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素描本走出病房後,韓騏並沒有離開醫院,他只走了不到三公尺,然後坐在走廊上的椅子發呆。
到了黃昏聽送晚餐的護士說病人睡著了他才敢再進去,看到連鬢邊都哭濕的睡臉時他心裡一陣迷惘。
為什麼這個男人總是在哭?為什麼會軟弱到這種地步?
當時的疑惑現在忽然都明白了,讓這個男人毫無尊嚴哭泣的人是自己,這個男人在他面前哭、在他面前發抖、在他面前哀求……
偷偷蜷縮在男人的床邊睡去,韓騏何嘗不是想要待在這個男人身邊?明明這個男人全身沒一處可取,可是韓騏就是沒辦法不去在意他……
深夜的醫院彷佛幽暗的墓穴,遠方傳來推動滑輪的喀拉喀拉聲響,不知道半夜逡巡的護士什麼時候會出現,韓騏什麼都不要管,他只知道自己正緊緊被擁抱在尹淳夜的懷抱裡……
八月的最後一個晴朗的日子,尹淳夜終於出院了。
暑假已經接近尾聲,月歷一翻過八月九字頭出現,忽然間連日劇裡的沙灘都變成格格不入的裝飾品,明明太陽還是毫無變化地讓人汗流浹背,可是彷佛跟隨人類的行事歷,時間一到,夏天就過期。
十六樓的高空仍舊被人工氣候所控制,恆溫27度的無菌真空城堡,韓騏活在裡頭不必面對窮極無聊的噴火恐龍或多管閒事的騎士王子,只要滿足砍柴樵夫自我奉獻的犧牲精神。
樵夫為了救公主用小鹿的心髒代替公主的心獻給毒蘋果皇後,韓騏的樵夫不愛公主,將他自己的心送給了韓騏。
然而韓騏覺得在這個童話裡,自己也許就是那只失去了用處、只好終日無所事事的小鹿。
說不定被樵夫殺掉挖出心來遠比較輕松。
“啊,對不起……”
體貼地用精致的骨瓷茶杯盛著紅茶,在端給韓騏的時候彼此的手指不小心碰觸,然後他便立刻做錯事般低下頭道歉。
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韓騏凝視著他,然後微微調轉了目光。
兩個人無言以對。
窗戶外面陰霾的雲就像他們之間低壓的空氣,聽說今年的最後一個台風從南太平洋席卷過菲律賓正往台灣來。
在韓騏對面坐下的男人不自然地打開雜志閱讀,現在的轉駛終於有心思注意這個男人到底都在干什麼。
發覺他手上拿的是英文版的《TIME》韓騏心裡不禁訝異,看不出來這個男人是知識分子那種有氣質的品種。
這時候才想起整個暑假男人都沒有工作。
“你不必工作嗎?怎麼每天都在家裡?”
想到什麼就說的韓騏,話一出口就知道對方誤解了,尹淳夜抬起頭看著韓騏的眼睛裡有著說不出來的哀傷,看到他的表情韓騏不禁自責自己有欠考慮的發言。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想要說點什麼補救,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欲言又止結果只是讓氣氛益發尷尬。
尹淳夜嘴角動了動露出對韓騏而言只能說是難看到極點的微笑,可是那笑容同時也是無比溫柔。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讓韓騏不知怎麼辦才好。
“明天就開學了啊……我能像這樣陪在你身邊的時間也只剩下一天而已……”
“難道連這樣你也無法忍受嗎?”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悲鳴。
想要告訴他並不是這樣,可是在韓騏開口前他就害怕什麼似地站了起來。
“外面在下雨了,好象有點冷,我把冷氣關小一點吧?”
也不等韓騏回答他就走開。
韓騏抬起頭看著打在窗玻璃上的細雨,雨不大,但風卻吹得玻璃發出顫抖的聲音。
雨滴打在玻璃上流淌下來,韓騏看著看著不禁發起呆來,突然回過神來去找,才發現尹淳夜不知何時已經不在房子裡。
看看牆上的時鍾發現已經是晚餐時間,外面的天空濃黑得讓人有恐怖的感覺。
一個人冒著雨去買晚餐的男人心裡究竟在想什麼,韓騏完全無法理解,就算勉強要去揣測也只知道男人畏懼著自己而已。
從醫院的那一夜起,從尹淳夜抱著自己哭訴愛意開始,事情就變成麻煩到韓騏一想就頭痛的地步。
如果要韓騏承認這是一場戀愛,那倒不如告訴他沙第耶理變著阿瑪迪斯莫扎特還比較快,韓騏確定自己是個愛著女人的正常男人……
……但卻沒辦法確定自己不愛那個“不正常的男人”……
在醫院那一夜以後,尹淳夜並沒有再對韓騏有什麼奇怪的舉動,相反的他連碰都不碰一下,如果不小心碰到,也像剛剛那樣一臉惶恐地連忙道歉,他那種自動把韓騏列為受害者的態度,讓韓騏就算想說什麼也都說不出口。
這是惡性循環,韓騏被他那種過度小心的態度給弄得郁悶不已,然後尹淳夜以為他在生氣又加倍地戰戰兢兢。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就是拼死也要拒絕,至少那樣還可以大罵幾句變態、神經病,然後彼此當作開玩笑就算了!
突然憤怒起來的韓騏抓起被男人遺忘在沙發上的雜志出氣地往牆上砸去,沒拿捏好方向書撞上窗戶發出啪一聲干脆的聲響,連忙過去看幸好窗戶沒有破,站在緊閉的窗邊,韓騏忽然停住了腳步。
從蒙蒙的窗戶可以看見不遠處燈火繁華的夜景,朦朧的燈光在雨中搖曳著彷佛隨時會熄滅一樣,想到那個男人傷才剛好就在這樣的雨夜裡奔波,韓騏心裡不由一緊。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喃喃低語的韓騏無法忽視在自己心裡鼓動不已的情感。
半個小時後回來的尹淳夜全身都濕了,問他怎麼了,結果他說走出去才發現忘了帶傘。
“為什麼不回來拿?”
驚訝的韓騏連忙要去脫他濕透的衣服,他立即臉色大變躲了開來。
“不必了……晚餐在桌上啊,你快去吃……”
“你才剛出院,如果馬上就感冒也未免太白癡嘛了吧?快點把衣服脫掉!”
“我去浴室脫就……”
“有什麼關系!”
韓騏開始動手解尹淳夜胸前襯衫的鈕扣,垂著頭,頭發不停滴著水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站得筆直不敢亂動,脫掉他的衣服韓騏才忽然發覺自己的大膽。
尹淳夜白得發青的肌膚和骨瘦嶙峋的身體都讓韓騏不由得呆住,看到他腹部長長的紅色疤痕更是忍不住發起料來。
不是醫生的縫合技術不好,而是因為那個開刀傷口曾經裂開又被縫回去才會這麼怵目驚心,可怕得像是蜿蜒的爬蟲,就算是車禍昏迷過的韓騏身上也沒有這麼可怕的痕跡。
雖說男人身上有疤痕算不了什麼,又不是愛美的女性,然而知道那是自己暴力下間接造成的傷痕,韓騏就沒辦法忽視它的存在。
“……好嚴重。”
他用食指沿著疤痕輕輕觸碰,尹淳夜瞬間顫抖了一下。
“……這樣就行了,我去浴室……”
疤痕從肋骨延伸到下腹,韓騏無視他的拒絕,指尖追逐著崎嶇的紅色肌膚。
“還會痛嗎?”
問著的同時韓騏抬起頭,接觸到尹淳夜的眼神他不禁一怔。
神色復雜的尹淳夜一接觸他的目光就別開頭。
“我……我去……”
話沒說完尹淳夜就轉身走開。逃亡的姿態。
韓騏呆了好幾秒才因為自己的遲鈍而紅了臉。
追到浴室前,浴室的門早就關上,從裡面傳來流水的嘩啦聲響。韓騏猶疑了一下,總覺得好象要道歉……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有做錯什麼。
“喂!我剛剛不是故意的,你聽到沒?”
門裡除了水聲什麼也沒有。
“該不會在裡面自慰吧……”
想到男人剛剛那充滿情欲的眼神,喃喃低語的韓騏忍不住背脊竄過一陣熱流。
還是算了,是他自己要發情的,不關我的事,會對那種連撫摸都稱不上的行為起反應,他也未免太沒用了吧!
……有什麼辦法,因為他喜歡我啊……
驀然闖入腦袋的句子讓韓騏頓覺無力,不知道還站在這裡干什麼,卻又依戀似地遲遲無法離開,猶疑之際,門裡忽然傳來一陣巨響。
“喂!怎麼了?你在干什麼?尹淳夜!”
韓騏下意識伸手去拽門把,沒想到一轉就開。濕冷的空間裡,一絲不掛的男人坐在地板上一臉茫然,冰冷的水從牆上的蓮蓬頭落下,就連韓騏也忍不住覺得好冷。
“……你在干什麼?”
淋了雨為什麼還洗冷水澡?要自虐也用不著這樣吧?
看到他忽然出現,尹淳夜只是以好象還在另一個空間漂浮的眼神看著他。
被那眼神一凝視,韓騏覺得自己腦袋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突然斷裂。
“你——你白癡啊!”
沖過去把水溫調到熱,韓騏才有空理這個自虐狂神經病。這時候的尹淳夜不知是不是冷得腦袋壞掉,反而一點羞恥感都沒有,完全不遮掩身體。全裸的身體看得出他雖然瘦得要命,可是骨架卻很大,從肩膀到腿,尺寸都比韓騏大一號,眼睛不經意掃過他腿間,韓騏忽然覺得下腹一陣抽緊。
……我被這個男人抱過啊。
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了,可是當時的觸感讓韓騏想忘也忘不了……
像是做了虧心事,他生硬地別開眼睛,發現尹淳夜還看著自己,韓騏完全忘了沒了眼鏡他根本什麼也看不見,心想該不會被他發現我在看他“那裡”……
才這麼一想一股熱氣頓時沖上了韓騏腦袋,跟著是沒頭沒腦的破口大罵。
“這麼大一個人也會跌倒,你到底在干什麼?不要耍白癡好不好!真沒用,你就不能有出息一點嗎?是不是又想跌個骨折什麼的進醫院才甘心?你是沒腦袋還是想找我麻煩?混蛋!沒用的家伙……”
這種時候罵他干什麼,快閉嘴啊!把他拉起來看他有沒有受傷啊!腦袋裡另一個聲音在阻止韓騏,可是韓騏的嘴就是停不住。
“……對不起……”
等到韓騏終於罵得洩氣,被怒罵的男人才開口說話,然而他毫無血色的嘴唇只吐出毫無反抗的虛弱的字眼。
明明他全身都是濕的,頭發、臉上,都流淌著水,可是,韓騏忽然就是知道他在流眼淚。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跟我說對不起干什麼?難道是對不起不應該被我罵嗎?還是對不起不應該喜歡我?
“尹淳夜,你真是太奇怪了……”
等到發覺時韓騏已經跪在男人面前。
伸出手去揩拭他的淚水當然是無意義的行為,在流水之下怎麼擦都不可能擦干,可是他那雙悲哀的眼睛實在讓韓騏無法不去這樣做……
“尹淳夜,為什麼你會這麼奇怪……”
靠上前去親吻那兩片冰冷的嘴唇時,韓騏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了。
熱水讓轉駛全身衣服都濕了,跪在男人的面前似乎連韓騏自己都忍不住想哭泣。
等到韓騏終於移開了距離,被親吻的男人橫過手臂遮住了臉。
“……你到底……想怎麼樣……”
尹淳夜縮起了身體靠在浴缸外壁上,垂下頭埋在手臂裡,他那種簡直只能以可憐來形容的姿態,讓韓騏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我都已經這麼辛苦了……”低沉好聽天籟般的美聲發出悲鳴:“我都已經忍耐得這麼辛苦了,你還想怎麼樣……”
聽到他近似哭訴的表白,韓騏心裡彷佛有什麼東西忽然泉湧出來,一片混亂只是有股想讓這男人不要那麼痛苦的沖動,他拉開男人的手臂,迫切地想要看男人的臉。
不知道是被水刺痛還是視力微弱,尹淳夜半瞇著眼,他那瞅著韓騏的眼神悲哀得令人不忍。
韓騏忍不住抱住了他。
幾乎是撲到尹淳夜懷裡,也不管對方是個不著片縷的的男人,韓騏沒頭沒腦地將嘴唇印在尹淳夜的肩膀上,接著就發狂似地一陣吻咬。
被心愛的少年不住親吻磨蹭,尹淳夜沒有辦法再保持冷靜,就算是惡作劇也好,反正能碰觸這個少年管它什麼原因都沒關系。
“是你來招惹我的……”
指控一般的言語只是說服自己一逞欲望,尹淳夜即使明白還是允許自己忽略現實。
“這次是你來招惹我的……”
猛然將少年抱到自己腿上,尹淳夜的嘴立刻貼了上去,反客為主吻住韓騏的嘴,韓騏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
彷佛要將靈魂吸出來的深吻讓韓騏不禁顫抖,唇舌交纏間吃進了水也沒有人在乎,韓瑣被吻得幾乎窒息,可是連他自己也無法停止,被激烈地挑弄著口腔,韓琪的腰間不禁蠢動起來。
熱水淋濕了全身,韓騏漸漸覺得燥熱,薄薄的T恤濕透以後貼在韓騏的身上如同第二層的皮膚,隔著透明衣料兩個人相互糾纏在一起,在和尹淳夜的身體摩擦間韓騏的乳首已經硬挺,彷佛感覺到他的反應,尹淳夜空出手揉搓著他的胸口,一被碰觸韓騏不禁發出難耐的歎息。
尹淳夜的嘴滑落,沿著韓騏頸子的親吻用力得讓韓騏有被咬的錯覺,彷佛怕根本不可能抵抗的韓騏中途變卦,尹淳夜用力地將他貼近自己的身體。
坐在尹淳夜腿上韓騏一點抗拒的意思也沒有,感覺頂在自己下面男人勃起的東西時,他全身一凜不由自主搖晃起腰來,焦急地用自己的臀部磨蹭著身下的東西,腦袋熱得好象要融化的韓騏無法意識到自己正在做著勾引男人的行為。
將韓騏緊緊抱住,尹淳夜沒有辦法不被催動,焦急地要去脫韓騏的褲子才發現濕掉的牛仔褲實在不好脫,早已難耐的欲望催促著手指愈加慌亂起來,韓騏配合似地扭動腰肢讓他容易著手,沒有余裕去思考為什麼韓騏會這麼乖順,尹淳夜滿腦子只想趕快占領他的身體。
韓騏仰著脖子雙膝著地跪在磁磚地板上,現在這個男人要他做什麼他都無法拒絕。
明明應該是厭惡得要死的行為可是卻想要得不得了,懸空著腰部讓男人脫掉自己下半身的遮蔽,韓騏期待著接下來發生的事不由得興奮顫抖,在被毫無憐惜地突然穿刺時,韓騏心裡也只有終於得願以償的無限喜悅而已。
直挺著腰就著從下而上被插入的姿態,韓騏全身無力只能緊緊摟住尹淳夜的脖子,膝蓋沒有力氣軟軟垂在地板上只能倚靠尹淳夜抓著他的腰搖晃,只要身體稍稍一動奇異的沖擊就讓他全身顫抖,難以言喻的快感流竄在身體裡,他終於忍不住低吟。
“啊啊……淳夜、淳夜……”
聽到熟悉的呼喚,尹淳夜有種韓騏已經恢復記憶的錯覺,然而不管韓騏有沒有恢復記憶,尹淳夜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放開他了。
只有自己不幸的悲慘生活已經不想再過下去,從現在開始就算是強取豪奪也要得到這個少年,就當作是過去自己被少年無理糾纏的補償,反正要說戀愛是怎麼樣才公平根本是無稽之談,只要得到想要的東西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是可以自圓其說。
有如下雨一般的水流不住地撒落在兩個人身上,雖然無法分辨,但是韓騏知道自己也流下了眼淚。
說不出這是心痛還是欣悅的淚水,當尹淳夜猛力沖得更深時,他難以自己地吐出了卑屈的哭叫,那是讓人全身發抖的強烈快感,當男人的精液射進自己身體深處時不但不覺惡心還興奮地連自己也洩了。
喘息著將臉靠在尹淳夜的肩膀,尹淳夜溫存地吻著他的頭發。
現在我已經屬於這個男人了。恍惚中韓騏這樣想著。
這是重新來過的第二次戀愛,是自己奪取來的愛情。
擁抱著哭泣的少年,尹淳夜心裡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