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山中的寧靜讓浙瀝嘩啦的下雨聲更明顯。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山壁之上,讓原本漆黑的山洞變得光亮。
在史狄的堅持下,他們沒有冒雨奔回城裡,而是就近找了個山洞避雨。
若問韋語瑄被迫和死敵待在一個小小的山洞中,感想如何?
她只能說那種感覺很複雜,真的很複雜。
明明厭惡他,偏偏又得靠他來救,這「謝」字是萬萬說不出口,於是她只能沉默。
沉默地看過他拉柴生火,沉默地看著他大略整理一下雜草滿佈的山洞,讓裡頭的空 間更加寬敞。
但是當看到他動手撕下自己的衣擺,韋語瑄再也無法沉默下去。
他……他想幹嗎?
「你幹嗎?」她愣愣然的問。
史狄握著手中的殘布,逕自走出山洞,回來時他伸手將濕布遞給她。
「擦擦臉吧!都是泥濘。」
她驚訝的小嘴兒微張,顯然很是訝異他的舉動。
「你……」沒有伸手接過他手中的布條,她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粗聲粗氣的別開 了頭,「你可別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感謝你,方老爹的命我還等著找你索。」
「我沒要你感謝。」發現她不接過自己手中的濕布,他索性一把扯過她白皙的手, 將它硬塞進她的手中。
真是個傲性子的姑娘。
明明都已經冷到渾身打顫,卻不肯哼一聲,難不成她以為自己是鋼鑄銅造的身體嗎 ?
「過來些吧!這兒火旺,可以祛寒。」
「我幹嗎要過去,我坐在這兒挺好。」她硬著聲說,下意識的探手輕撫自己發寒的 手臂。
「何必逞強,你淋了雨,又倒在泥濘之中,饒是一個身體健壯的大男人也難承受, 何況是你一個女人家。」
「女人又怎麼著?」她不悅的反擊。
她向來就不以為女人會比男人差,所以最討厭人家說什麼女人家、女人家的,而史 狄正好犯了她的大忌。
原本心頭因為他的作為而隱隱浮現的感謝,霎時全都煙消雲散,韋語瑄又成了那個 心高氣做的韋語瑄。
「女人家是不怎麼著,但女人天生較男人體弱這是不容抗辨的事實。」
史狄就事論事,可韋語瑄哪裡聽得進去,正要張口駁斥,突然間一陣昏眩襲來,讓 她端坐的身子晃了晃。
想那史狄的雙眼是何等的清明,怎麼可能忽略她這明顯不適的舉動,於是連忙眼前 探問:「你怎麼了?」
「我……沒事。」她甩了甩頭,企圖甩開惱人的暈眩,但卻越搖越暈,一張臉蛋也 越顯蒼白。
「你別再搖了,再搖下去你就倒了。」不忍看她那近乎自虐的動作,他伸手定住她 的小頭顱。
才剛一碰著她,那凍人的冰冷叫他心下一驚。
「你別碰……我……」她揮手想要撥開他的手,卻怎麼也對不准。
眼前彷彿有好幾個他在晃動,晃得她頭昏腦脹,她微惱的嗔呼道:「你別動來動去 的,這樣我瞧不清楚。」
望著她難得出現的嬌態,他忍不住看癡了。
「我沒動。」他含笑聲明。
「騙人!」她皺了皺自己的俏鼻指控他說謊。
「我沒有,倒是你騙了人。」
「胡說,我可是從來不騙人的,你幹嗎亂講!」
韋語瑄不依的抗議。
「誰說你沒騙人,敢說沒事,瞧你這不是冷得發顫。」史狄邊念手腳卻也沒停。
他猛地一把抱起她,在她還來不及發出抗議前,將她放坐在火堆之前。
這一移動弄得韋語瑄頭更昏、腦更脹,但因為感受到一陣溫暖包裹住她發寒的身軀 ,她舒服的想要閉上眼,之前仍不忘逞強地說:「你才真的是會騙人,這俗話說的好, 所謂無奸不成商,你是那麼成功的商人。說的話十句有九句鐵定不是真的!」
「嘖!難不成你就是因為這句俗話槓上我的嗎?」
史狄的話裡隱含著不可思議,「無奸不商」並不等於「無惡不做」吧?更何況她家 還是賣南北貨的,說到底也算是商人,難不成她也這般敵視自己嗎?
在疑惑之餘,他敏感的察覺,此刻她的心防顯然較平常鬆散許多,身為一個精明的 商人,他當然不可能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連忙探問。
「才不是呢!是因為我上回去京城……」韋語磁嘟著嘴準備細說從頭。
史狄立刻凝神傾聽,不料,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竟然只剩讓人聽不清楚的咕歡 。
他定睛一瞧,不禁啞然失笑。
「這丫頭!」史狄輕手輕腳的放倒她,讓她舒適的躺在他方才鋪好的乾草堆上。
「矚!你別以為你有錢就可以欺負人,我可不會任你傷害方老爹的……」
「真是個正義感十足的傢伙。」叨念歸叨念,望著那張嬌顏,一種前所未有的疼惜 感盈滿了他的胸口。
當她再次因身上濕衣打起寒顫,他乾脆也躺臥至一旁,然後兩手一伸,將她整個人 抱人懷中,手掌貼在她的背脊,用自個兒的真氣替她祛寒,並且大方地將自己的體溫分 享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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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頭燒灼的疼痛讓韋語瑄不舒服的呻吟著。
兩道細細的柳眉緊蹙,翻來覆去的的睡得極不安穩,朦朦朧朧的不知道自個兒身在 何處。
突然間,一道冰涼的泉水涓涓的流人她的口中,舒緩了她的不舒服感。
貪戀地渴求更多的清涼,她在迷濛間睜開了雙眼。
一張俊逸的臉龐映人眼簾,著了迷似的,她雙眼直視進那深幽的黯眸之中,直到… …「你醒了嗎?」看了她那畢夢半醒的迷糊模樣好半晌,史狄終於忍不住伸手在她的眼 前晃動著,出聲確認。
「呃!」韋語瑄眨了眨眼,迷失的神智這才緩緩的回了籠。
確認眼前的景象沒有消失,她驚覺到自己並不是在夢中。
她定睛一看,在確認眼前男人的身份後,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彈坐起身。
「你……你怎麼在這裡?」
她向左看去,人眼的儘是堅硬的石壁,還好。
可右邊竟是散發著暖意的胸膛,她頓時雙眸圓睜,想到自己方才靠睡在那上面,一 陣羞意讓她飛快的想要退開。
但因為退得太快,一顆還在迷糊中的小腦袋險險就要撞上左邊的石壁。
還好這個時候一雙大掌迅速的趕至,免去了她頭破血流的危機。
「嘖,需要激動到拿命去玩嗎?你也不想想我昨夜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從閻王那兒 將你的小命給討回來。」
一句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可其中透露的憂心卻非同一般。
「昨夜?!」他的話讓她試圖喚回自己的記憶,甚至伸手敲了敲腦袋,但不管她怎 麼用力想.記憶依然只停留在他生好了火,之後呢?
史狄好笑的看著她在自個兒的頭上東捶西敲,忍不住出口調侃,「想不起來嗎?昨 夜你……」
未竟的話是刻意留下的陷研,正等著她傻傻的往裡頭跳。
「昨夜如何?!」果不其然,韋話瑄頓時臉色泛白,喃喃地問。
面對她帶著著急的詢問,他不語,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逕自改變話題問:「你現 在覺得還好嗎?」
昨夜淋了雨的她,初時全身泛冷,之後體溫高得嚇人,雖然他耗費了不少內力助她 ,但她整夜沒一刻睡得安穩。
到最後,無計可施的他只好將她摟在懷裡睡,免得她滾近火堆。
如此而已,其他什麼也沒有發生。
會故意說得這般曖昧,純粹是為了捉弄她。
這似乎已經變成他的樂趣。
「昨夜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孤男寡女的獨居山洞,很難不讓人不往最難堪 的地方想去。
他的好整以暇相較於她的著急,這樣鮮明的對比真叫她想要吐血。
「說什麼?說我不惜用自己的體溫救了你一命,或是說咱倆……」
「停,你的意思是,我們兩個……」饒是韋語瑄這樣大刺刺的性子,終究還是個黃 花大閨女,怎麼也無法接受兩人有了不正當的關係。
只見她一張俏臉兒忽青忽白,瞪著史狄的眼神彷彿見著了殺父仇人一般。
「你可惡!」她低咒道,一雙白皙的雙手往他的頰邊重重的掃了過去。
「嘖,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他眼明手快的攔下她的手,將它牢牢地 包裡在自己的掌中。
「誰希罕你救,我寧願死,也不願你碰我。」雙眼閃著晶瑩淚光,但韋語瑄只是倔 強的強睜著眼,就是不肯讓那淚落下。
不過是好玩捉弄,可是瞧著她那難很脆弱的模樣,史狄的心裡禁不住泛起一陣疼。
「何必這麼倔呢?咱倆……」他就告訴她真相。
「你別說,我不想聽了……」飛快的搖著頭,雙手搭上自己的耳朵,她鴕鳥似的不 想聽到任何有關昨夜的事。
她,就算再倔強,終究也還是個女人,自己拿她的清白開玩笑實在是過分了。
史狄意識到這一點,不顧她動掙扎,硬是將她擁進懷中。
「我們…」
「嗚……」一觸及他那溫熱的胸膛,韋語瑄哪裡還管得了這是屬於死敵的胸膛,滿 腹的委屈讓她的淚霎時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接連落下。
「就算……就算……你救了我一命……也沒那個資格讓我以身相許……我……我… …」
她邊哭邊說,幾度哽咽的幾乎要斷氣,眼淚和鼻涕全都毫不客氣的往他身上的錦衣 抹去。
那娃娃似的哭法讓史狄掩不住心中的驚詫,這個女人究竟還有多少面呢?
或許該說,其實她的潑辣、多話和愛打抱不平只不過是她保護自個兒嬌弱的一個面 具。
腦裡思緒轉得飛快,他再一次試圖解釋方才因為自個一時愛玩而產生的誤會。
「我們其實並沒有……」
他的話依然只說到一半,但這次可不是因為韋語瑄不想聽,或是不愛聽。
而是因為那驀然出現在山洞之外,黑壓壓的一群人,除了他史府的總管秦諸臣,護 衛西嚴涼,好友武惑離,還有她的爹娘,當然也少不了一群愛看熱鬧的鄉親。
史狄瞪著外頭不速之客好一會,再瞧瞧埋在他懷中痛哭的她。
雖然明白大伙鐵定是因為擔心他們,所以出來尋找他們兩人的下落,一切純屬善意 。
可他心底仍暗叫了一聲糟,畢竟瞧瞧他倆現下的景況,只怕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
「呃,韋姑娘,你別再哭了!」史狄猶豫著該怎麼告訴她眼前的事實。
「幹嗎不能哭,怎麼就准你救人,還硬要人以身相許,卻不許人哀悼哭泣嗎?」韋 語瑄抬頭想要瞪他,可是人眼的還有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一大群人。
是自己眼花嗎?她用力地揉了揉自個兒的眼,但那群人不但沒有消失,反而還有增 多的跡象。
然後她想起自己剛剛說了什麼,那不活脫脫的向眾人直告她和他的關係已經非比尋 常了嗎?
她頓時白了一張臉,湊巧昨夜感染風寒的餘威讓她感受一陣昏眩襲來,她正好兩眼 一閉昏了過去,也省得面對這尷尬的時刻。
teg@躲躲躲!
111!
躲的是在杭州城裡已經襲天漫地的流言。
避的是鄉親父老眸光中那不再掩飾的曖昧與探究。
所以韋語瑄自從幾日前給人抬回了韋家,就一直躲在家裡不出門。
平常是東奔西跑的見不著人,如今卻是天天都稱病的待在家中,雖然日子極悶,可 也好過去面對眾人鐵定更加曖昧的眼光。
「老爺啊,這可怎麼好?」聽李玉娘的聲音由遠而近,韋語瑄將被子一蒙,整個人 躲了起來。
因為她知曉娘絕對是要到她的廂房來。
而目的,不外乎就是逼婚嘛!』
逼她嫁給那個「死敵」,好讓自己的名節得以保住。
可是,她真非得要嫁他嗎?可別忘了,他身上還背著方老爹的一條命耶!
她韋語瑄怎麼可能去嫁這樣的人,更是笑死人了!
就在她的心思流轉之際,廂房的門果真如她所預料,發出了咿呀聲,被人推了開。
「瑄兒啊!你怎麼又在睡?」一見到床上那一坨,為人母的李玉娘心頭一抹憂慮便 起。「是不是人又不舒服了?」
女兒的反常讓她連忙幾個蓮步移上前去,雙手忙不迭的掀開了蓋住韋語瑄的被子, 正當她想要將手移至女兒的額際探探溫度時,意外地對上一雙晶燦有神的瞳眸。
「呃,你又沒睡,幹啥這麼躲著?」
一個病了的人,不會有這麼精神的眸光,李玉娘一顆心頓時安了下來。
「我正好倦了,想躺一下。」
既然「裝死」被人這個正著,韋語瑄只好避重就輕的解釋自己的行為。
「你已經窩在家裡好幾天了,不怕悶出病來嗎?你要不要上史家去走走?」
那日在山洞裡找著人,兩人的姿態曖昧極了,她原還以為他們韋家立時就要辦起喜 事。
可怎知她左等右等,自家的丫頭整天悶在房裡,而史家那兒也毫無動靜,讓她一顆 心為清譽已毀的女兒淡淡揪著。
今天她可是再也悶不住了,準備來找女兒問個究竟,瞧瞧她到底有什麼打算。
「幹嗎要去那,我和史家非親非故,就算要出去走走也不是走去那兒。」韋語瑄沒 好氣的應答,既然裝病不成,索性坐起身。
李玉娘一聽她的話,立刻吃驚的低呼,「什麼非親非故,你和史家的公子……」
「什麼也沒有發生!」她話接得極快,快得讓人極度懷疑她是欲蓋彌彰。
「怎會沒有發生,你那日自個兒親口說……」
「娘,我什麼都沒有說,除了史狄真的不巧的救了我一命之外,剩下的什麼也沒有 。」
韋語瑄再一次打斷李玉娘的話,下了床逃避似的踱開。
「可是……」就算女兒說沒有,她怎麼也不可能讓她白白吃了虧。
「沒有什麼可是的,反正我這輩子和他什麼都不可能會有,所以爹娘你們就別瞎操 心了。」
話一撂下,她腳底抹油的溜出了房門。
既然躲在家裡不得安寧,那她還不如出去,至少外頭的人就算好奇,也不可能真的 會張口問。
「老爺,這可怎麼辦?」望著女兒消逝的背影,李玉娘優心不已的望著自個兒從方 才就不語的夫用。
「別擔心,咱們先靜觀其變,要是這史公子遲遲沒給咱們一個交代,咱們再來煩惱 也不遲。」韋長慶安慰著愛妻。
「可是,語瑄這丫頭這般倔氣,我怕……」
「別怕,這史公子不是一個沒分寸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會給我們一個交代,至於該 怎麼做,就等流言平息了些,咱們再來設法吧!」
$@@「喂,吃藥!」一碗冒著煙的藥被端進了史狄的房間,重重的放在屋裡的花 桌上。
武惑離瞪著要死不活躺在榻上的史狄,想要閉出他一點反應。
但不管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著,床上的人甚至連起身吃藥的意願都沒有,於是他 索性開口炮轟。
?「就沒見過你這種人,救人可以把自己救成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明明是有功夫 底子的人,哪受不住小小風寒,偏偏要一個勁地把真氣全渡給旁人,不顧自個兒,現下 可好,病了吧!」
「我沒事。」原本朗朗的炯目變得黯淡,但史狄仍是強撐著。
「沒事?!」武惑離揚起一抹不信的笑容,輕嗤道:「信不信,現在我只要一根指 頭就可以撂倒你?」
「這話未免托大!」史狄自榻上坐起,搖了搖頭笑說。
「托大?!你這話可是瞧不起我?」
替他白白擔心半天,現下又說話這般不中聽,他要再不生氣就是聖人了。
所以他氣得咬牙切齒,彷彿想找人拚命來著。
「我沒瞧不起你,倒是你怎麼了,一大早就滿肚子火藥似的,嗆人。」
史狄揚起一抹淡笑,關心的問,順道輕易的化解了一場極有可能發生的較量。
「你還敢問我是怎麼了,千交代、萬交代,要你別去沾染韋語瑄那女人,你倒好, 話沒聽進去一句,不但沾染了,還讓全城的人都知道,敢情你是嫌你的日子過得太好? 」
「怎地,流言而語滿天飛?」史狄心知肚明的問。
「何止,那些人哪管你是不是冒著生命危險救了那女人一命,他們只差沒將八人大 轎扛進史府逼婚。」
「是嗎?」對於武惑離誇張的說法,史狄沒啥反應,只是淡淡的兩個字打發。
「就這樣?」不可思議的睜大雙眸,武惑離瞪著他冷淡得不像話的反應。
「不然我該怎樣?」他好笑的反問。
「你應該跳出來說明自己的作為純粹為了救人,半點都沒有輕薄的意思,然後從此 和那個韋語瑄老死不相往來。」
「我何必,別說我和她本就無事,就算真有事,我想娶,人家還不一定想嫁,要不 然我還真想……」史狄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只剩喃喃自語,讓武惑離聽不真切。
可望著好友臉上始終不退的談笑,武惑離敏感的發現他的眸中有一種名為「情感」 的東西。
這讓他驚覺事任非同小可,著急的開口問:「你該不會真的想娶吧!」
面對他的大驚失色,史狄只是笑而不答,「幫我叫嚴涼來見我。」
「你要於嗎?」
「交代一些事!」
「什麼事?」
「時候到了你就知道了!」史狄賣起關子。
望著他那帶笑的蒼白臉龐,武惑離的心中猛地浮現一抹不好的預感。
看來,他真的應該要做些什麼,免得史狄就這麼一頭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