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以為自己會在他的目光下窒息。
在那雙彷彿帶有魔力的黑眸凝視下,她竟覺得渾身發熱、呼吸困難,雙腿還隱隱發顫。
明明她討厭冉烈到了極點,卻偏偏輕而易舉的被他給擾亂心緒,一張勉強擠出來的笑臉,僵得幾乎繃斷她的顏面神經。
蓓蓓實在不應該帶冉烈這傢伙來的,別說他那張冷冰冰的撲克臉會嚇跑多少貴賓,光是他存心攪局的盯視就很可恨。
她早就說冉烈這男人惹不得,現在好了,他挑了這個大好時機,想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醜,好報之前自己數度「棒打鴛鴦」之仇。
一席話說得狀似輕鬆,卻幾乎耗掉她全身的氣力。顏以寧匆匆逃進後台,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在來賓陸續離開之際,她才掛回一貫甜美的笑容,到門外跟離去的貴賓寒暄道別。
談話中,她隱約聞到一股百合的清香,味道由淡轉濃、從遠到近,不經意一轉頭,那陣沁入心脾的香氣便撲面而來。
那是一束燦爛芳香的百合,被一雙大手送到她面前,朝她綻放著優雅姿態。
「你今晚的表現太完美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那是一張好一陣子不見、久違了的英俊臉孔。
「雷奧?你怎麼來了?」顏以寧驚喜的倒抽了口氣。
他此刻不應該在澳洲嗎?怎麼會——
但她沒有機會多想,整個人已經被一雙長臂熱烈的攬進了懷裡,緊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想你。」他無限深情的在她頰邊啵、啵印上兩個吻。
「別鬧了,雷奧。」顏以寧羞窘且無奈的將他推開。
這裡可是台灣不是澳洲,他這種熱情的打招呼方式在台灣不但不適用,恐怕還會嚇壞旁人。
「你一點也不想我,對不對?」雷奧一臉受傷的表情。
「我想你,但是——」
「你想我?你真的想我?我就知道!」像個討到糖吃的孩子,雷奧抱著她,感動到不行。
任由他親暱的抱著,顏以寧無奈的歎了口氣。
說他是雅緹的執行總裁有誰相信?
已經是個將近四十歲的男人了,卻還愛玩、天真得像個孩子,但率真爽朗的個性卻跟她很像,也因此兩人除了在工作上的無間默契,在私底下更是無話不談的交心好友。
只是,她沒想到他會遠從澳洲飛到台灣來。
「是誰那麼大膽,敢派你來出差?」
雖然只是個執行總裁,但雷奧的父親卻是雅緹的總裁,換句話說,他等於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不是來出差,是特地來看你的。」他笑得熱切。
「你把工作全丟下,就為了來台灣看我一眼?」現在她總算知道,雷奧這個長不大的男人,有多瘋狂。
「還不都是為了你,你一走,把我的心也帶走了。」他如假似真的埋怨道。
「拜託!」她忍不住打斷他。她現在渾身累得只剩一張嘴還能動,他想逗她笑恐怕得改天。
「好嘛,我知道你累了,我不吵你了喔!」
雷奧非常乖巧的閃到一邊,配合的站在一旁幫忙鞠躬道別。
好不容易送走了大半的來賓,顏以寧不經意間一轉頭,卻對上了一雙冷冰冰的眸子。
從他的表情跟眼神看來,恐怕他已經站在這兒好一會兒了。
頓時,顏以寧全身幾乎呈現垂死狀態的細胞,立刻以迎戰姿態重新活躍起來。
冉烈當然站在這兒好一會兒了,久得足以將兩人親密擁吻、打情罵俏的過程看得仔仔細細,一幕都沒有遺漏。
他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身旁那名頂著一頭醒目紅髮、個頭頗大的外國男子,以及那只搭在她的腰際上的毛茸茸大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要跟誰來往、是不是有男朋友根本不關他的事,但他的目光卻離不開那隻手,眼底甚至閃著冷冽得讓人心驚的凶光。
「冉烈,過去跟以寧說幾句話啊!」身旁的唐敏蓓催促著他,壓根沒有察覺他陰冷的臉色。
他當然要去,他要看看顏以寧這個千面女郎,到底還有多少本事?!
一言不發的踱到顏以寧的跟前,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視著近看更加完美無瑕的臉蛋。
「看不出來,你會是個服裝設計師啊!」他開口,不冷不熱的吐出一句。
「冉烈!」唐敏蓓大驚失色的急喊一聲,看到好友驟變的臉色,她急忙想打圓場。「以寧,你別誤會,冉烈的意思是說他——他覺得很意外、也很驚艷,喔,對不對?」
冉烈絕對是天生的反骨,該順著階梯下的時候,他卻偏偏要往上爬。
「我確實很意外,以你的穿著品味,還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你會是個服裝設計師哪!」
看不出來?這句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分是挖苦,聽在顏以寧的耳朵裡更是刺耳。
如果他的讚美能聽,那潑婦罵街無疑就是天籟了。
幾秒鐘前熱絡的甜美笑容,頓時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兩簇在眸底閃爍的怒火。
「歡迎冉大總裁在百忙中,蒞臨我這沒什麼名氣小設計師的新裝發表會。」她強壓下怒氣,皮笑肉不笑的回以顏色。「今晚招待肯定不周,實在對您抱歉得很,不過,我們這種小場面實在接待不起您的大駕呀!」言下之意,就是這裡不歡迎他出現。
但冉烈才不在乎她的挖苦,反倒盯著那只紅毛猩猩看。
「這是你男朋友?」他很莫名其妙的問了句。
顏以寧轉頭看了眼雷奧,心不甘情不願回道:「他是雅緹的執行總裁,我的頂頭上司。」
「總裁?」
冉烈帶著幾許不以為然,與嫉妒的目光迅速掃了雷奧一回。
「你一定是Cindy的朋友吧,很高興認識你。」雷奧友好的朝他伸出手。
然而冉烈卻對那只朝他伸出的手視而不見,目光反倒直盯著擱在顏以寧腰上的那隻大手看。
不知道為什麼,他很不喜歡這個男人,尤其這男人還黏在顏以寧的身邊,看起來更是特別礙眼。
「我跟你沒什麼交情,你不必跟我那麼客套!」他以流利的英文冷冷開口。
頓時,雷奧臉上浮現幾條尷尬的黑線,隨即饒有興味的笑了起來。
「Cindy,你這朋友真有意思。」
他有意思?不,他現在只有衝動,一種想揍人的衝動——他的目光依然瞪著擱在顏以寧腰間的那隻大手。
很莫名其妙的,他突生一個念頭,想上前將它用力從顏以寧身上拔開。
那是——嫉妒嗎?不,怎麼可能?
他討厭顏以寧,討厭所有一切跟她有關的事,每回只要她一出現,總能將他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他討厭她身上那股像是會惑動人心的開朗與活力,討厭她燦爛的笑容、討厭她從不讓步的伶牙俐齒,更討厭她那讓人情不自禁的——美麗。
他也很不喜歡,看她跟這個毛茸茸的大塊頭站在一起,親暱的態度儼然像是宣告所有人,他們愛得有多難分難捨——
他隨隨便便就可以列出十來個討厭她的理由,但是,卻找不出乍見她被某個男人佔有性的攬在懷裡時,胸口緊繃得發問的原因。
他善於思考,但唯獨有關於她的一切,他拒絕深入去釐清。
他只知道,他討厭她,討厭這個男人跟她站在一起,而且他們之間還有前帳未清,他打算一次解決這兩件事。
霎時,一道異樣的光芒自他幽暗眸底閃過,冉烈嘴角悄悄浮現一抹幾乎察覺不出的奇詭笑容。
「不送了!」
看他半天一聲不吭,臉上的表情更是陰晴難測,讓人看了實在心驚膽跳,顏以寧索性直接下逐客令。
她以為要送走冉烈這個麻煩人物,恐怕還得有一番角力,孰料,他卻只是若有所思的撇下最後一眼,就逕自轉身離開。
這下,反而是顏以寧楞住了。
就這樣?他沒有再送上幾句嘲諷或挖苦,就這麼乾脆的放過她了?
顏以寧發現,這個深沉的男人不但難纏,而且也很難懂。
寬敞明亮的餐廳裡,顏以寧美麗的身影端坐在窗邊,坐立不安的頻頻望向餐廳大門。
她根本不該來的,或許這根本是一場惡作劇——在超過約定時間的第一分鐘,她不由得數落起自己。
她沒想到冉烈會突然約她見面,而且還慎重其事的打了好幾通電話,誠懇平和的態度讓人覺得。不來是一種罪過。
但是他們兩人向來水火不容,他哪會那麼好心請她吃飯,而且理智告訴她,冉烈絕不是那麼簡單的人,這其中會不會是有什麼陰謀?!
白皙小手不安的在桌上輕敲著,顏以寧從餐廳大門口收回的目光,不經意瞥及放在桌邊的黑色雨傘。
打從上回的雨傘事件後,他們兩人幾乎不曾再有什麼交集。服裝發表會上他的突然出現,確實讓她很意外,直到事後蓓蓓向她老實招認,帶他去的用意只是想化解他們兩人的誤會與成見,她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在不知情下而來的。
雖然她對冉烈這個男人,還是謹慎的存著戒心,但是衝著他那句「若怕了,你大可不必來」,她怎麼樣都得來見上他一面,讓他知道她才不怕他!
總算,在她拎起包包,打算走人之際,那道挺拔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餐廳門口。
「抱歉,公司有點事耽擱了。」一坐下來,他立刻很誠懇的致歉。
「沒關係。」看在他少見的客套份上,顏以寧勉為其難的回了句。「今天約我出來,有事嗎?」她開門見山問道。
像是從她眼底讀出一絲焦急,他的唇緩緩勾起一道弧度。
幾近性感的迷人笑容,奇妙的軟化了他臉上過於剛硬冰冷的線條,一剎那間,她心口不聽使喚的停了一拍。
她從來不知道冰山也懂得笑,她還以為他的五官長期處於低溫下,已經忘記怎麼牽動肌肉了。
但那抹笑很罕見,也很不尋常,就像在嚴冬刮來的一陣寒風,叫人不寒而慄。
冉烈不是那麼簡單的男人,他的動機肯定跟這抹不尋常的笑一樣可疑。
心裡的疑惑更深,顏以寧懷疑的斜睨著他,想從他莫測高深的俊臉上瞧出些許端倪來。
溫煦的笑持續掛在他的唇邊,他好整以暇的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從容不迫的態度,簡直像是存心吊足她的胃口。
「我要請你幫個忙。」
他要請她幫忙?
冉烈這個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大總裁,只需開口一句話,多的是下屬替他跑腿賣命,哪會有辦不到的事?她一個賣腦漿的小小設計師能幫得上他什麼忙?!
「你在開什麼玩笑?」她瞪著他。
不理會她微慍、不善的臉色,冉烈又自顧自地往下說道:
「我要你替我的公司員工設計制服。」或許是習慣了發號施令,他的口吻不像請求,倒像在下命令。
「抱歉,我是『雅緹』專屬設計師,我的工作合約裡有規定,不得替任何企業或私人設計服裝。」她想也不想,拒絕的乾脆。
「我之前跟安德森總裁聯絡過,他已經同意出借你,不過,他要我取得你的同意。」連他都感到很意外,她一個年輕設計師竟有這麼大的份量。
從他認真的表情看來不像是玩笑,顏以寧楞了好一下,才終於相信這個事實。
向來以規定嚴格著稱的雅緹,竟然破例答應出借旗下的專屬設計師,這讓她大感意外。
不用說,這肯定又是冉烈在商場上慣使的手段之一——
有錢能使鬼推磨,連原則都能收買。
她毫不懷疑,天底下沒有冉烈辦不到的事,尤其是他擅於拉攏、玩弄手腕的天生本領,更造就了他的狂妄自大。
「我考慮、考慮。」她漫不經心說道,壓根沒有半點跟他合作的意願。
「只要你設計出來的東西能讓我滿意,我就付你一千萬的酬勞。」
來不及嚥下的一口氣,讓顏以寧猛地嗆咳起來。
「咳咳——你剛剛說——一千萬?」她的名氣再響亮、行情再好,也不曾拿過這麼高價的薪酬。
「被嚇著了?」他戲謔的略一挑眉。
她是被嚇到了,但不是那一千萬的天價,而是他背後意圖不明的動機。
有誰會花一千萬,就為了設計一款員工制服?
理智告訴她,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若不是場陰謀,就是個陷阱,若她聰明的話,最好離冉烈這個男人遠遠的,別跟他打交道——
但是那一千萬的誘惑、他眼神裡的挑戰,還有她天性中不服輸的頑劣性格,卻把她微弱的理智踹到一邊去。
「怎麼,不敢?還是對自己沒信心?」他懶洋洋的瞅著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男人簡直是門縫裡看人,把她給瞧扁了。
「你既然敢給,我為什麼不敢要。」顏以寧不服輸的搶白道。
她幹嘛嫌他給的錢太多?她有信心、也有絕對的把握,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從他口袋裡賺到一千萬。
這個人狂妄自大、惡劣成性,狠狠賺他一筆,也不失為一種報復的辦法。
「喔?那你是答應羅?」他幽深的黑眸隱隱閃爍。
「我一個禮拜就可以把圖交給你,下個禮拜見!」懶得跟他多費唇舌,她丟下這句,就逕自起身準備離開。
「有一點你恐怕搞錯了。」他淡淡的聲音,止住了她的腳步。
「你是什麼意思?」顏以寧狐疑的轉身。
「你得到我的公司來,在我的監督、指揮下完成這個交易。」
「我看搞錯的人是你才對吧,我又不是你的員工,幹嘛到你公司去,還聽你使喚?」
「從你接受這筆交易開始,你就已經是我的員工了。」他有備而來,也徹底看穿了她。
去就去,堂堂聲陽集團規模這麼龐大,她就不信他能把她怎麼樣!
「什麼時候開始?」躊躇許久,她終於百般不願的開口問道。
「明天,九點準時到我辦公室報到。」
「你的辦公室?」顏以寧激動的嚷了起來。「喂,我先聲明喔,我工作時最討厭被打擾,你得給我一間專屬辦公室。」
「喔?你這算是建議?」他傲慢的挑挑眉,已經開始有大總裁的架子。
「我是強烈要求.」她認真說道。
他不慌不忙的朝她勾起一抹無害笑容。
「很好,要求駁回!」他語氣極輕,卻毫無商量餘地。「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看他笑得極度可惡,好像什麼事都是他說了算,顏以寧氣得想跳腳。
「你——你這算什麼老闆?根本無視於員工的需求!」她簡直是誤上賊船。
「很高興你終於對我有初步的認識了。」他的神情依舊輕鬆愉快。
被他氣得牙癢癢的,顏以寧開始後悔跟這種人打交道,但她是個重信諾的人,一旦答應就絕不反悔。
看來,往後他要怎麼擺佈她,她都沒有反抗餘地,只有乖乖聽命的份了。
相對於她的懊悔,冉烈神情輕鬆,顯得相當愉快。
不知道為什麼,那抹諱莫如深的笑容,竟讓她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不會吧,一千萬可不是筆小數目,他不會拿這麼多錢來跟她開玩笑吧——顏以寧惴惴不安的暗忖。
「那就先預祝我們合作愉快羅!」毫無預兆的,他突然拉起她的手,友善的與她交握。
看著自己那被他緊握在大掌裡,顯得格外纖細的白皙小手,她先是一楞,隨即一驚將手迅速抽回。
「我才不在乎跟一個暴君合作愉不愉快,我只要那一千萬酬勞。」顏以寧緊握雙拳,咬牙切齒說道。
「你還真直接。」冉烈聳聳肩,隨即逕自起身。「我們明天見!」留下頗有深意的一眼,他頭也不回的結帳離去。
望著他逐漸走遠的頎長背影,顏以寧怔怔的的鬆開拳頭,看著方才被他握過的掌心,竟感覺到它正微微——發燙。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於如大夢初醒的回過神,而他早就不知消失多久了。
一轉頭,看見桌邊那把黑傘,她驚呼一聲,懊惱的跳了起來。
「唉呀,他的傘——」
可惡,被他這麼一氣,她竟然忘了把傘還給他:
他的傘已經擱在她家裡好一陣子了,她早就想把屬於他的東西趕緊丟還給他,別跟他有任何牽扯。
偏偏跟他碰面時不是唇槍舌劍,就是狀況連連,一把傘擱到她都快有感情了。
看來,明天她不但得開始跟暴君共事,還得拎著這把傘一起去找它的主人。
重新拎起雨傘,她起身步出餐廳外,漫步走向捷運站。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有種不祥的感覺,總覺得手中這把黑鴉鴉的傘,像是在預告著什麼噩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