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雞啼,天邊的星子還隱隱的掛在半空中。
昏昏暗暗的天色中,一條身影倏地閃身進一間房,他趨近床楊,大手一掀床簾,然後朝著躺在床上還緊闔著眼和周公打交道的人說:「表哥,咱們還是離開吧!」
沒有響應。
向來沒啥耐心的刑蔚中不厭其煩的又再大聲說了一次。「表哥,咱們還是離開宮家吧!」
微微睜開了惺忪的眼,君少恩不解的看向一臉激動的刑蔚中,對於他的氣急敗壞很是不解。
「表哥,我說那個宮清靈鐵定不像外頭傳言的那麼賢慧,更別說是什麼杭州第一繡手了,她這樣的女人壓根就配不上君家少奶奶的頭銜,所以表哥也不用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咦!?」雖然睡意尚未完全褪去,但刑蔚中那劈哩咱啦的一長串話語倒也叫君少恩開了眼界,向來清淡的眸中綻出了詫異。
雖然蔚中外顯的個性向來玩世不恭,但那只是一般人眼中的他。
身為他的兄弟,自然知道除卻他那刻意外露的情緒之外,他一向也算得上是內斂之人,如今卻這般的氣急敗壞,怎不令人感到驚詫。
「表哥,你到底睡醒了沒?」自己的要求得不到響應,又見君少恩瞠大了一雙眼愣愣的瞧著他,於是沒好氣的問。
「能不醒嗎?」面對他的質問,君少恩無奈的兩手一攤。
像他這種喊人起床的方式,除非天賦異稟,否則只怕沒人還能繼續睡下去吧!
「既然醒了,你好歹也應句話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刑蔚中又忙不迭的追問。
「應什麼話?」究竟是他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還是蔚中說話沒頭沒腦的,他怎麼不記得有什麼話是該回答而沒回答來著。
「我說咱們立刻離開宮家。」刑蔚中乾脆開門見山的再說一次,懶的再拖下去。
「給我一個好理由。」
「理由就是我不想待在這兒。」他說的理直氣壯,傲然的神情像是這個答案已經代表了一切。
但在君少恩的眼中,卻瞧見了他眸中的彆扭。
如果沒有瞧著那份彆扭,或許他會很爽快的說好,反正他本來也不是那麼樂意來宮家莊,畢竟他要辦的事可多如牛毛,他來只是為順著奶奶的意思。
既然已經來過,宮家小姐也見了,他還是那老話一句:要娶誰當他的娘子,他完全不在乎。
所以他的走與留就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可是這走與留對蔚中而言,似乎變得重要,而這份重要也著實值得細細深究。
「蔚中,你忘了嗎?」那深邃的眸光倏忽流轉著一抹精光,語氣卻仍然維持平淡,「你想不想待在這兒,從來都不重要。」
意識到表兄似乎不想答應他的要求,刑蔚中原本精光爍爍的眸子倏地微瞇,語帶不悅的問:「那什麼才重要?」
「記得咱們大老遠來宮家的目的嗎?」君少恩忽爾說。
「記得!」刑蔚中老大不情願的點了點頭,說道:「咱們是要來確定宮家小姐適不適合成為君家的嫡孫媳婦。」
「沒錯!」君少恩霍然坐起,直視著他的眸中帶著一點點外顯的犀利。「那麼我們確定了嗎?」
「怎不確定,一個會像偷兒般偷偷摸摸、行事鬼祟的姑娘,怎麼適合成為君家的少奶奶呢?」刑蔚中肯定的說道。
「這只是你的個人偏見。」
「這不是我的個人偏見!」他抗議。
「證明給我看。」君少恩天外飛來一筆的突然這麼說。
原本一臉氣憤的刑蔚中此刻是一頭霧水,腦子彷彿一時停頓住了。
「證明什麼?」
「我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宮清靈不適合入主君家,因為我必須有個理由去說服奶奶君、宮兩家聯姻是不適當的。」
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呵!
簡直是理直氣壯的讓人咬牙切齒,可是儘管如此氣憤,但刑蔚中就算兜破了腦袋,仍然找不到一句話可以反駁。
「所以……」他的兩片薄唇緊抿,心中驀地漾起了一抹不怎麼好的預感。
閒適的取來僕傭置於榻旁的披風,君少恩懶洋洋的起身,在稍稍活動了下筋骨之後,才轉頭看向一臉隱晦的表弟。
「所以,你必須說服我!」
聞言,原就老大不爽的刑蔚中更是暴跳如雷,「見鬼了,娘子是你的,我為什麼要說服你?」
君少恩一針見血地說:「就衝著你不願意喚宮小姐一聲嫂子。」
這俗話說的好,無奸不成商嘛!
一個成功的商人就是要有在轉瞬間掐住敵人命脈的本事,對於自家兄弟,他自然也不會吝於使出自己的絕世神功。
「你……」刑蔚中語塞。
事實上,表哥說的沒錯,要他喊那女人一聲嫂子,是比殺了他還讓他難過。
不曾細想這般深的厭惡從何而來,反正每每只要他一想起她那眸中的嫌惡,就忍不住心火驟燃。
帶著一抹飄忽的淺笑,君少恩的大掌拍上了表弟的肩頭,故意火上澆油地說:「兄弟,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向不會為難別人,當然你也有得選擇,反正叫一聲大嫂,不會死人的。」
瞧瞧蔚中的臉色,看來他與宮清靈之間有著他所不知道的糾葛,更或者……
君少恩心中忽爾靈光一動,臉上的笑更是迷離地難以捉摸了起來。
「我不會叫他大嫂的。」刑蔚中咬著牙吼。
「那就說服我吧!」
幾乎是萬般肯定他一定會咬下這個餌,君少恩臉上的笑更加態意了起來。
無聊的日子也的確過了很久,偶爾逗逗他這個表弟好像也挺不賴的!
「我會的!」刑蔚中丟給了他這個答案,然後轉身就走。
望著他那僵直的背影,君少恩臉上的笑容多了一抹深思。
或許,也該是時候了,如果真能這樣,那麼來這一趟或許也算得上是不虛此行了吧!
***
手拿著提籃,宮清靈幾乎是以著迫不及待的心情,蹦蹦跳跳的往君少恩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眼見迎賓軒就在眼前,她的心愈發緊張了起來,儘管明知自己的衣著在花輕願的巧手打理下一定合宜,但她仍是忍不住在自己身上撫撫弄弄的。
最後,甚至還慎重的打開了食盒的蓋子,直到確定裡頭的糕點依然很是完美,她這才放心的吁了口氣。
美麗的臉龐上褪去了方纔的緊張兮兮和小心翼翼,正當她深吸了口氣,準備踩著優雅的步伐進入迎賓軒,給心上人一個好印象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句令她的怒火在瞬間爆發的話語。
「別再裝了,一個不賢淑的女人就算再怎麼裝,也裝不來賢淑的樣子。」
聽著這刻薄到了極點的話語,宮清靈幾乎是立刻旋身。
繡著精緻花朵的裙襬因為她快速旋身的舉動而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圓弧。
一對上刑蔚中那含著戲謔的眼神,她那雙清亮的眼立時綻出了熊熊怒氣。
「姓刑的,你剛剛說什麼?」宮清靈緊咬著牙質問。
「我剛剛說妳就別裝了,免得裝來裝去裝不成個樣子,反而徒惹人家笑話。」
「我裝什麼了?」深吸了口氣,她再問。
她氣的拳頭緊握,要不是腦海仍然留存著一絲絲的理智,這拳頭只怕早已揮到那張閃爍著明顯輕蔑的臉龐之上。
「一個賢淑的大小姐,一個有著巧思的繡手,這些難道都不是裝的嗎?」挑起了濃眉,刑蔚中居高臨下的緊睨著宮清靈,沒放過她臉上閃過的任何一絲表情。
其實,這只是一種手法粗劣的試探。
從以前到現在,他都著實不相信這女人有能力繼承家傳,甚至還將之發揚光大,成為杭州城裡的第一繡手。
這其中絕對有什麼秘密,所以……
哼哼,在結束和表哥的對話,再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他便決定先找出可以左證自己想法的證據,然後再拆穿她,讓她絕了入主君家當女主人的心。
「誰……誰在裝啊!」面對那緊凝著她的炯炯雙眼,天真的宮清靈哪能不心虛。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可是她那吶吶的反駁,聽起來硬是少了往常那種盛氣凌人的理直氣壯。
也不過就這麼一句,刑蔚中已經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誤。
臉上褪去了譏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信滿滿的笑容。
「是誰在裝,自己心裡有數。」邁著大步逼近宮清靈,他倏地出乎掀開了食盒,露出了一碟碟精緻的小點。
那幾碟小點才映入他的眼簾,他這個京城第一大酒樓的老闆便忍不住皺起了眉。
既然有能力開酒樓,對於吃的涉獵可就不是蓋的,什麼奇珍佳餚他沒嘗過,更別提這種特色小點,而她手中這幾盤小點,在他眼中看來,可說是絕對的不及格,因為毫無特色嘛。
他大刺刺開口說道:「別告訴我這些都是妳特別親手做來給表哥吃的。」
「是又怎麼樣?」宮清靈氣怒的一把搶回了食盒蓋,然後重重地圍上,將食盒很快地藏於自己的身後。
這可是她一大早就纏著府裡的廚子,讓他個別指導出來的結果。
雖然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雙手笨拙得緊,大部分都是廚子努力幫襯才做出這樣還算能登大雅之堂的小點。
本來她還自信滿滿地,結果被他這麼一批評,彷彿就像是多見不得人似的。
「那我得趕緊來去請個大夫備著。」
「為什麼?」好端端的幹嗎請大夫,宮清靈一時沒來得及細想他的話,便反口問道。
「想我表哥是何等人物,豈可有什麼三長兩短。」又是一句令她摸不著頭緒的話語。
就在她的眉頭更加往中間攏去之際,他又接著說:「要是他吃了這小點,有個什麼差錯,有個回春大夫在,或許還能保住君家的繁盛。」
他在暗示,不,根本是明示了!
宮清靈的眸子危險的瞇起,一張臉兒更因為這句意有所指的話語而氣得發白。
不該隨他起舞的,就當是聽到一隻豬在叫……
宮清靈努力地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效果好像不怎麼佳。
然後她在自己還來不及意識到前,忽爾揚手,對準了刑蔚中那張臉,用力地揮了過去。
「咱!」原本氣的快發瘋的她,得逞後卻愣住了。
他……怎麼可能就這麼呆呆傻傻的站在哪兒讓他打呢?
還有,現在他眸中那種彷彿想要將人吞噬的眼神,更是讓她打從心裡毛了起來。
「呃……」她試著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來解釋自己的衝動,可是轉念一想,明明是他先來招惹她的,她壓根沒有必要同他說什麼。
挺直著背脊,抬高了下巴,宮清靈不發一語的轉身離去。
俊逸的臉上明顯的浮現著一個紅掌印,刑蔚中卻維持著一貫的姿勢,儘管眸中在轉瞬間閃過許多情緒,有憤、有怒,卻也夾雜著一絲的矛盾。
他動也不動的瞪著她那纖細的背影,直到她即將要拾階而上,那愈顯靈巧喜悅的步伐終於讓他開了口。
「相不相信我有能力讓妳絕了入主君家的美夢?」刑蔚中冷硬地對著她的背影宣誓。
那是一道戰帖,而宮清靈想也沒想的就接下了,她自信而傲然地轉頭回道:「那你又信不信我一定能入主君家,成為你的表嫂?」
「妳以為自己有那資格?」唇角勾勒出一抹不以為然的笑容,刑蔚中反問道。
「有沒有資格你就拭目以待吧!」撂完話,她也懶得和他多說,不再停留的回過身繼續拾階而上。
刑蔚中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面無表情的轉身,然後大踏步的離去。
***
「你是故意的!」甚至不含一絲絲的疑問,君少恩在宮濤略的身影離去後,萬分肯定的說。
畢竟表弟平時雖然不羈,但基本的禮貌還是有的。
可是方纔他那幾近於無禮的態度,著實讓他開了眼界。
「我的確是故意的。」面對表哥的指控,刑蔚中也大大方方的承認,完全沒有絲毫的遮掩。
「為什麼?」君少恩之所以同意表弟的請求,向宮濤略提出希望宮清靈能參加刺繡大賽的要求,其實也是好奇的成份居多。
「因為我要證明宮清靈沒有那個資格入主君家。」
「就這樣?」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理由,可他不懂的是,刑蔚中這般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就這樣。」刑蔚中肯定的點點頭,反正姥姥之所以看中宮清靈,完全是因為她的手藝,一旦他能證明那手藝和傳言中的秀外慧中全都是假的,那麼以姥姥的個性,絕對也不會容忍這樣除了家世之外對君家毫無幫助的女人,那麼宮清靈想要入主君家,就不啻是癡人說夢了!
「那你又怎能肯定宮清靈沒那能耐。」
「她若是有那能耐,我當然心甘情願喚她一聲大嫂,但那是不可能的。」
對於表兄的質疑,刑蔚中並沒有多加響應,只是篤定地說。
「若是她能呢?」
深吸了一口氣,刑蔚中果斷地道:「那麼我就從此不再插手你和她之間的事。」
呵,說得好像他真有資格插手的樣子,難道他做他君少恩表弟這麼多年,還不瞭解他雖然外表看似溫和,可骨子裡卻有著不容他人撼動的意志嗎?
就像他若打定主意,要宮清靈能在刺繡大賽中奪冠,那麼他便一定能做到。
而他,現在倒很想知道,若是宮清靈真做到了,事情會怎麼演變,呵呵!
***
「什麼!?」清脆的驚呼聲在寬闊的大廳裡響起,淺淺的回音即使到了此刻依然繚繞在眾人的耳際。
宮清靈不敢置信的瞪視著自己的爹娘,彷彿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方才入耳的話是真的。
像是要確定什麼似的,宮清靈深吸了口氣,半瞇著眼說道:「爹、娘,你們可以再說一次嗎?」
「呃……就是君公子說了,半個月後城裡的織造會將舉辦一場刺繡大賽,君公子希望妳能去參加。」
「要我去參加!?」她反手指了指自己,臉上儘是不解。「為什麼?」
「君公子希望妳能證明,妳確是實至名歸的杭州第一繡手。」
說實在話,這個要求挺無理的,因為他宮某人的女兒並沒有必要向誰證明自己的能耐。
君、宮兩家聯姻雖是他最大的心願,但也不至於要委曲求全到這個地步,反正憑清靈在外的聲名和宮家的財富,還怕找不到好姻緣嗎?
所以他大可拒絕,可要不是心知肚明女兒心儀君少恩,再加上那個姓刑的小子在旁邊連激帶諷的,他也不可能答應。
可問題是,現在答應都答應了,若是毀約,丟了面子事小,若是毀了女兒一生的幸福那可就真的嚴重了。
所以他左思右想了好半天,也只好找來女兒商量,看看她有啥想法。
「我去參加刺繡大賽?」雖然明知道現下的時機不適宜,可是宮清靈仍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她會不知道嗎?
事實上,所有外傳出自於她手的繡花兒,通通都是出自於花輕願的巧手,她對那些女紅刺繡的,可說是一竅不通。
她若是去參加刺繡大賽,別是最後一名就已經是抬舉她了,更別說想要奪冠了。
但她還是有一事很好奇,不,應該說是很想知道,於是她抬頭看向自己的爹親,「爹,女兒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你怎麼可能答應君大哥這樣的要求?」
別瞧她平時就只懂得吃喝玩樂,做個千金大小姐,她一旦認真起來,那腦袋可清明得很。
「呃,這、這……」被她這麼一問,宮濤略頓時支吾了起來,為了自己的老臉,他總不能明說自己是因為中了一個後生小輩的激將法吧!
「爹!」看見爹爹的模樣,宮清靈心中的疑惑更深了,腦海中驀地泛起了一張可疑的臉龐,於是她略帶遲疑的問道:「君大哥會提出這個要求,該不會是因為刑蔚中吧?」
「爹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小子,少恩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倒是爹會答應,多少也是因為被那可惡的死小子激的。」
這不說不氣,愈說,宮濤略的一張老臉就氣地皺成了一團。
這話一聽可不得了,宮清靈立時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暴跳如雷了起來。
「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也只有他會這麼惡劣的使出這種卑劣的手段,該死的男人,以為這樣我就會認輸嗎?哼,那是不可能的……」
女兒這麼劈哩咱啦罵了一長串,看得宮濤略傻眼,只能直勾勾地瞧著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呃……」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
誰知道宮清靈才剛換完氣,便豪氣萬千的說:「他以為這樣就可以阻止我嗎?門兒都沒有,我一定會讓他輸的心服口服的。」
「清靈,妳的意思是?」女兒是他生、他養的,從小捧在手掌心中細細呵寵長大,所以女兒的一舉一動代表著什麼意思,他怎會不懂。
一看到她這模樣,宮濤略就忍不住在心中暗叫了一聲糟。
「我就讓他瞧瞧這杭州第一繡手的名號不是叫假的,哼!」像是沒留意到爹親臉上的憂心,宮清靈兀自豪氣萬千的決定接下戰帖。
「可是……」宮濤略不禁心想,女兒對繡功明明就一竅不通,去參賽不是只有丟臉的份兒嗎?
「爹,沒有可是!」嚴肅著一張臉,宮清靈看向爹親,堅定的說,「我就是要讓他知道我不會輕易認輸的,君大哥我是嫁定了。」
或許當初她只是希望能嫁給風度翩翩的君大哥,但現在這個念頭卻已經因為刑蔚中的挑釁而成了一抹執念。
她嫁定君少恩了,甚至更期待看見她洞房花燭的那一天,刑蔚中會有怎樣難看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