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第一次爬窗是為了五萬塊,八年後第二次爬窗,卻是為了一種莫名所以的嫉妒心。
徐冬青小心翼翼的爬上窗台,心驚膽跳的望了一眼腳下懸空的四層樓,腳很不爭氣的開始發抖,但不看到裡面到底在做些什麼勾當,她實在不甘心。
踩在窗外一個小天使石雕的腦袋上,她小心翼翼探出兩顆眼睛往窗戶裡面看,聽到一男一女交談的聲音,還有兩個人影隱約在晃動。
「璽夫,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你是不是也該做個決定了?女人的青春可是有限的耶--」女人嬌嗲的聲音傳來,一聽就知道她正在向塗璽夫逼婚。
「妳說得沒錯,是我該做決定的時候了。」隨後響起熟悉的磁性嗓音,讓徐冬青心痛而悲傷。
看來,他們大概很快就會結婚--不知道為什麼,剎那間徐冬青整個人像是被抽空,原本隱隱顫抖的雙腿沒了知覺。
她恍惚轉身,腦袋一片空白的往下爬,午後的微風吹得她臉上的濕意泛開陣陣寒涼。徐冬青伸手下意識往臉上一抹,卻在手臂上看到溫熱的眼淚--
天啊,她竟然流淚了--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她既震驚又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被他下了什麼蠱,怎麼原本獨來獨往又灑脫的她,會變成一個為愛情流淚的傻子?
愛情?!她悲傷的搖搖頭,他們之間根本不曾出現過這個字眼,頂多只有一種若有似無的曖昧情愫罷了!
她用力抹乾眼淚,心神恍惚的繼續爬下樓,她看起來搖搖欲墜,像是寒風中最後一朵凋零的花。
這個淒涼的情境讓她一時恍神,整個人失足從二樓往下跌,還來不及尖叫,她已經躺在地上,腳上傳來劇烈的痛楚,讓她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
聞聲,不只辦公室裡所有的老師都驚嚇地探出頭來,就連四樓的塗璽夫也察覺這陣騷動,探頭察看究竟。
「徐冬青?」看到狼狽在地的她,塗璽夫驚喊一聲,一顆心狠狠揪了起來。
顧不得一旁的紀妘,他倉皇奔下樓,心口像是被人殘忍的戳出一個大洞,彷彿再多的鎮定與冷靜也填不平。
他大步衝下樓,排開圍在她身邊議論紛紛的老師,小心確定徐冬青沒有脊椎受傷,才敢移動她。
「我送妳去醫院。」雖然面色焦急,但他卻溫柔而小心地抱起她,將她送上車子直奔醫院。
急診室初步的檢查跟診斷,徐冬青有輕微骨折現象,必須住院打石膏固定。
在醫生的指示下辦理了住院手續,塗璽夫跟幾名護士將徐冬青送進骨科病房,看著躺在床上一臉蒼白孱弱的她,他幾乎心痛如絞。
幸好只是從二樓跌下來,要是再高一點……塗璽夫簡直不敢想像。
「這個角度好嗎?要不要再把床調高一點?妳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坐在床邊,他殷切問道,儼然像是請來的專業看護。
搖搖頭,徐冬青連一點說笑的心情跟力氣都沒有,尤其是看到端坐在床邊的挺拔身影,她只覺得一顆心沉得好深好深--
看她好半天不言不語,塗璽夫歎了一口氣。「好端端的為什麼爬上二樓?」
「是四樓。」她活像個玩具木偶,死氣沉沉地糾正他道。
「四樓?」那不就是他的--
「我爬上你的辦公室外,偷聽你跟美麗的女友說話,所以老天爺懲罰我。」懲罰她嫉妒心太重,懲罰她奢想不該屬於她的東西。
「為什麼?」突然間,他的胸口好緊,因為某種不知名的期待而難以呼吸。
「因為--」她的目光一觸及他,耳邊彷彿再度響起老天爺懲罰的轟然雷響。
她要是再奢想,另一條腿肯定會不保,她還是認命地當她的小小窮教員吧,別不切實際去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沒有。」她黯然搖搖頭。
塗璽夫不是個遲鈍的傻瓜,輕易就看出她心裡有事,那雙不是噴著怒火就是閃著挑釁的美麗眸子,此刻正掛著悲傷。但眼前實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機,他只能耐心等待,等一切慢慢露出頭緒、真相大白。
從這天起,塗璽夫天天上醫院照顧她。
徐冬青堅持不讓他通知母親到醫院來,相信她可以應付這一點小傷。否則一旦母親來了,她腳傷事小,每天耳朵不得安寧才糟糕。
雖然她對於塗璽夫的不請自來一再拒絕,但他卻還是自顧自的每天準時八點來報到,晚上十點才離開。
長時間待在醫院,難道他不必忙學校的公事、不必應付私人的應酬約會嗎?
但塗璽夫回答得乾脆俐落:不必!
他的霸道跟固執她是見識過的,除了他自己以外,誰也不能左右他。
念了幾次、趕了幾次,最後徐冬青索性放棄,讓他像走自家門似的隨意進出。他還每天拎來一大鍋可以恢復腳傷的的鮮美鱸魚湯,還有各種她愛吃的食物。
把她餵飽了,塗璽夫就會推著輪椅帶她出去散步,等逛足兩個鐘頭才帶她回病房。幾天下來,醫院裡一半以上的病患護士,全都成了他的忠實愛慕者。
每次徐冬青一看到他出現的場合,吸引了一堆瘋狂愛慕的目光,她就覺得心情莫名低落。她沒辦法看他獲得眾人的目光愛慕,而覺得開心與驕傲。
她有自知之明,他來照顧她全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有責任罷了!
「你應該得開始忙了吧?」小口小口喝著鱸魚湯,徐冬青裝作不經意說道。「明天不用再來,我已經好很多了。」說著,還故意展示裹著石膏的左腿。
「我為什麼要忙?」塗璽夫一臉疑惑。
「你就要結婚了。」這句話她說得很艱難。
原本以為兩人會當一輩子的死對頭,但不知不覺,他卻走進她的心裡,讓她中了愛情的毒,糊里糊塗愛上他--這個秘密,她在心裡藏得很隱密,發誓一輩子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等她的腳傷好了,一年的聘約一到,她就要立刻離開締聖,離開這個讓她第一次初嘗愛情,卻也同時初嘗心碎的傷心地。
「妳怎麼了?」他大驚失色,徐冬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由自主的掉眼淚。
「我--我只是眼睛痛。」她急忙擦乾眼淚,不想讓自己顯得狼狽可笑。
看她用力地抹著眼淚,幾乎揉紅了一雙眼,塗璽夫心疼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個別揉了!」他遽然將她攬進懷中,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消除她眼裡的悲傷。「妳到底怎麼了?告訴我!」
如果世界上有一種方法可以解讀她的心事,他願意用所有的一切交換。
這一刻,塗璽夫不得不承認,對她的在乎、對她的關心、對她的牽掛,已經多到讓他無法繼續欺騙自己。原本,她對他只是個單純的老朋友,一個老是劍拔弩張的死對頭這麼簡單而已。但現在……
他--竟愛上了她!
雖然他始終驕傲的不肯承認,但面對消沉且受傷的她,他的心像是被狠狠碾過好幾回,總得在每天面對她前重新掛起微笑。他是在乎她的,雖然這個愛來得突然、毫無道理,但他就是這麼無法自拔的戀上了她。
縱使心裡有千言萬語,有太多太多的情感想傾吐,不過目前時機不對,他只好勉強壓抑自己,免得讓事情更複雜。
「妳是不是為了顏如玉沒來而耿耿於懷?」終於,他忍著滿心酸意問道。
看到她愕然不語的表情,他低咒一聲,恨自己真的猜對了。
「我去把他抓來。」塗璽夫霍然起身,像火箭一樣衝出去。
為了她的一個笑容,他甚至願意為她摘下天上的星星。
「等一等!」徐冬青回過神,急忙喊住他。
什麼跟什麼嘛?!這跟顏如玉有什麼關係?早在自強活動那晚迷路,他棄她於不顧時,她就把這個沒擔當的男人判出局了。
「妳不必擔心,我一定會把他帶來這裡,就算是得跟他狠狠打上一架也在所不惜。」男人就得用男人的方式來解決。
「我從來不想要他來。」徐冬青低著頭,看著自己緊緊交纏的小手道。
聞言,兩道劍眉鎖得死緊,幾乎快繃斷似的。
「那,我能做些什麼?看妳每天鬱鬱寡歡、心事重重,我已經束手無策了。」
聞言,徐冬青竟忍不住笑了出來。「你一連說了三個成語。」
看著她臉上那抹重現的光采,與久違不見的美麗笑容,他竟不由自主看癡了。
要是能換到她的一個微笑,要他說上三百個成語也行。
「你對我沒有任何責任,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你沒有關係,你真的不必天天來照顧我。」塗璽夫這種責任式的關心,比對她不理不睬更讓她難受。
「我不為什麼,只是想待在妳身邊。」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
天啊!徐冬青明知道不該奢想,卻還是為了兩道專注凝望的眸光心亂如麻,甚至有種荒謬的錯覺,以為他對自己有那麼一丁點的好感。
「我不想聽。」她逃避似的摀起耳朵,就怕這只是一場夢。
「跟我在一起吧!」塗璽夫一臉不自在的粗聲說道。
「你說什麼?」她整個人徹底呆住了,幾乎以為自己在作一場毫不真實的夢。
「當我的女朋友!我會照顧妳,每天為妳送宵夜、當妳的保鑣,盡力達到妳所有的要求。」徐冬青的挑剔他早就知道的。
突然間,她好像看到黑暗中露出一線曙光,心突然被擰得好緊好緊--
「為什麼?」她一下子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驚喜?!
「反正像妳這麼多缺點,也不會有人要妳。」他不自在地說道,那雙霸道的目光竟然不敢面對她。
「你--你是開玩笑的吧?」她心跳得亂七八糟,手還微微顫抖。
「我再認真不過了。」他開始有點惱火。「妳到底要我怎麼證明才肯相信?」
愛--就簡單一個「愛」字。
他只要說出這個字,她就願意相信這一切不是她的一廂情願,不必懷疑這可能是一場惡劣的惡作劇。
她等待著,但眼前的塗璽夫除了心焦地來回踱步,一句話也沒說,原本該是感情表白的溫馨時刻,氣氛卻僵滯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累了,你回去吧!」徐冬青閉上眼睛,放棄了。
看似大而化之的她,面對感情卻敏感得要命,脆弱得比誰都還要容易受傷害。
他的沉默,讓她無法說服自己他是真心真意的。
塗璽夫挫敗的耙梳了一下已經夠凌亂的黑髮,瞥了一眼逕自躺回床上、靜靜閉上眼睛的徐冬青,不發一語的轉身走了出去。
感情這個難題到底要怎麼解,恐怕這兩個人都想不通。
一間高級五星級飯店裡。
徐冬青坐在昂貴柔軟的椅子上,聽著身旁的母親口沫橫飛的吹噓她的優點,她如坐針氈,卻還得忍受一雙像是已將她全身上下剝光過好幾回的打量目光。
心不在焉的掛出應酬式的微笑,她動了動發麻的左腿。幾天前才出院的她,腿上還裹著石膏沒拆,卻在母親的強迫下參加這場相親。
據說,男方大有來頭,落落長的家族關係企業,比她的求職自傳還長。母親對這個對象是滿意的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把女兒賣過去。
原本對這種相親深惡痛絕的徐冬青,得知母親堅持要她出席這場相親會,竟一反常態的同意赴約。母親以為女兒想開了,但事實上,她只是消極的想藉由這次相親認識一個交往對象,好麻痺感情失意的痛。
「徐小姐真是美麗大方,還是個老師,我們家恭良很喜歡呢!」
男方母親顯然也對她滿意的不得了,尤其是席間見徐冬青始終面帶微笑,鮮少開口,更是以為找到一個逆來順受的女孩,好當他們家乖乖聽話的媳婦。
畢竟,在這個年代,要找到一個沒有一點聲音的女孩已經不容易了。
「謝謝您的讚美,我家青青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女兒,要不是見她年紀不小了,我才捨不得讓她出嫁呢?」
徐母把一副母慈女孝的假象演得活靈活現、入木三分。
徐冬青忍耐著,又招手叫來服務生,點了晚餐後的第三份提拉米蘇,卻冷不防被一臉慈愛的母親,偷偷自桌下擰了一把大腿。
她不是故意要嚇走對方,也知道自己該認真找份感情安定下來,好讓她忘卻塗璽夫,忘記感情落空的心碎,但她就是沒辦法對其他的男人認真投注感情,只好習慣性的用吃來忘卻煩躁。
「這樣吧,讓你們年輕人自個兒聊聊,我們不當電燈泡了。」
男方的母親很識趣的準備退席,唯有她母親卻一臉焦急失望,好像眼巴巴等著獵物就快上鉤,到頭來卻只能看著獵物白白溜走。
徐冬青沒什麼意見,反正光看母親一整晚豐富的表情,她就沒有一刻無聊過。
母親雖然遺憾沒有立刻談妥婚事,卻還是配合的跟著離席,只不過頻頻用眼神暗示她,絕不許她白白放過這門親事。
反正徐冬青原本就是抱著相親的打算,也覺得嫁給這個應聲蟲似的男人也沒什麼不好,所以態度上還算是客氣。
兩人的話題全是一些不著邊際的寒暄讚美,最後,徐冬青實在受不了了,她霍然起身,把李恭良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再不去透透氣,她就快被悶壞了。
「需不需要我幫忙?」李恭良還算是個有紳士風度的好人。
「不必了,我馬上就回來。」她保證似的拄起枴杖,身手俐落地走向廁所。
研究了一下五星級飯店的名家設計,徐冬青晃了大半圈後,才又晃回來。
一看到她出現,李恭良立刻迫不及待地向她報告剛剛的新發現。
「徐小姐,妳左腿後面的石膏上有字耶。」他側頭好奇打量。
「有字?」石膏就石膏,除了醫生寫上的日期外,哪來的字?「大概是醫生寫上打石膏的日期吧!」她不以為意。
「不是,是字。」李恭良很堅持。
認真一回想,徐冬青才終於想起來,塗璽夫在她出院那天說要在她的石膏上簽名。不知道那可惡的傢伙寫了些什麼?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她羞惱得紅了臉,努力想轉頭看石膏上寫什麼,卻令人洩氣的看不見半個字。
「要不要我幫妳看看?」李恭良很有禮貌的問道。
「好,麻煩你。」徐冬青實在太好奇,也顧不了上頭寫了什麼惡作劇的字眼。
李恭良立刻蹲到她腳邊,認真看著雪白石膏上頭的幾個黑色簽字筆跡。
「我--愛--妳--」
李恭良認真的一字一字念著,那極輕的聲音卻像是在她心底投下重重的震撼。
霎時,她的心擰得好緊。這--這又是塗璽夫的玩笑,他的惡作劇嗎?
她的手腳開始不聽使喚的輕顫,激動、難以置信且不知所措,為了這幾乎是不可能成真的夢。
跟我在一起吧!那個唯有夜晚的夢境時分才會出現的低沉嗓音,突然自腦中響起,撼得她心頭一陣大亂。
他是認真的?他說了愛!他說--愛她?
徐冬青方寸大亂的反覆問自己,許久,她才猛然回神,意識到自己怯懦得像個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青澀少女。
但問題是,她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少女了,她有能力、有機會把握自己的幸福。
一種前所未有的狂喜與激動情緒鼓噪著她全身的細胞,匆匆丟下一句抱歉,她拄起枴杖,一跛一跛的跑了出去。
要不是因為腿上裹著石膏,徐冬青早在三十分鐘前就衝到塗璽夫家門外。她瘋狂按壓著電鈴,吵得他舉雙手自動投降。
「冬青?」一看到門外的她,塗璽夫眼裡的驚訝不下於看到一隻活恐龍。
出院後,她請了一個月的假,根本躲起來不見他,他覺得自己幾乎有一輩子那麼久沒見到她。
此刻,看著她美麗的臉龐、清澈晶瑩的大眼,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思念她。
「你在我的石膏上寫字?」她氣喘吁吁,雙眸因為激動、期待而熠熠發亮,宛如冬夜裡最閃亮的北極星。
「怎麼?妳喜歡?」知道她所為何來,塗璽夫的心神也為之一蕩。
「這又是你的惡作劇?」她的聲音微微沙啞,唯有她知道是因為激動與狂喜。
「愛怎麼能當作惡作劇?」他定定望著她,深情的眸光像是快將她融化。「妳該知道,要把愛說出口,對一個男人來說有多麼不容易。」
是的,她明白有多麼不容易,就如同要她相信跟她始終是死對頭的他,突然愛上她一樣困難。
但看著他的眼神,她突然間全明白了。他眼中的那抹矛盾與掙扎,簡直是跟她如出一轍!
原來,早在很久以前,他們就開始為著彼此兜圈圈,卻以固執與倔強作為抵抗的武器,以唇槍舌戰與對立,作為避免在愛情裡淪陷的方法。原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愛上彼此,卻不自知。
高大挺拔的身影朝她展開雙臂,徐冬青毫不猶豫的奔進他的懷抱,奔進那片她渴望棲息的、溫暖安全的胸膛。
「我好傻,我從來不知道我愛你。」徐冬青將臉蛋埋在他的胸膛裡,懊惱自己竟白白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跟他玩捉迷藏。
「我也是,我從來不知道我這麼依戀妳的一顰一笑,原來是為妳動了心。」虧他還那麼精明,對感情卻是遲鈍至此。
他們緊抱著彼此,在陽光下纏綿,互許一生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