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情爺兒 第六章
    身為京城頗有盛名的才女,沈翠袖可不是省油的燈,一將申書苗擄到手,趁夜捨了原據地,往南方遷移。讓申浞等人撲個空,他們早消失在空氣中。

    靜立於柴門前,申浞渾身緊繃,週身似有黑色火焰燃燒。人去樓空的地方,幾隻破損陶罐淒涼地躺在地上,黃土上腳印錯雜零落。他們走得匆忙間,佈置整潔的房中尚有衣物未帶,隨意散置床墊上。

    「詠長,過來。」申浞輕喚,黑焰於同時候忽斂去。

    恭敬走至他身後一大步處,躬身。下一刻,申浞不離手的折扇鬼魅似打上詠長左頰,使力之強馬上令詠長頰部腫高如饅頭,一片青紫泛黑。

    「我只給你十日,若找不著書苗,哼!」他回首,皮笑肉不笑道,雙目已隱隱呈現暗紅色。

    「是!」輕顫了下,詠長仍狀甚平靜答道。卻明白一旦沒找著申書苗,他的下場就是一輩子生不如死。

    手輕揮,申浞不再理會詠長,逕自緩步行進屋內。古老房屋搖搖欲墜,窗檻、門扉破的破、壞的壞,接隙中充塞塵士,樑柱間可疑的傳來蛀蟲嚙食聲。屋頂也同樣千穿百孔,瓦片稀疏得可憐。主屋左首是間小柴房,後半已整個傾斜,從外頭可清楚瞧見裡頭堆了堆稻草,幾根臂粗的木頭整齊排放於另一角,略潮的土面散落幾條粗皮繩,如蛇般扭曲。

    忽地,申浞震動了下,以令人不可置信的速度走向柴房,俯身在稻草堆中撿拾某物。

    是塊玉珮,玉色白膩溫潤,觸手生暖,是難得一見的暖玉,且呈蝴蝶模樣,靈動有神似振翅欲飛,足見雕工精緻淳厚。

    那玉蝶僅有申書苗掌心大小,數年來申浞早見慣她閒來沒事的把玩,膚色與玉色幾不可辨。現下,玉蝶靜悄悄躺在申浞掌中,更顯白膩晶瑩、精巧可愛,也同時點明,申書苗曾待過那稻草堆,以此推證,遺落地面的皮繩大抵是用來捆綁她的。

    此一認知,令申浞不自覺大怒,垂於身側的手緊握起,發出骨骼格喀聲。

    怒極,他低聲宣誓。「沈翠袖,你別太早死了。」聲柔如水,卻令人打腳底冷上頂門。

    ***

    正當此時,申書苗側臥馬車一角,毫無防備地大睡。惹得沈翠袖不敢置信地乾瞪眼。相較申書苗的悠哉自若,她可無法安心合眼,深恐被申浞人馬追上,只得放任一雙美目布上血絲。

    其實,她也不知南下能到哪兒,十幾年足不出戶,養尊處優,怎料到會有這狼狽逃命的日子。

    抄家那日,她正巧出門上香,此後再也沒回去過。爹娘的最後一面她沒見著,只隱約聽人說父親被梟首,掛在刑場外示眾七日。她不敢去看,怕被人給認出來。也無親可靠——抄了五族,能靠的都垮了。

    想來,忍不住湧起恨意,凶狠目光怨恨著在申書苗安詳柔美的睡顏,伸足往她腰眼猛力踢下。

    悶哼聲,申書苗迷茫地睜開眼,呆愣著。

    「睡得真好。」冷笑道,沈翠袖一括子打上她嫩頰。鮮紅指印隨即以白膩肌膚為舞台,囂張跋扈地展現。

    「你又怎的?我礙著你哪兒了?」頰上的刺痛也點起申書苗的怒火,她毫不客氣地斥喝。

    怨毒地一睨她,沈翠袖尖嗓道:「就是你才害得我如此狼狽,家破人亡!」

    「吱!別遷怒,『自做孽,不可活』,是你爹與海盜勾結,才有今日的!」申書苗不以為然地反譏,目光很是不屑。

    「還貧嘴,要不是你,我早與申公子成了親,沈府又如何會被抄?」

    對空一翻白眼,申書苗連諷刺嘲笑人的慾望也沒。如此一廂情願的人,是聽不進旁人的話的。

    她或是不很瞭解申浞,但也明白他不可能娶沈翠袖的。一來,他親口說了,二來,他斷斷不會招惹橫禍。沈將軍勾結海賊一事,據申浞說朝廷早於三年前耳聞,命他查辦。半年前業已確認,只待人贓俱獲。這一來,他會娶沈翠袖才有鬼。

    見申書苗沉默不語,沈小姐非但沒平消火氣,反益加怒氣衝天地叫罵。「賤廝!你膽敢瞧不起我?別以為本小姐不敢動你。」她略顯狂態笑起來。「你這張臉,生得真好看,我見猶憐呢!」

    「你要怎麼?」申書苗沉著臉,鄙夷地望著她問。

    「若劃花這張臉,申公子還會要你嗎?」她陰惻惻笑道,期待見著申書苗表露驚恐。

    豈知申書苗面不改色的睨她一眼,道:「請吧!就算沒有我,大哥也不會要你。」

    「好!既然你不怕,本小姐就不客氣了!」沈翠袖憤怒地吼嚷,美貌面容如鬼物可怖,一副巴不得啃她的骨、吃她的肉的模樣。

    就算膽大如申書苗,此時也不自禁打個寒顫。當沈翠袖拿出匕首逼近時,她雖強忍著不叫出聲,驚恐已在雙眸中漫溢。

    一個女孩,特別又是美麗的女子,容貌的傷害是最重的打擊。幾無人能例外,自也包含申書苗。

    「怕了?哈哈哈……本小姐不會放過你的!」沈翠袖獰笑的逼近,鋒利刀尖在若隱若現的月光下,閃耀駭人冷冽的寒光。令申書苗的心,寒了一大截。

    銳利刀鋒在半空畫成一道白銀弧線,申書苗反射性緊閉雙眸,緊接著頰上一陣刺痛,濕黏的液體順頰而下,一滴滴滾落,血腥味瞬間散開。

    一道食指長的傷口,綻放在她白皙勝雪、細緻如玉的頰上,鮮艷血紅益顯妖邪詭魅。傷口不很深,血卻流得不少,一滴滴、一顆顆,爭先恐後的漫出,深棕褐木板上,不多時已綻開數十朵艷麗紅花。

    「再逞強呀!哈哈!知道本小姐厲害吧!」沈翠袖瘋狂地尖笑尖叫。

    瞪著她一會兒,申書苗才冷然開口。「你瘋了。」頰上的傷口似乎並不存在,面容平靜無波。「哼!靠一張嘴啊!說什麼大話來著!」沈翠袖像沒聽見她的話,逕自絮語叨叨,匕首在兩手間輪替。

    搖搖頭,申書苗歎口氣,對一個神志不清的人,也沒啥好說的,她不如多想想自己要實際些,特別是那道傷。

    汨汨漫流的血液漸已凝住,熱辣辣的疼便毫不客氣叩門來了,令申書苗直揪眉心,貝齒緊咬下唇。這疼讓她想起那刀疤,及當時教她疼得死去活來的疼痛,還有……申浞。忍不住輕哼了聲,甩頭欲忘。

    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矣。及至此時她才發現,思念一個人,真的很傷神。可惜她沒法兒像「牡丹亭」那樣,而申浞也非是多情之人。而她,可能有一輩子的時間要思念,最後枯槁憔悴,寂寞無依地孤單而逝,心裡仍念念不忘申浞。

    這太可悲了,她眨巴大眼,禁不住滾下一串珠淚。淚水滑落雙頰,沾染斑斑血痕,散落一地,當真是血淚斑斑。與其傷心一生,倒不如在這場劫難中死去。

    不過一日,千萬思緒在申書苗胸口轉了千百萬回。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無憂無慮而單純的十七年歲月,被強制打散,初識情愛、悲愁五味雜陳的滋味。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低喃出口,她書讀不多,古文詩句什麼的她能躲就躲,哪記得什麼?只不過前陣子申浞心血來潮,教她背了幾首風花雪月的詩句,當時頗不以為然,只覺浮濫得緊,如今順口念出,不覺癡了,久久不能自己,低回不已……

    ***

    「防有鵲巢,巧有旨苔。誰低予美?心焉仞仞。

    口中唐有壁,巧有旨鴿。誰低予美?心焉悌悌。」

    望著掌中玉蝶,申浞低吟。詩意在敘述妻子叫人騙走,丈夫焦慮心之情。此情此景,令他情不自禁,他更加痛恨沈翠袖。

    沈三采的屍首在東郊被發現,申浞不禁怒想沈三采走了好運,先死了。但也沒就此放過,仍狠狠鞭屍六十,拖至東市示眾,才略舒心頭之火。

    離申書苗被綁至今,已整整六日,仍是音訊全無。詠長不時傳來的書信僅提及沈翠袖一行人往南而走,只怕會到苗疆。雖如此,卻連一回也沒見著她們。

    冷冷一哼,申浞拾起稀稀落落幾張信紙,移至燈上,瞬息間化為火球,而後火星漸減,灰燼雪花似的飄落。

    他不需知道沈翠袖「可能」將申書苗帶到哪兒去,他只要詠長安全帶回申書苗。

    忍不住,又開日低喃:「心焉仞仞……心焉悌悌……仞仞悌悌……」情意悱惻,卻不自覺。

    沒發覺,心慌了也亂了,近日來除了申書苗外,他鮮少留心他事。

    心焉悌悌……心焉仞仞……

    正自凝神品味詩句,紛亂慌張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停在房前,接下來便是小鈺尖銳的呼聲。「大公子!大公子!有好消息!」要不是畏懼申浞得緊,早已用力拍門了。

    一旁阿奴輕聲輕氣地安撫著。「靜點兒,大公子怕吵。何不先順口氣?瞧你喘的。」卻也藏不住一絲狂喜。

    蹙了下眉,申浞漠然開口。「說吧!」沒讓兩人進門。

    「詠長護衛帶了小姐回來了!」小鈺興奮已極的直尖叫,已忍不住的跳上跳下。

    「再說一遍!」門被猛拉開,申浞一臉不可置信。

    「小姐……啊!是『杜』護衛回來了。」阿奴接口,確實地又回答道。

    睨他一眼,申浞忽爾笑了下。「就叫她小姐無妨。」

    「大公子!」阿奴驚喜又不敢相信地喚著,依申浞的意思,是否表示他……可以留下,而不是以「變童」身份?

    「小鈺,你將苗兒屋裡整出個房間,讓阿奴住進去。」指示著,心不在焉地遠眺。

    「謝大公子。」阿奴喜極而泣。「咕咚!」跪下,叩了三個響頭。

    「下去吧!」他擺手趕人,極不願見到阿奴那感激的模樣。他不過心血來潮,加以想起阿奴似已過大了點,且申書苗該多個僕人,才如此決定。

    牽起阿奴,小鈺拂了拂他身上的塵土,拉著他跑走。小姐終於回來了,她也該將房子弄舒服些,給小姐能好好休息。

    一等兩人走遠,申浞心急地踱下台階,在院中直打轉,煩躁莫名。

    「奴!你走馬燈呀!轉得我頭昏。」嬌嫩柔語突兀自身後傳來,他猛回頭。

    其實不用回頭也知是誰,敢這麼對他說話的女子,普天之下只有一個。

    果不其然,申書苗笑嘻嘻地悄立於柳樹旁,一身翠綠衣衫襯得她靈秀異常,仿若仙子。

    「頭昏何不休息,」他緩步走向她,沒發覺內心歡欣幾要漲破胸懷。

    「休息什麼?」她笑著,往樹後躲了去。

    「你要我去捉你?或自個兒出來?」停在樹前五步處,他閒適地環臂望著她道。

    在樹後扮個鬼臉,她溫溫吞吞踱出樹後,咕噥:「就愛欺侮人。」

    「我欺侮誰?」側首看她,目光溫柔得幾要化出水。

    幾日不見,申書苗出落得更亭亭玉立,稚氣褪去不少,純真卻保留下來。週身散發出特殊的嫵媚風情,令申浞幾要克制不住去親她。只是,臉色過分蒼白,身子也更纖細。

    小嘴一扁,她哼道:「還賴呢!全怪你,讓我平白受苦受難。」

    「受什麼苦?」申浞臉色一凝,沉聲問。莫非沈翠袖對她做了什麼?

    勉強笑了下,她搖首道:「別想太多,被人擄去就是大難了。」不願將挨了多日飢渴之事說出,也不欲講出臉頰被劃傷一事,然而,手卻不自禁撫上傷處。

    「臉怎麼了?」精明如申浞,自不會忽視她的特異舉動,聲音更加冷沉。

    手一僵,她不自在笑了下,硬生生將手垂下,道:「沒啥,只是……流汗罷了……」

    「流汗?」他挑眉,似笑非笑一彎唇。這等天氣,清爽舒適已極,流什麼污來著。

    「是呀!你幹啥不信!」瞪眼,有些心虛地嗔語。那刀傷已痊癒,卻留下淡粉紅色的疤,雖不難看,但在她吹彈可破的粉頰上,卻極顯眼。

    為了不叫申浞發現,她才特意站在柳樹下,憑藉柳枝遮掩。萬一叫他瞧見,沈翠袖會被怎生處置,她可不敢想像。雖討厭沈翠袖,此時卻也不禁同情她來。

    瞇眼細細打量著她,不一會兒已發現白膩肌膚上那道傷痕,他蹙眉,冷聲道:「過來,讓我瞧瞧。」

    遲疑著,她垂首,織指無措地玩弄衣帶。她不希望與申浞太接近,怕他嫌難看。兩人脆弱如薄冰的關係全仗她的容貌……吧!真如此,她算破相了,他還會要她嗎?沈翠袖的死活,她並非真的在意,只是怕……

    漢時李延年之妹李夫人,因傾城美貌深受武帝寵愛,當她病顏憔悴時,至死不願與武帝見一面。怕的是什麼?君心難測,李夫人過逝後,武帝只留下她貌美的記憶。這種心情,正是申書苗現下的寫照。已下決心要與申浞撇清,至少別讓最後的美好被破壞。

    「別了,咱們……不是說話說得頂好嗎?」摀住疤,她退了幾步,滿是哀求。

    「過來,別迫我逼你。」他低柔而危險道,令人發寒。

    又退了三大步,申書苗哀怨望了他眼,轉身跑了開去。

    申浞臉色一暗,低聲咒罵,一拔身竄上前去,長臂拉住申書苗纖臂,兩人滾倒在地上。

    「為何逃?」將申書苗壓在身下,他咬牙問。

    粉頰上刺目的嫩紅傷疤,映入他眼簾,撩起熊熊怒火,他會讓沈翠袖明白,捋虎鬚的下場!她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只想用手遮住臉,卻苦於教他壓住,動彈不得,漲紅一張小臉。

    「沈翠袖傷的?」俯身吻了下那道疤,心疼問。

    「還能有誰?」苦笑反問,她認命不再躲開。

    「為什麼?」又問,這回有些心不在焉。大手握住柔荑,舉至唇邊吻著。

    才幾日沒親近她,感覺卻似苦候了數十年頭,他克制不住慾念,一心想與之溫存。

    察覺他的意圖,申書苗紅著臉啐了口道:「大白天的,又在室外,你可別來!」倒也不很強硬地拒絕。

    「天為蓋、地為墊,如此廣室,有什麼不能做。」說著,已解開申書苗外衫。

    「呸!少文謅謅的掉書包。」一皺小鼻,她也任由申浞動作。反正,阻止也不會有用,不是?看來申浞並沒嫌棄,這令她心情大好。

    一日不見,如三秋矣。她已六日不見他,算來該有十幾個秋天了!真想煞她了!

    ***

    羞、死、人、了!申書苗不知所措地胡亂拉過衣物遮住裸裎玉體,小臉紅得像火燒,那道疤更像要滴出血,紅得顯目。

    該死的!她就知道不該答應申浞的求歡……至少得在屋裡。要不,怎麼會教人撞見?還一次……四個人!天!亡了她吧!

    反觀申浞,他一臉平靜,沒事人似的望著來者,連身子也沒遮掩。還分神扯著申書苗的衣裳,有意令她更手忙腳亂。

    「夠了!讓我穿衣服!」拍開手,她凶巴巴罵道。老天!為什麼沒有地洞好讓她躲!

    她的話,敲醒四座木像的神志,小鈺率先發難。「小姐,您……您……」您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麼,勉強道:「衣服穿反了。」遭了一記大白眼——申書苗送的。

    「呃……小鈺,你去幫小姐吧!」阿奴忙推了把小鈺,就他來看,申書苗快被自己的衣衫捆成粽子。

    點著頭,小鈺小心翼翼走上前,停在申浞跟前躊躇不前,她瞧見他先前妨礙的舉動,不知怎麼做才好。

    斜睨眼她,申浞淡然道:「帶她去書房。」示意阿奴一同。

    得了允許,小鈺與阿奴急忙忙扶起書苗,也不待替她著好衣,逃難似夾著她逃走。快颳風了,逃命要緊。

    留下申浞與另兩位不速之客——詠長與沈翠袖。

    「大公子。」躬身,詠長一副沒看到任何事般平靜。

    沈翠袖則貪婪又故作矜持地偷眼望申浞。

    從容不迫著好衣,申浞低聲道:「問出些什麼?」莫名的,空氣陰冷起來。

    「回大公子,沈府只剩沈翠袖一人。」停了停,才又道:「沈翠袖本欲毀小姐容貌,不過只割一刀。」

    冷哼,申浞陰惻惻道:「『只』一刀嗎?」

    「是!屬下知錯。沈翠袖破了小姐相貌。且……未給任何飲食。」詠長心下已不禁氣起沈翠袖。

    剛見著申書苗時,她神態委靡,頰上血痕斑斑,與慘白容顏一映,更顯憔悴。所幸傷口已痊癒,正自慶幸之際又發覺申書苗連日來連滴水也沒得喝。教他如何能不氣?

    「你很愛折磨人嘛!」申浞笑道,字句卻如冰塊堆砌般,凍得人全身發僵。

    「沒……沒……沒……不是……」沈翠袖打起顫,結巴不能成言。申浞冷酷已極的目光像柄利刃,將她薄弱的勇氣砍成碎屑-半點不剩。

    「毀苗兒的容?你很大膽嘛!」仍笑著,濃稠血紅已溢出眼眸深處,緩慢卻確實的染上他黑瞳,似妖般。

    簌簌地抖得更加厲害,沈翠袖腳一軟跪倒,諾諾求饒。「別殺我……別殺我……」卻也更生怨恨,恨申書苗在申浞心中地位。

    那本該是她的!至此時,她仍一廂情願的作如是想。

    「不久,你會求我殺你。」柔柔低語,令人打心底顫慄起來。

    「詠長,她怎麼對待苗兒,十倍奉還。」他淡然令下,不理會沈翠袖驚恐的尖叫。

    很吵,不愧是沈家人。微扯眉心,又道:「割了她舌頭,弄啞她,別吵人了。」

    死命搖著頭,沈翠袖悔不當初,卻也來不及了。然而,她仍抱一絲信心,或許申浞會回心轉意,畢竟她曾有幸將與他結連理……

    一刻鐘後,一切希望灰飛煙滅……

    撇下詠長兩人,申卓急促走日書房。推開門時,正巧瞧見申書苗拿出床邊櫃中的藥瓶,完全沒留意到他。

    「做什麼?」直至走到她身後,才冷不防出聲。

    「嚇!」一驚,猛轉過身瞪他,小手上仍緊握藥瓶。待看清是申浞,才深喘口氣,嗔道:「又來嚇人。」

    「那藥可不太安全,別亂碰。」自她手中取下藥瓶,他慎重道。

    「我好奇,你都用這藥來毒死人嗎?」大眼牢盯在藥瓶上,她有所意圖地問,小心掩飾著。

    不疑有他,申浞笑著答了:「是用過,為何問?」

    「好奇呀!」白眼瞪他下,又問:「可,溶在水裡也是藍的,怎會有人傻到上當?」尚記得當時喝下那藍澄澄水液時,心底直毛上來。

    「溶在酒裡就成了,要試嗎?」捻捻藥瓶,他逗弄。

    扁嘴,推開他道:「總有一天會試到。」語焉不詳,別有深意。

    如果她沒記錯,他說過二顆藥會使人昏睡……這麼說來,她能順利回復身份嘍!

    說實話,她十分傷心不捨,但又如何?她該走了,不能繼續深陷沉淪,要不,總有一天,她會因心碎而死。

    ***

    見申浞不穩地倒下,申書苗不放心上前察看,見他呼吸緩慢平穩,睡得極沉才鬆口氣。

    從沒料到事情會如此順利,根本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那藥性之強她是明白的,只是不知道會強到喝一口就昏的地步,太奇了!若非時間不允許,她會選擇一輩子站在這兒凝視申浞睡顏。如今……戀戀不捨地再望他一眼,將他容貌完整刻在腦海上,或許,兩人都不會再見面了。她會嫁給某富貴王孫公子,一輩子相夫教子;他會娶某位名門閨秀,為申家傳宗接代。今生今世,緣分已盡了。

    「大哥,別了。」俯身在他唇上一吻,轉身奔出房去,淚水抑止不住地滾落。

    待在門外的小鈺與阿奴見她奔出,忙跟上前。

    「小姐,這麼做好嗎?」阿奴遲疑地問。他看得出申書苗的心意,也察覺申浞對她的不同。「沒啥不好,我終於解脫了。」回首對他一笑,淚水已然抹乾。

    見了她的笑,阿奴一陣心痛,卻無計可施。申書苗是好脾氣,但決定的事可絕不會改變。

    和小鈺對望眼,她一聳肩搖搖頭。沒啥好說的,她太明白申書苗的脾氣,沒有誰能改變她。此外,今兒下午,申書苗便派了她去見杜雪雁,說是申浞找回了她(這倒沒錯就是),晚上會來見過娘親與爹,約在「苗園」裡。

    擺明了,絕不回頭。

    順利出了混沌居,申書苗毫不遲疑往苗園的方向行去。若沒意外,她今夜會見著闊別多年的爹娘。

    站在房門前,她略顯遲疑。燈光柔和地自窗口透出,為暗夜添上莫名不安。

    門內似乎傳出竊竊私語,但聽不真切。

    「小姐,回混沌居吧!」阿奴壓低了聲音。

    怔怔呆了會,申書苗仍搖頭,一咬牙推開房門。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杜雪雁清麗依舊但過分憔悴的面孔,與申書苗相同的美目,紅腫如核桃,神情卻喜不自勝。緊接著是申望貴,他鬆垮垮的臉上,肌肉不住跳動,雙眼瞪如銅鈴,看來可氣得不輕。

    「爹!娘!苗兒回來了。」她盈盈拜倒,週身只感到不可抑止的寒冷,凍僵了她。

    「小賤蹄子!還有臉回來!」推開上前抱女兒的杜雪雁,申望貴衝上前就是一腳,踢得申書苗仰跌出去,背脊狠撞在桌椅上,一陣頭昏目眩。

    「老爺!老爺!苗兒還小不懂事,您放過她吧!」杜雪雁哭著抱住申望貴雙腿,不住哀求。「放過她?老子的臉都叫這小賤人丟光了,不好好教訓她,我不姓申!」申望貴怒氣沖沖地踢開杜雪雁,大踏步走至申書苗跟前,大手一伸提起她,劈劈叭叭地幾個耳光甩上粉白玉頰。

    十幾個耳括子打完,申書苗雙頰青紫一大片,唇角也流出鮮血。她大大喘著氣,神志有些飄忽,眼前只看到一大片白光,其中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正自笑著,帶著殘忍快意,黑珍珠似的眸冷得沒有溫度,深不可測地與她對望……申書苗週身一顫,她想起當年身受重傷時,申浞的神情了!心底不禁淒苦異常。為何他那般愛傷害她?而她又為何如此傻,總是飛蛾撲火?能怨誰?如今,又有誰能來憐惜她?

    思緒紛雜湧入,一點不在意纖弱身子正曝露在申望貴無情的拳打腳踢下。髮絲凌亂、衣衫破裂,無瑕雪肌上更有不算少數的擦傷、療傷,她卻渾然無所覺。

    阿奴與小鈺不知所措地站在門邊,雖然心疼申書苗,卻使不上力幫忙,又得眼睜睜見她如同破布娃娃,任由申望貴暴力相向。他們很無力,身為奴僕怎能干涉主子?

    「小姐……」小鈺哀傷輕喚,用力抓緊阿奴雙手,淚水早已滿佈臉頰。

    反握小鈺,阿奴不忍觀望而別開首……申書苗一滴淚也沒掉,一滴也沒……心痛異常又莫可奈何。

    突然,一陣劇烈疼痛利刃般切入申書苗腦中,她不自主慘叫出聲,嚇得申望貴退了幾步,不再打她。

    小鈺再忍不住,衝上前要扶起申書苗,這才發覺她左臂不自然地垂掛肩上,肘部血肉模糊,隱隱瞧見刺出的骨頭。「小姐!」小鈺哭叫,手忙腳亂地想替申書苗接上骨頭,卻不知從何下手。

    「快請大夫!快呀!」杜雪雁衝出房門大喊,然而「苗園」地處偏遠,又久無人住,一時三刻哪找得著人?

    「詠長,瞧瞧去。」忽地,冷硬冰冷語自暗處傳出,一道人影風也似的竄入房內。

    「詠護衛!」小鈺淚眼汪汪地看著詠長自自個兒手中將申書苗接去,怯怯叫了聲。

    適才那聲音,十之八九是申浞,思及此,阿奴與小鈺均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申浞月白身影,悄無聲息地浮出墨黑夜色,五官冷硬得嚇人,眼眸是暗紅色澤,閃著詭光。

    「大公子。」阿奴喊了聲,恭敬一躬身,小鈺則恐懼地縮在他身後,不住發抖。

    「許久未見,爹爹可安好。」申浞越過兩人,冷絕的目光牢牢盯在申望貴臉上,看得人一陣惡寒,冷徹心肺。

    強自鎮定乾笑數聲,申望貴裝模作樣道:「也算你有些良心,找回了這小賤人,再遲過一年半載,怕找不著好人家嫁了。」

    「爹想將妹妹嫁誰?」唇角微抽動,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十分生氣,語氣隱含殺意。

    沒察覺申浞的變化,申望貴洋洋得意道:「慶王爺府。慶王爺剛死了妻子,他需要妻子。」

    「沒有人敢要我的女人,婁宇衡也等同!」申浞暴戾怒吼,一伸手打爛門柱。

    「你……你竟敢直呼慶王爺名諱!」申望貴發指地尖嚷,肥短手指抖著內指向兒子。

    「直呼怎麼?苗兒是我的人,誰也不許碰!」申浞咬著牙,俊顏如鬼魅令人畏懼。

    不過一盞茶時刻沒見,他無法相信向來蹦蹦跳跳的申書苗會如此奄奄一息、傷痕纍纍。要是詠長沒發覺他被迷倒,或許他有朝一日會見著少了只手的她!一直以來,他對申望貴多方容忍,瞧他給自己種下什麼因?不解決是不成了,他不會輕易放過申望貴!

    「你……你……把她……這小賤人!」一瞬間,申望貴明白兒子話中意思,又氣又恨地痛罵。又飛了!到口的肥鴨又飛起了!他捶胸頓足不已。

    「住口!你真以為申府的當家還是你嗎?父親!」申浞一揮手,嚇住申望貴的滿口怒罵。

    吞吞口水,他尖叫:「你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邪詭一笑,申浞柔聲道:「不妨告訴你,你老了,於公於私都不適合再操心。」又一笑,他更溫柔道:「你明白吧!父親大人!」促狹地加重末兩音。

    喝醉酒似的,申望貴不穩地往後退著,一跤跌入椅中。無力張著口喘氣。他不會懷疑申浞的能力,那代表著他……

    見父親如洩了氣的皮球般軟倒椅上,申浞冷哼了聲,轉向詠長道:「將苗兒帶回混沌居。」

    此時,原已陷入昏迷的申書苗猛地睜開眼,淒厲叫道:「我不回去!絕不回去!娘!救苗兒!」掙出詠長懷抱,也不顧帶傷的手。

    「杜雪雁!你敢攔我!」申浞不待杜雪雁有所反應,黑眸一瞪,嚇得她僵在原地。

    「娘!娘!救救苗兒!救救苗兒!」她更奮力掙扎著,聲音卻低了,並覺有氣無力。

    「你就是不願回混沌居!」申浞怒吼,一箭步上前狠狠握住纖腕,似欲將之掐碎。

    雙重疼痛洗去她的血色,悄臉白得發青,額頭佈滿細密汗珠。饒是如此,她仍倔強道:「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語尾消失在呢喃中,神志已然飄遠。

    她好累,也好疼。疼的不只是手,還有心。誰來憐惜她?娘嗎?不可能,娘太懦弱了。爹嗎?她的親爹早不在人世。「他」嗎?別再癡心妄想了吧!

    直到昏迷前,她念念不忘絕不回混沌居的事。離開申浞,離開這傷心地。嫁給那慶王爺什麼的也好,或許會有人來憐惜她了吧!

    真的,她什麼也不求了,只要有個人願意憐她、愛她、保護她,就算是個乞丐也無所謂。

    好累了,真的……好累……淚水滾著,她的意識碎成千萬道光線,消失在暗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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