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長好惡劣 第三章
    暑氣逼人的盛夏,台北街頭蒸騰出一片熱氣。

    徐冬青頂著一身的淋漓汗氣,走進締聖高中的人事室,完成新任教師的報到手續。

    新任教師--徐冬青抱著一大袋學經歷資料,裡頭還有上個禮拜才剛拿到手的熱騰騰教師證,她還是很陶醉在這個新頭銜中。

    高中畢業後,她不能免俗得去擠大學窄門,從慘不忍睹的聯考成績,才發現締聖這個貴族化搖籃培育出的溫室花草們,根本經不起聯考的殘酷摧殘,不論是花或是草全都死傷慘重。

    高中三年,半隻金龜子也沒撈中,可想而知母親的臉會有多臭,但學歷等於未來對象的保證,母親勉為其難拿出錢來讓她去南陽街讀高四,平民化的教育、現實的摧殘,讓她不得不認分讀書,隔年總算勉強混進一所二流大學。

    大學任你玩四年勉強混畢業,為了飯碗著想,徐冬青一改被動消極的性格,在大四時修了教育學分。

    因為睡覺跟修學分佔了她很多的時間,因此,大學四年徐冬青依然沒如母親所願,釣上半隻金龜。

    母親付了大筆銀子讓她去唸書,除了一張大學文憑跟教師實習通知外,她什麼也拿不出來向母親交代,只好摸摸鼻子逃進學校去。

    一年後,她完成教師實習,拿到正式的教師資格,卻發現作育英才沒她想像中那麼簡單。

    在教育界現今粥少僧多的情況下,所有體制健全的公立學校人人搶破頭,私立學校壓力大、責任重,乏人問津的趨勢下,徐冬青迫於為五斗米折腰,只能考慮私立學校,而幾番面試、試教的波折下,唯一肯用她的,只有當初的高中母校:締聖高中。

    沒魚蝦也好,沒人比徐冬青更懂得這個道理,拿到聘書的第二天,她趕緊來完成報到手續,也在附近找一間小套房,把一干家當全搬過來,像是怕這個銅飯碗會給人搶去。

    以她的破成績,能勉強當個私立學校的老師已屬萬幸,不過倒是氣壞了一心要她找個金龜婿嫁的母親,看她在屋裡揮汗打包,也只是冷哼幾聲、懶得管這個扶不起的阿斗女兒。

    「媽,我從明天開始要搬到學校附近,以後週末才回家,妳自己保重。」

    已經二十四歲的徐冬青,已經從一個叛逆少女轉變成一個懂事的大人,縱然對母親的虛榮勢利再多不滿,總還有些母女情分在。

    其實想想,母親的虛榮勢利也不能全怪她。要不是父親過世得早,母親靠舅舅家的接濟才開了一間小店養活母女倆,也難怪母親對生活沒有安全感,拚命想替她抓個金龜婿,讓母女倆下半輩子有個依靠。

    「嗯。」母親冷淡地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兩隻眼睛盯著股匯市行情不放。

    近幾年,大概是領悟到女兒靠不住,江金娘開始往股市投資賺錢。

    就目前來說,投資報酬率遠超過辛苦拉拔了二十幾年的女兒,讓她很後悔沒有早點認股市當女兒,害她還白白浪費幾百萬栽培女兒念貴族學校、大學。

    現在還要去當什麼老師,誰不知道教員都是兩袖清風的窮小子,教書不但勞心勞力,還得應付一個比一個還囂張的學生跟家長,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糟糕的職業?!

    想想她這女兒讀書不伶俐卻也不算太笨,怎麼老是盡做些讓人想不通的蠢事,要換了她,早想辦法攀上金龜婿嫁了,立刻就是現成少奶奶。

    「媽--」

    「要走快走,別吵我看股市。」江金娘不耐煩地揮揮手,對股市行情的關心遠超過女兒。

    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徐冬青早就習慣了,哪天母親對她擺出慈愛的臉孔,才教她不知所措咧!

    拎起幾大袋行李送上門外等著的計程車,她安靜地帶上門,也把一屋子喧鬧的電視聲響隔絕在門內。

    開學第一天。

    徐冬青以全新的姿態站上講台,重回熟悉的教室,她的身份卻是老師。

    過去一年在公立高中實習的她,見的全是循規蹈矩的尋常小孩,在締聖高中的第一堂課,她才終於知道為什麼憑她這種吊車尾的實習成績,締聖還肯用她。

    「老師,妳身上那件衣服是兩件五百的地攤貨吧?一點品味格調也沒有,簡直遜斃了!」

    總比妳們穿制服好吧--她的目光瞪向一名看起來美麗高傲,長得就像家裡是印鈔工廠的女學生。

    「對啊,我家菲傭穿得都比妳好……」

    那妳不會請妳家菲傭教妳讀書就好!

    「老師,說一下三圍啦!」

    她開始冒火的眸子噴向一群起哄的男學生。

    我的三圍關你什麼事?想看三圍不會自己回家脫光光照鏡子?

    「老師有沒有男朋友?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就算我乏人問津,你們管得著嗎?

    她哪來什麼第一次,就算有,還輪不到你們這群兔崽子過問。

    徐冬青瞪著這群沒大沒小的學生,在心裡咒罵著,恨不得把這些女的驕、男的壞的學生全抓起來打屁股。

    對,在這群天之驕子眼裡,她穿著一身寒酸的T恤、牛仔褲確實礙眼,但她是老師,又不是來走唱賣藝的,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給誰欣賞?

    「安靜、安靜!」

    徐冬青拿起課本敲敲桌面,為了建立權威,故意板起臉,裝出一絲不苟的老古板臉孔。

    根據以往的經驗,這些欺善怕惡的高中生總是吃定了新任的年輕老師,以為她年紀輕、沒經驗就好欺負。

    哼哼,這些小兔崽子休想騎到她頭上來,再怎麼說她過去也是個不好惹的狠角色,換了個身份,她一樣有辦法治他們。

    突然間,她想到當年那個人人聞之色變的屠夫還不是栽在她手裡,被她剃光了鬍子,成為全校的笑柄--一想到過去的豐功偉業,她的信心全回來了。

    她是老師,得維持一點形象跟風度,跟這群兔崽子氣得臉紅脖子粗,根本是辱沒自己的身份,她得沉住氣。

    「從今天起我擔任貴班的英文老師,我叫徐冬青,C大畢業……」

    一群學生沒人對她的自我介紹感興趣,自顧在下面交頭接耳、梳頭化妝,有的甚至開始拿出零食。

    兩頰肌肉隱隱抽動,徐冬青好不容易壓下的火氣又冒了上來。

    她現在才終於知道,為什麼締聖會找不到老師,這些人哪像學生?根本就是惡魔!

    很好,學生有學生的教法,惡魔也有惡魔的治法,這群學生當務之急,就是需要來個「震撼教育」!

    「最近教育部有個調查報告……」突然間,她的話鋒一轉。

    果不其然,在下面吃零食聊天的學生,拉回了三分注意力。

    「現在的高中生缺少運動,體適能狀況很糟,也難怪你們提不起精神來上課,還要吃零食補充熱量跟體力。」她掛出體諒的親切笑容。

    「老師,妳滿上道的嘛!」一名男學生蹺著二郎腿,流里流氣的朝徐冬青昂起下巴。

    她依舊笑容可掬--等一下我會讓你見識到,我有多「上道」!

    「當然,我們當老師的一直是學生的好朋友。」她以親和溫柔的聲音喊。「『朋友們』請起立!」

    眾人面面相覷,納悶著她想幹什麼,但在好奇心驅使之下,還是乖乖的一個個起身。

    「我們走吧!」她放下書本,輕盈轉身。

    「要到哪去?」一群學生索性連老師都不叫了。

    「保密,等一下你們就知道了!」

    噙著神秘的賊笑容,徐冬青率先領頭往外走。

    五分鐘後,寬敞昂貴的田徑跑道上,一群學生頂著炙熱的大太陽,上氣不接下氣的繞圈跑步,徐冬青則是撐著陽傘涼涼站在一旁,笑瞇瞇的喊著:「加油,還剩十圈而已喔!」

    一群學生怨聲載道、叫苦連天,但徐冬青拿出成績威脅,讓他們敢怒不敢言,只能邊罵邊咬牙完成十五圈的不人道奴役。

    看著一個個汗流浹背、氣喘如牛的學生,哪還有什麼高傲囂張的樣子,這讓徐冬青更加佩服起自己果然是天生當老師的料。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她用笑容向學生示威。

    「我想這十五圈應該讓大家的體適能提升不少,明天上課應該不會有聊天、吃東西的情況了吧?!」

    她含笑環視三十幾名學生,已經明白預告要是再不聽話,明天還有十五圈的操場要跑。

    現場一片死寂,沒人敢吭聲。

    才上任一個禮拜,她立刻榮膺「最不受歡迎的老師」。

    理由是,她穿著毫無品味、不會講笑話、平時作業太多,一時興起還會叫學生到操場鍛煉體適能。

    看著那張故意貼在教室後面公佈欄的斗大評比表,徐冬青氣得咬牙切齒,差點腦溢血,卻沒立刻叫他們去跑操場。

    目前她教的九個班級都是半斤八兩,素質差、架子大、品行糟糕,其中以高三A班壞得最徹底。

    這些小兔崽子以為她沒念過書、沒當過壞學生?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徐冬青才不是那種會任由學生欺負、欺壓到底的老師,有句話說得好:公報私仇,來日方長,她有的是辦法治這些不知好歹的兔崽子!

    她拿下那張讓人想塞進那一張張咧嘴訕笑嘴裡的評比表,依舊維持一貫的如花笑靨。

    「謝謝你們對老師的建議,我才剛當老師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多虧你們這麼有心,還特地做了這份表單來提醒我。」

    底下傳來陣陣的自以為高竿的竊聲嗤笑,還不知大禍臨頭。

    「好啦,關於上個禮拜的英文作業,老師發現大家做得不太理想,我想應該要給大家多一點練習的機會,所以,今天我要再多一些題目讓大家發揮……」

    話還沒說完,底下已經是哀鴻遍野,偷偷咒罵她的暴虐無道。

    「我是個新老師,有時候作業的份量也不懂得拿捏,還請大家多包涵喔!」徐冬青一臉無辜說道。

    現在,這群學生總算知道惹熊惹虎,千萬不能惹到徐冬青這種殘害學生不眨眼的狠老師。

    下課鐘聲響起,在好幾十雙怨恨的眼神瞪視下,她泰然自若地收拾講桌上的書本、茶杯,得意自己已經被這些氣死人不償命的小兔崽子磨練下,練就出一身百毒不侵的功力。

    「徐老師。」一名教務處的幹事突然出現在教室外。

    「林幹事。」她心情愉快的報以微笑。

    「中午校長召開緊急校務會議,請妳即刻到會議室。」

    「那午餐……」要她餓著肚子去聽校長高談闊論教育理想,她可是會翻臉。

    「會議室裡準備了便當--」

    話還沒說完,那個原本還優雅站在講台上的徐冬青,早已經跑得不見人影,趕著去會議室裡搶便當了。

    十分鐘後,其他老師都還沒到,徐冬青已經坐在會議室裡,大口大口吃著雞腿便當。

    一個早上連上四堂課,為了應付那群鬼靈精怪的麻煩學生,她的腦力消耗是過去二十四年的好幾倍,餓得肚子咕嚕作響。

    顧不得形象,她大口往嘴裡送菜送飯,還沒來得及嚥下肚,又迫不及待啃了一大口雞肉。

    「徐老師,塗董事來了。」

    塗董事?那是哪根蔥?

    徐冬青狐疑抬起頭,剛咬下的一大口雞肉還垂在嘴角。

    「好久不見了!」

    一個宛如惡魔般的笑容,在她逐漸瞠大的眸底擴大、再擴大。

    那張臉,那個笑容,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屠夫?」她驚叫,肉從嘴巴裡掉出來。

    「徐老師,這位是新任的董事長,妳要叫塗董事長。」一旁的校長抹著冷汗,緊張上前在她耳邊小聲提醒。

    董事長?這三個字迴盪在徐冬青因過於震驚,恍惚不清的腦袋瓜裡。

    一個沒救的人應該擺在家裡等著發霉,怎麼會出現在這種聚集菁英的地方?

    徐冬青瞪著眼前這個男人,足足三分鐘說不出話來。

    這怎麼可能?她永遠記得,塗璽夫在高中時代惡名昭彰、蹺課成習、成績總是吊車尾,她甚至預測,將來會在某個社會版頭條看到他的名字。

    「妳還真是一點也沒有變啊!」他上下打量她,嘴邊那抹笑容嘲諷的意味極為明顯。

    徐冬青漲紅了臉,匆忙又難堪的將嘴裡的飯菜囫圇吞下肚,從沒想到會再見到死對頭,而且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她記得,當年高三的他足足當了四個月又二十八天的橡皮糖,每天如影隨形的纏住她不放,比吸血的水蛭還討厭,害得本來就獨來獨往的她更沒人敢接近。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消失了。一首驪歌送走了他,惡夢從此一夕之間消失,讓她終於重獲自由。

    後來,她還聽人議論紛紛,說是靠著鈔票才畢得了業的屠夫,以令人跌破眼鏡的聯考成績考上最高學府,不過對於這些荒謬的傳聞,她才不相信。

    但此刻,她開始有點相信這個傳聞的可信度。

    「怎麼?被貓叼走了舌頭?我記得妳的口齒一向伶俐。」他皮笑肉不笑,看在徐冬青眼裡,就像戴上人皮面具的撒旦。

    換作以往,徐冬青絕對不會示弱,但這一刻她實在太吃驚了,吃驚到控制不住自己錯愕震驚的蠢樣。

    她再次確定似的左右張望一次,確定自己是真的坐在學校,而不是某個監獄的懇親時間。

    眼前這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真的是他嗎?她思緒混亂的自問。

    這個男人比記憶中的他更加凜人,昂然氣勢讓人呼吸困難,英俊的臉孔帶著一股致命的吸引力與危險性,一雙噙著抹淡淡嘲諷的唇相當刺眼,卻又該死的性感。八年的歲月在他身上,增添了成熟與智慧的魅力。

    智慧?她猜想自己一定是嚇瘋了,這種絕對不應該存在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出現在他身上?而且還清楚浮現眉宇間。

    雖然他仍是一副驕傲無比、唯他獨尊的狂妄樣,但以往那股像是永遠也揮不開的陰沉與叛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意氣風發與飛揚神采。一襲筆挺質料極佳的手工西裝包裹住他健美的體格,完美地襯托出他的英氣挺拔,儼然就像個成功與傑出的white-collar  class。

    在這種極度震驚與恍惚的時刻,徐冬青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空蕩蕩的腦子裡竟然還能完整拼湊出這個「白領階級」的英文專有名詞。

    「你--你怎麼可能會是董事長?!」她不肯相信所看到的,寧願是自己突然得了老花眼。

    「人的際遇還真是奇妙,不是嗎?」他的微笑加深,唇邊的笑紋讓他看起來該死的好看而性感。「說起來,我還真該謝謝妳。」

    他一手插進西裝褲的口袋裡,這讓她同時發現到--他的一雙腿果然一如預料修長且深具力量。

    她將目光硬生生從他腿上拉開,重新回到他那雙不懷好意,像是盯上獵物般的灼然幽瞳。

    「謝我什麼?」她警戒提防他隨時丟來一記暗彈。

    「妳剃掉我的鬍子,也為我剃開一條光明大道。」

    低沉醇厚的嗓音好聽得撼人心弦,但是在徐冬青的耳中,卻像是撒旦復仇前的警告,也提醒她,眼前這個男人不是當年那個十八歲的叛逆少年,而是一個成功傑出、具有影響力的學校董事長--絕對有權利操控她的生殺大權。

    徐冬青知道,她為了區區五萬塊剃掉他的鬍子,依屠夫這種雞腸小鳥肚的人,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報復她。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年少不懂事時犯下的錯誤,就讓它過去吧!」識時務者為俊傑,她諂媚的先巴結他。

    「喔,那是當然,未來共事的時間還很長,我們是該『和睦相處』。」

    他突然充滿友善的握起她的手,滾燙的大掌像張大網牢牢困住她的手,就像飢餓的蜘蛛一口啃住落網的獵物。

    小手燒灼得活像快被融化,但一股莫名寒意卻突然從腳底心竄起,讓徐冬青引以為傲的白皙光滑肌膚上,迅速冒起斗大的雞皮疙瘩,像是預告著她即將要大禍臨頭。

    「看來,塗董事跟徐老師以前是舊識。」

    一旁的校長看著兩人你來我往,有汗流到沒汗,兩人之間那股火藥味,已經讓他渾身冷汗飆到快虛脫。

    「喔,是的,我們的關係確實非比尋常。這麼多年來,讓我一直忘不了那段回憶。」

    他幽幽展開惡魔似的猙獰笑容,一雙深冷漆黑的眸像無邊的黑網,宛如撒旦的惡勢力已經籠罩了這片潔淨的校園。

    徐冬青雙腿一顫,一時沒站穩,整個人跌坐在椅子上。

    世事果然難料,經過了這麼多年,當年那個「怪卡」成為學校的董事長,而痛恨這所充滿銅臭學校的她,卻成了這所學校的老師……

    這一切只能說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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