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四處走走,但一整天易桀帶著她,幾乎逛遍了大台北的所有百貨公司。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會有這樣的耐心陪著女人磨蹭。
以往的她也喜歡漂亮的衣服、價值不菲的的首飾,但此刻,她對生活的需求只剩下最基本的:夠用就好。
最後,她買了幾件替換的衣服,還有幾樣簡單保養品跟日常用品,拿出身上那張不限額度的信用卡,正要交給專櫃小姐,霎時她遲疑了。
「對不起,你可以借我一點錢嗎?」她突然轉頭朝易桀說道。
「當然沒問題。」替女人付錢是紳士該有的禮貌,二話不說,易桀掏出金卡替她付了帳。
「謝謝,我會想辦法還你的。」
「不必了——」
「不,我堅持!」田欣漂亮的臉蛋上,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看著她好半晌,易桀只能無奈聳聳肩:「好吧!」
田欣把父親給她的信用卡收進皮包裡,從今以後,她要靠自己的力量獨立。
易桀體貼的替她拎起兩大袋的衣服,不經意低頭一瞄,看到她買的衣服,眼睛立刻睜得老大。
他有沒有看錯?那個總是穿著高貴優雅的田欣,竟然買T恤、牛仔褲?
「你確定你要這些?」他有些不敢置信。
「你不覺得這些衣服很適合現在的我嗎?」
易桀完全答不上話來。
田欣看得出他的錯愕,只是不帶情緒的笑了笑,隨即轉身率先走出專櫃。
看著她的背影,易桀不覺又怔住了。那個印象中始終那樣柔弱、羞怯,好像隨時需要人家保護照顧的田欣,何時變得這麼堅強?
是因為父親私自徵婚給她的打擊太大,還是她想追求真愛的決心太強烈?
不論是哪一種,都叫他莫名感到心痛。
許久之後,田欣的呼喊終於拉回他的思緒。
甩去腦子裡那些讓人不舒服的念頭,他重新揚起若無其事的笑,快步趕上她的腳步。
從這天起,田欣就這麼在易桀家住了下來。
看著易桀每天早出晚歸,甚至有時還得加班熬夜,田欣就有說不出的心疼。
雖然易桀什麼也不要她動手,甚至不要她幫忙,但是每天賦閒在家,她真的覺得好過意不去,非得為他做些什麼才不覺得虧欠。
易桀每個星期會固定請清潔公司前來打掃,畢竟身為一個大企業總裁,他忙碌的程度難以想像,怎麼可能還有時間打理房子。
於是這天一大早,趁著易桀出門上班後,她立刻挽起袖子,找出拖把、抹布,開始打掃起來。
從小到大不曾做過家事的她,第一次發現平時在家裡看傭人做似簡單的家事,做起來竟是這麼難。
但是她還是很認真的在屋裡屋外拖拖、抹抹,累出的滿身大汗簡直比過去一年還要多。
這下,她才終於領悟到,自己過去是過著什麼樣嬌貴優渥的生活。
一個上午忙下來,她幾乎累壞了,成果卻反倒慘不忍睹。
原本還算潔淨的大理石拋光地磚,被她的拖把清潔過,卻變得濕答答一片,和著些許灰塵遍布在地板上,活似剛剛遭遇過大洪水。
來自義大利的白色小牛皮沙發上滿是水漬,吸收過多水分的皮質已經微微膨脹變色,一張特別訂做,鑲嵌著透明琉璃的的玻璃茶幾,如今卻已經滲水起霧,水甚至沿著桌沿滴進鋪在地上的白色長毛地毯——
田欣愕然望著被自己搞砸的一切,卻完全不知要怎麼收拾殘局。
明明她全照著平時傭人打掃的方式,怎麼做出來的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實在不明白,懊惱又沮喪之余,她只好選擇逃回自己的房間,小心避開地上的一灘水漬,在經過易桀房間卻不經意瞥見房間角落裡擺著一個洗衣籃。
住了這幾天下來她很清楚他的習慣,籃子裡的衣服是准備送到洗衣店的衣服,靈光一閃,她欣喜的綻出一抹笑。
家事不行,洗個衣服總不難吧?!
拿著衣籃裡的幾件線衫,也順便幫他把枕套、被單全拿下來清洗。
將一頭長發髻到腦後,她看起來顯得神清氣爽,興致勃勃的搬起衣籃,她在廚房裡找到他新買的滾筒式洗衣機。
把所有的衣物都丟進洗衣機裡,她當然沒忘了要倒進洗衣精、柔軟精,掛著萬無一失的自信笑容,她繞進書房拿了本書,來到寬敞的露天陽台,半躺在舒適的躺椅上享受書本與陽光。
洗、脫、烘一次完成的洗衣機全程安靜又迅速,不多時已經聽到進入烘乾程序的提示聲。
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讓她舒服得幾乎快睡著了,就連一個修長的身影緩緩接近都沒有發覺。
看著躺在白色躺椅上沉沉入睡的身影,易桀唇邊逸出一抹笑容,凝視她的目光不覺出了神。
陽光下的她睡得好甜,一只小手擱在胸口,另一只手則拿著本書,漂亮的臉蛋看起來宛如細雪般晶瑩剔透,仿佛隨時會融化在陽光下似的。
看著她一身簡便的穿著,他發現就連簡單的T恤、牛仔褲穿在她身上,都顯得那樣俏麗動人。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想觸摸她白皙的臉蛋,想感受是否一如他所看到的那樣光滑細膩——
不,易桀,你不該碰她,更不該輕易動了感情——一個聲音嚴厲的警告他。
及時抽回手,他緊握雙拳,將那股沖動因進掌心裡。
天,他是怎麼回事?
他明明告誡過自己不能落入愛情的陷阱,也拒絕愛情進駐心底,但為何每次一碰到她,所有的理智與瀟灑就全數消失,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甚至明知她跟巖日的關系,明知道她心裡只有誰,他卻偏偏還像個自作多情的傻瓜似的,一廂情願的對她付出。
難道,以幫助朋友之名,他連自己都給騙倒了,其實他早已經喜歡上她,甚至愛上了她——
霎時,一身冷汗竄了出來,讓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討厭愛情所帶來的牽絆與麻煩,寧可一個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過,但為何面對她這個帶給他一連串麻煩的女人,他卻絲毫不覺厭煩,反倒拼命想為她做些什麼?
看著那張依然睡得酣甜的小臉,他沒有答案。
沐浴在暖暖陽光下,睡夢中田欣仿佛聞到熟悉的氣息,那是來自易桀身上的獨特味道,甚至,她可以感覺他那雙幽暗灼熱的眸,正定定的凝視著她——
不由自主的,她逐漸自睡夢中轉醒,緩緩睜開眼,毫無預兆的看見一張放大的俊臉就在面前,眸光定定的望著她。
有幾秒鍾的時間,睡意朦朧的田欣只是怔怔望著那張俊朗臉孔,完全反應不過來。
「你把我的客廳怎麼了?」他率先開口,聲音聽來相當鎮定。
易桀?「你——你怎麼回來了?」田欣猛地一驚,倉皇跳了起來,終於發現這不是夢。
「今天公司沒事就早點回來了。」
事實上,每天離開她出門上班都是掙扎,要不是梁珣那小子最近被一個女人迷得團團轉,害得自己得留下來獨撐大局,他一定早早就飛奔回家看她。
「客廳是怎麼一回事?」易桀再次問道。
「我想幫你打掃,可是出了點意外,事情就這麼超出了控制——」田欣羞得幾乎無地自容。
「所以你惱羞成怒,把我的客廳毀了?」他的聲音裡沒有一丁點不悅,反倒聽出一點笑意。
這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竟然幫他打掃家裡?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竟有種莫名的感動,胸臆間仿佛被午後暖暖的陽光給塞得滿滿的。
「我說過,你不必做這些。」他的不捨多過感動。
「要不是你好心收留,我根本無處可去,做些事也是應該的,可是,我卻越幫越忙。」她又忍不住懊惱起來。
頓時,易桀滿心的暖意像是被抽空了。
怔忡了幾秒易桀總算領悟到,她做這些事情只是因為感激他,而不是因為他易桀。
勉強收拾起那份莫名的失落,他一派鎮定的綻出笑容道:「這些事你根本不擅長,換成是我恐怕更糟。」他微微一勾唇。「沒關系,明天我會請清潔公司來打掃,它們很快就會恢復原狀的。」
「嗯。」田欣點點頭。眼前,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餓了吧?走,我帶你出去吃飯。」
易桀很自然的牽起她的小手,甚至沒發覺,這個動作不知不覺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看著前頭英挺的背影,從手心裡透來的暖意,一路湧上心底激起了沖動,田欣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想知道,他這麼無微不至的照顧她、這麼用心處處為她設想,到底是為了什麼?
甚至每次都用溫柔得快將人融化的眼神看她、這麼理所當然的牽著她的手,難道在這些舉動背後,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巖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替他照顧你是應該的。」
他說得雲淡風清,卻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只是這樣?」她胸口緊窒得有些難以呼吸。
「只是這樣!」他斬釘截鐵的回答,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田欣無言,她甚至不敢開口問他:難道你對我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但她是個懦夫,沒有開口表白的勇氣,只敢在心底偷偷愛戀著他,把他對她的好,一點一滴悉數收進心底。
踏入屋內,她才想到洗衣機裡的衣服。
「等等,我幫你洗了衣服,我去拿出來。」
她總算也做對了一件事吧?田欣一掃方才的郁悶,開心的沖向廚房,但才剛到門口,眼前的情景卻讓她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天,這是怎麼回事?」
整個廚房堆滿了泡沫,幾乎淹上她的小腿。
聽到她的驚叫,易桀立刻沖過來一探究竟。
雪白的泡沫細密結實,看起來禍首該是濃度不低的洗衣精。
「你是不是放太多洗衣精了?」他小心問道。
「可是我只倒了三分之一——」田欣一臉不明所以的說道。
「其實濃縮洗衣精只需要一點的量就夠了,你恐怕是放太多,惹得洗衣機抗議了。」
「是——是嗎?」 一股紅潮逐漸爬上她的臉龐。天,她又搞砸了一件事。
易桀嘖嘖稱奇望著滿廚房的泡沫,天底下大概只有田欣制造得出這種奇景,他有點想笑,卻不敢表現出來,就怕傷到她的自尊心。
轉身面對一屋的狼藉,幾乎淹沒整個廚房的白色泡沫怵目驚心,突然間,她像想到什麼又驚喊起來。
「糟了,我的衣服!」
她想也不想的急忙沖向洗衣機,一打開,裡頭倒是乾乾淨淨一點泡沫都沒有,只有幾件烘得香軟的乾淨衣服跟被單。
倏地,她松了口大氣。
小心的拿出衣服,她如釋重負的邊說道:「幸好,這些衣服——」話才說到一半,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看著手裡那幾件突然之間縮小一倍的線衫,她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這樣?」剛剛放進去時,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她急得有點想哭了。
「這些線衫縮水了。」一個平靜的聲音替她解了答。
轉頭看了眼始終很平靜的易桀,田欣不解的眨著淚霧大眼。
「這種線衫的質料——不適合用烘的。」他很小心的說著。
不能烘?田欣看著手裡足足小了一大號的衣服,覺得好抱歉。
一整天下來她搞砸了每一件事,什麼事也沒做成,反而給他惹麻煩。
看到她眼底的自責與挫折的淚光,他無比心疼。
這些衣服根本不值她的一滴眼淚,如果可以,他願意拿他剩下的一整櫥衣服換她一個笑容。
「正好,這些衣服可以當抹布。」他如獲至寶似的笑了起來,拿過她手裡的幾件小衣服。「來吧,想趕得及吃晚餐,我們得盡快把這裡清理乾淨了。」
總算,他逗趣的話語又讓田欣破涕為笑。
拿著幾塊剛從烘衣機裡拿出來的「新抹布」,以及他們所能想到的鍋碗瓢盆,兩人手忙腳亂的在浴室跟廚房兩頭跑,試圖將這些泡沫清除。
兩人來來去去,捧著一座座泡沫山往浴缸裡倒,並用水沖散體積驚人的泡沫,一進一出的兩人一時沒有提防,竟撞成了一團,重重跌坐在泡沫堆中,噴得兩人一頭一臉的泡屑,相視彼此的狼狽,卻又不約而同的笑了。
「瞧你,像個雪美人——」
易桀笑著用長指抹去她發上、頰上的泡沫,不知不覺兩人卻越靠越近。
在彼此清亮的眸底,映著的是對方滑稽的模樣,卻掩不住被勾起的悸動。
眼前的小臉羞怯得微微泛紅、晶瑩清澈的眸底閃爍著醉人的水光,那細致小巧的美麗紅唇,因為緊張無措而輕輕顫動——
霎時,他幾乎想不顧一切將她納入懷中,狠狠將她吻個夠,盡情品嘗她的甜美,將她占為已有。
不!易桀,你不該碰她,她是巖日的,讓她住在這裡不過是居於朋友的道義幫忙,但並不包括招惹朋友的女人。
心底有個聲音在警告他,提醒他該及時抽身,否則接下來的事恐怕連他也無法控制。
但眼前的人兒不知他的矛盾掙扎,仍用那種天真得叫人擰心的眼神望著他,像是只渴望主人憐愛的小貓,讓他好不容易拾回的理智再度潰散。
「欣欣,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他喑啞的聲音似輕歎、又像呻吟。
田欣眨著淹起蒙蒙水霧的大眼,一臉恍惚。
明知道不應該,但他還是忍不住淪陷在那雙美麗唇瓣的誘惑中。
她飽滿的唇泛著誘人光澤,粉嫩可口得宛如水蜜桃果凍,讓人垂涎不已。
他想吻她,現在,什麼也阻止不了他!
他宣告放棄的頹然呻吟一聲,遽然低下頭占據她柔軟的唇瓣,將她的甜美與柔軟全數納入口中。
長久壓抑的情緒,在兩唇相接的一剎那爆發了,兩人急切的找尋彼此、感受彼此的存在。
捧著她的臉蛋,易桀幾乎融化在她的甜美中,一股熟悉的淡淡玫瑰香氣包圍著他,甚至連舌尖都感覺得到那股獨有的香甜。
她是這麼甜、這麼美好,他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跟睜睜看她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巖日,他最好的朋友!
是的,即使他不願承認,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田欣的心是屬於另一個男人所有,而他,身為巖日的好友,卻對她有了不尋常的感情,這種感情卻越來越難以控制,每多看她一回,那種想將她占為己有的欲望就越強烈。
如今田欣就在他身邊,她感激他,不拒絕他的吻,對他全然沒有防備,如果他願意,大可藉機把她搶過來,在她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進占她的心——
但是,乘人之危不是他的行事風格,她喜歡的是巖日,而他只是看在好哥兒們的份上照顧她,他跟她之間必須保持距離,一個安全、能讓彼此全身而退的距離。
被拋到九霄雲外的理智,終於一點一滴回到腦海,幾近對自己殘忍的,他硬生生抽開唇,強迫自己離開那雙柔軟甜蜜的唇瓣。
「別掃了,這些讓清潔公司來處理。」
他粗嗄著嗓子迅速起身,努力將自己從意亂情迷中抽離。
田欣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仍怔然坐在地上望著他,一臉不明所以。
劇烈翻騰的情緒一閃而逝,快得讓田欣幾乎以為她看錯了。
一雙大手緩緩伸向她,將地上的田欣拉起來。
「餓了吧,我帶你去吃晚餐。」
「為什麼?」他粉飾太平的態度讓田欣感到受傷。「為什麼逃避我?」
剛剛明明一切都是那樣美好,他的吻、他的擁抱——她甚至可以感覺得到,他對她絕不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只是她不懂,為什麼他始終不肯承認,不肯正面回應她,總是在關鍵時刻選擇逃避?「我沒有逃避任何人。」他別開頭道。
「有,你怕我,你在躲我。」她委屈的控訴道。
「……」向來爽朗瀟灑的易桀,第一次以沉默回應。
她不懂他,實在不懂!
他忽冷忽熱的態度讓人摸不著頭緒,明明前一刻還那樣溫柔深情,下一刻卻又變得疏遠冷淡,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吻代表什麼?
只是一時的情不自禁?還是,他對她也——有點喜歡?
突然間,她迫切想知道答案,想知道他心裡到底怎麼看待跟她之間的種種。
「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終於,田欣紅著瞼鼓起勇氣問道。
易桀驚訝得驀地瞠大眼,眼神裡有兩簇火光忽閃忽滅。
「拜托,請你告訴我!」她的聲音幾近祈求。
易桀心口霎時緊繃得發痛。
如此純真無邪的她,為什麼要他回答這麼殘忍的問題?她是好奇,還是,天真得不懂被愛劃破的傷會有多痛?
時間長得仿佛過了一世紀,他終於開口了。
「我喜歡你!」他抬眼溫柔的凝視她。「我喜歡你的笑容、喜歡你的純真、喜歡你認真看人的樣子——」他選擇保留部分真相。
「只是這樣?」她的心搖搖欲墜。
她的心是屬於巖日的——他痛苦的提醒自己。
「只是這樣。」在欺騙她的同時,也欺騙了自己。
田欣的心徹底摔落,像是連靈魂都被抽空般,又感覺是心被人緊緊掐在手中,卻又遽然松手任由它墜跌。
難道,那些滾燙的吻、溫柔的凝視完全沒有意義?
她想開口,卻完全發不出聲音。
「我明白了。」她閉上眼,把遠超自己所能負荷的痛楚屏棄在心門外。
到底是誰發明了愛情這種東西?
在享受酸甜滋味的同時,也得一並吞下青澀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