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娘子 第五章
    不知該氣或怎麼,第二日一大清早婁宇衡被兩個看來均滿腹心事的女兒分別約了面談,滿懷擔憂下他仍先到申漓房中,卻已不見司徒連身影。

    先是呆愣,他立即在桌上發現信紙,裡頭稍嫌纖弱的字條勾起漫天怒火。

    極端不負責任的司徒大夫如是說:

    "婁兄,小弟想到要事未辦,先行離去不作告別。貴府大牢中一百五十一名大夫,小弟斗膽替婁兄放了,感謝之情不必大熾,小弟擔受不起。

    此外,嫂子今日內便會轉醒,每日應服上一帖藥保養弱體,藥方如後。

    最末,小弟需再提醒婁兄,嫂子有五成機會喪失記憶,且今生難以痊愈,勸兄多求神佛保佑。

    弟連"

    讀完字條,婁宇衡微黑面孔頓時呈紅轉青,額上青筋已然暴露。

    "司徒連你好樣兒的!"紙條在掌中化為片片飛雪。

    一晚而已,失去記憶的機會莫名長了二成,他根本可以肯定,司徒連是為怕被他怒火灼傷而潛逃!

    事實也是,若非逃得快,今日被碎屍萬段的只怕是堂堂謹王爺。

    正自氣著,甜軟的童音飄來。"爹,星河來了。"

    難得乖巧的婁星河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張望房內。

    "乖孩子,晚些再來,爹現下心裡不甚痛快。"沒看女兒,他正設法撫平猛烈怒火。

    只是沒有半分收效,他仍想沖到謹王府去放火。

    "……但爹,我也很煩呢!"手指纏弄著衣帶,星河垂著頭不肯離去。

    吁口氣,他招手要女兒上前。

    "海姐姐好怪。"走至父親身側,她好煩惱地皺起小臉。

    "如何說?"

    歪著小頭思索片刻,星河道:"其實,海姐姐是和爹一起變怪的。"

    濃眉輕扯,他搖頭以示不解。

    "都怪那壞女人!"星河一跺腳,氣憤地指向申漓。

    "叫娘。"他嚴厲地出聲糾正。

    這可讓星河瞪得眼珠差點滾落。"天!爹,您……您……"太過震驚以致意思無法表達,只能呆了似地重復同個字。

    "叫她'娘'?爹!娘死了!"深喘口大氣後,她吼叫出聲。

    反了!完了!星河感到世界正崩壞中。

    一直以為父親會一生不忘母親,並討厭那個她還頂喜歡的後娘。

    一句話,她終於了解一項殘酷的事實——母親確實已不在了,父親變心了。

    女兒指控的吼叫震住婁宇衡,他不自覺捏緊掛在腰上的玉飾。

    曾陪著趙芸娘十六年,在第十七年成為他最珍愛的飾品,如今成了思念故人的唯一物品。

    三年前芸娘病逝,他痛苦之余丟去她所有物品,連她最鍾愛的一座亭子也拆去。

    思緒飄得好遠,讓他遺忘了小小斗室中的人兒。

    婁星河也識相地沒去驚擾父親,躡手躡腳地摸到申漓床邊探視。

    "好可憐……"小手撫上蒼白清瘦的容顏,心中莫名難過。

    可是,她也絕不會叫"娘"的。

    "爹!"第二個自門邊傳來的呼喚,同時讓兩人回過了頭。

    "海姐!"不信一瞪眼。

    "河妹!"嚇得也不輕。

    兩姐妹一驚過後便相相投以了然的目光,各自垂首不語。

    "星海,啥事嗎?"強將思緒拉回,婁宇衡溫柔道。

    卻在目光一觸及女兒水靈細致的面孔後,心猛然抽痛。

    與亡妻相同的五官……大眼、俏鼻、櫻唇——

    "爹?"困惑一喚,星海不明了父親神色何以如此詭怪,叫她微有不安。

    "嗯——"虛應聲,他別開首。

    除了思念還是思念,三年並不是太久的時光,於他而言以足夠做為一生的延續了。

    在趙芸娘細密的情網中,他深陷不可自拔也無意離去。雖是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姻緣,他確信自己是個幸運兒。

    他與她是兩情相悅的恩愛夫妻,有一雙美麗聰敏的女兒,曾幸福地無以復加……

    趙芸娘是心甘情願地嫁你嗎?

    一震,耳中響起申漓最後的吼叫,她的眸中除了憤怒,更多傷痛。

    她被傷得很深,為了申府安危,她再一次嫁人,並注定一生叫人看輕。

    瘦弱身子中包藏過人韌性及堅定意志,一路下來始終咬牙苦撐。

    她會撐一輩子,就算自尊被傷得體無完膚。

    並非是個遵從三從四德的女子,且聰穎得令人自歎弗如,使她的人生路更坎坷,也更吸引人。

    不得不承認,他被深深吸引,甚至十分樂意當初她代嫁過門,成為慶王妃。

    但這樣的心意他並不想承認,因會使他感到對不起芸娘。

    只是,還能忽視多久?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之所以會氣申漓曾為沈三采妻,壓根兒是因喜歡她的緣故。

    是,他並不愛她,卻極喜歡她——沒人能擔保日後會怎麼。

    瞧婁宇衡全然陷入自個兒思潮中,星海星河默契十足互望眼,湊近身交頭接耳起來:"海姐姐,爹會不會愛上後娘了?"劈頭一句,直叫星海無從反應。

    呆了半晌,星海認命一點頭。"八九不離十了,這真糟。"

    "我不想喊她娘。"含怨一瞪床上昏迷的人。

    "嗯!娘只有一個。"順著望去,慘白容顏激不起她的同情。

    比起心地柔軟的妹妹,星海冷情許多。

    或許……應設法趕走後娘……正自思量著,她忽覺申漓小扇似的睫毛煽動了下,忍不住輕喊。

    "怎了?後娘她……啊呀!"星河也發出驚叫。

    這一聲叫回了婁宇衡的魂,他一箭步上前,正巧瞧見申漓睜開眼,柔柔朝他一笑……

    "小鐵哥。"雙頰微有飛紅。

    五雷轟頂!婁宇衡僵立在原地,面孔鐵青。

    沒發覺他異樣般,申漓坐起身,親親熱熱仰視他,又喚:"小鐵哥,你好嗎?"

    不答,他僵硬如石俯視她……

    "不好!"終於,回答由他緊咬的齒縫中擠出。

    天殺的!

    事實證明,司徒連是只功力半調子的烏鴉,更叫婁宇衡氣到欲吐血身亡。

    醒來後的申漓如司徒連所說,喪失了記憶。但正確說來,她只遺忘了十六歲之後的事。

    換言之,現下的申漓體內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還是個正初嘗愛情的小姑娘。

    最令婁宇衡無法忍受的,莫過於被她視為何小鐵。

    五日來,他加緊派人尋找司徒連,非捉到人來負這責任才成。

    忿忿地將怒氣貫注到筆上,揮灑出一片狂風似的字體,野性中不失斯文。

    還未將筆放下,便瞥見申漓婀娜身影娉婷行來。

    "小鐵哥,你練字嗎?喝口茶可好?"走至婁宇衡面前,她溫柔地遞出手中茶杯。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又如石頭似直挺挺站著,皺眉瞪她。

    "來,這是上好的鐵觀音,我給你擱在桌上。"見他不接,她體貼地放下杯子,就要退下。

    "站住。"叫住她,心中苦悶至極。

    清醒時她怎會如此心甘情願的服侍他?乖順得像只羊,一臉說不出的幸福感。

    像首側回望他,唇畔笑容似水柔。

    "我不是'小鐵哥'。"沖口而出,心下莫名懊悔,又耐不住好奇她的反應。

    先是一怔,申漓柔和目光化為防備。"你是誰?"

    這令婁宇衡哭笑不得,思緒能如斯轉變,還真不是正常之事。

    "你的丈夫——'慶王爺'婁宇衡。"他黑眸牢盯住她,沉聲宣布。

    連退三大步,她叫門框給絆了跤,跌坐地上。

    水靈雙眸慌亂不已直凝著他。

    "小鐵哥呢?"

    面色更沉,他不快道:"不知,你至少十年沒見過他了。"

    據申浞所言,她十六歲時欲與何小鐵私奔失敗後,兩人未再相見。

    "十年?"她困惑地皺起小臉。片刻,她輕笑出聲:"真是,十年前我才六歲呢!小鐵哥,我險些讓你誆去。"拍拍胸,她仍一徑認定婁宇衡是何小鐵。

    爬起身,顧不得衣上沾了灰塵-她靠近婁宇衡,深情款款道:"別怕我變心,小鐵哥。我這生都跟定你了。"

    語罷,她用力抱了下他,立即羞赧地要走。

    哪能呢!婁宇衡一把將她推坐在桌上,雙掌摟實了她纖腰,與她平視。

    "小鐵哥?"螓首輕歪,申漓眨巴大眼天真地看他。

    "我不是何小鐵!"低吼,他猛然吻住她粉嫩櫻唇。

    輕嚀聲,她沒有掙扎,只紅著臉閉上眼。

    婁宇衡卻用力推開她,怒氣沖天吼叫:"你為何不掙扎?"

    過分形於外的怒氣一時嚇傻了她,不知所措地攪著衣帶,一時無言以對。

    她可是做錯了什麼?難道對喜歡男子的親近也要反抗?

    莫非……"是了!小鐵哥,你氣我不該在婚前就放縱情欲是不?"一拍手,她好崇拜、敬佩地瞧他。

    "我們成親了!"吼得風雲變色,聲音幾要破音。

    "那又為何……"她苦惱極了,秀致小臉苦苦的。

    或是氣昏了頭,婁宇衡沒有細想便撕破申漓前襟,露出大片雪白。

    一俯首,他使勁在她頸下咬了一口。

    "哎!"吃痛,她往後縮起身子,被咬的地方隱約感到有某種液體流出。

    不理會她驚恐訝異的神情,他自腰上錦囊中摸出一個青紫小瓶,拔去塞蓋後,倒了些粉未在傷口上。

    一陣使人生受不住的麻癢,霎時如電擊般傳遍申漓四肢百骸。

    "啊"忍不住痛苦地尖叫,她難耐地扭動身體。

    似有無數只小蟲在她骨中鑽動,啃嚙血肉。

    抖如秋風落葉的弱體吃力往後退,指控、不信任的眸直勾勾瞅住他。

    "為……為……什麼……"猛地一陣抽搐,她痛苦仰倒在桌上,蜷曲扭動身體,將物品盡數掃落地。

    "這是'蝕骨散',我使用的量不足致命。"獸眸牢盯著於她雪白項頸上,已流出濃黃液體的傷口。

    急喘著氣,含淚明眸奮力想望他,卻力不從心,散亂地看向屋頂。

    終於,像欣賞夠了她的痛苦,婁宇衡自窗邊摘來片不知名的葉片,按在慘不忍睹的傷口上。

    揉了數下,申漓扭曲的肢體緩緩放松,盛不住淚的雙眸模糊一片。

    "好多了?"他極溫柔地摟起她,似未發生任何事。

    筋疲力歇的申漓軟綿綿地倒在他厚實懷中,緊閉雙眼未置一詞。

    叫人幾要瘋狂的麻癢雖被清涼所代,可她不會忘了始作俑者是誰。

    她真正明白,這個摟著自己的英俊男人不是"小鐵哥",而是頭野獸。

    那——小鐵哥呢?

    之前僕人對她說今兒是六月初九,正是與小鐵哥私奔滿一個月。

    這棟大到不可思議的屋子,她一直一廂情願的認為是小鐵哥干爹的屋子——他說他的干爹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商人。

    莫非——正如眼前這狂猛邪佞的男子所言,此處是慶王府?

    那……小鐵哥呢?

    似明白申漓不敢出口的疑問,婁字衡邪笑道:"你入門已三個月,那何小鐵早沒了消息,死心吧!"

    "騙人!我上月初九才和小鐵哥離了京城……怎會嫁你?!"

    面色又沉,他突地在她傷口上重壓。突如其來的劇痛令她不由自主叫出聲。

    "明白嗎?這傷口將留下永不消失的深疤,提醒你記得,誰才是你的主人!"陰惻惻丟下話,他振臂將她摔在地上,拂袖而去。

    臥倒在地,她整個人早呆住了。

    被撕壞的衣襟滑落至肘彎,褻衣也不能幸免,藕白臂膀此刻是裸露的。

    申漓傻住的原因不為別,正因她的手臂大過完美無瑕,有如上好的白緞子。

    "不……"喃喃喚道,她幾乎要暈厥。

    守宮砂呢?!

    身為申府小姐,一出生便要烙下的記號,以證明自身的純潔無瑕,每年初一還得讓父親檢示是否消失,一旦守宮砂不見,下場可就慘了。

    她一直很小心,就連心愛如何小鐵,她也沒動過獻身的念頭。

    如今守宮砂消失,是否代表那慶王府所言不假她已為人妻了?

    可是,她又為何憶不起這件事?

    找遍整個慶王府,終於在累死前找著了婁宇衡。

    申漓心下一喜,提起裙擺跑了上前,沒留心潮濕地面是極滑腳的……

    感到身後有風襲至,婁宇衡不及細想,回身接住撲向他的物體。

    待看清為何人後,怒火又莫名爆發了。"你又想干啥了?萬一我沒扶住你,你以為……"

    "得了,你不是接住了嗎?"嫌煩一撇唇,她打斷他的吼叫。

    站穩身子,她理了理衣裳才仰首望他。"你真是我丈夫?"頭一句話,就令他愕然。

    "嗯。"輕聲應了,沉吟片刻,又道:"我不會許你去找何小鐵。"

    粉頰染上計謀被識破的狼狽紅暈,她嘿嘿干笑數聲道:"古人說:'君子有成人之美',你何不成全我倆?"雖被看破,她仍不放棄。

    "我不是君子。"淡然丟下話,十足理直氣壯樣。

    這可叫申漓接不下話了。不知為何,在婁宇衡面前她有被壓制住的感覺。

    咬咬牙,她商量地道:"這樣吧!我替你生個孩子,你就放我走。"

    挑了下眉,他壞心眼問道:"假使我不答應呢?"

    "為何不?你甘心看你的妻子成天思念別的男人嗎?換了我才不要。"皺了下臉,她心有所感道。

    "所以你當不成男人。身為男人,就不能太婆婆媽媽。妻子的心在旁人身上又何妨?她的人只要永遠都是我的便成。"他目光灼灼地凝望她,無比認真。

    "啊……"細細叫了聲,她張口結舌地呆住。"這麼說,你喜歡我!"莫名感到喜悅。

    "不是,我是指……"否認極快,卻接不下話去。

    "那你是喜歡我了。"徑自下了結論,她的笑靨是他未見過的甜蜜。"但,我這生只要小鐵哥,旁的人我不會喜歡的。"

    默然無語。婁宇衡總算見識到何謂"癡情"

    然,正如他對申漓說的,他不會在乎妻子的心在何人身上,只要他想要她,而她的身子對他忠誠,就夠了。

    撇了下唇,他若有所謀道:"好吧!我答應你的請求,只要你生下我的子嗣,就放你走。"

    "一言為定?"伸出小手在他掌上輕擊三下,她不再停留轉身要走。

    "緩緩!你要去哪兒?"忙叫住她過分輕快的步履,心下頗不是滋味。

    略回首,幾縷秀發順勢滑落,她嫌煩地將之撩至頸後,才空出神來回話:"回房!"

    "回哪個房?你該和我住一塊不是嗎?"

    怔仲了下,她訕訕笑道:"是吧!我該往哪兒去?"

    "隨我來吧。"他轉身便走,對於她是否會跟上似毫不在意。

    扮個鬼臉,縱使滿心不快,申漓仍快步跟在他身後約二、三步距離。

    這趟路走來,可叫她嘖嘖稱奇不已。

    莫說旁的,就見婁宇衡全不走各式道路,直往樹間,假山中左一彎、右一拐,也不知怎麼走的,總會在拐個彎後豁然開朗。

    "唉!唉!你要去哪兒?"終於忍不住好奇,她揪住他飄動的衣袖。

    "回房。"牽過她,他溫柔淡笑中藏有一抹詭異。

    "哦……"並不滿意得到的答案,她卻也沒再問了。

    當眼前出現一片秀致山水湖色,申漓訝然呆住。

    宛如放大的潑墨山水畫,不知哪兒來的雲霧繚繞在綠波蕩漾的湖面。湖上橫跨一座青石小橋,被一大片蓮花圍繞其中,如夢似幻。

    湖畔是數棟青竹小屋,於薄霧中若隱若現。

    屋內擺設並不奢華,卻極為舒適,一如婁宇衡書齋給人的感覺。

    "瞧你呆的,喜歡這兒?"扶她坐下,所有桌椅櫥櫃也均是青竹制成。

    "好美的地方……"贊歎著,她雙眸閃著燦爛光芒。

    "這只有我和芸娘能進來。"遞過杯茶給她,他輕柔語調有著真正的寵溺。

    "芸娘?"她卻蹙起眉,口氣微酸。

    對於"芸娘"是何人,她壓根兒沒分毫記憶,只沒來由感到不快,特別是婁宇衡口中提出——更叫她頗不是滋味。

    或是沒察覺申漓的不快,他仍道:"是,這兒是我和芸娘的聖地。"

    "我不要你提那。芸娘。,小鐵……呃!相公。"她可忍不住了,捂住耳嬌嗔。

    "你又忘得了'小鐵哥'嗎?"首次不見怒火,他笑容可掬地反問,對於她的口誤,竟似全不放在心上。

    愕然,申漓不甘情願地哼道:"那隨你高興怎麼提'芸娘'好了。"言外之意,她是說什麼也不會放棄回憶何小鐵的。

    俊顏略沉,他撇開首走進內堂,留下申漓孤獨坐在一片碧綠中。

    還來不及感到不安害怕,婁宇衡又出來大堂上,端了碗黑烏烏的東西。

    "這啥?"皺皺鼻尖,她躲開遞至面前的碗。

    迎面而來是苦澀藥草味,光用聞就令人口中一片苦味去不掉,她才沒膽喝呢!

    "調理身子用,喝吧!"這回不讓逃了,他先一步扣住她後頸,將藥湊上。

    依司徒連的促狹性子,無論多平常的藥,他也有能力配出一帖叫人光聞就知其苦澀的藥方。

    死命搖頭,她潔白如瓷的貝齒用力咬緊,雙唇一點縫隙也不留。

    沒花工夫哄她,婁宇衡干脆擰住她俏鼻,逼得申漓不得不張口喘氣,他便將藥順勢倒入她口中。

    來勢洶洶的液體沒順利滑入她喉中,反因過度突兀而嗆到她,在連連咳嗽下,移師到婁宇衡繡工非凡的外服上,染了一大片去不掉的污漬。

    "你……"哭笑不得望向自己的衣裳,他明白不怪她,卻莫名有股窩囊氣。

    白他眼,因咳得太厲害一時開不了口,她潑辣依舊的小拳頭已招呼上他胸口,打鼓似了好幾下。

    "成了,我是為你好。"一撈,收住她欲罷不能的小拳頭,微有無奈。

    "可好了,差點兒讓你給害死!"毫不領情,她改以口頭攻擊。

    歎口氣搖搖頭,婁宇衡放開她起身。

    說不上為何,他總覺和十六歲的申漓斗嘴怪無趣的,提不起一點興致,甚至寧願縱容她。

    "唉!去哪?"見他要走,她快手快腳扯住他手臂。

    "叫你弄了一身髒,我當然得去沐浴一番。"輕巧甩脫她手,婁宇衡一閃身不見了人影。

    再度被留下的申漓氣鼓鼓地跺了跺腳,立即追上去。

    她敏感地知道他似對她頗有不滿,卻非單為何小鐵一事,那她可非問個明白不可。

    還有,這幽美卻透著莫名其妙的地方,她自個兒一個可萬萬待不住,更有理由找他去。

    花費一番不算小的功夫,申漓總算找著浴堂。

    雖找著了,她可沒勇氣進去,遲疑地在外頭左右張望了會兒,便轉起圈子來。

    浴堂也是青竹小屋,但門口較大且不設門板,可自外頭直望入內,也可從裡面欣賞外頭景物。

    鬼鬼祟祟偷瞧了幾回,她隱隱約約看見婁宇衡的身影,可在大片白霧中瞧不真切,她甚至懷疑是自個兒眼花,實則他壓根兒不在裡頭。

    正自猶豫是否要入內確定,低醇慵懶的男音傳了來。"進來呀!怕什麼?"

    認出是婁宇衡,她踏出的步子又收回,囁嚅道:"男女授受不親……"

    這下連她自己也不懂到底在怕什麼羞了。

    照理說,兩人已是夫妻,閨房情趣中她早瞧過他赤身裸體的模樣,這會兒才在怕羞未免太晚。

    只是,她壓根兒沒有兩人肌膚之親的記憶,突然讓她去看陌生男子沐浴,也太詭怪了些。

    更莫名其妙的,她竟說出如此迂腐的句子來,除了羞赧外,還多了絲自厭。

    "咱是夫妻,哪來的'不親'?"揶揄著,帶笑低語,竟讓申漓耳根發熱。

    用力控搓熾熱耳根,她不甘示弱回了句。"我又不記得你了,誰知你有無誆我。"

    那廂靜默了會,柔似水、醇似老酒的低語又飄來:"無論記不記得,都進來吧!"略停了停,語中滲入邪意。"你不是要替我生個子嗣?"

    "是又怎麼?"她謹慎應道。

    低笑傳入她耳中,叫人有些微醺。"你'不親'我,何來孩子?"

    粉頰瞬間赤紅,似要滴出血來。

    想反駁嘛!又說不出個所以然,那話畢竟是自個兒說的,真叫她陷入了死胡同中。

    並不再猶豫多久,她認命走入浴堂。

    為了早日見著小鐵哥,她會努力"親近"婁宇衡的!

    可,想來就令人害羞,雙腿莫名酸軟無力。

    思緒仍紛雜不成系統,剛踩入浴堂不過三步的申漓,驀地腳下一空!

    "嘩!"池水花四濺,她狼狽異常地怔在水中。

    "哈哈哈……"婁宇衡爆出狂笑,真是一點情面也不留。

    "別笑!"俏顏此次因憤怒而赤紅,她直拍打水面,用力睜眼要望清在中的人。

    才不理會她小火花般的怒氣,婁宇衡笑得更加快意,發顫的身子震動水面,畫出一圈圈漣漪。

    總算找尋到他的位置,申漓困難地一步步走近他,口中也沒閒著。"笑什麼!這古古怪怪的地方,就不信有哪個人能不狼狽。"

    "我不知旁人如何,但這兒除了我和芸娘,就你進來過了。"意有所指,他瞇起眼瞅住她搖搖擺擺的身影。

    "我該深感榮幸嗎?"一撇唇,她只覺得被捉弄了。

    "隨你喜歡。"聳肩不在意地答著,他犀利眸光已著在她曲線畢露的嬌軀上。不如芸娘那般豐腴美好,她身子骨太纖細、也太瘦,白皙肌膚是種不健康的色澤,是個不適合生孩子的弱體。

    而事實上,她過度纖弱的身子也可能無法生育……豐唇邪肆地揚高,這她注定要當一輩子"慶王妃"

    不多時,申漓輕喘著站在他眼前,沒顧著他更顯濃濁的目光代表什麼,倒先插起腰罵人。"你以為身為'慶王妃'很了不起嘛!這般耍人!"

    "是了不起,要不我能耍誰?"大方承認,還得寸進尺反問道。

    小鼻微皺,她極不以為然道:"所以,你們這些王公貴族,才惹人厭呢!"

    "你呢?你不是官家小姐嗎?你不任意耍弄人嗎?"俊顏無表情,平板聲調卻如針般刺向申漓。

    腦袋莫名一痛,她揚起一抹淡然冷笑,柔聲細語道:"我是官家小姐,可不'任意'捉弄人。我呀!只耍那些自以為是的'大官人'。"停了下,續語:"您不覺得,這頗有趣嗎?"

    婁宇衡忽地一震,不可置信凝望那張熟悉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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