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宋毓華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診療上,對週遭的事物幾乎毫不在意,也不再去想前些日子盤據她心頭的憤怒,幫陸昊解身上的毒比什麼都重要。
李珞乖巧地準備好針灸的工具,現在只等病人上門就行了。
「奇怪,陸大哥怎麼遲到了呢?」說著,宋毓華不放心地朝門口走去。
當她抬眼一看,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跟隨在陸昊後頭,朝她走來。
「四小姐。」宋謙從陸昊身後走出,對宋毓華道。
「宋謙?是二哥派你來的嗎?」她驚訝地看著他,「你……」
「我們先進屋再說吧。」陸昊打斷她的話。
宋毓華點點頭,領他們進屋。
「我真不知道二哥到底在想什麼,這麼重大的事,應該由朝廷派人來解決,怎麼會要你來呢?」
「四小姐誤會二爺了。」聽她語氣有些不悅,宋謙連忙解釋,「朝廷的人應該已經到達邊界,我只是早他們一步出發,先將二爺的信交給連爺。」
「信?什麼信?」宋毓華一邊囑咐李珞將預先熬好的藥讓陸昊先服下,然後才轉而面對宋謙。
「我不清楚,二爺只說務必讓連爺看過這封信,先穩住大理國主的心。」宋謙說著話,一雙眼睛卻睇著桌上的診療用具,一臉好奇。
聽到是這麼回事,宋毓華登時放下心來,暗忖幸好不是要抓她回去。「二哥是多此一舉了,人家今天迎娶大理公主,早就將情勢穩住了。」
「什麼?」宋謙聞言大吃一驚,連忙將好奇的視線拉回,「連爺怎麼可以這麼做?四小姐才應該是他的妻子……」
「我不是。」宋毓華再也無法控制壓抑在心頭的怒氣,「但這個新娘卻是他的終身愛侶。」說時,她伸手指向陸昊。
話落,她隨即察覺他一臉黯然。
她馬上以實際行動點燃他的希望,「不過再等一個時辰之後,那封信或許仍舊用得上也說不定。」
她隨即示意陸昊在臥榻躺下,在他寬衣後,為他在攢竹、尺澤、間使、陽溪等穴陸陸續續扎毫針診治。
接著她想到自己不可避免要面對的事,心想她必須預作準備才好。
她抬起頭望向宋謙。「你急著趕路一定累了,讓小珞帶你到房間休息吧,一個時辰之後,陸昊會帶你一起進宮。」宋毓華點頭示意李珞帶他離開。
「也好。」宋謙瞭解她想單獨跟陸昊說話,但她眼中一抹無法捉摸的情緒令他困擾,依照過往的經驗,他有一種直覺,她心裡似乎正計劃著某件事。
唉!暗歎口氣,他無奈地隨著李珞離去。
他走了之後,宋毓華對臥榻上的陸昊開口道:「陸大哥,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陸昊睜開眼睛,對她揚了揚眉,等她說出口。
「請你代我把小珞帶給南師父,我已經寫好一封信,裡頭說明了一切,師父看過之後就會明白。」宋毓華直接言明自己的要求,現在最讓她放不下心的只有李珞。
「你不跟我一起回山區嗎?」陸昊震驚地問,「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她搖搖頭,「但我十分確定,宋家莊和連斐軒都不是我要走的路,目前我能走一步算一步,其他的我不願多想。」
陸昊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放心將李珞交給我,去找尋屬於你自己的未來吧。」
她在陸昊眼中看見鼓勵的神色,還有對她全力支持的心意。「謝謝你!」接著她將藥丸交給他,吩咐他務必按時服用。
宋毓華知道,從此刻開始,她的人生將由她自己來決定,不是老天爺,也不是身為權貴之後的既定命運。
宋謙的出現擾亂了她所有的佈局,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再也沒辦法隱瞞下去,連斐軒的美夢也將成空,而她將成為他的最終選擇。
這一點是高傲的她最無法接受的。她們都遠遠不及蘭馨一個條件,畢竟她是一個血統高貴的公主。他曾經這麼說過,而她絕對不會成為他選擇的育種母馬。
她的尊嚴告訴她,她可以為自己走出一條不同的道路,而這就是她將要做的。
大理皇宮內鼓樂喧天,數以百計的宮娥如蝴蝶般來回在酒席間穿梭,場中表演的歌舞把喜筵的歡樂氣氛推上高峰。
然而不同於外頭的熱鬧氣氛,後宮裡所有人正為公主手持匕首,抵死不嫁的頑強抵抗而緊張。
「蘭馨,把刀放下!」大理國主嚴酷的聲音中帶著關切。
「不!」蘭馨堅定的搖頭,「父王,如果您真的珍惜女兒的生命,為什麼對我的痛苦視若無睹,把您的野心置於女兒的幸福之上呢?」
「我這麼做不也是為了你嗎?連公子哪一點比不上陸昊,無論家世、人品皆是上上之選啊。」大理國主的臉因憤怒而發紅。
「我沒有說他不好。」蘭馨噙著熱淚說道,「但是我愛的不是他,我想共度一生的男人也不是他,我們的婚姻只會是一座墳墓,您的女兒將會生活在痛苦之中,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連斐軒看著他的新娘戰慄的身子,一言不發。
多數的女人此時早已認命了,但柔弱的她卻不。
愛情真的那麼重要嗎?他不懂。忽然間,一張高傲的俏臉閃過他的心頭。
不,那只是慾望,我渴望她的身體,但那絕不是愛。連斐軒搖頭甩掉這可笑的思緒,全神貫注於解決眼前的困境。
「蘭馨,我……」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打斷了他的話,禁衛軍首領快步走到國王身邊,在他耳旁低聲說話。
國主緊擰著眉頭,思索片刻後點一下頭,「好吧,帶他進來。」話落,他看向連斐軒,「中原派人給你帶來一封機密信函。」
「喔?」連斐軒狐疑地揚起劍眉,並將視線移向門口。
首先進來的是被五花大綁的陸昊,接著是——
「宋謙?」他一臉不敢置信,驚訝地睜大眼。
「昊郎!」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愛人,蘭馨驚呼一聲,立刻想要往前衝去,但國主阻止了她。
「這可是他自投羅網,女兒,他的生死全在你的一念之間。」這是他答應讓陸昊進宮的原因,想以他的性命作要脅。
這混亂的情況讓連斐軒很快的回過神,他決定先不理會那一對以為將要生離死別的男女,和一個怒髮衝冠不住咆哮的父親,這件事還有其他的解決辦法。
連斐軒轉頭打量著宋謙,「怎麼是你?找我有什麼事嗎?」他沒忽略宋謙眼中的不滿,但他並不在意,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跟宋家莊解釋一下就行,再說認真算來是那野丫頭自動棄權的,不是嗎?
他接著暗忖,最好不是又為了那個不知跑到哪裡去的野丫頭,他現在可沒那麼多的閒工夫幫忙找人,況且即使要找女人,他會把替陸昊找個妻子列為優先。
宋謙從懷裡取出宋禎褆寫的信,將它遞了過去,「這是我家二爺請你馬上過目的信。」
伸出手接過信函,連斐軒迅速看過一遍。
宋禎褆的信像一把利刃刺入他胸口。「禎褆怎麼會這麼快就得到消息?是誰為他通風報信?」其實答案早就在他心底,但他仍不死心的想由宋謙口中得到證實。
「是我們家四小姐托大理分部的負責人六百里加急送往杭州的。」宋謙不明白這封信怎麼會使他臉色瞬間刷白,但那不關他的事,此刻他已經完成任務,心急如焚地想趕緊離開,好去把不知又要搞出什麼名堂的四小姐帶回去。
「你見到她了?」連斐軒小心翼翼地再次求證,他的下顎開始抽緊。
「見過了。」他點點頭,「事實上我才從她那兒過來,她為陸爺診治之後,請陸爺隨即帶我進宮。」
不……連斐軒無法接受。
「你們二爺告訴我她是個野丫頭,這跟一個高貴動人的女人可差之千里,宋謙!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說這話的語氣顯得格外溫和,但宋謙已經感受到那蓄勢待發的怒火隨時可能引爆。
他不明白連斐軒怒從何來,真是的,這個稱呼有什麼好計較呢?「四小姐從小就喜歡四處摘藥草,所以我們二爺戲稱她野丫頭,就像他叫三小姐是瘋丫頭,只是兄妹間鬧著玩而已。」
雖然他對連爺的好感已經大打折扣,但畢竟他還是主子的小舅子,既然他對此稱謂有所疑慮,他也只好解釋給他聽。
「鬧著玩的?」好一個鬧著玩的,結果鬧出一個大笑話,他讓人當作猴子耍還不知道。
花兒,你該死!我會讓你知道,戲弄我的下場有多淒慘。連斐軒的俊臉變得僵硬,眼中的惱怒表露無遺。
半晌後,他決定先將憤怒放下,因為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轉身對大理國王道:「國主,看來我必須解除這婚約了。現在可預見的是,洞房花燭夜我將面對的是一具屍體,您看看他們兩人的眼神,一切都在不言中不是嗎?」
「婚禮不可能取消,我會讓她嫁給你,即使必須五花大綁架著她。」大理國主低吼著答道,但是他的眼中卻有些掙扎。
「婚禮當然不能取消,因為蘭馨必須和陸昊成親。」連斐軒從他眼中看見驚愕,似乎無法接受他竟會有這種瘋狂的念頭。
他笑了笑,繼續道:「國主必須承認一個事實,假如陸昊被下蠱毒受制於您的消息傳了出去,那眾藩屬國的酋領必心存離意,大理分崩離析,亡國在即,絕非虛言。」
話落,連斐軒來到大理國主身旁,將宋禎褆的信遞給他看,並在他耳邊輕聲說著他進宮的真正目的及當時在谷中的發現。
「現在我們已經掌握住那群叛逆的行蹤,只要國主好好與敝國的使者配合,我保證大理國可置身事外。」
大理國主渾身一震,面色劇變。他說得沒有錯,但失去連斐軒這個有權有勢的女婿,他仍不甘心。
連斐軒察言觀色,瞭解他內心的掙扎,心想乾脆好人做到底,再給他一些甜頭就是。「當然,我們先前的合作計劃仍照舊進行,完全不受此影響,國主意下如何?」
這時大理國主終於見識到連斐軒深藏不露的本事,怔怔地望著他好一會,「唉!想不到我也有讓人算計的時候。」
他歎口氣後抬起眼,目光在陸昊和蘭馨身上來回梭巡,終於下決定,「好吧,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麼?就如他們兩人的願吧!」
蘭馨聞言驚喜地呼喊出聲,接著縱身投入陸昊的懷中,喜極而泣。
大理國主看了兩人一眼後,再歎了口氣,不知是為自己到嘴的肥肉就這樣跑掉而傷心,還是感慨後生可畏。
「您也別感到難堪,敗在男人的手上畢竟不是一件丟臉的事,不像我被一個小女人耍得團團轉,到現在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實在是有損我男子漢大丈夫的形象。」連斐軒傾身在國主的耳旁,咬牙切齒地說道。
她竟該死的愚弄他!憤怒的情緒重新燃起,連斐軒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不誠實的未過門妻子已把他激怒,而他確信自己在一天之內就要教會她一件事,一個完美的女人必須具備的美德——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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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珞的幫忙下,宋毓華很快的便將行李整理好,但他一臉鬱鬱寡歡的神情牽動著她,讓她不捨。
「小珞,別這樣,這一路上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她抱著他安慰道。
李珞稍微後退,抬眼看著她,那對原本天真爛漫的眼睛這時充滿憂慮。「華姊姊,再給大哥哥一個機會好不好?」
聞言,宋毓華隨即抿緊唇。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足以使她厭惡到想要殺了他。當她想到自己可能非淪為受害者不可,心裡那無以名之的憤怒幾乎讓她理智全失。
他或許認為自己已控制大局,但他不能控制她;他或許佔有了她的身體,但她的心卻是自由的,他永遠沒辦法擁有它。
「小珞,大人的世界不是你所想像的,其中污濁骯髒之處,是你無法瞭解的。」宋毓華像戴上冷漠的面具,不想再多說。
但李珞不願放棄這最後一絲機會,「我是不懂,但是我看見大哥哥的眼中無法抑止的想望,那不只是男女之間的感情,還有更深刻的東西,就像是我渴望想要一個家時的神情。」
「小珞,不要說了。」宋毓華微微扭開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羞慚。小珞,你錯了,那只是男人的飢渴,是你還無法瞭解的感覺。
「不!我要說。」李珞毫不放鬆,繼續逼她正視自己的內心,「姊姊說自己恨大哥哥,但我也時常看見你在凝視他時那種專注的神情,就像我崇慕大哥哥般,不自覺的對他著迷,而且我沒看到你的眼睛裡有恨意。」
有時候,他們之間閃爍的火花可以照亮整個黑暗的荒野,兩人身上都有著強烈的感情,他心想,高傲的他們也許都不明白自己對對方所造成的影響。
他的話使宋毓華臉色蒼白,每一句都像鞭子一般,狠狠抽在她傷痕纍纍的心上。這些日子暗藏在假面之下的熾熱,她比誰都清楚,就是因為如此,她才必須偽裝,以掩飾她愈來愈薄弱的意志力,護衛她心靈的自由。
但她的心真的自由嗎?這一刻,她也不禁懷疑起來。
「小珞,姊姊從沒有騙過你,所以我無法對你撒謊來偽裝自己。」宋毓華潤了潤唇,對他承認,「但是你沒看見我的痛苦嗎?」
說完,她拿起行李往馬廄走去,一路無語。
當她騎上馬背握住韁繩時,決定對李珞坦白,「我們兩人的結合,只讓我心底的痛苦愈來愈重,我不否認這一路上我在他身上發現某些溫暖的特質,那觸動了我,使我無法控制自己,而漸漸失去了自我。」
她可以否認嗎?身體裡有太多他造成的鮮明記憶,因為他,她領悟到男女之間結合的歡愉,那些像刀般刺著她的激情影像時常在她腦海裡浮現,折磨著她。
還有那份侵入她肌膚,不住在她體內翻騰的需求,逼使她屈辱的服從卻拒絕承認的力量,她能夠抹去它嗎?
一陣熱流竄過她全身,她憶起他的味道,閉上眼睛強逼自己鎮定。
「如果留下來,我就會完全消失,再沒有宋毓華這個人,因為這一切違背了我所追尋的,夫妻間公平的婚姻生活。如果我接受了,那樣結果會使我害怕、惶恐,到最後,我定會被深深的憎恨所掩沒,這無異是將我謀殺。」
話落,她高傲地抬起頭,心想,或許他剝奪了她所有的一切,但有一樣他是無法拿去的——她還有選擇的自由。
「你還小,不會明白的。」宋毓華深深望進李珞似懂非懂的眸中,哀愁地一笑,然後策馬頭也不回的離去。
李珞依依不捨的看著她的背影,聽到她最後一句話,「這次,我總算有選擇的餘地……」
李珞聽見屋裡傳來一陣騷動,但他一動也未動,呆坐在馬廄旁的大石頭上,雙肘撐在膝蓋上,托著頭顱。
接著,他看見連斐軒和宋謙正快步接近他,但他臉上的表情並未因此而有變化。
「小珞,花兒呢?」連斐軒的聲音有些顫抖。
李珞抬頭看了他一眼,小手指向大門,「走了。」
「走了?」宋謙大喊出聲,「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前。」他仍一動也未動的回答,神情失落。
宋謙安慰地摸摸他的頭,「不要擔心,我們宋家莊的人會找到她的。你放心地待在這裡,等婚禮一完成,陸爺就會派人來接你,知道嗎?」
接著他思索了一會,銳利的眼神望向連斐軒,「連爺,我們宋家莊有足夠的人力可以找到她,如果連家堡不牽扯進來,我相信找到四小姐的機會會更大,所以我誠懇的拜託你不要再管這件事。」話落,他隨即轉身離去。
宋謙在和陸昊前往大理皇宮的路上,已約略把事情問清楚,以他的判斷,宋毓華要躲避的只有一個人,所以他才會作出這個決定。
連斐軒根本沒聽進宋謙的話,仍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他不敢相信宋毓華又再次不告而別,從他身邊毫無留戀地走開。
「小珞,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他盡量以平靜的語氣問道。
李珞終於仰頭打量他。他應該聽從心裡的直覺,再給大哥哥一次機會嗎?
他搖搖頭,「華姊姊沒說什麼。」
「是嗎?什麼都不留是嗎?」連斐軒聲音低沉,瞇起了眼。
「但我有話要告訴你。」李珞要他低下頭,接著在他耳邊說著悄悄話。
連斐軒被他的話驚得睜著大眼,盯著他瞧了半晌後後,他開懷的放聲大笑,「小鬼,做得好!」
希望照亮了他的臉,陰霾一掃而空,連斐軒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失而復得的感覺讓他興奮得有如置身雲端。
他伸出手臂將李珞擁在懷裡,臉上洋溢著溫暖的微笑,「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