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床上的人倏地坐起身。
沙萊在咆哮之中醒過來,睜大雙眼喘息著。
"醒了、醒了!沙萊少爺醒了!"他的叫喊聲驚動了坐在不遠處縫衣的鵝媽。
"啊——"腦部一陣抽痛讓沙萊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好看的五官全緊縮在一起,腦中好像有千萬匹馬奔騰過的感覺。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他,耳邊聽見門被撞開的聲音,一群人朝他撲來,好幾句問候聲此起彼落。
"停!"受不了眾人的關心及被當成猴子耍般任人觸摸的沙萊再次大吼。
所有人都停下手,一片寂靜無聲。
"先讓醫生看看有沒有留下後遺症再說。"
待醫生做過全身性的檢查,他只吩咐沙萊要好好休息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
這會兒,房裡只留下丹、瑞芳和鵝媽等三人。
"洋呢?怎麼沒看到他?"從醒來到一連串的檢查完畢,他都沒見到應該隨時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的愛人。
"這——"三人面面相覷,誰也回答不出這問題。
瞧見他們面有難色及互相推拖誰回答的眼神,沙萊沒來由的感到不安。
"洋到底在哪裡?"沙萊沒有耐性等他們推派出受死的羔羊,大手拍打床鋪,銳利的眼神掃視眼前畏首畏尾的長者。
"醫生說你需要休息,所以我們……"
"閉嘴!誰管那禿驢說些什麼!我只想知道桑洋在哪裡?"沙萊冷冷地說,語氣中有著暴風雨前的平靜,讓人不寒而慄。
"馬上把桑洋給我帶過來!"
"這……"
三人互相對望,最後出身為大家長的丹出面。
"我們已經一個禮拜沒看到他。"
"一個禮拜?他去哪裡了?"
瑞芳絞弄著手上的絲帕,怯儒儒地回答:"不知道。"
"什麼!"沙萊氣得跳腳,頭上的傷因他突地使勁再次引發刺骨的疼痛。
"該死的!"
"兒子,醫生說你要好好的休息。"
"去他的醫生說什麼!"沙萊氣得滿臉通紅,他想聽的答案不是這一個,他要知道桑洋去哪兒,而不是醫生的叮嚀。
"我要去找他!"與其等那三人的答案,沙萊乾脆掀開棉被自己去找他還來得實際點。
一站起身,一陣暈眩讓他又跌坐在床上,惹得一旁的三人擔心不已。
"沙萊!"
"少爺,沒事吧?"
"我要見桑洋!"撫著頭的沙萊怒吼。
"奇怪!才一睜開眼就嚷著要見桑洋,活像沒有他就不能呼吸似的,以前還不是把他丟在家裡跟外頭的女人鬼混玩通宵,也不見他問一句桑洋在哪裡?"
"對啊!這次真的有點奇怪。"
在一旁竊竊私語的丹和瑞芳直盯著醒來完全變了樣的兒子。
"你們說什麼?什麼跟女人鬼混?"耳尖的沙萊聽到雙親不實的言論,怒目要他們解釋清楚。
"你忘記你這個月出席過大大小小的宴會,你這個大少爺的懷中總是擁抱著不同類型的美女了嗎?"
"還跟一堆寡婦、侍女不分場合當眾調情。"
"有時徹夜不歸,身上總是帶著濃濃的香水味。"
瞧他們說得還真若有其事,沙萊深鎖著眉頭。他不記得自己曾這樣做過。
"閉嘴!別胡說!我對桑洋是忠心不貳的,怎會跟那些女人鬼混?別企圖轉移我的注意力!"
這下換得三人目瞪口呆,怪異地打量著床上的人。他是沙萊沒錯啊,現在怎會連自己所做的風流事都忘得一乾二淨?唯一的解釋是——
"你恢復記憶了!"三人異口同聲喊道。
"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一會兒說他左擁右抱著美女,一會兒又說他喪失記憶,他快被這些人搞得神經錯亂。
"我記得在海上遇上了暴風雨,又怎會回到家中的?還有桑洋該死的到底在哪裡"
於是三人把沙萊在那一場暴風雨所受的傷、失去對桑洋的記憶以及這個月的事都告訴他,其中不免加油添醋、天花亂墜地扣上不實的罪名在他身上。
相較雙親厲聲警告、指責他為人子不考的事,沙萊更是在意他惹桑洋傷心這件事。
"請你們等等、請等等!"
走廊上傳來僕役驚慌無措的聲音,四人一致把目光移到關起的門上。
門被粗暴地打開,一群怒氣沖沖、高大魁梧的農民浩浩蕩蕩的走進來,個個一副興師問罪樣,尤其以帶頭者為最。
"你們這是幹什麼?"難得擺出公爵架子的丹威喝道。
這群人根本就不是什麼農民,倒有點像宮裡的侍衛將兵。
"很抱歉,閣下,在下本無意私闖,但實在是事情急迫需要跟令公子商量。"
聽見對方並無惡意,丹的敵意才稍稍退了一些,"沙萊的傷勢才初癒,請別讓他的情緒太過於激動。"
"如果他不在意的話,根本就不會有不良影響。"帶頭者明白丹話中的警告,逕自走向床前與沙萊對視。
"你是……"沙萊想不起這個人是誰,但在腦海中有個模糊的影像,兩人應該不是第一次見面才對。
"你忘記我們之間男人的約定了嗎?小男孩。"
一句相同語調的話,提醒沙萊眼前這個人是何者。
"我不會把桑洋交給你的!"好久不見的兩人,沙萊的反應卻是火藥味十足。
聞言,來者仰天哈哈大笑,然後一臉正經地說:"他目前不在你身邊,我又如何從你那兒奪走他。"
"他在哪裡?"聽見戴辛話中有話,他似乎知道桑洋人在哪裡。
"洋殿下被綁架了。"
"綁架?殿下?說清楚!"
"等等,這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請各位先到書房去,至於沙萊,你先把食物吃了再說。"丹在這時開口。
"爹地!"沙萊不認同他的決定,他現在哪有心情用餐,他只想找到桑洋。
"沒得選擇!"丹不容許他的反對,偕同其它人轉移到書房。
不到五分鐘,沙萊就自動下來跟他們會合。
戴辛把桑洋的身世及祖國遭受奸臣叛亂一事告訴了大家。
"你是說桑洋在柯爾特伯爵的手中。"
"很遺憾!這是潛入敵方探子所回報的消息。"
"該死的!"沙萊勃然大怒,"如果他敢傷害桑洋一根寒毛,我將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知悉桑洋在沙萊心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丹和瑞芳都知道兒子將大開殺戒,暗中祈禱對方最好不要動那寶物分毫,否則下場可是慘不忍睹,非但求生不能,就連求死也不能。
自從得知桑洋可憐的身世,以及他現在正在敵人的手中後,桑洋遭受折磨的畫面一直在沙萊腦海中浮現。
他受傷了嗎?冷嗎?餓嗎?
每當一閉上眼,他總是夢見桑洋在森林申不斷地奔跑、叫喊他的名字。他聽得出他叫喊聲中的恐懼害怕,可是每當他要發出聲音告訴桑洋自己在這兒時,就有股力量鎖住他的喉嚨讓他發不出聲,令想去救愛人的他全身宛如被泥淖困住不能動彈。
最後,他看見桑洋被一群蒙面人制伏,雙眼中充滿悲痛、絕望。
滿滿的悲傷讓他的心揪成一團,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桑洋出事了,這輩子他從未曾感到如此傍徨無助,他深恐桑洋會消失在他面前。
一路跋涉過陡峭多巖的隘路、因暴風雨而氾濫的溪流,驅策著坐騎越過無數里曠野,他們一行人終於抵達波黎亞城。
先由沙萊及其手下假扮成路過的旅者到城裡打探柯爾特伯爵的動靜,再出戴辛一行人假扮成普通的農民進城。
一入城內,他們立刻發覺在四處巡邏的士兵顯得異常頻繁,而皇宮的城牆上站滿了守衛的士兵,整座城設下重重關卡,不容許外人輕易進入。
"這該怎麼辦?他們早已經預料到我們會有所行動。"
在一棟平凡無奇的房子裡頭,聚滿了推翻柯爾特伯爵的義士,大家共同商量要如何救出受困的殿下。
"我知道有一條密道可以進入城堡。"在皇宮擔任侍衛長的戴辛,當初就是利用這一條密道救出桑洋的。
"主子,你怎麼不跟大夥一起討論如何救出桑洋呢?"發覺沙萊異常沉默冷靜的坐在一旁,尼克納悶地向前詢問。
"他不在那裡。"
"誰?"尼克不解。
這時沙萊突然站起身,走向圍成一圈討論的人群中,"他的府邸在哪裡?"
眾人一時沉默,眼中閃著不悅。
沙萊捺著性子再問:"我是說柯爾特那老賊的住所在哪裡?包括他的別墅及狩獵小屋。"
戴辛向身旁的人使個眼神,那人馬上拿出地圖,指著上面點有紅圈的地方。
"你問這個做什麼?"戴辛看著沉浸在地圖中的沙萊問道。
"沒什麼,堡內我們不熟,所以由你們這些當地人進攻,我跟手下去斷絕他的逃生之路。"沙萊把地圖丟給手下,"記下來。"
對於他的說辭有人認為他膽小怕死,不敢充當前鋒而頗有微辭。
只有戴辛感到懷疑,"你想到什麼了?"
"我說過,復國是你們的事,我只想要回我的東西。"冷冷地瞥看熱衷於復國的人士,他們根本就無心救桑洋的性命,心中只想當復國後被人歌頌的勇士,對於這些與自己目標不同的人,他沒興致跟他們合作。
語畢,沙萊一行人就先行離去。
"首領,這……"
"放心,他不會洩露我們的藏身之處,我們繼續討論剛才的事項。"對於沙萊的擅自離去,戴辛沒有太大的困擾,因為真如他所說,他們的目標根本不同,對於救桑洋一事,他們也只是顧及以往名義上的情分做做樣子罷了,他們真正想擁戴的是已故國王的胞弟,一直跟著他們吃苦的大衛領主。
"是的。"
門外砰的一聲,黑暗中躺在地上的人影抖動了一下。
張開紫羅蘭般的眼睛,他不是從昏睡中驚醒,反倒比較像是從死亡境地的黑暗中醒過來的表情。
木然地看著從鐵門的下方洞口所丟進來的發霉麵包和餿掉的菜湯,這是他今晚的食物。
桑洋一個翻身,痛楚立刻傳遍他的全身。
"痛!"他閉上眼睛抵抗全身的痛楚,浮現在他額頭上的汗珠是冷的。
腳上鎖著鐵鏈,身上的襯衫早已破爛不堪,原本白色的衣料被染成紅褐色,雪白的肌膚上不是佈滿沙萊的愛痕,而是縱橫交錯的鞭痕、皮開肉綻的傷勢。
"呵——"桑洋低聲的笑,他還以為自己會死呢!
沒想到在承受了數十鞭的鞭打之後,他竟然還能活下來。
當鹽水潑在他傷口土時,他的哀號聲應該響遍了整片森林,驚醒了熟睡中的萬物才對。
真是有點對不起牠們。
到現在這種時刻,他還有心情說笑?他知道最終的結果不是被折磨到死,就是自己了斷生命結束這種非人的對待,既然如此,他怎能不趁著還活著時多做些讓自己心情愉快點的事呢?
已經過了二十幾天,他仍是等不到沙萊的消息,原本的期待也變成絕望。
這輩子他恐怕很難再見到他了。
他知道自己失蹤了。?
如果知道的話,想必現在一定是心急如焚地因找不到他而頻頻虐待自己的身體吧!
就算他再怎麼神通廣大,也絕對料想不到他會在祖國的牢房裡。
沙萊,如果你真能找到我的話,如果我到時還活著的話,我發誓一輩子都任由你擺佈,不管你要採取什麼姿勢。
就是因為不可能,所以他才會許下這種讓自己羞愧一輩子的誓言。
桑洋微扯著嘴角,紫色瞳眸看向遠方,想著跟愛人的甜蜜生活。
"如果被他知道的話,自己可能得夜夜應付他的需求,真是自找麻煩。"嘴上雖是如此說,但他的心此刻卻是不反對的。
因為他實在太想他了。
沙萊……
緩緩的,他閉上了雙眼……
滿月的夜晚,在黑夜所籠罩的森林裡,有幾個大漢快速地移動身軀,慢慢靠近在森林深處一幢隱密廢棄的古堡。
"少爺,你確定桑洋被囚禁在這裡嗎?"尼克看著宛如廢墟的古堡,他懷疑裡頭會有人在。
"你不相信我的直覺?"沙萊挑起眉毛,瞇眼看著懷疑他能力的手下。
"我當然相信囉!誰不知道你除了劍術外,最厲害的絕招就是能找到桑洋。"尼克憶起小時候他們玩躲貓貓,沙萊總是可以發現桑洋的藏身之處,而那些地方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之處。
"知道就好。"憑著多年與皇軍的周旋,沙萊可以肯定皇城是個陷阱,主要是為了誘使那群叛軍上勾以一網打盡。
如果他是何爾特伯爵,一定會把最重要的人質放在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而眼前這幢人煙稀少的古堡就是最佳的地點。
"行動!"
沙萊一下達命令,所有人立刻朝剛才討論的地方前進。
寂靜無聲的古堡,刀劍相擊的聲音意外的大聲四處隆響。
一路上,沙萊奮勇殺敵的模樣就像不要命般,毫不留情地攻擊逼得古堡的守衛節節敗退。
"洋在哪裡?"劍尖指著跌坐在地上的守衛。
"在地牢裡。"
逼問出桑洋的所在地,沙萊一劍刺向他的心頭結束他的性命,取下他腰際間的鑰匙隨即快速衝向地牢。
飛奔在狹窄迂迴的階梯,越接近桑洋的所在地越多的守衛阻擋他。
"少爺,你快去,這裡交給我們。"
"謝囉!"
在陰暗的長廊裡,他打開唯一鎖住的牢房,視線與一雙熟悉的紫眸相交。
"洋?"他屏住呼吸,輕聲的呼喊他的名。
這是死前的幻覺嗎?
他竟然看到沙萊站在他的面前,手中還緊握著一把滴著血的利劍。
他快要死了嗎?否則他怎會出現這麼嚴重的幻覺。
"洋?"沙萊注意到他眼神的空洞,臉上毫無一絲血色,就像……
大步走到桑洋細瘦的身子前,沙萊全身顫抖地伸出抖動的手抱起桑洋,像是祈禱般的喊著他的名字。
幻覺會有觸感嗎?
桑洋深切地感受到靠臥的胸膛傳來怦然的心跳聲及肌肉的張力,真實的感覺再度回到他疲憊不堪的身心。
沙萊知道在他懷中的人還有生命力,從他細若游絲的喘息,他知道桑洋還活著。
"洋!"沙萊將他緊緊擁住,嘶啞地喊著他的名字。世上再也沒有比知道他平安的消息更令他雀躍、歡喜的了。
他的愛,他再世不會放開他,他要緊緊的把他鎖在身邊永不放開。
沙萊……真的是沙萊。淚水奪眶而出,桑洋啜泣地癱軟在他的懷抱中,不停喊著他朝思暮想的名字:"沙萊、沙萊!"
他終於回到這安全的臂彎中,不用再擔心受怕了。
"洋……"抬起他的臉,沙萊的雙唇印上他渴望已久的唇瓣。
他們不知道吻了多久,只是拚命地想經由和對方的親吻中得知他們終於在一起,甜美的親吻讓桑洋足以忘記過去的惡夢。
"痛!"沙萊緊鎖住他腰間的力道扯動他的傷口。
"怎麼了?"放開桑洋,沙萊擔憂的眼神從頭到腳打量他,才發現愛人身上佈滿令他心痛的痕跡。
"誰傷的?"肅殺之氣頓生,他要那個人付出十倍的代價。
"柯爾特。"桑洋軟軟地靠著他,"沙萊,誰我都可以饒他一命,就只有他!他殺了我的家人,我不能放過他!"
一想起家人的慘死,桑洋不禁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放心,即使你仁慈的想饒他一命,我也絕不放過他!"
"少爺!"不知何時解決外面的阻礙而趕來的手下,在見到桑洋一身的破爛衣物時,連忙遞上披風。
沙萊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卻不小心碰觸到他的傷口,只見桑洋鎖緊眉頭,眼眶泛淚,他心疼地說:"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桑洋直搖著頭,抬起頭與他對望,"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沙萊知道他指的是在南特威的家,他也想快點回去,但他還有事要處理,不辦好他不甘心。
"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桑洋知道他想做的是什麼,不反對的偎靠在他的胸口,他答應了。
"放心,等船到了波黎亞的港口,我們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