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艾紫薔寧願相信——她是快樂的!
她有他滿滿的愛、不虞匱乏的物質享受、還有他無所不在的呵護與寵愛。
但跟他在一起一年零三個月又五天之後——她突然覺得累了。
她突然強烈懷念起一個人的生活,簡單的公寓、跟泡麵為伍的日子,卻可以過得自由自在,心裡再也不必牽掛誰,再也不必勉強把自己,融入另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雖然,她是那樣深愛雷墨,自始至終從未改變過,但她明白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了,早在一年多前她就該認清這一點——卻天真的以為一切會因為愛而改變。
她想,她是太天真了吧!
因為她,她往日平靜的生活不復存在,因為他,她的父母、妹妹,甚至連她過往的一切全被挖了出來,赤裸裸的公諸在眾人面前。
為了他,她忍受旁人的異樣眼光,忍受天差地遠的兩人站在一起時,必須一再地承受比較及評判的慢性凌遲。
過去她不知道,愛他的決心跟殘酷的現實之間,到底誰會先認輸投降,如今她總算有了答案。
她愛他,卻決定割捨。
沒人教會她如何在愛情裡學會面面俱到,更沒有人教過她,要怎麼樣在這種不平等的關係上保持平常心。
她承認,她自卑、她配不上他,她也有人性的弱點、身為女人最脆弱的一面,而今她受夠了。
沒有她,雷墨還是會很好,他有他的王國、他的社交圈、他獨有的一套生活哲學,但她,以他為天,他就是她的全部,少了他,早已習慣被他照顧的她,可能會過得很艱辛,但她會學著適應。
這個決定讓她反覆思考,猶豫了好久,直到這一刻才終於塵埃落定。
她的心情從沒比現在更輕鬆過,像是放下了心裡那個重擔。
開門的聲音驚醒了她,一轉頭,剛沐浴完,散發一身清新帥氣的雷墨朝她慢慢走來,俯身給了她一個熱切的吻。
「今天還好嗎?」抽開身,他帶著濃重氣息問道。「今天都做了些什麼?司機說你這幾天都出門去了,上哪?」
他的眼神是那樣篤定,好像從不曾擔心過,身邊某樣重要的東西會突然消失。
這就是他,不是嗎?做什麼事都是那樣自信滿滿。
「我有件事要跟你說。」深吸了口氣。
「什麼事?」他狐疑的瞅著她,隱約看出她眼底的不尋常。
平常她一等到他下班時,總是親匿的纏在他身上,拉著他問東問西,也吱吱喳喳地報告自己一整天的生活,但此刻——
她眼底沒有熟悉的躍動光彩,平靜得猶如死水,端坐的位置甚至離他好遠。
「我們分手吧!」她平靜說道。
這一瞬間,雷墨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要跟他分手?
「你在開玩笑?」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我不喜歡你開這種玩笑,以後別再說了。
「我明天就會搬走。」她決然轉身背對他。
突然間,雷墨覺得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變得好陌生、好遙遠,好像他根本不曾認識過她似的。
「我不准!」他暴烈的吼道。「你到底怎麼了?」他的聲音粗啞得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
艾紫薔沒有答腔,就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會在他的溫柔中敗下陣來。
一種莫名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他從沒有比此刻,更加害怕失去她。
一直以來,他總是認為她會一輩子守著他、跟在他身邊,他是那麼安心、那麼理所當然,甚至忽略了她也會寂寞、會孤單,需要他的陪伴與關懷——
突然間,他看到窗邊放著一本雜誌,上頭正刊登著他醒目的照片。
「你是因為這個嗎?」雷墨抓過雜誌。「這只是應酬需要,我們之間根本沒什麼,你不需要在意,除了你,我心裡根本容不下任何女人。」
他急切卻堅定的保證,讓艾紫薔的心口全揪了起來。
「我是在意,但這並不是唯一的理由……承認吧,我們根本不適合!」她沉重而絕望的說道。
「沒有什麼是不適合的,我就是要你。」他霸道的宣示道。
「感情裡不是有愛就足夠的。」她憂傷的說道。「你是天、我是地,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勉強在一起只會增加彼此的痛苦。」
「我不懂!」他近乎憤怒的說道。「我們在一起,這還不夠嗎?」
他煩躁的用力扯著頭髮。「皮包、名牌衣服,甚至是鑽石、車子,任何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眼前的她,看起來是那樣恬靜安詳,好像剛剛做的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決定,她甚至連一點心痛、不捨的表情都沒有——
那個總是那麼甜美可人、溫順善良的艾紫薔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傷了他的心。
他真的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麼了?
「你到底想要什麼?」他是真的想要弄懂。
「我只想做回我自己!」她的眼神堅定得令雷墨心頭一凜。
她不是想撒嬌、更不是想藉此吸引他的注意,她確實是認真的!
「放了我吧!」她再一次說道。
「不,我永遠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你是我的,我雷墨一個人的,這輩子除了我身邊,你哪裡都不許去!」他霸道得近乎像個獨裁的暴君。
「求你讓我走,我留在這裡不會快樂的。」她近乎哀求。
「不,絕不!」他強硬的吐出一句。「我絕對不會答應的。」說完,隨即像一陣暴風似的捲了出去。
☆☆☆☆☆☆
「艾秘書?」
這個熟悉,卻已經離她很久遠的稱呼,突然在身前響起,讓艾紫薔不免一驚。
她緩緩抬起頭,眼前是一張溫和敦厚的臉孔,在她記憶中還留有些印象。
「何德?」她驚呼出聲。「你怎麼會在這?」
在極鼎工作時,她跟何德也曾在公司裡不期而遇好幾次,但每次都只是簡短打個招呼而已。
她訝異自己竟然還記得他,她以為除了雷墨,她的世界裡已經一無所有了。
好半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狼狽,趕緊舉袖抹去瞼上的淚。
「我來公園跑步,沒想到會遇見你,你呢?」
「我也是來這走走,一個人在家悶得好慌。」她輕輕笑了笑。
「你——還好吧?」何德一臉擔憂的凝視著她。
「沒事,只是眼睛進了沙子。」她佯裝若無其事的綻出一笑。
看著她,何德無比震驚。
她變了——變得好美,叫人完全移不開視線,穿著打扮也儼然像個上流社會的名媛,讓他幾乎認不出來。
何德站立一旁,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我聽說你離職了,也聽到一些傳言——說你跟總裁在一起。」
艾紫薔沉默,她知道外界的風風雨雨。
「艾秘書,你是不是——」
像是意識到他想說什麼,她很快轉過身,故做輕快打斷他。
「是啊,我真的很幸運對不對?」她強迫自己擠出笑容。「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秘書,卻能得到總裁的青睞——」
他始終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狀似快樂的自說自答。
「這一切在太戲劇化了,就像麻雀變鳳凰一樣,簡直像在作夢。」她誇張的吁了口氣。
「但你不快樂,是嗎?」否則她怎麼會有那麼寂寞的眼神?
一句話,終於狠狠戳破長久以來欺騙自己,以為自己幸福快樂的假象。
「別胡說,雷墨對我很好,他是真心愛我!」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既然愛你,為什麼不娶你?」何德滿心的疑問,還有一絲絲對雷墨的嫉妒。
她想逞強,假裝自己過很好、活得很快樂,但過去一年多來她始終故作堅強,如今她真的累了。
眼前的何德,彷彿成了她的情緒出口,這些話她平時甚至不敢跟阿雅說,就怕她老拿這句話堵她:「太不知足會遭天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苦澀的搖搖頭。「我以為,為了他,我可以抵擋一切的風雨,忍受一切的蜚言流語和異樣眼光……但,我真的累了……」她閉上眼,卻仍阻止不了那種心痛的感覺蔓延。
「離開他吧!」突然間,何德衝動的說道。
「啊?」離開雷墨?艾紫薔還沒有完全的心理準備,即使已經做下決定,但她心裡對他仍有難捨的留戀與牽絆。
「雖然我沒有錢,也沒有總裁的英俊出色,但是——我會很用心、很認真的愛你、照顧你,絕不會讓你掉一滴眼淚。」他紅著臉堅定的說道。
何德?她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甚至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算了吧,這輩子除了雷墨,她根本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但是何德跟她卻是同一種人,一種平凡到完全不會給人壓力、不會給人負擔的人。
「如果你願意,我會替你找房子,你隨時可以搬出來。」
低著頭,艾紫薔內心陷入激烈的交戰。
彷彿過了一輩子,終於,她輕輕點了下頭。
在這剎那間做下決定,也決定接受這個幾乎陌生的男人。
或許她自私了些,但在這個時刻,她真的需要一個伴,一個能陪她熬過離開雷墨痛苦的伴。
只是,懸在心底的重擔總算卸下了,她的心卻莫名的劇烈擰痛起來,發燙的眼眶忍不住滾滾而下的淚水,最後索性將臉埋進手心裡哭了起來。
何德心疼看著她,終於壯起膽伸手將她攬進懷裡,艾紫薔僵持半晌,終於放任自己投進他懷中。
這雙看似不起眼的臂膀,竟然是那樣令人感到安心,讓人完全沒有壓力。
好安心、好平靜——她已經多久,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
☆☆☆☆☆☆
尋找艾紫薔
知其下落者懸賞一千萬
提供線索者一百萬
請電極鼎企業總裁雷墨
每天的各大報紙、媒體上,都出現了這麼一則醒目的尋人啟事,每天強力的播放、印成鉛字,幾乎傳遍了台灣各個角落。
但幾個禮拜過去了,依舊沒有半點消息,雷墨從焦急、擔憂,到最後的憤怒,他的耐性徹底被這場漫長的等待給磨盡了。
但艾紫薔依舊沒有半點消息。
這一年多來,他完全習慣了她的存在,有她的陪伴,一旦她不在了,他竟覺得整個世界好像一夕之間全垮了。
他不敢相信,那個他用心呵護,疼寵備至的女人,竟然在數星期前不告而別,突然消失在他生命中。
向來柔柔順順、總是依賴著他的艾紫薔,哪來那麼大的勇氣?竟然一聲不響的離開。
幾個星期來,他無心上班,腦子裡想的全是她的一切,就連晚上也輾轉難眠,一閉上眼睛,腦海就浮現她的身影。
這些焦躁擔憂的情緒,也讓他莫名的回想起這些日子來,他有多麼的忽略她,忽略她的感受。
他深愛著她,這是無庸置疑的,但一直以來他總是以自己的方式去對她好,卻很少去思考她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一直以為,女人要的,不就是美麗的衣服、鑽石跟化妝品,這些東西對他而言,簡直輕而易舉。
他甚至帶著她參加一場又一場的宴會,把她介紹給每個人,讓她知道他的心裡除了她,再容不下第二人。
他是真的很認真的對待她、呵護她,卻沒有發現她的眉頭總是深鎖,笑容越來越少、也越來越不快樂——
他知道她一向不喜歡商界複雜的應酬,也很在意自己的身份差異,但他太急於把她介紹給每個人,卻沒有去深思,也全然沒有顧及到她的感受。
難怪她總是莫名其妙地歎氣、總是習慣性失眠、眉間總是掛著化不開的心事。
他的憤怒慢慢平息下來,開始明白為什麼她要分手,為什麼明明深愛著他,卻寧願離開他。
尖銳的電話鈴聲驚起了陷入冥想的他,激動的抓起電話,裡頭傳來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聽說有人在台北縣看到她——」
這通電話,讓他絕望得彷彿快結冰的血液,再度洶湧沸騰起來。
他總算找到她了!
吩咐司機備好車,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衝。天啊!想見她的心情竟是那樣急切,恨不得她就在眼前。
他要告訴她,他已經想通了,他要娶她,讓她正式成為他的妻子,他要她永遠陪伴在他身邊,一輩子不離不棄。
只是,始終掛在他臉上的笑容,卻在抵達一條巷口,看見眼前的一幕後,瞬間崩垮。
那個他尋找了將近一個月的女人,竟然在一個年輕男子身邊,臉上掛著已經許久不曾在她臉上出現的燦爛笑容,一身輕便的T恤、牛仔褲,卻看起來充滿活力與朝氣。
兩人手裡提著幾個購物袋,有說有笑的從另一頭走來,正準備進入一間三層樓的公寓。
他的焦急、日夜的等待、失而復得的激動,讓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摔成了兩半。
他告訴自己,他絕不會輕易原諒她!
「原來這就是你不告而別的原因!」
艾紫薔從皮包裡拿出鑰匙,正準備開門,身後陡然傳來的聲音,讓她渾身的血液幾乎凍結——她怎麼也不會錯認這個聲音。
遽然一轉頭,不遠處,雷墨臉上正醞釀著一場風暴。
他的黑眸恨恨地盯著她許久,又移向她身旁的何德。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話一出口,艾紫薔才覺得多餘,她幾乎忘了,天底下沒有他辦不到的事。
「原來你是因為另結新歡,所以把我一腳踢開?」他臉上有著憤怒與不甘。
他竟然輸給這個不起眼的小子!
他不敢相信,艾紫薔寧願選擇這小子,也不願跟他在一起?
「總——總裁,你誤會了!」
就算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氣勢如此懾人,還是他的頂頭上司,但何德寧願丟掉工作,他也要保護紫薔。
這小子叫他總裁?他的目光慢慢挪回何德身上。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你等著收拾包袱回家吃自己吧!」他恨恨撂下警告。
「總裁——」
雷墨一把鉗起他的衣領。「我叫你滾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眼神裡的森冷叫人不寒而慄。
「雷墨,求你別這樣!」艾紫薔在一旁緊張的大喊。
她第一次求他,是為了離開他,再一次求他,卻是為了這個小子?
雷墨的心幾乎快被她的殘忍擰碎了。
「你為新歡心疼,卻不顧舊人心碎?」他憤恨卻心痛的看著她。
「你不該來找我的。」她決然別過頭去。
「是嗎?你以為我會就這麼善罷干休?」
「總裁,是我帶走小薔的,你要算帳的話,就找我好了。」
「小薔?」他的心像是徹底結成冰了。「看來你也幸運享有這份殊榮了,她真慷慨啊……」
「我——」
眼看兩人劍拔弩張,一副快擦槍走火的樣子,艾紫薔只好趕緊支開何德。
「阿德,你先回去吧!」她朝何德安撫一笑。「我只是跟他講幾句話,不會有事的。」
「可是——」
「我會再打電話給你。」朝他保證一笑,許久,何德才終於勉強轉身離去。
「上車!」他不看她一眼,霸道的丟下一句話就要她上車。
「不。」她沒有動,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剛拉開車門,雷墨隨即停住了動作。
他不敢置信的回過頭,只見她一瞼平靜,靜靜地反望著他。
這麼久以來,一向柔順的她從沒拒絕過他,如今,她竟然向他說:「不?」
「我要你上車。」像是尊嚴與權威被挑戰,他幾乎惱羞成怒的咬牙吐出一句。
「不!」她的語氣依舊溫和而堅定。
她已經慢慢學會,如何在看到他憤怒焦躁的表情時,不再驚慌失措,如何勇敢的向他說不,而不覺於心不忍。
她將不惜一切,就為了讓他明白,她想離開他的決心。
「一個工務組的小員工,一個月只賺三萬出頭的男人,你真可惡,竟然找這樣的對象來羞辱我!」
「我本來就是個平凡人,他百分之百配得上我。」她強忍悲痛冷靜回道。
「你——」多少人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不擇手段想當他雷墨的妻子,而她,卻迫不及待想從他身邊逃走?有一剎那間,她幾乎以為他會傷害她,但他沒有,他的拳頭狠狠砸上他身後的車窗,玻璃應聲碎裂。
巨大的撞擊力,讓他的拳頭立刻皮開肉綻,血也洶湧的冒出,那抹鮮紅刺痛了她的眼。
他的拳幾乎被血給染紅,該是劇痛難當的他,臉上竟然毫無表情。
強忍著心疼不看他,明明不該讓自己對他的傷有感覺——
「這就是你的答案?」
只差一點,她幾乎就會在他的目光中軟弱下來,狂奔到他懷裡,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她有多愛他、多捨不得這樣傷害他——
但是,她的指尖用力掐進掌肉裡,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這一刻有天終究會來臨。
「是的!」她閉上眼,強迫自己以平靜得近乎冰冷的聲音說道。
「我總算知道,一個變心的女人能殘忍到什麼地步!」
他諷刺的笑了。
「我看清你了——」他的聲音像是整個人都被掏空般的空洞。「你根本沒有感情、沒有心!」
是,她是沒有感情、沒有心,因為她知道自己愛不起像他這樣的男人,與其讓自己終其一生活在自卑中,她寧可讓自己一次心碎個徹底。
對於傷害他——她真的很抱歉,但是她相信,他會找到一個值得他付出真情,比她更好、更配得上他的女人。
而此刻,除了眼淚,除了心裡一聲聲的抱歉,她只能決然轉身離開。
「艾紫薔,我會記得你的——」
他冷然的聲音,從背後一路傳來。
「因為,我會恨你一輩子!」
他無視於手上淋漓的鮮血,逕自拉開車門跨上車,而後狂馳而去。
沒有轉身、沒有看那輛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車燈——
她沒有動,強忍著胸口緊繃得快要爆炸的痛楚,直到忍耐的極限,她不得不慢慢地蹲下來,將頭靠在膝上,好減輕一些痛楚。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一聲小小的啜泣,像是來自遙遠的地方,聲音既悲傷且心碎,而後終於崩潰的放聲大哭。
她確定,這回她是真的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