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漢索情 第九章
    高戡帶著趙容和秋月趕回將軍府時,已是初更,一進大廳,立刻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低氣壓籠罩著鎮國公府。

    「少爺,老爺在等你。」將軍府的老管家看了一眼高戡,欲言又止,最後他還是沒說什麼,只是臉色沉重地傳達,「公主,老爺也請你一塊過去。」話落,立時轉身帶著兩人往澹寧居而去。

    一看這個情景,趙容約略猜到是什麼事,雖然對自己即將脫離苦海感到如釋重負,但心裡卻也不禁泛起一絲的悵然,她無法明白自己互相矛盾的感覺。

    兩人進到澹寧居的書房,只見高韜臉色疲憊的坐在書案後。一個多月沒見,趙容感覺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不由得有點歉疚在心。

    「你們回來了。」高韜望往趙容,沉吟片刻後,終於開口,「戡兒,案上的聖旨是給你的,你自己拿去看吧!」指著書桌前的明黃色卷軸。

    高戡的心一窒,似乎猜測到那是什麼,但拿在手上攤開一看,他還是氣往上湧,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就那麼自以為是老天爺嗎?以為只要下個命令,每個人都可以任他擺佈,像他手中的傀儡嗎?」

    趙容對於他大發自己父皇的脾氣,不禁目瞪口呆,心中一顫,「相公,你……你不要怪父皇,是我要求他這麼做的。」她怯怯地說,這道聖旨似乎使他大受傷害,趙容有點不解,這不是他一直夢想要的嗎?

    她突然明白,男人是無法接受「休夫」的名聲,那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不過這個問題倒是容易解決,換成「休妻」就行。

    「唉!真是的,也不必為這個問題生那麼大的氣嘛!」趙容心裡對他們這些大男人真有點啼笑皆非,為了他的愛情和終身幸福著想,犧牲一下又有什麼關係?真不懂連這個也要斤斤計較。

    好長一會兒,高戡只是僵硬著身體,深邃的黑瞳盯著趙容許久,「我知道你當初離家的時候,對父親也提過同樣的要求,當時的原因是為了不傷害孩子,你這次的理由又是什麼呢?」在還沒有確定她真正的心意之前,他還不想把將軍府所發生的事解釋清楚,因為自尊是他最後的一道防線。

    窒人的沉默過後,趙容慎重地解釋道:「當時除了為保護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之外,我希望還你自由選擇的機會,讓你娶一個自己所愛的女人為妻,也還我自由之身,重新過生活。」她字裡行間盡量避免傷害到他的自尊,因為她發現高戡已經漲紅了臉,顯然正努力控制他的怒火。

    高戡的怒氣已經不再對她造成威脅了,在經過王府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她發現他能控制住自己偶發的怒氣,天性中也有溫柔的一面,她最近就得到這些她原本不敢奢望的東西。

    「原來你離家時早就計劃好一切了。」高戡直到這一刻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那麼你在王府時,把我當作什麼人?你又扮演什麼角色呢?」他雖然盡力忍住心中的恐懼,但微顫的聲調還是透露出隱藏的思緒。

    「相公,在沒有得到父皇的指示之前,我還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夫君,這個本分我非常清楚知道的。」趙容燒紅了臉,她不知道高戡為什麼會問這麼羞人的問題,而且還當著老人家的面前。

    赧然的情緒使她忽略了他眼中的驚懼,那個在午夜夢迴時她也曾經渴望的愛意,正清楚地顯現在他的眼裡。

    「原來你只是在盡妻子的義務。」高戡感到整條脊骨涼颼颼的,她的這番話對他造成嚴重的心理打擊,所有的溫柔只是避免他再找理由傷害她,而他還自以為是的認為這是她愛的表現。他心中滿溢苦澀地想道。

    生母的欺瞞、養母的生離,每一次都狠狠的重擊他,高戡本來就是感情豐富的男人,所以愛恨的落差才會表現得這麼強烈,但所有的打擊都不及這次來得嚴重,他感覺自己的心似乎被掏空,而且疼痛得麻木不仁了。

    趙容見他臉色忽轉蒼白,神情頹喪之極,心中大感驚詫和不對勁,「相公……」她習慣性地探出手欲安撫他,一如往常。

    「不要碰我!把你的溫柔留給值得的男人。」高戡失魂落魄的閃躲她的小手,心中填滿悲痛和對老天爺的怨憤,他需要找個地方獨處,療傷止痛,接著以最快的速度逃離澹寧居。

    趙容困惑不解地盯著迅捷離去的背影,她的話不知怎麼傷害了他,而且她發誓還看見他眼底的恐懼,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到底在怕什麼呢?

    「父親,麻煩你跟相公說,父皇請他上京不會有惡意的,請他放心。」雖然她不認為高戡是為了這個在害怕,但她覺得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容兒,戡兒不是因為——」高韜及時把話停住,他知道兒子生性高傲,如果他不想讓趙容知道他的感情,他就得尊重他的選擇。「算了,你們的事,我也無能為力。」唉!看來他們父子都落得孤獨以終的命運了。

    不知何時,北風吹得愈來愈大,多數人都因避寒而躲回船艙裡,只留下守衛的官兵。

    「皇兄,你在看什麼?」趙容放下手中的針線走到太子趙熙身旁,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去,只見高戡獨自站立在船尾,形單影隻,充滿孤單落寞的滄桑感覺。

    「我從來未曾看過高戡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容兒,你穿透了他的防衛,我相信他是愛你的。」趙熙若有所悟地說著,「這十幾日來,我注意到他偷偷看你的眼光,那是一個男人對自己所愛的女人才會露出的溫暖神色,我敢肯定他對你的愛遠遠超過他表現出來的程度。」

    趙熙自從接到趙容求救的信函,強烈的歉疚每日啃蝕著他的良心,當初如果他能不顧一切的阻止這場不被看好的婚姻,趙容或許就能避過這個殘酷的男人。

    但趙子楚仍對他這個義弟充滿信心,建議他不如先同意趙容的做法,乘機將趙煜以押解高戡回京受審的名義調離南京,讓查旭積極的準備行動能因此暫緩,他們也可以得到更多的時間充分利用。權衡利害之後,他終於贊同,並暗地隨著聖旨南下。

    「皇兄,你這次看錯了,相公喜歡的是翩翩,他從來就不曾歡喜過我。」趙容望著趙熙投注在她身上的困惑眼光,試著無所謂的聳聳肩,好化解這番話在她心裡引起的強烈痛楚。

    這幾日的分離,讓已經習慣有高戡陪伴的趙容輾轉反側夜不安眠,尤其每當他以為她不注意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愚蠢的心就猛跳個不停,覺得幾乎快要窒息,即便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她的心也會莫名的一緊。

    然而更教她驚訝的是她渴望他的觸摸和他的唇、他的手、他熾熱的身體讓她感覺到的那種甜蜜和快樂。令她困惑的是在她離開將軍府前去找大哥時,並沒有這種感覺,一樣是分離,這次帶給她的感受卻截然不同。

    這時趙容才終於瞭解,過去這段日子高戡確實突破了她的心防,就像個戀愛中的少女熱切地期盼他不時飄來的視線,並且疑惑他曖昧的行為下是否隱藏著對她溫柔的情意呢?

    當然,這只是她胡亂猜想的。高戡不是說得很清楚?他還未發現她有替代翩翩的價值。「傻瓜!」最後她給自己下了一個痛苦的結論。

    「容兒,把話說清楚一點,我不懂你的意思?」趙熙瞠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趙容先轉過身走到一張椅子旁邊,伸手撫著上面的花紋,不願趙熙知道她會被自己即將說的話所傷害。

    「相公在新婚之夜跟我說,我沒辦法替代翩翩在他心裡的價值。」她低聲簡短的解釋,心想皇兄不知是否也會跟她一樣,後悔當初的自以為是,以致造成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

    「砰!」

    身後傳來的關門聲響讓趙容嚇一跳,錯愕地回頭,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不禁喃喃道:「看來皇兄也和我一樣,後悔莫及。」

    「唉!」她歎出一口長氣,轉身再走回先前放下的針線活處,拿起將要完成的袍服開始工作。

    她低頭專心的抽動針線,完全沉浸在這件傾注她所有愛意的新衣上,直到秋月的驚呼把她從美好的幻想中拉回到現實。

    「公主……他們在打架……」秋月驚慌失措地朝趙容奔去,接著拉起她的手往艙窗走去。

    「老天!皇兄為什麼打相公?」趙容從這裡望去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還是可以看出高戡的額頭、鼻子正汩汩流著血,眼睛腫起,嘴角也滲出血絲,而趙煜的雙手仍未有停歇的打算。

    已經淚水縱橫的趙容掙脫秋月的手,立刻拎著裙擺跑下船階,直往船尾拔足狂奔。她跑過甲板,本能地往高戡的方向奔去。

    「你們幹嘛打架,萬一斷筋骨怎麼辦?」趙容跑到丈夫面前,一邊拿出手巾踮起腳尖輕拭高戡額頭上的傷口,一面以焦慮的語氣埋怨道。

    高戡搖搖頭,「這是我活該要受的懲罰。」他不想解釋,探手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被污血弄髒,「天氣這麼冷,出來了也不記得多披件大衣。」說時,他早解下自己的披風圍在她身上。

    他的確是開始在乎她了,雖然他沒親口說過,但從他的眼神中看來應該是如此,她不會看錯的,是吧?

    趙容用披風的一角拭淚後,這才轉身面對仍一臉憤慨的趙煜哀求道:「皇兄,有什麼話用說的就好,不要再打架了。」

    「打他還算是便宜他了,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非把他剁了不可!」趙熙忿忿地咆哮著,一副恨不得殺了他的模樣,「他根本不是喜歡翩翩,而是認為凌虐父皇最寵愛的女兒,較可以滿足他報復的快意。」

    「什麼?!」趙容顯然相當震驚,對這件事她有著十分奇異的反應,一直擔著的罪惡感似乎從她肩頭卸下,但另一方面卻也因高戡的無情和殘酷而感到逐漸遠離的恐懼又重新攫住她。

    「這是真的,那確實是我當初的想法。」高戡轉過她的身軀坦白承認,看著趙容眼中再度現出的恐懼,令他為之心痛。

    趙容輕輕推開他的手,沒有辦法接受他溫柔的安慰,也不要他知道她因愛上一個殘暴男人而恐懼得顫抖。

    「天冷了,我該回房歇息去了。」她低垂下頭輕聲說完後,轉身就往她的艙房走去。走了兩步倏地停下,沉吟片晌後才輕輕說道:「你的衣服都是血,我會讓秋月把我新做好的衣服拿給你換洗。」話落,再沒有回頭看他一眼,舉步而去。

    冷冽的北風打在高勘的臉上既寒且痛,但肉體的疼痛遠不及內心撕肝扯肺般的痛苦,他再也無法強裝堅強,迎著風,流下悔恨莫及的淚水。

    當趙煜走進趙容的寢宮時,正好看見她焦慮不安地在冰冷的地板上踱步。回到京師後的這一、兩天,忙著商議討逆事宜,如果不是她遣秋月來說有急事找他,趙煜還真忙得抽不出空來看她。

    「容兒,怎麼了?發生什麼大事了嗎?」他這個平時穩重矜持的妹子,今天看來是有點不一樣,趙煜從未見過她如此慌張不知所措的模樣。

    「大哥!你一定要幫我。」趙容一見到他,立時衝上前緊握著他的手臂,她已經狀似歇斯底里了。

    「容兒別慌,先坐下來,再慢慢把事情告訴我。」趙煜把她拉往椅子坐下,手一直放在她的肩上,讓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用害怕,他會支持她。

    「大哥我……我懷孕了。」她泫然欲泣地抬起頭,用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無助眼光看著大哥。

    從上船之後,她就感覺自己變得比在王府時更容易累,只是刺刺繡也腰酸背痛,胃口也沒以前好,尤其是早上起床時頭暈目眩的,搞得她的胃翻攪欲嘔,到後來是秋月查覺有異,判斷可能是有孕了。

    趙煜聞言愣了一下,「這是件喜事啊,你幹嘛這麼傷心難過的樣子?」呼!嚇了他一大跳,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

    說真的,他並不希望自己妹妹的婚姻是這樣的結局,更何況依他的判斷,高戡是真的愛上容兒了,現在有了小孩,更有助於兩人早日破鏡重圓,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不!這不是件喜事,這反而會傷及另一個無辜的小生命。」趙容幾近大叫地說出來,她的理智告訴她要鎮靜,然而恐懼卻迫使她無法集中思緒。

    趙煜不懂她話中之意,「容兒,你可不可以一次把話說清楚?」

    「在父皇簽字同意我跟高戡離異之前,會先遣太醫過來檢查我是否受孕對不對?」趙容焦躁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深感憂慮地說道。

    趙煜點點頭,「沒錯。」這是為了避免皇室的利益不受到傷害,很自私卻也非常的實際。

    「所以如果父皇知道我已經懷孕,就不可能答應我的要求了,是不是?」她看出趙煜已經有點讓她搞得莫名其妙,對她的問題一副茫然無頭緒的表情。

    「當然。容兒,你的重點到底是什麼?」趙煜直截了當的問,免得他的腦袋瓜子都快要讓她攪成漿糊了。

    萬般無奈地,趙容只好將她離家出走的原因一五一十的告之,為了讓管媛媛腹中之子順利出生,不致因她的關係使他們愛情的結晶淪為侍妾之子,她願意讓賢,只求保有這個孩子就可。

    「所以羅,相公並不願意我懷他的孩子,這只是個意外。」從趙煜震驚的摸樣來看,他可能認為她言過其實了,於是她再補點一個頭,以證明她的話是真的。

    「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趙煜感到他的自制力瓦解,前所未有的怒火正在他體內燃燒,戰慄的身軀足以證明。老天!他非殺了那個該死的男人不可。

    天啊!想到要跟自己的大哥說起閨房中事,趙容不禁羞得霞燒雙頰、紅透耳根,「那是因為……在王府時相公他忘了讓我喝避胎的藥汁……在那之前每次完事後……他都要親自看我喝了才放心離開的……」她愈說頭垂得愈低,到最後聲音已幾不可聞。

    她因低著頭沒看見趙煜鐵青的臉色,否則一定會後悔告訴他這件事,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趙容才赧然的拾起頭,「咦?人呢?」

    她這才反應過來追到門口,前頭一個雄偉的背影正迅速遠去,「大哥!我話還沒說完,你要上哪兒呀?」

    「去幫你徹底的解決問題。」趙煜頭也不回地吼著,聲音聽來充滿堅定不移的力量,趙容終於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暗忖她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

    趙容在房裡正拿著一塊綢緞,用來縫製寶寶的衣服。她非常想要這個小孩,自從知道自己懷孕之後,她已經開始想像她的孩子是男是女?看起來會像誰呢?

    會有他父親深邃的眼睛、烏黑的頭髮,或是和她一樣是個柔弱的女孩呢?趙容心想自己會比較喜歡一個貼心的小女孩,但如果要她選擇,應該是男孩,他們生來就佔有優勢,女孩只能待價而沽,不是嗎?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時,一聲尖叫劃破寂靜的寢宮,「公……主……」惶急聲中,秋月嬌俏的人影迅疾閃了進來。

    趙容歎口氣,她這一兩日常愛幻想,被她身體正孕育著一條生命的事實深深吸引,但秋月驚恐的聲音又將她拉回到現實。

    她再次歎口氣,「秋月,你把我的魂都嚇跑了。」趙容還沒開口問她什麼事那麼急驚風的,秋月緊接著的話已嚇得她魂飛魄散。

    「王爺在御花園狠打著駙馬爺,看樣子傷得很重哩!」秋月露出惶惶的面容,心有餘悸的說。

    「什麼?!」趙容大吃一驚,隨後為自己衝動之下對她大哥說的話感到後悔,但漸漸地,體內燃燒的怒火凌駕其上,使她顫抖起來,心想難道這些男人就只會用拳頭解決事情嗎?

    「秋月,帶我去找他們。」趙容發現自己已經憤怒得緊握雙拳。

    一路上她想著應該先罵誰。理該先痛罵大哥怎麼可以用暴力幫她解決問題,但一想到是自己惹出的禍端時,她又暗恨自己不該找大哥為她設想打算,應該還是找熙皇兄才對,畢竟他是太子,總該有辦法的不是嗎?

    但她又想錯了。當她看到趙熙優閒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觀時,她感到一陣狂怒,「你怎麼可以看著他們打架,而不出手阻止呢?」趙容氣憤地走到趙熙面前,喊出嚴厲的指控後,才轉過身奔去攔阻那兩個看似瘋狂的男人。

    「你們兩個統統都住手!」憤怒的叫聲總算得到注意,但趙煜忿忿的喘息聲聽來仍像地獄的惡魔所發出來的,令人為之膽戰心驚。

    看著高戡皮開肉綻,血跡斑斑的模樣,趙容感到一陣反胃,血腥的可怕味道令她想吐。「笨蛋!你為什麼不還手保護自己?」強忍著噁心和心痛的感覺,她拿出手巾細心地為他擦拭血跡,好檢查他的傷勢。

    高戡咬牙苦忍身上的痛楚,悶哼出聲,他的緘默代表著他並不想解釋,想到自己之前對付她的陰險詭謀,羞愧得恨不得一刀殺了自己。

    「容兒,過來!那個畜生禽獸不值得你對他那麼好。」趙煜嚴峻地咆哮著,「沒有小孩也沒有百花樓,所有的一切都是折磨你的騙局,那些都是在演給你看的戲,目的只是為了讓你嫉妒、讓你歉疚、最後讓你精神崩潰,然後主動求去。」說時,他眼中仍不住閃爍著謀殺的厲芒。

    聞言,趙容手中的動作倏地停住,然後深深地吸口氣,試著穩住自己顫抖的身子,準備迎接他的解釋,「相公……大哥說的是真的嗎?」

    高戡蒼白著臉直直看著她,然後痛苦地點頭,「是真的!所有的一切在婚禮之前就已經計劃好,我想為自己的母親討回公道,不料反而將最無辜的你給傷害了。」

    「公道……」她輕柔顫抖的聲音聽來像是指控,花園裡的景物突然開始旋轉了起來,她緊抓著高戡的衣襟穩住自己,「出來太久,我該回宮休息去了……」

    在她倒下前最後一個清楚意識是,她終於可以安心地擁有這個孩子,沒有愧疚;然而她依然恐懼,因為她小孩的父親肯定是個惡魔。

    寢宮裡,秋月正在喂趙容喝著安眙藥,她自甦醒後就一直默然不語。

    高戡坐在角落看著因得知整個事情原委,而顯得傷心欲絕的妻子,她臉上蒼白的哀戚表情讓他心如刀割。

    見秋月已喂完藥,高戡向她使個眼色,她會意地點點頭,「公主,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拿膳食過來。」說著為她掖好被角,才走出寢宮。

    高戡緩緩地站起身,看見趙容驚惶地抬起頭,一臉戒備時,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有那麼一瞬間,他衝動地想要上前不顧一切地將她摟到懷裡,但最後還是強力克制自己,將手緊握在身側,只以灼灼的目光注視著她。

    他知道此時此刻如果這麼做,只會把她嚇得躲他更遠,「不!容兒,你先聽我說。」見她張嘴想說話,高戡隨即阻止了她。

    「我不會要求你原諒我所做的一切惡行,但我還是想對你說一些話。在我七歲之前,確實享受了無以復加的母愛,然而在那同時,我也失去我賴以信任和敬愛的人,那種被自己視為母親的人所背叛的痛苦,使我墮入報復的氛圍中,無可自拔。」

    高戡臉上因兒時的回憶而變得蒼白,雙唇也失去血色,從緊繃的聲音聽來,他正努力壓抑那股痛苦再度啃蝕自己。

    「自那之後,我再也不知道什麼是溫柔的母愛,那年我七歲,已經大得可以體會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而你在父母的愛護和兄長的保護下,至少享受了十七年,我卻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個沉浸在愧疚及後悔情境下的父親。所以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孩子重蹈覆轍,讓他得不到應該享有的父愛。」高戡的胸口仍因受傷的記憶而發痛。

    這時的趙容早已泣不成聲,她為他經歷的痛楚而難過。高戡心痛不已卻無法可施,暗忖她可能是為了自己的未來在傷心,他不難瞭解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我知道接下來的話你會認為我很過分、霸道,但容兒,我是絕對不會讓你離開我的,絕不!」他以不容置疑的堅定語氣說道,深情地看著她,「我愛你!所以不管你是恨我也好、怨我也罷,反正我是不會放手。」

    話落,他隨即看到她愕然抬起頭,瞠大一雙紅腫的美眸。

    「我只求能夠留在你身邊愛你、照顧你,保護你,這樣要求你是有點強人所難,因為我知道你對我是沒有感情的。」他黯然低頭,語氣充滿苦澀,想到自己先前的自以為是,有點自嘲地扭曲嘴角。

    直到這一刻,趙容才知道他的愛對她有多重要,過去那段日子她努力地迎合他、避免惹怒他,甚至希望得到他的尊重,其實私心裡只為了贏取他的愛。

    但高戡先前的殘酷無情,逼使她選擇隱藏自己的心意,她一直傻傻地試圖保護自己脆弱的感覺,以為完全退出他的生活,就能避免受到傷害。

    好半晌,趙容試著拋開猶豫和不安全感,「你……你是為了孩子才這麼說的嗎?」她必須小心翼翼地求證,趙容可不打算讓歷史重演,再使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受到傷害。

    「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高戡激動的衝到床前,臉上掛著深覺受到侮辱的表情,「不過也難怪你會這麼想,在你眼裡我好像從沒表現過正直的一面。」他接著又懊惱地垂頭喪氣起來。

    不過他沮喪沒多久,又馬上振作起精神。

    「但是容兒,我發誓,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為了重回你身邊,我甚至可以向你下跪磕頭認錯。」高戡撩起下擺,作勢就要下跪。

    趙容大吃一驚,「不行!男兒膝下有黃金。」話聲響起的同時,她掀被起身想要阻止,但驚慌失措之下讓困在繡被中的雙腳絆了一下。

    「啊——」她駭然地驚呼出聲,眼看著就要趴倒在地,高戡兩腿藉下跪之勢往前斜飛而去,在千鈞一髮之際兩人嘴對嘴地接個正著。

    「容兒,發生什麼事了?」趙容寢宮的門「砰砰」兩聲,被用力打了開來。

    原來趙煜和趙熙不放心而守在門外,他們對高戡氣歸氣,但還是希望他能獲得趙容的原諒,連趙子楚也一併被抓來共商對策。

    三對驚惶的眼睛看著地上相擁而吻,無視於他們存在的兩人,皆呆愣在當場,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也躲在一旁關切的祥歷皇帝伸頭往前一探,見到這個情景,不由得露出釋懷的笑容,「嗯哼!」他悶哼出聲,想提醒還在渾然忘我看熱鬧的三人,「你們三個,想女人回家再抱去,現在給我到御書房商量國事。」

    趙煜等人驚愕地轉身而出,說不出話來,但宮門再度關上時,他們全都笑了。

    「三弟啊!依我的經驗,溫暖的床榻絕對比冷硬的地板做起事來舒服多了,否則大哥保證你明天腰骨挺不起來。」趙子楚故意在門外調侃道。

    趙容聞言,羞赧地離開高戡貪婪的大嘴,想到之前兩人在王府也發生過同樣的情況,不禁「咯咯」地笑出聲音來。

    她顯然很快樂,高戡從未見她心情如此愉悅過,這令他滿心歡喜,「容兒在笑什麼?」趙子楚的話沒錯,冷冰冰的地板是真的一點也不舒服,他連忙起身,把趙容抱上溫暖舒適的床。

    「我想到這是你『第二次』接住我了。」趙容回答時聲音帶著滿足和快樂,她已經相當肯定高戡沒有欺騙她,那深情的眼光使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她也終於明白,為何高戡會對大哥有如此異乎尋常的仇視,趙容得意不已;沒想到他的醋勁竟會這麼大。「鮮郎,再說一次你愛我,這句話我發誓永遠也聽不厭倦。」

    高戡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擁著她的手不覺箍緊,「我愛你!雖然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我還是愛你,而且一輩子都不會讓你離開我。」

    趙容眼眶湧上淚水,但那是歡喜的眼淚,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將無望得到的幸福,現在卻實實在在地包圍住她。「我也愛你,好愛、好愛你。」

    老天!高戡強逼自己先不要高興,他必須再得到證實,「容兒,你原諒我了,是不是?」質疑的聲音顫抖著,提著一顆心屏息以待她的答案。

    「嗯!我只要你的愛,其他的我都不在乎。」趙容緊緊偎進高戡的懷抱,滿足地歎口氣。

    接下來的事快得讓趙容反應不過來,她只知道高戡用前所未有的熱情吻她、愛她,不住地在她唇邊低喃著自己有多愛她,說得語無倫次,快樂得幾近瘋狂。

    「我愛你……」他一遍又一遍的說,趙容則回應予顫抖的身軀,歡愛的氣味瀰漫在帳幔裡,而他們的愛飄浮在其中……從現在到永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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