺了和自己深愛的女子有著酷似容貌的女子,即便那女子是一名可恨的刺客。」
李斯聞言,瞪大驚愕的雙眸,正想說些什麼,廊外已傳來嬴政興奮的嚷叫和急促的腳步聲。
「化蝶!化蝶!」
「快躲起來!」羽蝶推了李斯一把,李斯見情勢不妙權宜照辦,迅速藏身。
「化蝶!」李斯方藏好,嬴政便闖進房內。
「皇上?」羽蝶佯裝方被吵醒,嫣翠也極配合掩飾。
嬴政太過亢奮並未察覺異狀,衝上前抱住羽蝶大聲的道:
「本來朕想明早再向妳說,可朕無論如何也等不下去了,所以連夜前來見妳,化蝶,朕要冊封妳為皇后!」
「耶──!?」羽蝶大吃一驚,霎時明白李斯突然來行刺她之由。
嬴政不給羽蝶反對的餘地,霸道強勢地自顧自說:
「朕方纔已急召李愛卿盡快張羅好冊封大典和婚宴之事,妳很快就會成為朕名正言順的皇后了。」
「皇上,您等等,請聽我說──」羽蝶急著說服嬴政改變心意。
嬴政卻充耳不聞,繼續一廂情願地道:
「妳什麼都不必多說,只要安心等著當朕的皇后。好了,快歇著,嫣翠,快侍候化蝶就寢。」
話落,嬴政已一陣風似地疾掃遠去,留下一室紊亂無措。
李斯再度現身,羽蝶搶白道:
「丞相大人大可放心,我不會成為皇后。」
「因為妳馬上要死在李某劍下了。」李斯已將劍刃擱在羽蝶頸子上。
羽蝶依然無畏無懼,直視著李斯道:
「如果你下得了手。」
李斯冷眉一挑,無言以對──他確實下不了手。
羽蝶語氣轉柔,出自肺腑的對李斯表明心跡:
「丞相大人,請您冷靜上來聽我說幾句心裡話。我自知自己是蒙皇上錯愛,更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從未奢想成為母儀天下的秦國皇后。我深知那不是我可以貪求的……我只求丞相大人允許我踰越,稍微奢享即將出閣的喜悅……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做此要求,可是我……」
羽蝶吸了口氣,收斂失控的情緒繼續道:
「請您相信我,我一定會設法讓皇上打消立我為後的念頭,只求您讓我淺嘗新嫁娘的喜悅……相信我,丞相大人。我知道您在宮中的勢力,要殺我易如反掌,我不會以卵擊石。我只是……只是愛著皇上,想在皇上身邊多留片刻……」說到最後,羽蝶已淚流滿面。
迎著梨花帶雨的羽蝶,李斯心腸再硬也無法拒絕她──一張酷似化蝶的淚顏。
幾經掙扎,最後李斯冷峻的下了決斷:
「妳最好記住妳現下說的話,日後我若發現妳有覬覦後位之心,絕不會讓妳繼續苟活!」
撂下最後通牒之後,李斯便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留下羽蝶和嫣翠淚眼相對。
「公主──」嫣翠除了哭,已不知該說什麼。
羽蝶再也無法自持,抱住嫣翠哀哀慟哭:
「嫣翠……嫣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