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府隆重氣派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的綿延數里,隨著喧天的鑼鼓、鞭炮聲,看熱鬧的人幾乎擠滿了整個蘇州城。
所有蘇州城的百姓,為了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全都傾家而出夾道爭睹,然而對單小桑來說,這卻是她經歷過,最長且難熬的一條路。
歷經一整個上午的折騰,好不容易花轎總算在正午之際抵達平府。
「小姐,下轎了。」
隨著被掀開的簾布,一名陪嫁丫鬟探進頭來。
單小桑艱難的點點頭,簾外喧嚷的聲響,已讓她驚嚇得擠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勉強撐起虛軟的雙腿,任由丫鬟牽引進入大廳。
一路上,上門道賀的賓客、以及平府的眾多家丁丫鬟,不時發出的讚歎與竊竊私語,更讓單小桑腳步幾度踉蹌。
要不是有丫鬟的攙扶,單小桑相信,自己一定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腳軟昏厥,幸好頭上這片紅褵,讓她不必面對眾人,也遮掩了她的不安。
一段路遙遠得像是一輩子都走不完似的,好不容易來到大廳,單小桑更是緊張得不住冒冷汗。
雖然覆著蓋頭,她卻能感受到一道犀利的目光,尤其是四周傳來的竊竊私語,像是在議論著些甚麼,更讓她心虛得幾乎想逃離這裡。
這念頭才剛從腦海裡浮起,一雙著青靴的大腳,突然在她面前站定。
青靴的主人步伐堅定有力,顯示出不輕易妥協的強勢個性,看得出來,這個男人絕不是個尋常的人。
「姑爺。」丫鬟恭敬的叫喚。
「小姐交給我就行了。」
雖然男人的聲音聽來淡漠,卻醇厚好聽得讓人有片刻恍惚。
這個人就是她——不,孫蘭衣的夫婿嗎?
看著視線所及的一雙長腿,單小桑的心口,再度不聽使喚的狂跳起來。
他會不會認出自己是假冒的新娘子?會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拆穿了她?會不會——
「握住!」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單小桑幾乎驚跳起來。
好半晌,她才終於看清他朝她伸出的修長大手。
這一刻,她突然感激起他,要是沒有東西支持住她,她肯定會立刻在這男人面前倒下去。
帶著幾分敬畏,她顫抖的伸出小手握住了他——
「不是握我的手,是紅綾。」
平雲飛看著在掌心裡顫抖的纖白小手,竟忍不住笑了。
單小桑發誓,她在平雲飛的聲音裡聽出了笑意。
「對……對不住!」
單小桑羞窘的趕緊鬆開手,一張小臉立刻漲得緋紅。
雖然隔著一層紅褵,奇妙的是,平雲飛彷彿能看到她臉蛋上美麗的酡紅。
從她步入大廳以來,平雲飛一直不曾認真看過,這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但這一刻,他卻不禁開始用一種饒有興味的目光打量起她。
她很纖細,是那種宛如瓷娃娃,一捏就會碎的嬌弱女子,得盡心照顧呵護——一如這城中所有弱不禁風的名門千金。
突然間,被那雙發顫小手撩起的莫名悸動,迅速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的時間該用來擴大平家的生意版圖,而不是去呵護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況且,他也沒有心情把時間浪費在兒女情長上,這場婚事,不過是為了獲得生意上的助力罷了,他不該有太多莫須有的情緒。
將紅綾另一端遞到纖白的小手裡,平雲飛遽然別過頭不再看她,平靜無波的進行拜堂大禮。
雖然隔著一層紅褵看不清他的相貌,但不知怎麼的,單小桑卻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然氣息,以及那股莫名的威脅感。
她只是個冒充的新娘,在尉少爺來接她之前,只求別被揭穿,其他的,她實在無力多想。
「送入洞房——」
隨著一聲高唱,週遭賓客紛紛鼓掌、哄鬧起來。
單小桑不知道「洞房」是甚麼意思,卻隱約意識得到,最難熬的酷刑終於結束了!
規矩端坐在床沿的單小桑,實在難受極了!
幾個時辰下來,她坐得背都僵了,尤其是頭上還戴著頂鳳冠,活像是扛著頂沉甸甸的大鐵鍋,壓得她脖子是又酸又痛,覆頭的紅巾更是悶出她一身熱汗。
幾度忍不住想拉下蓋頭,丫鬟卻再三囑咐,萬萬不能拿下來,得等新郎官進房來揭。
不能揭紅巾也就算了,又餓又累的單小桑,客氣的要求吃顆饅頭填飽肚皮,丫鬟卻說,得等新郎來喝完交杯酒,再吃完桂圓、紅棗、喝完甜湯以後才能吃東西。
一大堆的繁文縟節,聽得單小桑頭昏腦脹,她從來不知道,有錢人家的規矩這麼多,只能認命的捧著聒噪作響的肚皮,耐住性子等。
幾個時辰下來,她累極打起了瞌睡又醒,幾名丫鬟來來去去了不知幾回,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她的丈夫進房來。
直到丫鬟點亮了火燭,她才知道天色已晚了。
「平少爺差不多該回房了吧?」單小桑有氣無力的吐出一句。
「回少夫人,賓客都走得差不多了!」一名丫鬟恭敬的回道,末了又小心加上一句。「而且,從今以後,少夫人得改口喊少爺『相公』了。」
「對……對啊!我一時忘了。」單小桑暗暗捏了把冷汗。
嚥了口唾沫,她這才發現一整天滴水未進,連嘴唇都乾燥得快裂開了,忍不住向最近的一名丫鬟央求道:
「這位姑娘,拜託你——」
「小姐,我是水虹,您認不得我的聲音啦?」一名陪嫁丫鬟趕緊出聲道。
「啊——喔,瞧我累的,我當然認得你!」單小桑乾笑了幾聲,客氣的趕緊說道:「水虹,能不能麻煩你倒杯茶水給我?我口好渴。」
陪嫁丫鬟看了眼房內。「小姐,這房裡沒有備水,我到廚房替您端去。」
「拜託你了!」單小桑忙不迭的謝道。
陪嫁丫鬟奇怪的搔搔頭,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終究還是出房門取水去了。
「說到廚房,這些水酒、甜湯全都涼了,得趕緊重新熱去。」
「我幫你!」
另兩名丫鬟也隨即端起幾盅小瓷鍋,跟在水虹後頭而去。
一等兩名丫鬟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單小桑把蓋頭偷偷掀開一條縫,確定房內一個丫鬟也沒有了,再也忍不住扯下紅褵,狠狠喘了口氣。
她從來不知道,當個名門千金,比上街討顆饅頭還要累,一整天來她的神經繃得比弓上的弦還緊,就深怕一言一行出了岔子。
坐得屁股發疼的單小桑,再也顧不得甚麼端莊、儀態之類的三令五申,整個人舒服的往身後的柔軟大床一躺,滿足的吁了口氣。
她知道換做在尉府,自己這種模樣一定會遭塗嬤嬤一記狠打,但一整天下來,她實在累壞了,更何況,如今四下無人,應該不會被發現才對——
才剛這麼想著,房門卻猝不及防的打開了,單小桑當下驚跳了起來,還來不及反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
隨著男人跨著大步走近,單小桑兩眼就瞠得越大。
眼前,是一個好看得不可思議的男人!
一張隱含力量的俊美臉孔,融合著天生的威嚴與尊貴氣勢,讓人望而生畏,濃密的眉、炯亮銳利的眸,更讓人聯想到善於掠奪的鷹。
這輩子單小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像是光一個眼神就會奪魂攝魄似的,一時之間,她幾乎看傻了——
「看夠了嗎?」略帶戲謔的好聽嗓音,驚醒了她。
單小桑猛一回神,急忙別開視線,臉蛋又迅速漲紅起來。
「你……你是誰?」單小桑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的丈夫!」
平雲飛?單小桑兩眼一瞠,以飛快的速度抓起紅蓋頭往頭上一戴,而後規矩的交疊雙手坐在床沿。
她的動作迅速俐落,但火燒屁股的倉皇模樣卻令人發噱。
一天來的第二次,他被這個新進門的妻子給逗笑了。
「你在做甚麼?」
「丫……丫鬟說,這蓋頭得等你來才能掀開,否則不吉利。」單小桑絞扭著小手,支支吾吾的解釋道。
所以她才做出這種亡羊補牢的傻事?
「可你確實掀了蓋頭。」他幾乎是帶著笑,俯視著床邊的小不點兒。
突然間,紅蓋頭偷偷掀開了一條縫,一雙慧黠的大眼骨碌碌的溜著。
「反正這裡沒有旁人,只要我不說、你不說,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啦,你說怎麼樣?」她小心翼翼的打著商量。
平雲飛愣了下,從沒想到,這話會從一個禮教嚴謹的名門千金嘴裡說出來。
「好吧!就當這蓋頭已經被我掀開好了!」平雲飛忍住笑,一本正經的說道。
「太好了!」他的話還沒說完,單小桑已經一把扯下蓋頭、鳳冠,如釋重負的重吁了一口氣。
她率真不做作的可愛模樣,讓平雲飛看了再度忍俊不住。
眼前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他認真的審視起她。
明眸皓齒、雪膚玉貌——平雲飛不得不承認,她是他僅見過,數一數二的絕世美人。
臉蛋上那抹酡紅令人心醉,我見猶憐的羞澀微笑,直烙進人心坎裡,一雙美眸宛如翦翦秋水,甚至比他記憶中的更美。
尤其是她美麗中帶著的那股純真無邪,更令他移不開視線。
十歲那年的一面,那時她安靜懂禮,已隱約看得出名門大家閨秀,溫婉端莊的模樣,沒想到這麼多年後,她卻變得截然不同,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不止舉止神態,就連看人的眼神,也坦率得他一眼就能看穿。
「你變得不太一樣了。」他定定凝望著她,眼神複雜難解。
以為被他看穿了甚麼,單小桑臉上的紅暈迅速退去,取而代之是一抹驚恐的蒼白。
「怎……怎麼會?我就是孫蘭衣啊,旁人怎……怎麼可能……冒充得了?」
單純的單小桑,根本不曾應付過這樣的場面,登時慌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平雲飛只是不經意一提,壓根沒有思及太多,但她的驚慌卻反倒引起了他的疑竇。
「你為甚麼這麼緊張?」他的黑眸倏然瞇起。
聞言,單小桑又是一驚。
平雲飛太深沉也太聰明了,她懷疑自己根本應付不了他,更不可能瞞得過他。
在平雲飛犀利的眸光下,單小桑白著臉一步步往門邊退,幾乎要往門外沖——
「小姐,水來了!」
突然間,丫鬟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讓神經幾乎繃斷的單小桑又是一驚。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平雲飛已朝門外沉聲喊道:「進來。」
陪嫁丫鬟進房一見到平雲飛,趕緊福了個身。
「姑爺。」從她的眼神看得出來。對於這個俊美卻冷漠的新主子,也有不小的畏懼。
「嗯。」
兩名丫鬟隨即端著水酒、甜湯回來,見到平雲飛也忙不迭福身。
「少爺。」
「把東西放下,你們可以退下了。」
「是!」
三名丫鬟急忙放下東西,就匆匆帶上房門離開,留下兩人再度獨處。
一等丫鬟離開,平雲飛浮動的情緒逐漸沉定了下來。
他實在想太多了!
平白無故,怎麼可能會有人冒充孫蘭衣?更何況,天底下絕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瞧他,竟然被區區一個女人給攪亂了心思,不但認真的研究起她,還有了這麼荒謬的想法——平雲飛疲憊的揉揉眉心,暗忖自己一定是太累了。
他回頭看了眼床邊,帶著一雙宛如受驚小鹿般清澈大眼的小女人,決定速戰速決。
吹熄了燭火,他開始在黑暗中脫起衣服。
「你要沐浴嗎?要不要點個燭火比較好?」
首次面對男人光裸的身子,讓單小桑有些難為情,但她還是熱心的建議道。
平雲飛解褲頭的動作頓了下,在這個節骨眼,他實在沒有餘力回應她的玩笑。
他頭也不回的繼續動作,動作俐落敏捷絲毫不拖泥帶水,直到露出一雙修長有力的腿。
突然間,他轉過身,一步步朝她走來,即使身上未著寸褸,動作卻依然優雅自信,絲毫不見扭捏。
猶如一頭在黑夜中狩獵的黑豹,他看起來美得不可思議,卻也危險懾人。
單小桑瞪大眼,瞪著他的強健身影,朝她一步步逼近,黑暗中,她只看到他光滑的胸膛上,反射著窗欞外的銀光。
平雲飛來到床邊,面無表情將她推進柔軟的被褥間,開始解起她繁複的嫁衣。
靠得這麼近的距離,單小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連吐納間的氣息,都帶著一股懾人的力量。
好半晌,她就這麼愣愣的,望著他半隱在黑暗中的俊美臉孔,直到胸前的一陣涼意,刮醒了她渾沌的小腦袋瓜。
一低頭,她才發現自己的嫁裳跟單衣,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片小小的紅色抹胸。
「不——」
驚呼一聲,她慌張的抬起小腳用力一踹,登時,毫無防備的平雲飛,竟然被她踹開了好幾步。
平雲飛穩住腳步,不敢相信一個嬌弱的千金小姐,竟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平少……不,相……相公,用不著再脫我衣服,我昨天已經洗過身子了!」
她以雙臂遮掩暴露出大半的雪白肌膚,結結巴巴擠出一句。
「脫衣服不一定只能洗澡。」平雲飛撫著發疼的胸口,好氣又好笑。
「那要做甚麼?」尉府的丫鬟每回脫她衣裳,不都是要洗澡?
這下,單小桑是真的愣住了。有錢人家的世界,果真充滿太多她不懂的事情。
「行房!」他毫無感情的吐出一句。
望著他寬闊的胸口,單小桑愣了好半晌,才終於羞窘的問道:
「甚……甚麼是行房?」她只是個小乞丐,根本甚麼也不懂。
聞言,平雲飛驚訝的抬起頭,挑起眉仔細審視著她,確定她不是在裝傻。
「出閣前你娘沒有教你?」他狐疑的問。
「沒有……」
塗嬤嬤教了她怎麼抿嘴淺笑、蓮步輕移等等……一大堆的規矩,就是沒教她要怎麼「行房」。
「就是生孩子。」
「生孩子?」單小桑大驚失色。
尉少爺只說,要她冒充孫家千金嫁給平雲飛,可沒說還要替他生孩子啊!
更何況,她天性笨拙得很,只懂得乞討填飽肚子、偶爾作弄一些街頭的惡霸,根本連怎麼生孩子也不會!
眼見她半天不吭聲,平雲飛原本以為她是怕羞,沒想到她卻是垮著小臉,一臉煩惱。
「生孩子難嗎?我生性笨得很,怕做不來。」單小桑絞著小手,一臉無措。
「別擔心,我會教你。」她憂心忡忡的表情逗笑了他。「而我,向來是個好夫子。」
單小桑還來不及意會過來,一雙灼熱的唇已經壓向她。
她是怎麼了?為甚麼她的心口跳得這麼快,渾身還熱得活像快著火似的?
更奇怪的是,她越是追渾身就越熱、心口也跳得益加厲害,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
就在單小桑幾乎以為自己快昏厥過去之際,他的唇卻突然離開,新鮮的空氣再度溜進她的胸口。
「這就是行房嗎?」氣喘吁吁的單小桑,帶著既驚奇又敬畏的神情看著他。
望著身下那嫣紅似火的小臉蛋,以及眸底那層如水霧般的迷濛光澤,平雲飛幾乎看癡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看似純真無邪的她,不但有出人意料的熱情反應,甚至還撩起他螫伏許久的慾望,惹得他幾乎失控。
突然間,他竟然想知道,這個令人驚奇的小人兒身上,還能挖掘出甚麼?!
「不,這才正要開始!」
勾起一抹邪氣的笑,他的長指緩緩抽開了抹胸的繫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