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的碎片 第八章
    看著他撐在桌面上的手,錦帆不禁幻想起方孝文趴在那上面被這個男人貫穿的模樣,身體微妙的興奮起來。

    本來那麼好用的玩具,卻忽然壞掉了,實在可惜……

    打消掉關於方孝文的遐想,他主動伸出手:「你好,杜先生,我叫聶錦帆。」

    杜鴻啟禮貌性的同他握了一下手,同時生硬的說:「冰情現在在歐洲,如果你……」

    錦帆打斷他:「杜伯父,我今天其實是來找您的。」

    「找我?」杜鴻啟訝異的反問。

    錦帆從上衣內側的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從裡抽出幾張照片,默不作聲的放到他面前。杜鴻啟只瞟了一眼,原本嚴肅的面孔立刻變得慘白。

    照片上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很明顯就能看出在做什麼,因為拍照角度的問題,杜鴻啟的臉很清晰的對著鏡頭,但方孝文就有點模糊了,只能看到一個小於四十五度的側臉,不過也足夠讓人認出他的身份。

    瞧著他一把抓起照片撕個粉碎,然後直接丟進紙簍裡,錦帆氣定神閒的微笑,輕輕晃了晃手裡的信封。

    身經百戰的杜鴻啟重新坐下來,穩住自己的陣腳,直截了當的問:「好吧。你想要怎麼樣?」

    目的並不在羞辱他的錦帆飛快的報出一個數字,杜鴻啟沉默了一會兒,從抽屜裡拿出支票簿和印章。

    將信封裡的底片遞過去,錦帆滿意的將支票收好。雖然花錢雇用征信社是筆不小的數目,但是相對於回報來說就不值一提了。

    「那麼杜先生,再見了。」錦帆笑著道別。

    杜鴻啟涵養再好也無法同敲詐者握手,錦帆若無其事的收回手,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過頭,開玩笑的說:「杜先生,我期待著你再次為我提供素材喲!」

    在杜鴻啟憤怒的瞪視下,錦帆開心的走出書房,沒想到在門口撞見了剛剛到來的方孝文。

    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見過面,孝文不只一次猜測著,『被拋棄了』這個想法痛苦地折磨著他的心。可是不能讓自己所喜歡的人快樂,是他自己的問題啊,總是哭哭啼啼的樣子,對方會感到厭煩也是必然。

    『如果這樣下去,就永遠不可能得到幸福了吧?』周圍沒有人的時候他自己對自己說,『下次見到舅舅的時候,就直接說不要吧,如果舅舅強迫的話,就喊傭人來,大聲叫出來也沒什麼難的。』

    一遍一遍重復著,也覺得問題真的很容易解決,可是所有鼓起來的勇氣在真正面對舅舅的時候就全部瓦解了。像遭到了詛咒似的,已經成為慣例的事情仍然不斷重復上演,沒有絲毫改變的跡象。

    經歷了幾次慘敗之後,他對自己徹底絕望,懷揣著永遠不可能得到幸福的悲慘想法出門,卻意外的在這個地獄般的地方遇見了聶錦帆。

    孝文驚異的望著這個男人,看到他只對自己微笑了一下便頭也不回的離開。惴惴不安的來到書房裡,還沒完全緩過神的他又聽見舅舅對自己說:「我今天很忙,你自己隨便坐坐吧,想回去的話叫司機送你。」

    被這句話震驚的孝文退出書房,在客廳呆站了幾秒之後拔腿就往外跑。

    原來聶錦帆沒有拋棄自己,他甚至想辦法拯救了自己!

    沖到馬路上,看見那個有魔力的男人正緩緩將車開出停車線,他欣喜的朝他跑過去,在幾乎要摸到車尾的時候汽車卻突然加速沖了出去。

    「等等!」孝文差點被車的沖力帶倒,踉蹌了兩步慌忙追過去。

    因為知道自己敲詐他的舅舅而要找自己算賬嗎?

    錦帆一邊踩著油門一邊好笑的從車的後視鏡裡看這個窮追不捨的男人,他跑步時笨拙的樣子實在有點兒滑稽。如果不是覺得麻煩,錦帆真的想停下來,聽聽他一貫唯唯諾諾的口裡能說出什麼指責自己的話來呢。

    正忍不住哈哈大笑,後視鏡中的男人忽然跌倒了。錦帆踩著油門的腳下意識的換到剎車檔,但在半空停住沒有踩下去。等到男人搖搖晃晃的爬起來,他重新換到油門猛地踩下去。後視鏡裡的人影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不見,錦帆的目光才從那上面移開。

    「再見了,方孝文。」他不知是對男人還是對自己,喃喃的說。

    ***

    在告別方孝文的兩個月裡,錦帆如往常一樣的生活,會見了幾個新客人,但都沒有遇到能讓他真正感興趣的人。用從杜鴻啟那裡敲詐來的錢,他換了一輛新車,開出去甚是拉風。

    這其間男人曾幾次打電話過來,錦帆任手機響著不去接,後來干脆換了號碼。他對自己說,下次一定不要感情用事把手機號碼告訴客人。無法撥通他的手機之後,男人似乎又給美萍打過電話,不過美萍按照錦帆的囑咐,回答說『很抱歉,我目前也無法聯絡到他』。

    本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卻沒想到第三個月的時候方孝文竟然找上門來了。看著門口的矮小男人,錦帆才想起自己曾經帶他來過自己的公寓,不禁後悔不迭。

    「我……可以進去嗎?」因為兩人一直站在門口對視,孝文有些尷尬的開口問。

    「呃?請進吧!」不可能現在關上門,錦帆只好側身讓他進來。

    因為來過不只一次,孝文進屋以後很熟悉的在沙發上坐下來,卻仍舊顯出一如既往的局促。

    「喝點什麼?」錦帆問。

    「啊,水……」

    聽到方孝文招牌式的回答,錦帆忍不住笑出聲來,男人的臉立刻紅了。

    倒了一杯白開水遞到他手裡,錦帆已經明顯感覺到對方的變化,似乎又回復到那次事件以前的方孝文了。

    不,應該說更快樂一些的方孝文更貼切一些。

    喝了一口水,孝文仿佛松了一口氣似的笑了:「看見你就安心了,到處都找不到你,我還擔心你是不是出了意外,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過來看看。」

    「因為前一陣比較忙。」看到似乎沒什麼麻煩,錦帆也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坐到他的旁邊,手臂順勢搭在他的肩膀上。

    握著水杯的手微微晃了一下,孝文目不轉睛的盯住杯子裡透明的液體。

    「舅舅……沒有再找過我了……」

    「什麼?」聽不清楚的錦帆把臉靠過去。

    孝文抬起頭,眼眶濕潤地望著拯救自己的男人:「謝謝你……」

    「謝什麼,因為我喜歡你啊……」面對那仿佛在誘惑自己的微微開啟的雙唇,完全弄不清對方在說什麼的錦帆,不負責任的隨口答了一句,隨後就迫不及待的壓上去。

    不再別扭,男人主動迎合著自己的索求,錦帆在暢快淋漓的做愛時充分享受著感官的刺激,卻完全不知道對於身下的男人來說,自己究竟是一個多麼崇高的存在。

    在沙發上做過一次之後兩人又轉移到床上,孝文帶著羞澀的緋紅跨坐在男人的身上,生澀的扭動腰肢,錦帆交替的含住他胸前的突起,貪婪的吸吮著,聽到對方因自己舌尖的舔弄時而發出亢奮的呻吟,愈發刺激了他掠奪的欲望,就著現在的姿勢翻身將男人壓倒,拿回主動權,奮力撞擊著這個能給與他最大滿足的身體。

    當孝文醒來的時候錦帆正筋疲力盡的伏在他的身上睡著,小心翼翼的挪動身體,下半身像不是自己的似的完全沒有感覺。

    自己好象在第三次射精之後就昏了過去,之後又做了幾次呢?

    床上和地上都胡亂丟棄著用過的保險套,他雖然紅著臉,卻忍不住好奇的挨個數著套子的數目。

    「干什麼呢?」也醒過來的錦帆從後面摟住他。

    「沒、沒什麼……」孝文趕緊縮回手指。

    錦帆溫柔地親吻著他的頸窩,引得他怕癢的縮起脖子。雖然不知道方孝文為什麼轉變,但錦帆懶的去探究真相,只要事情是向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就夠了。

    自己想要的不過是這個男人的身體,至於他的想法或者其它什麼都跟自己無關。

    「錦帆……」孝文轉過臉來望向男人。

    「嗯?」

    「我想把你介紹給媽媽認識。」

    「啊?」錦帆不可思議的瞪著男人,心想他是不是腦筋壞掉了,才會有這種無異於自殺的想法。

    「不去舅舅家以後,我就很難找借口出來見你了。」孝文解釋著,「我想把你當作我的朋友介紹給媽媽,如果媽媽能喜歡你的話,那我們就可以經常見面了。」

    「隨你便吧,不過我可不能保證你媽會喜歡我。」

    孝文閉上眼睛抱住錦帆,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喃喃的說:「你又好看又聰明……而且你是我第一個朋友啊……媽媽……大概會喜歡你的吧……」

    錦帆為男人天真的想法感到好笑,不過如果他想這麼做就做好了,反正就算失敗了也和現在沒什麼不同。

    ***

    那件事錦帆聽聽就過去了,卻沒想到在大約一周以後真的接到孝文的電話。

    男人在聽筒那邊興奮的說:「錦帆、錦帆,媽媽答應請你到家裡吃飯了!」

    錦帆著實驚訝的問:「什麼時候?」

    「這個周末,正好是媽媽的生日,我剛才跟她提起想請一位朋友到家裡來,沒想到媽媽很高興的答應了,而且她還記得你哦,我一說你的名字,她就問我是不是冰倩以前的男朋友。」

    「那天還邀請了誰?」

    「就只有舅舅一家人和冰倩的新男朋友,媽媽不喜歡太熱鬧。」

    又問了一些時問地點的細節問題之後,錦帆掛上電話,對於方太太的險惡用心已經了然於胸。

    那個女人的嫉妒心還真不是一般的強呢,到時候的場面一定會很有趣吧……

    錦帆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等到周末,錦帆十分用心的打扮了一下,先拐到花店買了三枝白色的玫瑰和若干同樣是白色的鈴蘭,故意耗到快要遲到的時候才開車到方家在半山上的豪宅。

    已經焦急地等在門口的方孝文臉上洋溢著很少見到的欣喜,見到錦帆下車就立刻跑過來:「怎麼這麼晚才來?」

    「有點事情耽擱了。」一心想著制造最有沖擊性的出現效果的錦帆隨便扯著謊。

    「舅舅他們已經到了,快來。」

    被孝文拉著走進房子的時候,錦帆忽然覺得現在的情形就像是要拜見岳母似的,忙抿嘴忍住已經溢到嘴邊的笑容。

    方宅完全是蘇州園林的建築風格,錦帆一踏進來就覺得時光仿佛倒退了四十年,回到舊時代的豪門深院裡來了。

    「這是寶莉。」孝文指著迎面碰到的女傭人介紹著。

    錦帆對這個幾次在電話裡遭遇的女人點頭微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對方眼中流露出來的驚艷目光。

    「聶先生……」寶莉的聲音中有些微的抖動,下意識用手捂住口,直到走出去很遠才放下。那麼漂亮的男人大概會讓所有見到他的女人緊張吧,但她的激動也僅限於幾分鍾而已,她明白這個叫聶錦帆的男人絕對不可能跟自己有任何瓜葛,他只不過是所有女人在她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所做過的一個未曾實現的夢。

    穿著帶有中式盤扣衣服的女傭人……

    這時錦帆才忽然覺得在這道門的裡面,方孝文身上的古董西裝與這棟古老的房子真的根相配,這裡的女主人仿佛力圖要挽留住早已經飛逝而去的光陰似的。

    走進客廳,面對杜鴻啟一家所有成員在看到自己時瞬間顯現的復雜表情,錦帆簡直樂得肚子都疼了,強憋著笑同他們打招呼。杜氏夫婦還算沉穩,勉強露出扭曲的笑容同他握手。杜冰倩這個小女孩就沒那麼有涵養了,生氣的沖孝文嚷:「表哥,你請他來是什麼意思嘛!」

    孝文被她問得一愣:「什麼什麼意思?」

    冰倩噘起嘴,拉著身邊一位似乎有點歐洲血統的年輕男孩坐到另外一邊去。這位新任男朋友一臉莫名其妙,問自己的女朋友怎麼回事,結果被女孩很大聲的『沒什麼啦!別煩我!』弄得狼狽不堪。

    雖然很漂亮,可惜比起前任男朋友還遜一籌,不能為女孩爭回顏面,糊裡糊塗的成了炮灰,錦帆著實為這個男孩子感到同情。

    客廳裡的幾個人以某種怪異的布局分坐得很遠,弄得來請他們入席的寶莉一臉疑惑。按照事先分配好的座位坐下,還在想著表妹剛才的話的孝文突然『啊!』了一聲,在沉默的席間顯得很突兀,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他,男人慌忙低下頭。

    見他沒有下文,大家又都將注意力轉移開,錦帆趁機湊近男人的耳邊問:「怎麼了?」

    孝文的手不安的扭著垂下來桌布,非常懊悔的說:「我、我忘記你和冰倩還有舅舅、舅媽的事了……因為媽媽答應請你來,我太高興了就什麼都沒想到……弄得現在這個樣子……」

    錦帆心裡說著『你還真有夠遲鈍』,一邊安慰的握住他的手:「別擔心,不會有問題的。」

    被錦帆肯定的語氣支撐起來的孝文,這才總算鼓起勇氣重新抬起頭,結果被舅舅惡狠狠的目光嚇得再次垂下去。錦帆朝杜鴻啟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故意又靠近孝文的耳邊說話。

    看到兩個人熟絡的樣子,杜鴻啟一定已經深信是自己的外甥聯合這個男人敲詐自己,心裡的滋味大概不會好受吧……

    錦帆仿佛小學生觀察昆蟲一般愉快的觀察著在座的眾人,正津津有味的時候,今日的主角,姍姍來遲的方太太如女王般由女傭推著進來。

    大家立刻全都站起來,孝文慌忙跑到母親身邊指著錦帆介紹。方太太將目光轉到錦帆臉上,倏的跳了一下。

    由兒子和女傭扶著從輪椅上站起來,坐在桌子的正首。錦帆這才知道方太太並非癱瘓,只是腿不太好而已。

    吃飯之前大家舉杯為方太太祝壽,孝文的口吃不可避免的出現,一句簡單的『祝母親生日快樂』給他結結巴巴的說了半天,引得眾人臉上都浮現出強忍的笑意,方太太為兒子的丟臉皺起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嚇得男人窘迫的低下頭。

    混血兒的中文帶有一種外國人的怪異腔調,錦帆在他說話的時候故意很誇張的噴笑出來,算是幫方家扳回一局。結果接下來杜太太故意提起方太太六十歲的高齡,弄的方太太寒起臉,席間的火藥味達到了高潮。

    只有錦帆事不關己的品嘗著美味佳餚,一面興致勃勃的隔岸觀火。一時間眾人全都默默的埋頭吃飯,餐具相碰的聲音異常清晰。本以為這一餐將會就此沉悶的結束,方太太卻忽然又開口,仿佛聊家常似的說:「孝文,你跟聶先生是怎麼認識的?」

    孝文的手一抖,求助似的看向錦帆。

    完全明了方太太問話涵義的錦帆微微一笑,很自然的替男人回答:「在船上,當時我跟冰倩是朋友。」

    方太太張圓了嘴巴『哦』了一聲,露出一抹嘲諷般的笑容朝冰倩掃了一眼。女孩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推開椅子跑出去,她的新男朋友急忙跟著出去。

    方太太仿佛很不解的望著杜太太說:「哎呀,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禮貌,說也不說一聲就走,也不知道是像誰?」

    這回輪到杜太太寒起了臉。

    方太太得意的轉回臉,目光仿佛不經意的掠過兒子的朋友,卻不料這個男人正看著自己笑,像是看穿了自己又像是某種鼓勵。一種莫名其妙的羞怯湧上她的心頭,極力掩飾住慌張,她拿起杯子送到口邊,卻尷尬的發現杯子已經空了。

    餐後杜家人不愉快的匆匆告辭離去,方太太由女傭扶著坐回輪椅上,對兩個男人說:「我有點不太舒服,就不陪你們了,聶先生你不用拘束。孝文,如果時間太晚的話就讓寶莉收拾出一間客房,請聶先生今晚住在家裡好了。」

    ***

    回到自己在三樓的房間,方太太在傭人的服侍下吃藥,因為喝了點酒,就覺得身體有點難受。可她不想睡,就讓人將輪椅推到落地窗旁邊,加了一張毯子蓋在身上。

    遣走傭人,關掉燈的房間瞬間變得靜悄悄。方太太目不轉睛的望著窗外,盡管深藍的夜色已經籠罩住整個方家大宅,可她依然能夠回憶起那個在傍晚時分出現在她視野裡的男人的身影。當時她就坐在這裡,看著自己的兒子和另一個男人一起進來,雖然距離遠到看不清對方的面孔,可那個男人全身所散發出來的魅力卻迎面撲向她。

    她答應孝文請聶錦帆來,只是為了刺激一下那個自己一直嫉妒的侄女,可是她沒想到這個叫聶錦帆的男人竟然這麼漂亮。她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她費盡心思的掩飾卻是徒勞。

    那個男人根本就看透了她。

    門忽然輕輕響了,她的手一抖,綰著一絲不苟的發髻的頭微微扭轉過來。

    門口的一陣聲響,仿佛在找什麼,她慌忙說:「別開燈。」

    於是腳步聲慢慢走近,帶來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道。

    「我忘記把這個給你了。」像是在解釋自己為什麼這個時候闖進朋友母親的房間,錦帆的語氣異常輕松。

    方太太接過送到自己面前散發著清香的花束,手指微微顫抖著,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收到過男人送的花了。

    「生日快樂!」錦帆將之前在餐桌上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次。

    方太太的目光一直隨著他走出房間,男人漂亮的肩膀和脊背在那件很薄的白色襯衫中若隱若現。

    直到男人離開,關上門,她才虛脫般的閉上眼睛。

    ***

    從方太太那兒出來,錦帆沒有回專門為自己收拾出來的客房,徑直來到方孝文的房間。男人像孩子般興高采烈的拉著他說:「太好了,媽媽喜歡你,留你在家裡過夜呢!」

    錦帆笑著抱住他,手指伸進他的衣服裡,男人的手臂自然而然的環住他的脖子,嘴裡仍舊快樂的叨念著:「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錦帆一邊附和著一邊將男人壓倒在床上。

    方太太看他的眼神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神,他可以從每個他所服務過的太太們眼中找到,從來也沒把方太太當一回事的錦帆,現在更加不屑一顧。

    不過是個一直守寡的有錢女人,是他聶錦帆輕而易舉就能搞定的一種女人。

    第二天早上,看見醫生在家裡出現,從寶莉那兒打聽才知道方太太昨晚睡在輪椅上,受了涼有點發燒。孝文很擔心母親的身體,急忙到母親的房間,發現方太太服過藥之後已經睡著了。錦帆從他口中得知,雖然方太太表面看上去還好,但實際上身體並不健康。

    仿佛順理成章般的,錦帆在方家住下來,每天晚上都偷偷到孝文的房間做愛,男人臉上洋溢的幸福讓家裡的傭人們都覺得奇怪。

    方太太在第五天才終於退燒,對於家裡住進來一個外人的事並沒有說什麼。這幾天一直和孝文一起去探望方太太的錦帆在得知她康復之後,有意避開男人獨自來到她的房間。

    方太太仍然坐在她的輪椅上,逆光的側臉輪廓很美。錦帆走到她旁邊,在屋內不是十分明亮的光線下,那密布在她臉上的皺紋清晰的呈現在眼前,就算化妝也無濟於事。罩在發髻上的發網也難以掩飾稀疏的頭發,由於生病沒來得及打理,發根的地方已經露出扎眼的白色。

    錦帆很自然的收回目光,沒有流露出任何讓這個老婦人不快的神情,扶住她的輪椅說:「外面陽光很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聽不到回應,他便自作主張的推動輪椅,方太太此時仿佛突然乍醒似的急切的說:「帽子,把帽子給我!」

    錦帆打開衣櫥,發現裡面掛滿了各種式樣的旗袍、中式衣服足有上百件,帽子也有幾十頂。

    「藍色的那頂,有面網的。」方太太指示著。

    錦帆找到所說的那頂帽子,順手又揀出一件白色勾花的對襟毛衫。回到方太太身邊,拿開她身上覆蓋的褐色毛毯,將毛衫在她眼前展開:「你穿這件一定很美。」

    方太太捏著衣裳的花邊猶豫著,當初就是因為喜歡這花邊才買回來,可是又覺得太輕佻了不符合自己的年齡,一直不敢穿……

    「來,我幫你穿上。」錦帆見她為難,干脆親自動手替她套在旗袍外面,推著輪椅到鏡子前,「很漂亮吧,其實再也沒有比你更適合穿白色的女人了。」

    方太太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也不由覺得錦帆說的正確。

    記得年輕的時候曾有人說過,只有杜家的大小姐是最適合白色的女人。曾幾何時,大概當第一道皺紋爬上她的臉的時候,她所能聽到的如此令她自傲的贊美漸漸絕跡,她開始減少拋頭露面的機會,希望在大多數那個時代的人心裡,她杜雁歸仍然是一笑傾城的美麗傳奇。

    幾十年過去,在一個英俊如斯的男人口中,她仍然是那個最適合穿白色的女人……

    錦帆看著方太太眼中復雜的變幻,暗暗得意自己說對了話,准確擊中這個女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方太太曾被贊為最適合穿白色的女人——美萍說過的這句話,在他看到那半櫃子的白色衣服的時候忽然就想了起來。

    在花園漫步的時候,錦帆充分發揮自己的專長,哄得方太太一直笑。在一大叢盛開的薔薇旁,忽然停下腳步的錦帆掐下一朵正綻放的花,繞到輪椅前伸手去摘她的帽子。

    「不……」方太太邊說邊往後躲,面網後面的臉有些慌張。

    「美麗的花是需要陽光的。」錦帆不容拒絕的拿掉她的防護盔甲。

    在陽光下,方太太臉上的皺紋顯得更多更深,她像是知道這個結果似的垂下頭。

    可是一百道皺紋和七十道皺紋又有什麼分別呢?

    錦帆心裡諷刺的想著,將花別在她的發髻上,手指輕輕捏起她的下頷。

    「你的眼睛裡有陽光的碎片。」錦帆凝視著她說,「你總是躲在面紗後面,讓我幾乎錯過了人世間最動人心魄的美景。」

    方太太近乎失神的呆望著他,直到對方拉起她的手說:「來,我扶著你走一走。」

    被攙扶著站起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年輕男人的氣息令女人迷醉。嫁給方先生的時候他已經五十多歲了,雖然對自己倍加疼愛,可終歸已經失去了年輕人的活力和生氣,他的手臂沒有年輕男人有力,擁抱的時候渾然沒有心跳的感覺。

    方太太輕輕倚著身邊的男人,再也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悲歎自己的衰老。

    「媽媽……」一陣腳步聲漸進,孝文慣有的膽怯怯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兩人轉回身,方太太微微從錦帆身上直起身體。

    孝文的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我聽、聽寶……莉說您出來散……散步……」

    「嗯,讓錦帆扶著我走一走,整天坐著也難受。」方太太平靜的回答。

    「是……是啊,醫……醫生也……說應該多……多走走。」孝文附和著點頭。

    「你的口吃……」方太太不滿的皺起眉。

    「對、對不、不起……」本來在盡力克制自己口吃的孝文,被母親一指責,干脆直接結巴起來,狼狽不堪的低下頭。

    「算了……」方太太揮揮手,「扶我到輪椅那兒去,你們兩個去玩吧,叫寶莉來推我回去。」

    孝文連忙過來從另一邊攙住母親,錦帆開玩笑似的把手伸過去捏了一下他的屁股,對吃驚轉頭看自己的男人調皮的擠了擠眼睛。

    「孝文,你的零用錢我已經讓老徐取出來了,你自己去跟他拿。」重新坐下來的方太太,像忽然想起來似的從隨身帶著的小手袋裡拿出一張信用卡給他們,「錦帆,你第一次來我們家,伯母也不知道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喜歡什麼,這個就給你拿去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吧。」

    「伯母太客氣了。」錦帆嘴上說著,連推辭都沒有就把紅包接過來。

    走出方太太的視野之後,孝文高興的對錦帆說:「錦帆你真是太厲害了,能把媽媽哄得那麼開心!以前媽媽會因為我口吃罵我好久的,現在都不怎麼說了呢。」

    錦帆笑著拍拍這個遲鈍又天真的男人的臉頰,搖了搖臨走時方太太給的卡片說:「走,我們到街上去逛逛。」

    「出門的話,跟媽媽說一聲吧……」

    「錢都給了,還說什麼啊!」錦帆朝這個豢養小生物猛翻白眼。

    「但是……」

    「沒有但是了。」

    把還在羅哩羅嗦的男人按進汽車裡,錦帆一踩油門將車開到城裡最時髦也是最昂貴的商業街。完全沒有本城最富有的方家大少爺風范的孝文跟在錦帆後面,鄉巴佬似的左顧右盼,他身上的穿著時不時引來路上穿著前衛的男女訕笑。

    感覺到大量不友好的目光,孝文下意識的低下頭。錦帆看著躲到自己身後的男人,忍不住說:「如果你自己也不喜歡,為什麼還要穿呢?」

    「也不是不喜歡啦……」孝文小聲回答。

    再三追問下,孝文才說出衣服都是請有名的裁縫做的,因為方太太不喜歡現在時下的款式,而他自己一早就被剝奪了選擇權,以致對於款式這種東西完全沒有概念,只懂得衣服要干淨平整。

    「哪有這種事!」

    錦帆說著,將他拉進一間專賣店,將新款的男裝塞給他去試穿。換上這些衣服後的男人怎麼也不肯從試衣間裡出來,錦帆只好強把他按在鏡子前面。

    「你看,很不錯吧?」

    「好象有點怪……」

    「怎麼會,你很適合這個顏色!」

    從來沒想過自己適合什麼顏色的孝文,在聽到錦帆不容置疑的斷言之後,似乎也覺得的確如此。兩個人一共買了十幾套衣服,孝文又被拉到發廊去剪了個新發型,面對鏡子裡的自己,像不認識似的直盯著看。

    並不在意穿什麼款式的衣服或者梳什麼樣頭發的孝文,心裡想著只要錦帆說好就行了,可是一個大問題隨即又擺在他的面前——天哪!搞成這個樣子該怎麼去見母親呢?

    總共花了至少有八十萬,那張卡還沒有被刷爆。

    方太太真是前所未有的財神——錦帆樂得嘴都合不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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