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幾盞藝術路燈照亮小徑。
環境幽美、草木扶疏的校園,在晚上比陰森的夜總會好不了多少。
徐冬青捧著一大迭的學生作業,肚子又餓又累,邊走邊罵自己干嘛自找罪受,去幫一群小惡魔補習,還沒有拿一毛錢。
這些不知感恩的兔崽子一個比一個有錢,卻從來沒有拿東西孝敬過她,她真不知道自己的熱心到底是為哪樁。
剛在別班上完第八堂課,她又趕著回到惡魔班,替他們加強課後輔導。別說是晚飯了,她連水都沒有時間喝。
突然間,徐冬青覺得自己的人生好悲慘,沒有一雙堅強的臂膀可以倚靠,沒有一個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
連晚飯都是有一餐沒一餐,只能日復一日跟一群小惡魔纏斗。
唯一的收獲,大概就是在一個月內快速瘦了三公斤,原本不甚滿意的鴕鳥蛋臉變成了鵝蛋臉。
徐冬青低頭哀怨地一邊歎氣,一邊快速的走回教室,突然一個半路竄出的龐大身影讓她嚇得花容失色,整個人往後踉蹌幾步、跌得四腳朝天。
書本散落一地,她姿勢不雅的呈現大字型,裙下風光一覽無遺,幸好現在天色夠暗,讓她可愛的卡通圖案底褲沒被看光。
「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不怕壞人嗎?」屠夫依然以一副壞胚子德行現身,讓人恨得牙癢癢。
「還有誰比你壞?」她前恨末消。但想起幾天前被他奪去的初吻,徐冬青不自覺地嘴唇發燙。
「多謝恭維。」他厚臉皮的咧開兩排白牙,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十二月的天氣有點冷,但站在他身旁,她卻覺得渾身毛細孔冒著熱氣,好像感受到他的魅力召喚。
魅力?她暗自捏了一把冷汗,懷疑自己因為壓力過大,出現了妄想症。
「妳又在玩什麼花樣?」屠夫不客氣地質問。
黑暗中,兩對灼然目光,比頭頂上瑩白的月還要光亮。
「什麼玩什麼花樣?我累得要死,沒心情跟你玩猜燈謎。」再說,元宵節早已經過很久了。
塗璽夫承認,他的確每天都在仔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知道她除了例行的罰學生寫精神口號、跑操場、替她打雜……訓練學生任勞任怨的美德外,當然還包括她每天晚上留下來替學生補習。
他太了解徐冬青,這個女煞星作事情不會沒有目的,一定正打著什麼鬼主意。
屠夫實在按捺不住,非得問個水落石出,他長腳一跨,輕松追上徐冬青徑自離去的背影。
「妳要干嘛?」他像個跟屁蟲似的,在後頭亦步亦趨。
「回、家!」徐冬青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她隨時有火山爆發的可能。「你又是要干嘛?」
「想看看妳住的環境。」他一派輕松,好像這種厚臉皮的要求有多理所當然。「身為董事長,我有義務關心老師們的日常生活。」
「你什麼時候從董事長變捨監了?」她譏笑道。
「我今晚正好沒有約會,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屠夫的語氣一副自己好像很搶手的樣子。
提起約會這兩個字?徐冬青突然想起那個聲音溫柔到不行,美得活像集全世界整型醫師的巧手才能創造出來的完美女人。
幾天前,徐冬青不小心在屠夫的辦公室撞見一名美麗無比、氣質高雅的女人,自認還算是美女的她,也只能心服口服地承認,那種美是跟她天差地遠的境界。
明明該識相的立刻閃人,偏偏她就是很不甘心的賴著不走,看兩人眼波交流、動作親密,她嫉妒得恨不得把幾乎黏在一起的兩人扯開。
沒錯,她嫉妒這個可惡的家伙可以呼風喚雨、坐擁鈔票美女,而她就只能可憐兮兮的聽他使喚,當他的跑腿?
她忿忿不平地咬牙切齒,但自尊不容許她洩露出自艾自憐的一面。徐冬青決定跟他對抗到底,反正自古男人跟女人的戰爭就不曾中止過。
「什麼時候結婚啊?」徐冬青這句話消遣的意味大於關心。
「快了。」屠夫神情愉快道。
不知道為什麼,徐冬青因為饑餓過度的胃突然湧出大量的胃酸,開始侵蝕她的胃壁,酸意全滲進每個毛細孔,連她自己都聞得到酸味。
「我要回去了。」徐冬青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她捧住隨時有可能被腐蝕穿孔的胃,扭頭往校門外走,理都不想理他。
徐冬青租賃的小套房離學校步行只須兩分鍾,六層樓高的二十年老公寓,沒有現代化的電梯,一切都得靠雙腿來燃燒脂肪。
她腦子裡正盤算著要怎麼打發這個不速之客,公寓大門已經在前頭。
她臭著臉站在公寓傳統紅色大門前,准備跟他攤牌。
「怎麼,不敢請我上去?莫非是生活習慣太差,怕我發現妳住在豬窩裡?」
他的毒舌讓人恨得牙癢癢。
「歡迎上來,讓我招待你喝杯消毒水,弄干淨你毒辣的舌頭。」
徐冬青笑靨如花,決定就算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要跟他槓到底。
徐冬青拿出十足的戰斗力,轉身打開大門、爬上陰暗的樓梯,開始幸災樂禍他肯定會被陰暗低矮的樓梯間撞得滿頭包。
果不其然,背後突然傳來碰的一聲,他悶哼一聲,十足震撼力像是非洲象撞上十年巨樹。
一回頭,只見屠夫高大的身軀局限在狹小陰暗的樓梯間,看起來十分的格格不入而且狼狽,他的頭頂甚至還卡著一團蜘蛛網。
徐冬青還真想感謝他,幫整棟公寓住戶清理天花板的蜘蛛網。
「你沒腦震蕩吧?」她暗自竊笑,好心的關切聽起來卻像詛咒。
「這公寓結構的設計根本不對。」塗璽夫捧著前額抱怨,懷疑自己的頭殼可能破裂。
「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徐冬青冷嗤一聲,轉身繼續往上走。
小勝一回合,讓徐冬青的腳步輕盈起來,一下子就爬上六樓。
開了鎖,她坦蕩蕩的把小套房大門打開,讓屠夫看清楚她住的不但不是豬窩,而且還干淨整齊得可以去參加清潔比賽。
「這就是妳住的地方?」他不請自入,大搖大擺地走進她的客廳。
徐冬青瞪著他的背影,懷疑他可能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做客氣跟禮貌。
塗璽夫好像大戶人家的少爺第一次踏進平民家裡,一臉嘖嘖稱奇的東看西瞧,發現原來不是每個人的家裡都是金碧輝煌、吃香喝辣。
像屠夫這種超級有錢的人,徐冬青猜想他家的廁所肯定還比她的客廳大,說不定他家都用鈔票捆成拖把來拖地,把鈔票縫成抹布來擦桌子。
相較於她,普通家世、身無恆產,就連在外租房子都得挑這種一個月三千塊的老舊房間,吃住也都得一省再省。
她這種平民,跟他這種家世顯赫、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少爺就像天跟地,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徐冬青突生的失落感,宛如兩只無形的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以為妳家很有錢。」這是他打量半天後的結論。
屋子裡確實很整齊,沒有隨處可見的雜物,從門口就可以看見的洗碗槽,也沒有堆積如山的髒碗盤,更沒有隨處亂竄的蟑螂……
只是,這房子實在小得離譜,依他估算絕對不超過八坪,裡頭卻包含了客廳、一間臥室、廚房跟浴室,裡頭的廉價家具也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台灣的建築業總是能創造建築奇跡,但是這樣的格局設計好像是專門關動物用的,完全沒有便利性跟人性化可言。
「多謝抬舉,我只是一介窮苦百姓。」不知道為什麼,說這些話讓徐冬青心裡像有根針在刺。
「可是妳以前念的是貴族高中。」
誰都能理解他此刻的疑問。但要自曝家丑、剖析人性赤裸裸的貪婪,對自尊心強、從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徐冬青而言,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她跟他根本是死對頭,她才不會蠢得讓把柄落入對方手裡,可是,她還是決定照實以說。
「我媽想讓我去釣個金龜婿,所以先借錢來投資我念貴族學校。」徐冬青滿不在乎說道。
塗璽夫半信半疑盯著她,像是想從她眼裡找出這句話的真實性。
她匆匆逃避他想挖掘出什麼答案似的眼神,也懶得招待他,把書本、包包往便宜的塑膠茶幾上一丟,徑自在屋子四處翻箱倒櫃,祈禱能找到一包不小心遺忘的泡面讓她果腹。
他的出現也同時帶來霉運,她的房間裡除了幾片發霉的土司跟零食空包裝外,什麼也沒有。
「妳在找什麼?」
塗璽夫戒備地盯著她,懷疑這個女煞星正在找式器攻擊他。
「吃的。」她心不甘、情不願回道。
「我不餓。」他很自作多情地說道。
「我餓。」她沒好氣橫他一眼,便徑自軟趴趴的癱進沙發裡,等他自動滾蛋。
「妳又餓了?」他看表,快九點了。他知道她的胃口很嚇人,但是現在吃宵夜未免太早。
「我根本沒吃晚餐。」徐冬青簡直快被他一臉鄙夷的表情氣死。
她會累得像條狗一樣,還不是為了他的「私人產業」鞠躬盡瘁,他竟然還一副事不關己的德行,真是可恨。
看她一副氣若游絲、好像快餓死的樣子,剎那間,好像觸動塗璽夫心底的惻隱之心。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屠夫突然轉身往外走。
幾乎是立刻跳起,徐冬青緊跟在他性感的屁股後面,打算等他一出去立刻把門鎖起來。
「別關門。」正得意地盤算著,那抹臨到門邊的高大身影卻突然停住,回頭認真吩咐道。
他說別關就別關,她干嘛聽他的?她可是主人耶?
氣憤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狹小的樓梯間,她立刻關門落鎖,可是想了想,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把鎖打開。
雖然恨不得立刻關門,並且多加上幾道鎖,但她突然想到他那一身媲美阿諾的肌肉,要是她真的把門給鎖住,他肯定會把門給踹破。
她一向是個很懂得盤算,絕對不肯吃虧的人,可不想因為逞一時之快而賠房東一扇門。
不過屈服歸屈服,她才沒那麼蠢還乖乖等在門邊,替他當只看門小狗。
實在不知道他在變啥把戲,徐冬青也懶得猜,假裝他不曾出現過,徑自拿了衣服到浴室去洗澡。
洗了個風不斷從窗縫灌進來,冷得她牙齒不斷打顫的熱水加冷風澡,她總算神清氣爽地擺脫一天的疲憊,唯有肚子還是餓得咕嚕作響。
徐冬青拿出考卷在那張兩百塊的飯桌上批改,試圖想轉移對饑餓感的注意力,天知道她現在連走路出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徐冬青餓得手腳發軟,正打算收起考卷早早上床、遺忘自己一天的悲慘,他卻回來了。
他一進門,她就像只餓了好幾天的狗,立刻嗅到食物美妙的香味。
他去買吃的?
登時,她的眼睛大亮、唾液像是關不住的水龍頭拚命湧了出來,害她只得狼狽的拚命吞口水,垂涎盯著他手裡那兩大袋食物。
「那是什麼?」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
「吃的,妳不是還沒有吃晚餐?」他邊說著邊將食物拎到她簡陋的餐桌上。
盯著他在餐桌前忙碌的背影,沒預料這一刻,她覺得他像個救苦救難的天使。
「你給我買吃的?」饑餓降低了她的思考能力,讓她變得像個沒腦袋的笨蛋。
「妳說呢?」轉過頭,塗璽夫好氣又好笑地掃她一眼。
怎麼平時看她精得要命,連一點便宜都占不得,現在這個時候卻呆得像三歲小孩。
徐冬青雙手緊握、渾身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喔,太可恨了!
他一定是撒旦派來誘惑她的惡魔,明知道他們向來水火下容,他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迫使她屈服。
徐冬青知道自己應該維持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的偉大情操,但她的眼睛像是兩顆超大的探照燈,緊緊盯住桌上香味誘人的食物。
喔!她聞到牛肉面、肉燥、燙青菜,還有蔥油餅的味道。
她的口水根本來不及吞,快沿著嘴角流出來。
她神經質地用手抹抹下巴,混亂的思緒、嚴重受到考驗的意志力,已經進入一種近乎走火入魔的地步。
管他的!
徐冬青雙拳用力緊握、雙眼赤紅、饑渴地盯著食物,反正是他自己心甘情願把食物送到她嘴邊,大方允許她享用,她干嘛跟他客氣?!
反正她一直為他勞心勞力,吃些東西也不為過吧!
二話不說,她立刻沖到餐桌邊坐下,迅速拿起筷子,就著牛肉面大口大口往嘴裡塞。
融合著濃郁肉香的面條滑進喉嚨,讓徐冬青忍不住感動的閉上眼,享受食物滑進食道、落進胃袋裡的絕妙感覺。
她根本沒有時間說話,一口接著一口,像是怕慢了一步食物就會全部消失。
吃完牛肉面、喝盡最後一口湯,她又意猶未盡的一手抓起蔥油餅啃了起來,另一手拿起珍珠奶茶喝了一大口。當然,燙青菜跟幾樣小菜她更沒有放過,全都掃進肚子裡。
坐在一邊,靜靜望著她活像餓死鬼似的吃相,塗璽夫嘴邊竟不由自主浮起一抹笑容。
這種吃相要換了任何女人,恐怕會讓他倒盡胃口,但偏偏在她身上,看來卻是那麼率性、引人發噱且--動人。
吞下最後一口珍珠奶茶,徐冬青拍拍鼓脹的肚皮,滿足地打了個嗝,很驚訝那個看似粗線條的屠夫,竟然把她的食量估算得剛剛好。
但一個「謝」字,她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那種帶著感激、感動,卻又放不下身段的矛盾情緒,讓徐冬青只能用以往最習慣的方式去表達。
「我吃飽了,你可以滾了。」她故意粗魯地不起逐客令。
塗璽夫微微一笑,倒也沒有犀利回嘴,只是依言起身,乖乖准備出門。
沒料到他竟然這麼配合,一時之間她也愣住了,無意識地跟在他後頭、送他出門。
「對了--」
臨到門邊,他突然回過身。
全身的血液全跑到她吃撐的胃--幫助消化足足有三人份量的食物,導致她腦子恍恍惚惚,一不留神整個人撞進他的胸膛。
「小心!」大手一伸俐落地穩住她,在身體接觸的那一剎那,彼此都感覺到有道十萬伏特的強力電流竄過。
霎時,徐冬青被電得七葷八素,像是被雷劈中,卻又覺得有種難以形容的酥麻感覺,腦子一片昏沉沉。
驀然撞進懷裡的馨香柔軟力道不大,卻叫他心神一震。同時屠夫也發現她已經洗過澡,渾身散發著一股茉莉花的淡淡香氣。
突然間,塗璽夫的手像是被口香糖黏住了,竟然無法從她身上拔開。
沁進鼻端的香氣、貼在胸前的柔軟,讓他的胯間立刻緊繃起來。
屠夫從來不知道,個性硬邦邦、脾氣耿直火爆得像頭牛的徐冬青,抱起來簡直就像團棉花糖,香甜又柔軟。
「我沒事。」徐冬青羞得滿臉通紅,急忙想掙脫,卻發現自己被他抓得好緊。
「你--你可以放開我了。」
「不放。」他的聲音低沉而粗嗄。
徐冬青茫然仰起頭,卻筆直撞進他的眸底,像是跌進一池幽探冷潭,有掙扎、有倉皇,更有即將沉溺的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