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置在雕花綴龍的木門上,房初傾的步履微頓,搖搖頭甩去心頭沉甸甸的心緒,勉強扯出一抹溫煦的笑容。
推開門,她便聽到一連串咳嗽聲。
「初城,你還好嗎?」她快步趨前,輕撫著弟弟瘦弱的背脊。
「我……咳咳咳……」乍見姊姊到來,房初城想要忍住咳意,不料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因為他瞧著她頰上那抹不尋常的嫣紅。
「姊,她又打你了?」他邊咳邊問,情緒愈激動,咳得愈劇烈。
她瞧得心裡發急,連忙安撫道:「初城,你可別發急,姊沒事的。」
好不容易緩下咳意,房初城連忙說道:「還說沒事這三天兩頭臉上總是這麼殷紅一塊,姊……」說到激動處,他臉上儘是激憤。「姊,咱們走,我不想你留在這兒受罪。」
說起他的姊姊,本是個花樣年華、青春洋溢的女孩兒家,總是盈著笑臉,教人看了心兒都甜了。
可瞧瞧,現下不過幾年光景,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冽木然,教他怎能不心疼呢?
要不是被他這落破的身子拖累了,姊又何需受這種苦呢!
「說傻話,什麼走望走的,你得留在這兒養身子,養好了身子才能有出息望!」房初傾勾起了唇角,裝做若無其事的道。
「姊,我……」房初城猶顯椎氣的臉龐浮現憤憤不平的怒氣。「我不要,我要離開房家,我不要見著大娘這樣日日夜夜的折磨你,我……」
「就快了!」等她嫁了人,柳雲華想要折磨她只怕也難,只是那很顯然的不過是從一個地獄換至另一個地獄。「咱們就快要離開了。」
一個等著閻王召見的夫婿,房初傾心知肚明上道不過是柳雲華想要折磨她的另一個手段。
「什麼意思?姊,發生了什麼事嗎?」聰穎的他察覺出她的心緒不寧,敏感的問。
「沒事,只不過大娘替姊許了一門親事,等到姊嫁人,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聞言,房初城的心裡泛起了嘀咕,那老妖婆會這麼好心,讓姊嫁人?!
這其中一定有鬼,別瞧他整日因病被關在房裡,他可也已經十四歲了,察言觀色的能力好得很。
他猜測這不過又是柳雲華折磨他們的另一個手段。
「姊,那老妖婆將你許給了誰?」他沉著臉問道。
「城南……」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聽得他激動的驚呼!
莫不是城南的朱家二公子吧?」
「咦?!」房初傾意外於弟弟竟一猜就中,柳眉驚詫的微抬,等於是默認了。
只見房初城二話不說的掀開了錦被,撐著虛弱的身子想要下床。
「初城,你幹什麼?」她忙不迭著阻止虛弱的弟弟下床。
「姊,你不要阻止我,我不能讓姊的終身幸福因為我而毀去。」
怎會不知道初城是心疼她,可是她更心疼這個自小便體弱多病的弟弟望,她不該將大娘將她許配的事情說溜了嘴。
努力揚起一抹笑,房初傾將弟弟妥貼的塞進榻裡,然後彎身拾起錦被,輕輕蓋在他纖瘦的身軀上。
「傻瓜,那朱家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姊嫁過去,不會吃苦的。」
「對,或許不會吃苦,可問題是你的幸福呢?整日面對一個不知何時會兩腿一伸、讓你成了寡婦的夫婿,那就是一種極度的苦啊!」
「不會的。」她笑著搖搖頭。
在初時的震憾過去之後,她反倒已經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即使會成寡婦,可只要初城能夠好起來,她也無怨。
「姊……」怎會不知道姊姊心中的想法,他心疼的低喊了一聲。
「沒事的,你不是一直也很想離開房家嗎?等姊嫁了人,就將你給帶過去,那時大娘便不能拿我們如何了。」
事情真能如姊說的那般簡單嗎?房初城臉上浮現懷疑。
房初傾瞧在眼裡頭,知曉以初城的聰穎,沒那麼容易相信她所言,索性住了嘴,心中卻不由自主的歎息。
這一切都是命啊,若不是爹娘早死,他們何必這般辛苦的過這種生活呢?
她已經認命了,可初城還有大好的人生要過,不管大夫曾說過他可能活不過二十歲,她都會盡一切的力量讓他活下去。
只要初城活下去,那麼一切就有希望,她的犧牲也就值得了。
捧著手中剛由部屬送過來的密件,任駱方興奮的連門也沒敲,就闖進赫勤天的屋子。
「查到了嗎?」連頭也沒回,視線甚至沒有離開攤在桌子上的佈兵圖,赫勤天開囗問道。
哇,他這兄弟背後有長眼睛嗎?不然怎能那麼肯定進來的人是他。
「老大,你怎麼知道是我?」任駱方是個直性子的人,向來心中藏不住話。
全天下只有三個人敢這麼大剌剌的闖進我的房裡,其中兩個在克城,另一個就是你了。」他沒好氣的說。
「呃!」聽到這樣的解釋,任駱方微微的一愣。
這樣的解釋也是對啦,可那不是重點,先別管那個了。
「老大,我查出來了耶!」他的語氣帶著一點興奮。
「我知道。」依然是頭也不回的,但沉穩的聲調中多了一絲緊繃。不急著接過任駱方手中的東西,他只是淡淡的問道:「她成親了嗎?」
這是他最在望的一件事,就怕佳人已經羅敷有夫,旁的對他來說都不是重點。
「呃,還沒有,不過……」快了。
最後兩個字沒有機會脫囗,手中的資料已經被人搶了去。
哇,老大對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姑娘還真是重視耶!
從來沒見他對譙這般緊張過,就連去年大軍陷在沙漠之中,幾乎糧盡援絕,全軍覆沒之際。老大也是一望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
那姑娘究竟有哈特殊之處,讓他真是好奇得緊。
瞧完手中的密件,赫勤天唇畔不由自主的勾勒起一抹笑。
那笑瞧得任駱方忍不住頭皮發麻,因為赫勤天向來嚴肅,從來不笑的,每次笑就絕對有事發生。
而且還肯定是會讓他極為頭痛的事情,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祈禱著,只希望這次赫老大別太為難他。
「駱方啊!」沒有忽略他臉上的惶恐,赫勤天臉上的笑意更是燦爛,他低喚了一聲。
「啊……」嚥了咽囗水,任駱方渾身緊繃的等待著,慘了,他頁的有預感,等會兒絕對不會有哈好事。
「我想要這個女人。」語氣中帶著不容更改的執意,赫勤天緩緩地說道。
「啊,可是她已經許了人了!」任駱方驚愕的望著他,不相信他會沒瞧見密件的內容。
那姑娘在前兩日許了人,而且房家的夫人已經收了聘、納了采,不久就要辦婚事了。
這一場婚嫁,只怕已經拍板定案,什麼都來不及了。
濃濃的劍眉微挑,赫勤天臉上的笑意不曾鬆動半分,他定定的瞧著任駱方,輕聲問道:「我決定過的事,可曾更改過?」
不知道為什麼,也不過就是那麼一眼,想要得到她的念頭便在他的心裡生了根,發了芽。
這世間能讓他動念的人事少之又少,所以他便執意的想要將她據為己有。
「是沒有啦!可問題是……」任駱方還是覺得不妥和不解。
那姑娘他偷偷的瞧過了,美則美矣,可惜太過清冷,這樣的姑娘真的適合老大這種古里古怪的性子嗎?
「沒有可是,我給你二旬的時間去讓朱家退婚。」
「喝!這種壞人姻緣的事,我可不做。」想也沒想的,任駱方猛地睜大了眼,一顆頭搖得像是波浪鼓似的。
可他的拒絕只換來赫動天的一記白眼,他暗歎了囗氣,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做不 畢竟誰也不知道,赫勤天要是發狠起來,會不會索性派他去守大漠,他可不想日日夜夜與那黃沙為伍,現下也只能認了。
紅嫁裳,紅蓋頭,紅錦被!
入目皆是一片的紅,原該是喜氣洋洋的,但房初傾瞧著卻忍不住地歎了囗氣。
清亮的眸中除了映上了滿室的紅之外,也平添了一絲對未來的迷惘。
「小姐,你真的要成這個親嗎?」知道身為丫鬢不該多嘴,可是眼見主子這樣怔瞧著那些嫁衣嫁物,青兒忍不住開囗問道。
這夫人憑狠的,雖說小姐和少爺不是她親生的,但怎麼說也是房家的血脈,是該尋個好人家讓小姐嫁去的。
可誰知,多少上門提親的青年才俊她不要,偏生選上了一個藥罐子上近不是擺 明瞭她那惡毒的心思嗎?
而小姐也真傻,竟然為了讓少爺能安穩的待在房家養身子,就這麼同意了這門 親事,甚至一望不在望未來的模樣,讓她這個丫鬢瞧著發急。
「小姐,你倒是說句話啊!」久候不至小姐的應聲,青兒急得直跳腳,連聲催道。
這主子平日雖然冷了些,可有啥好吃好穿的從沒忘了她這一份兒,現下主子眼看著就要守活寡去了,她自然看不下去。
「青兒,嫁又如何?不嫁又如何?」房初傾淡漠的開了囗,那清冷的聲調像是在說著旁人家的事兒。
「若是小姐要嫁,那青兒便沒話說,若是小姐不嫁……」青兒深吸了一囗氣,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氣說道:「那青兒帶著小姐逃走,可好?」
「初城是我的命根兒,我不可能放下他,所以逃不了的。」轉首,將目光移開那刺眼的紅,她淡淡的道,那語氣彷彿是個沒有生氣的木偶人,讓青兒看了心疼。
不禁伸手握住她白蜇纖捆的手,青兒激動的說道:「可以逃的,少爺怎麼說也是房家唯一的男丁,就算夫人想對他怎樣,也得顫及族中的大老,可小姐你不同「青兒!」似是喟歎般的逸出一聲輕喃,房初傾搖著頭笑了,那笑卻帶著一絲苦澀。
還以為這世間上在望她的人只有初城一人,對於青兒的關心,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可是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所能掌控。
「這世間事,有時候不認命也不行呵!」
大娘心中的憎恨已深,若不是瞧著她對她還有一些用處,或許早就差人將她姊弟倆給打包丟了出去。
大娘不會在望族中大老怎麼瞧她,她唯一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將心底對爹的怨恨全數發洩在她姊弟倆身上。
所以,為了初城、保有自己的利用價值,她說什麼也得嫁。
「小姐,別認命啊!」青兒急得想吼醒自家主子。「你這不是眼睜睜的在葬送自已一生的幸福嗎?」
房初傾不再多語,偏過頭,木然的看著屋內的擺設。
青兒見狀,知道自己說不動主子,也就閉上了嘴不再多說,可心裡頭還是盤算著該做些什麼才能挽救頹勢。
小巧的身影在大街上東躲西藏,直到確定後頭沒入跟著上道才閃身進了一座大宅子裡。
掏出一塊玉,她直衝著門房說道:「我要見驃遠大將軍。」
可那門房卻正眼也不礁,「喲呵!我說小丫頭,膘遠大將軍可是皇室血脈,功高名遠的上等人,哪是你遠等丫頭,說要見便能見得的?」
門房狗眼瞧人低的態度惹惱了清靈的青兒,可她只是個地位低下的丫鬢,當下又被人兜了盆冷水,自然猶豫了起來。
腦海中忍不住地回想匙那天她上街買絲,遇到一個身形頑長的男子擋路的事來——
「你是房家小姐的貼身丫鬣吧!」男子低沉的嗓音溫醇迷人。
青兒傻愣了下,下意識的點頭作答。
「那我有話問你成嗎?」赫勤天朗朗一笑,那笑更是蝕去了她的心魂兒,剎那間所有的戒心全都飛了。 她連忙又點了點頭,呵!這個好瞧的公子爺是在同她說話呢!
不過,他是誰啊?為啥知道她是小姐的貼身丫鬢?
彷彿已經瞧出她的疑惑,他又是一笑,然後說道:「幾日前咱們才在街上有過 一面之緣,還記得嗎?」
「幾日前?!」因為同小姐外出上香後回府就因親事說定而不好再出門二洹麼說來上道男人說的幾日前應該就是上香的那一回嘍!
「可是……」青兒本說想自己沒見過他,但愈瞧著他的俊容卻愈覺得眼熟。
突然間,一個端坐在駿馬之上的身影浮現在腦海,她愕然的張大了嘴,食指直朝赫勤天點望點的,卻急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你……你……你……」
「你猜得沒錯,我正是驃遠將軍赫勤天。」他好心的替她接了囗,並證實了她的猜測。
「丫頭,想不想救你家主子逃出生天?」
又是一個極度突兀的問題,弄得她摸不著頭緒,只能睜大眼瞪著他瞧。
「不懂嗎?你家小姐的親事定了吧,許配給那個一腳已然跨進棺材裡的朱一一少。你跟著你家小姐的日子也不算短了,難不成真忍心讓她守活寡引」
哇!這個男人倒是將她和小姐的底細給摸得一清二楚,他究竟有啥企圖?
青兒審視赫勤天的目光多了一絲警戒。
「小丫頭,別緊張,」竹扇輕敲她光潔的額際,赫勤天低聲說道:「你也不想眼睜睜地瞧著你家主子嫁給那個藥罐子吧?!」
「我……」她略微偏頭思考了會,隨即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怎麼會知道會不會走了只病貓,卻來了只真虎。」說完,她便打算拔腿就跑,可惜不及赫勤天的身手俐落,硬生生的被他扯住了辮子。
「丫頭心,追接著。」解下繫在腰上的龍形玉珮,對於青兒的戒心他倒也沒有多加責難,反而面露欣賞之情。
「只要你改變了心意,拿著這玉珮上城東的將軍府找我。」
感覺他鬆了手,青兒便嚇得一溜煙的跑走。
本來她只是將這當成莫名的奇遇,倒也沒多放在心上,可是昨夜瞧見主子神傷的模樣,她很自然的想起了他。
憑她家小姐的嬌艷配那聲名遠播的驃遠大將軍,總也好過許給一個藥罐子吧!
也就是這個念頭讓她今晨便腳不停歇的趕來將軍府,可誰知……
是將軍和小姐無緣嗎?被擋在門外的青兒愣了一會,正黯然準備回身之際,頭頂上又響起了那渾厚的嗓音。
「小丫頭想清楚了嗎?」合該是緣分,本來待在內屋沒準備出門的赫勤天,不知怎地突然心煩,正想出門走走,意外地瞧見了在門邊發怔的青兒。
朗朗的笑爬上臉龐,他走至她身邊,瞧來,他與房初傾又近了一步。
「我……」猛一吃驚,待青兒回神,乍見赫勤天的眼神彷彿見著了天神似的,傻愣愣地問道:「爺,你真的有辦法讓我家主子逃出生天嗎?」
「你說呢?」赫勤天並不正面回答。
可奇怪的是,光憑著他臉上那自信的神采,青兒便毫不猶豫的相信了他。
反正怎樣也不能讓她家主子嫁給一個藥罐子,儘管冒險二還是信他一回吧!
三更天,星子西沉,萬籟俱寂。
一方小小的桌案,鮮花素果齋備,房初傾手拿著三柱清香,仰頭對著天際喃喃說道:「爹、娘,您們若是黃泉下有知,請保佑初城的病能早些好,好替房家光宗耀祖。女兒就要嫁了,雖然明知大娘的歹毒心思,但爹娘亦不用太過望心,初傾懂得保護自己。」
說完,她又朝天拜了三拜,正要將香望上香爐,卻不知打哪伸出一隻手截去她手中的清香。
「拜這天地,不如拜託我。」
好狂妄的一句話望!
「誰?!」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道。
「是我!」順手將手中一扔,那三柱香便安安穩穩的被望進香爐之中。
「你……」是誰?
房初傾本來想要這樣叱問,可當她清楚看見眼前這個宛若鬼魅般出現的男人時,她倏地噤聲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
是他?!
紅艷的唇兒微張,驚愕之後,她迅速回神,恢復一貫清冷的態度。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驃遠大將軍吧!」
那不過是幾日前的事情,她的記憶中依然留存著他那俊逸得過火的臉龐上完全不是想像中將軍豪邁粗獷的模樣。
「初傾著實好眼力!」赫勤天笑著讚道,絲毫不在意什麼禮教,才初相見,便大剌剌地直呼著她的閨名。
聽著他用那低沉渾厚的嗓音叫喊著自己的名字,房初傾兩道翠柳眉鎖得死緊,她不悅的說道:「將軍請自重,你與我並無直呼名諱的交情。」
她與他充其量不過是一面之緣,如今他出現在這兒,還知曉她的閏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此刻興許沒有,但未來……誰知道?」一點也不像個英勇威武的大將軍,臉上漾著笑的赫勤天此刻瞧起來,反倒像是個風流斯文的文人。
刻意忽略他暗示意味極濃的話語,房初傾冷冷地說道:「那是不可能的。將軍夜闖房家有什麼目的,我暫且不管,但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終究不甚妥當,還請將軍馬上離開。」
「那麼你不是應該大喊救命嗎?」他好心好意的提醒她。「一般的戲碼不都是這麼演的嗎?」
「你……」他那輕忽的態度讓她杏眼染上了幾許薄怒。「究竟……」來幹麼?!」
房初傾本來要這般問,可轉念一想,她還是不要跟他多有糾葛,於是轉身欲回房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赫勤天也不急,只是沉聲說道:「想知道令弟的病為何瞧過多少大夫、吃過多少藥都好不了嗎?」
這話就像是個定身咒似的,定住了房初傾的腳步,纖弱的身子僵在原地,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