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時代,三晉之一,文風鼎盛,知識水平最高,出過最多優秀人才的,當屬魏國。
此時正是午夜時分,但是在魏國名城新絳的街道之上,卻仍然是笙聲遍野,燈火通明,在杯盞交錯的間際中,在美女歌舞的言笑中,那屬於亂世的戰火,彷彿只是一個遙遠的記憶,彷彿是在極遠的荒漠之地,讓人很容易使忘記。
不曾忘記的,卻是那一罈罈的美酒,一盤盤下酒的美食佳餚。
在一處豪宅的大院落之中,華麗的宴席笙歌響徹雲霄,也不管他人是否已經入睡,總之只要是這群人喜歡,要多吵鬧,要鬧到多晚,在魏國是沒有人敢管的。
因為這宴會的主人名叫公輸子魚,是當今魏國國君寵妃的胞弟,這公輸子魚平日便靠了自己姐姐的受寵,在魏國城內魚肉鄉里,被他欺負的人也無法伸張,只好自認倒楣。他又是個好酒好色的人,因此更是日日飲酒,夜夜笙歌。
這時候,酒客們也已經飲了許多酒,吃了許多的菜,眾家紈褲子弟玩膩了舊有的把戲,便有人提議搞些新鮮的玩意見。
過不多時,有幾個閒客靈機一動,便從廚房拉來了幾隻待宰的小豬,在小豬身上綁上柴火,便將柴火點了起來,那幾隻小豬看見火光本就已經十分驚惶,在人群間亂跑亂竄,卻怎麼樣也擺脫不了那嚇人的火光。
後來火把燃得短了些,又燙著了小豬們的背,這時更是讓它們驚叫亂跳,一時之間亂成一團,眾家紈褲子弟又叫又笑,追著小豬在院中不住奔跑,燃燒的火把炙著了豬背,散發出陣陣刺鼻的焦味,夾雜著燒烤的香味,一時間,場面變得殘酷又混亂。
這場火燒小豬的把戲一直玩到所有小豬燒焦了背脊,力盡而死的悲慘場面方止。眾家閒客、紈褲子弟又叫又笑,絲毫不將方纔那殘忍的場面放在心上,反倒像是玩了場盡興的遊戲。
喧鬧聲中,突然有一個人高聲叫喊出來。
「我的銀袋,我的銀袋呢?」
這突如其來的叫喊聲,讓全場陡地靜了下來,那高喊出聲之人又大叫了幾聲,眾人知道這人乃是魏國貴族公子魏陽豎,主人公輸子魚問了幾句,才知道他在混亂之中不慎掉了錢袋。
方才在火燒小豬的混亂之中,人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場中隨著火把四下悲鳴奔逃的小豬身上,卻沒有人注意到四周圍的狀況。
那魏陽豎高聲怒罵了幾句,卻沒有人出來承認。
一眾富家公子也是面面相覷,卻沒有什麼人知道那銀袋為什麼會不翼而飛。
還有幾個素來和魏陽豎有心病的貴族公子,此時便冷言冷語地譏嘲笑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丟了什麼東西,也許是看人家主人夠氣派,看看說丟了什麼會不會撈著一點好處甜頭。」
聽了這樣譏嘲之語,魏陽豎更是暴跳如雷,覺得自己大大失了面子,他怒氣衝天地跳了幾回,一轉頭卻看見個端食物的小廝正鬼頭鬼腦地向院外走去。
也不曉得是什麼樣的心血來潮,魏陽豎便指著那小廝,大聲怒喝道:
「便是你!方才沒有別人走過我的身旁,只有你過來端了我桌上的盤子,偷我錢袋的,定然便是你這窮賊!」
那小廝當然不肯承認,高聲抗辯了幾句,卻是句句成理,魏陽豎被他辯得惱羞成怒,衝過去便要揮拳打他。
這時候,公輸子魚看看情勢,便叫了守衛將那小廝抓了起來,將他高高吊起,親自拿起皮鞭,在地面上「啪啪啪」地不住揮動,臉上卻露出輕鬆的嘻笑表情。
眾人此時紛紛圍攏過來,人人都是欣喜歡愉的表情,因為先前的遊戲都已經玩膩了,現在有個活人在眼前任人擺佈,確是個前所未有的新鮮把戲。
只聽得有幾個好事的貴家公子,這時還大聲握拳叫道:
「吊死他,吊死他算了!」
公輸子魚哈哈大笑,高聲說道:
「好教各位好朋友知道,我公輸子魚家可是有家教的,怎能夠容下這樣雞鳴狗盜的小廝?今天哪!我便要在各位面前,讓大家看看我家的管教!」
話聲未歇,那長長的皮鞭便「唰」的一聲掃了過去,結結實實鞭在那小廝的大腿上,登時便是衣破血出,還伴隨著那小廝的高聲慘呼。
「啪啪啪」的幾鞭下來,公輸子魚的額上現出了汗珠,臉上的神情卻更是興奮,手裡的皮鞭握得更是使勁。
而一旁的富家少年們更像是見了血的豺狼一般,對那小廝的長聲慘呼不但沒有同情憐憫之心,相反的卻叫喊得更是興奮起勁。
公輸子魚面露飢渴殘忍的笑容,揮起長鞭,已經準備好要再聽一次那悅耳的皮鞭入肉的聲音。
便在此時,他的背後突然有人朗聲大笑,只見明晃晃的一道光芒閃過,跟著手上一涼,手臂一揮,居然便揮了空。
為什麼明明是很有把握地一揮長鞭,怎麼會空昧昧地,沒有什麼感覺呢?
公輸子魚楞楞地一抬手,映入眼簾的情景,卻讓他一雙眼睛幾乎要凸了出來。
因為本應該是握著皮鞭的手腕部位,此刻卻已經空昧昧的,只留下一個齊腕而斷,平整鮮紅的切口。
而從那切口之中,清清楚楚地冒出了滿眼的血光,像波濤一樣地迸現泉湧般的鮮血。
然後公輸子魚像是撕心裂肺地,開始瘋狂地大吼大叫。
原來就這樣刀光一閃,他的右手已經被人齊腕而斷。
原來被砍掉手腕的慘叫聲,和吊起來鞭打的慘叫聲,聽起來非常的接近,幾乎沒有辦法分辨出來。
無聲無息砍掉公輸子魚手腕的,是一名面目清朗的青年,此刻他將那沾血的切牛刀一擲,穩穩地插在地上,跟著連手帶皮鞭地撿起公輸子魚的斷腕,有些嫌惡地丟掉手腕,跟著便虛揮了一記皮鞭。
然後,他輕鬆地指著人群之中,那個堅稱小廝偷走銀袋的少年魏陽豎。
「你過來。」
在公輸子魚狂聲的慘呼之中,魏陽豎的臉「唰」的一下變為慘白,轉身便要逃跑,但那青年的動作好快,一揮長鞭,登時在他的背上「啪」的一聲,印了記帶血的鞭痕。
圍觀的人群這時像是被風吹倒的麥稈一般,讓出一道寬闊的通道,眾人都是一溜煙便跑,那魏陽豎吃痛,一個踉蹌便倒在地上,那青年快步追上去,像是打狗一般地痛快鞭打這不可一世的魏國貴族公子。
打了幾鞭之後,魏陽豎在地上不住翻滾,滾了幾圈後,便從身上掉出一個鼓鼓的銀袋。
原來他的銀袋並沒有丟!只是不小心放到了袍子的另一個口袋。
那青年做了這樣幾件事,過程看似繁複,但是動作一氣呵成,因此幾件變故都只發生在一瞬之間,那公輸於魚府中衛士眾多,只是那青年的動作實在太快,因此等到了斷腕、奪鞭,直到鞭了魏陽豎十幾鞭之後,衛士們才回過神來。
「寧小白!」其中有人這樣高聲大喊。
然後數十名大漢便像是潮水一般,這才狂奔過去,將猶在暢快鞭打魏陽豎的青年寧小白撲倒。
然後,幾十名大漢像是堆草垛似地,將他壓了個結結實實,最後用最堅實的繩子將他綁了起來。
不多時之後,寧小白縱使再勇猛,也抵不過數十名大漢的包圍,於是他滿臉是傷她,也被高高地吊了起來。
在夜色中,火把的炬光閃爍不定,但是寧小白的臉上卻仍是滿不在乎的輕鬆笑容。
衛士之中,有人識得他是新絳城中的賣菜小販,平時卻常常和人打架,但是這一次,他砍下的卻是國君寵妃胞弟的手腕,又鞭打了貴族的子弟,犯了這樣兩項罪名,便是來頭再大之人,也很難留下活命。
眼見得公輸府中的弓箭手已經出現,那公輸子魚臉色慘白,卻一臉凶殘神色。
看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將這砍下他手腕的市井流氓亂箭射死。
寧小白高高地被吊在木架之上,看見那一支支的箭鏃搭在弓上閃閃發亮,心中卻有些悵惘了起來。
想起自己因為一時正義感發作,幫那受冤枉的小廝出了口氣,現在過不多久,自己就要變成一隻中箭身亡的刺蝟,他的心中沒有什麼害怕感覺,倒只是覺得今天一大早煨了鍋姜絲魚湯,想想不再有機會吃完那鍋湯,覺得有些可惜而已。
嶄亮的箭鏃在火把的映照下閃閃發光,一旁的圍觀眾人有的臉上露出興奮的殘酷神情,有的卻膽子小,遮著眼睛不敢細看。
這時候,公輸子魚嘶聲大叫:
「放箭!」
但是語聲已歇,卻沒有聽見預期中的颼颼箭翎破空之聲,只聽見四周圍紛紛出現「咦?」「啊!」的詫異聲響。
原來,不曉得為了什麼,那些箭手的箭都像是溶化了的蠟條一般,軟軟地垂了下來,縱使有人放開了弓弦,射出的箭都還是有氣沒力地掉落在地上。
只見得吊在半空的寧小白臉上也是一臉的詫異,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曾往這千鈞一髮之際逃得性命。
人群之中,已經有人惶急地大聲叫道:
「妖法!是妖法!」
公輸子魚大怒,斷腕更是疼痛,他一咬牙,便大聲叫道:
「用箭不行,燒死他!我要你們燒死他!」
那些衛士們不敢怠慢,七手八腳地在寧小白腳下堆了許多木頭,一個隊長舉起火炬,準備點火。
便在此時,空中傳來一陣清朗的聲音。
「誰敢點火!」
「颼」的一聲清響,不曉得從什麼地方射來一柄飛箭,「鐸」地一聲便將那火把射下,餘勢末衰,不偏不倚,又將火把釘在公輸子魚的斷腕之上。
公輸子魚像是殺豬一般地哇哇大叫,又痛又驚,卻不知道射箭的人躲在什麼地方。
這神箭之技令人驚疑萬分,眾人中有的也學過幾日的射箭技法,知道這發箭之人一定在射藝上有著極高的造詣。
眾人正在驚懼之時,大院的四周圍卻像是烏雲一般,突然擁出了無數個沉默的黑衣將士。
不曉得什麼時候,這座豪宅大院居然已經被這支神秘的軍隊團團圍住。
從軍隊之中,這時有一名俊美的貴胄公子騎著馬慢慢走出來,高聲說道:
「我是秦國的子恪,這寧小白我救了,不知道有沒有人有什麼意見?」
一眾的富家子弟早被這支神秘的軍隊嚇得呆住,卻哪還有人敢答話?有的人跪倒在地,口中唸唸有詞,有的人軟癱坐倒,不知如何是好。
那公輸子魚卻是個纏夾之人,此刻他的隨從已將那支飛箭拔出,忍著痛,他又嘶聲說道:
「我這府內可是魏國有頭有臉的人家,你這樣隨意來去,帶走我的死囚,我的面子又往哪兒擺?」
他看看子恪言語有禮,以為還是有價碼可談,一念及此,更是理直氣壯:「再怎麼說,這總是我的地方,你……」
他一言未盡,便「呼」的一聲整個人飛了起來,還沒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已經像寧小白一樣被高高地吊在木架之上。
不止如此,子恪的部下動作好快,手腳如風,片刻之間,公輸府中所有的客人、衛士便已經全都吊在木架之上。只有原先被綁起來的事小白,這時已經鬆了束縛,站在地上仰望這群像葡萄一樣吊在半空的富家子弟,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嘻嘻笑容。
公輸子魚卻不知道,這秦國的王弟子恪是從不和人談條件的,與其浪費在他這樣的人身上,以子恪的作風,那乾脆一刀殺了遠比較省事。
寧小白哈哈大笑,從子恪部下的手上取過來一張大弓,搭上箭,仔細瞄準。
瞄準的對象,當然便是那嚇破了膾的公輸子魚。此刻他趾高氣揚的嘴臉已經完全消失,主客易位,現在是他的生命迫在眉睫,整個龜孫子樣兒便全都顯露了出來。
「大……大人,大哥……」他在空中哀嚎哭叫道:「我以後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叫你爸爸!好不好?我叫你爸爸你就不殺我,好不好……」
「唰唰唰唰」幾聲,在寧小白身後的子恪部下也俐落地抽出箭來,瞄準了其它的富家公子哥兒。
那些公子哥兒平時都是被寵慣了的,何時見過這樣的可怕場面,有的當場便暈了過去,有的高聲討饒,有的則乾脆放聲大哭。
寧小白笑聲不歇,卻沒有放下弓來,手臂輕舒,拉滿弓弦,在笑聲中,那一箭便「颼」的一聲射了出去。
便在此時,那公輸子魚再也忍受不住,臉上一青,眼珠子一翻,嚇暈了過去。
「唰」的一聲,那一箭卻沒有命中他的身上,只是從臉頰旁劃了過去。
緊接著,眾子恪將士的飛箭也已經出手,破空之聲此起彼落,卻也都和寧小白的箭一樣,沒有一箭射中他們的身子,只是劃過那些紈褲子弟的臉龐。
另聽見「嘩啦」、「噗噗」的聲音此起彼落,跟著一陣陣的臭氣傳來,原來是那些被吊起來的富家子們紛紛嚇得拉屎,嚇得尿了褲子,有的人尿多了些,還像是泉水一般叮叮咚咚滴落地上,滴答之聲互相應合,哭聲、驚嚇之聲不絕於耳。
做了這樣的頑皮事,寧小白大感痛快,更是幾乎要笑破了肚皮,轉身要走,卻發現子恪領著手下的軍隊,正若有深意地擋在他的前方。
兩人這還是初次見面,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卻像是已經熟識了許久一般,並沒有任何的陌生之感。
子恪曾經在石壁上見過寧小白的圖像,但是眼前這種熟悉之感,卻比那種曾經見過圖像的感覺還要清晰。
彷彿曾經在許久以前,在某一個地方,見過這個人,而且還和他是很相熟的朋友。
在寧小白的心中,也是同樣的感覺。
「寧小白?」子恪笑道:「你便是寧小白?」
「你叫子恪?」寧小白也笑道:「多謝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這事,可沒那麼簡單,」子恪正色說道:「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出乎意料之外,寧小白卻沒有任何驚訝的神色。
而且,他的回答更是令人吃驚。
「我知道,」寧小白爽朗地大笑:「而且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會來了。」
原來,寧小白並不是一般的市井凡人,他本是巫族的後裔,父親世代在魏國的巫筮單位擔任占卜吉凶的巫師,後來因為被人陷害入罪,這才流落在民間,過著叫賣蔬菜的日子。
但是,寧小白的父親並沒有將祖先傳下的巫術隱瞞,早已在寧小白幼年的時候全都教給了他,但是卻要他立下重誓,除非遇上了性命交關的時刻,才能夠使用巫術。
因此,方才在千鈞一髮的時候,便是寧小白催動的「溶軟之術」將箭手們的箭柄全弄軟了下來。
然而如果沒有子恪的解救,他卻還是逃不了被火燒死的命運。
父親過世之前,曾經對他交代,有朝一日,會有一個秦國的貴胄公子前來,要他完成一項極為艱難的任務。
只要是這位貴胄公子出現了,寧小白便可以自由地使用父親教下來的奇異法術。
在星夜之下,子恪詳細的解說崑崙山上,「龍之九子元嬰之精」的來龍去脈,又解釋了世間將要出現的浩劫。聽完了他的敘述之後,寧小白牙瞭解父親臨終前所說的,那「極為艱難的任務」原來便是要跋涉各國,將九樣「龍子元嬰」找回來。
寧小白的前代祖先,其實便是製出「龍之九子元嬰之精」的奇異神人之一,因此他們寧氏家族世代便與這龍子元嬰有著宿命般的關聯,在寧家的祖先遺訓之中,早就曾經預言過崑崙的變故,也和子孫約定,一定要再一次找回龍子元嬰,因為那便是寧氏一族早在千年前就已經定下的宿命。
因此,聽了子恪的敘述之後,寧小白沒有半分猶疑,只是堅定地點點頭。
「好,我去!」
於是,一行人終於找著了第一個目標「神人」寧小白,緊接著,照石壁上的指示,他們要找到的便是第一枚「龍子元嬰」。
而深藏著這龍之六子「獸吻」的國家,便是春秋戰國年間,中原南方最傳奇神秘,也最強大的國家「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