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脫離忙碌緊湊的生活模式,說實在的,安絮茵雖然情緒放松不少,卻很不習慣。
尤其是整天無所事事的感覺,讓她有種墮落的罪惡感。
因此來到美國之後,她照樣保持在台灣時的規律生活,晚上一定在十點以前上床睡覺,早上不到八點就起床,日子過得一如往常的簡單。
反觀齊熙,他也跟她一樣,維持一如往常的生活形態每天有接不完的約會跟派對,社交生活一如在台灣的精彩緊湊。
雖然齊熙總是熱情邀請她一塊去,但安絮茵不喜歡交際,也不想當電燈泡,寧可一個人在家看書打發時間。
她毫不懷疑,他絕對是個走在流行尖端的男人,他很會玩、懂得生活、享受,是個有品味的男人!
若上帝在這的話,他無疑就是集邪惡、奢侈與浪蕩於一身的撒旦。
他很吊兒郎當、很玩世不恭,更是個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她甚至可以說,除了那張好看的臉孔外,他沒有任何優點。
只是,她沒想到,一次的意外發現,卻讓她對這個男人完全改觀。
這天一大早,趁著齊熙還在睡夢中,安絮茵穿著一身輕便,獨自一個人到附近散步,雖然秋意已濃的街頭冷風襲人,她還是在外頭逛得自得其樂。
眼看外頭上班的車輛越來越多,她才不得不舉步往回家的路走。
遠遠就看到一名黑人婦女,手上還抱著一個小孩,正站在他們的門外。
“你要找哪位?”安絮茵以流利的英文,客氣問道。
“冒昧打擾,請問齊律師在嗎?”
“抱歉!你找錯地方了,這裡沒有律師。”
“不,我前幾天打過電話,確定齊律師就住在這裡。”婦人肯定的說道。
“你一定是弄錯了,我們這裡真的只是普通民宅。”安絮茵認真的向她解釋。
“這怎麼可能?我……”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際,遽然打開的大門,打斷了她們。
“強森太太?”出現在門邊的齊熙,看到門外的婦人,眉頭蹙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齊律師!太好了——”
齊律師?安絮茵看著一臉如釋重負的婦人,再看看齊熙,錯愕得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一直到兩人進了書房,安絮茵才不得不相信,這個看似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竟是個代表公理正義的律師!
難怪他說起話來總是辯才無礙、口齒總是凌厲得讓人難以招架!
她有些失神的坐在客廳裡,還能隱約聽到兩人的交談。
“齊律師,我此次來是想委托您替我打官司……”
“你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接案子了。”
“拜托!我知道幾年前,您曾打贏一樁最沒有勝訴希望的官司,我丈夫的案子只有您幫得上忙了;關於錢,我一定會想辦法籌給您……”
“請你明白,這不是錢的問題。”齊熙的聲音,嚴肅得簡直不像他。“我已經退出法律界,不再打官司了。”
“不,我曾經找過其他幾名律師,可是他們都不願意理我,要不就是認定這個案子沒有勝算,不肯幫忙。”
“抱歉!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請回吧!”
半晌後,強森太太抱著孩子出來了,安絮茵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門外,那落寞的背影,竟讓她覺得一陣不忍。
“你是個律師?”安絮茵忍不住問道。
“曾經是,不過,興趣不合!”齊熙輕描淡寫的聳聳肩。
“那婦人要委托你幫忙打官司?”
“她先生在前幾天涉及一樁凶殺案,被控一級謀殺。”
齊熙徑自坐進沙發,舒適的伸展一雙長腿。
“你不幫她?”安絮茵試探問道。
“我沒有幫她的理由。”齊熙淡淡瞥她一眼。
“但是她看起來很可憐……”
“當律師不能因為一個人看起來很可憐,就貿然替他打官司。”沒有充足准備跟把握,等於是砸了自己的聲譽。“而且,我已經不再接案子。”
“可是……”
“別說了,我不想再談這件事!”
齊熙的態度看起來很堅決,安絮茵不想跟他起爭執,也識相的住了口。
周末——
已經入秋的天氣,依然是寒風颼颼,但天氣絲毫沒有減低齊熙,對社交活動的熱度。
他總是以朋友的“盛情難卻”這套說詞解釋,安絮茵卻壓根一個字也不相信,她可沒有天真到以為,一個花花公子隔了一道太平洋,就會變成柳下惠。
面對安絮茵硬邦邦的臭臉,齊熙也懶得解釋,雖然朋友們應接不暇的邀約,也讓他大感吃不消。
“我已經打電話給黎冰,她會來陪你。”
齊熙出門,安絮茵可高興不過,最起碼,她又安全過了一天。
孰料,原本約定的時間到了,黎冰人沒有出現,沉寂的電話反倒響了起來。
“黎冰?你在哪裡?”安絮茵關心的問道。
平時黎冰的工作也忙,她已經來到美國好一陣子了,她們卻見不到兩次面。
“茵茵,抱歉!我今天可能沒辦法過去陪你了——”
黎冰劈頭的一句話,讓原本滿心期待的安絮茵,心頓時沉了下來。
“允穆臨時空出一天假,你也知道我們兩個平時都忙,好不容易有空,我們想去紐約走一走……”
黎冰充滿歉意的解釋,聽在她耳中很誠懇,卻難以弭平她仿佛遭到遺棄的淡淡苦澀。
她一直以為自己活得很滿足、很自得其樂,在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孤單,除了表哥外,她根本連一個知心的朋友也沒有。
八歲那年,父母雙雙車禍遽逝,從此她在嚴謹的黑家,成了上帝的女兒,數十年如一日的,謹守認真勤奮的本分,如今,上帝卻撫慰不了她心底的孤寂。
於是一整天,她只能坐在沙發前看電視,用熱鬧的聲音填滿沉寂的偌大房子。
坐在電視前的安絮茵,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只隱約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她一如八歲時剛到黑家那天,一個人孤單躺在陌生的房間床上,四周陌生的景物跟聲音讓她好恐懼。
一片沒有盡頭的闐黑像是快將她吞沒,她習慣性的伸出手,拼命想尋找她最鍾愛的玩具熊,卻只撈到一把冷涼的空氣。
突然間,她感覺身下睡的地方搖晃了下,接著她的身畔傳來一種,莫名舒服與安全的暖意,她下意識的緊緊倚靠著那股溫暖。
不一會,她的身子落在某個柔軟的地方,那股暖意卻突然消失,取代的是一股空虛的冷意,下意識的,她抓緊了身旁惟一溫暖的物體。
宛如找到她心愛的玩具熊,她用兩手緊緊的抓住它,滿足的抱在胸前,怎麼也不願意放開。
漾起一抹滿足的笑,安絮茵終於安心的墜入沉沉夢鄉。
齊熙從來沒想過,像安絮茵這樣自律甚嚴的女人,也會看電視看到睡著。
當他晚上九點多一進門,看到的就是她蜷縮在沙發裡的熟睡模樣。
看著安絮茵毫無防備的恬靜睡顏,一只小手就垂放在散落臉頰旁的發絲上,宛如一個倦極沉沉睡去的小女孩。
他不忍心叫醒她,只能輕手輕腳的,小心抱起纖細的她,將她抱進房間。
齊熙溫柔的將她放到床上,她嚶嚀了聲,兩道漂亮的眉頭也驀然蹙了起來,卻依然緊閉著雙眸沒有醒來。
好不容易戰勝心底對著他佞笑的惡魔,正准備步出房間,孰料,一雙柔嫩的小手卻猝不及防的抓住他。
他完全來不及反應,整條手臂已經淪陷,被她緊緊抱入懷裡,嬌憨的表情,宛如一個抱著心愛玩偶入睡的小女孩。
這實在是齊熙縱橫情場多年來,從沒遇過的難題,一個女人竟然抱著他的手臂睡著了?
這實在是最佳的時機!
女人在睡夢中,是最沒有防備的時刻,通常在這個時候,她們的心靈最脆弱,也最容易攻陷,只要適當的撩撥,她們根本毫無抵抗能力。
更何況,他的手就在她柔軟豐盈的胸上,只差幾寸,他就能順利攻入一壘,依他嫻熟的桃情技巧,不出三分鍾,她必定任他予取予求——
但,他怎麼能對安絮茵做這種事?
看著她宛如天使般恬靜安詳的臉龐,齊熙竟連一點邪念也沒有,就算他是邪惡的惡魔,也絕不忍心占天使的便宜!
天啊!他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竟然會對女人於心不忍?
認命的歎了口氣,他只能等著熬過漫漫長夜。
這一夜,安絮茵抱著她心愛的“玩具熊”,睡了有史以來最安穩的一覺。
在清晨的鳥嗚聲中,她規律的生理時鍾,准時催開她的眼皮。
一覺醒來,安絮茵驚異的發現,她最親愛的上帝竟然就坐在她床邊,對她綻放著慈愛和煦的微笑——
莫非是上帝終於聽到她的禱告,顯神跡了嗎?
“你終於醒了!”
“上帝——”突然開口說話。
奇怪的是,上帝的聲音出奇好聽,還有幾分耳熟,她有些疑惑的定睛一看——
床邊的人哪是什麼上帝,根本是齊熙!
再往下一看,他古銅色的手臂正擱在她的胸前,與她的酥胸緊貼得、幾乎沒有一寸空隙。
“啊——”
顧不得形象,她張口就放聲尖叫起來。
齊熙蹙起眉,麻得幾乎報廢的手臂,終於獲得自由。
只是他沒想到,看似溫文的安絮茵,尖叫聲可怕得足以刮破耳膜。
“拜托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他試圖解釋。
安絮茵用憤恨的眼神掃他一眼,繼續仰天尖叫。
安絮茵深惡痛絕的眼神,突然提醒了齊熙。
對啊?他為什麼要解釋?
就讓她認為他是個心懷不軌的登徒子,不就更符合他花花公子的形象?
但他齊熙可不願意枉當一夜君子!
他解釋得口水都干了,可是任憑他怎麼說,她就是不肯相信,一心認定他是個打算在半夜潛進她房間的卑劣小人。
事實上,百分之百無辜的齊熙哪睡得著?被一個女人抓著手整整一夜,他等於也失眠了一整夜。
這種事連他自己想了都覺得窩囊,向來以情聖自詡的他,要是讓人知道,他在一個漂亮的女人房裡待上一夜,卻什麼事都沒做,他的一世英名鐵定全毀了。
安絮茵這輩子從沒這麼丟臉過!
她竟然抱著一個男人的手臂睡了一夜,一想到自己的睡相全被他徹底看光了,她就羞得恨不得先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像她這麼重面子的人,怎麼能容許自己有一絲失態和不完美?
雖然事實擺在眼前,但她在沒有台階下的情況,不禁惱羞成怒起來。
“用不著解釋了!你的說詞疑點重重、漏洞百出,根本就是狡辯。”
齊熙簡直快被這個固執的女人氣死了。
要最早料到他當了君子,還得反遭一頓數落,他就干脆逞快當只狼。
他強忍怒氣,一步步走向她。決定這回絕不饒過她!
“我……我警告你別亂來喔……”
安絮茵被他眼中的氣勢給嚇住了,結結巴巴的拼命往後退。
“反正你都認定我是頭大野狼,那我就做野狼該做的事。”
話聲方落,齊熙高大的身軀已經撲了上來,將纖細的她牢牢釘在身下。
清晨的她,看起來嬌羞像棵含羞草,閒起來清新得像是雨中的百合,讓齊熙忍不住想啜飲一口她的甜美。
“你……你想做什麼?”安絮茵掙扎得,像是落入狼口的小綿羊。
“我想吻你!”
他的唇,跟著瘠啞的歎息貼上她的唇瓣。
她的抗議全數落人齊熙的口中,第二次的吻,有種不同於上一次的微妙感覺。
那種感覺不再讓人冒起渾身雞皮疙瘩,而是一種酥酥麻麻,宛如有一道電波通過身體,渾身昏昏沉沉的恍惚感。
尤其是隨著他熱烈技巧的唇舌探索、撩撥,她的心似乎也為之顫抖,他身上炙人的體溫幾乎烙進她的靈魂。
她被吻得氣喘吁吁,毫無掙扎能力,齊熙只需卸除她最後一道防線,就能得到她。
這是個機會——幾乎淪陷在她甜美雙唇中的齊熙,再次提醒自己。
先馳得點,是愛情戰爭中最後的勝利,只要得到她,他就等於贏得這場賭注。
但面對這個與眾不同的女人,他卻有種像對待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不忍破壞的心情。
第二次,他再度被這種難以解釋的微妙心情,給擾亂了心緒。
別輕易動心了——他警告自己。
這只是場游戲!
然而再一次,他輸給了自己的心軟。
“我累了,得去補個眼!”
齊熙遽然翻身離開她,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間。
一整天,齊熙幾乎沒有踏出房門一步,看來,昨晚他確實累壞了。
雖然一想起來,安絮茵仍覺得臉紅尷尬,但起碼睡著後的齊熙很安靜,也讓她自在許多。
一整天她仍然只能看電視打發時間,眼看晚餐時間已經快到了,她終於餓得受不了,拿出冰箱裡惟一的食物——pizza,放進烤箱准備簡單填飽肚子。
她的食量不大,一大盤的美式冷凍pizza她當然吃不完,才吃不到兩塊,她已經不得不棄械投降。
正煩惱剩下的一大半pizza,不知該如何處理之際,齊熙卻突然出現在客廳。
“能吃嗎?”齊熙指著她桌上剩下的Pizza。
“可以,但是我已經吃過……”
話還沒說完,齊熙已經就著她剩下一大半的pizza,津津有味的享用起來。
不知道是他臉皮比較厚,還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有時候她發現,他實在不拘小節得讓人臉紅。
看著他斯文卻津津有味的吃相,她幾乎入了迷,直到一旁的電話陡然響起,把她嚇了好大一跳。
她心虛的跳了起來,趕緊上前接起電話。
“請問這是齊熙先生家嗎?”
電話那頭是個講中文的女孩,甜甜軟軟的好聽嗓音,讓人聽了莫名舒服。
“是的!”她的心口莫名抽了一下。
“可否麻煩請他聽電話?”
“好的,請稍等!”
一轉身,她發現齊熙已經利落的解決剩下的pizza,神清氣爽的坐在沙發上。
齊熙挑起眉,用眼神詢問她。
“找你的,是個女孩子!”安絮茵點點頭,將話筒遞給他的手有些沉重。
聞言,齊熙不禁又挑起一道眉。他已經很久沒有去沾染任何女人了。
他接過電話,一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報上姓名,俊臉上頓時閃過一抹詫異。
他過去曾聽冷洵提起她,但他從沒有真正跟她碰過面,事實上,他們的年齡、生活圈相差甚遠,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想不出她打電話給他的理由,不過從她慎重的語氣聽來,她似乎有重要的事找他。
“你等一等,我換個地方跟你談!”
他沒有多說什麼,拿著電話立刻回避到書房去。
看著門當她面前遽然關上,沉重的關門聲,像是在她心版上重敲了一記。
失魂落魄的回到沙發前坐下,安絮茵竟然有種莫名的麻木。
她是怎麼了?
他不過是接了通電話,對方是個女人,僅此而已,她早就知道,他是個生活中絕不缺乏女人身影穿梭的花花公子,她怎麼會有這種像是——受傷的感覺?
她摸著自己的唇,想著他征服她的防衛跟警戒,也征服了她的唇,她惟一僅剩的心,還能守得住嗎?
雖然她始終警惕自己,絕不能輸了這場賭注,更不能把心輸給一個花花公子,但他無所不在的影響力,早已牢牢操縱了她。
她怔怔的望著窗外滿地的落葉,心靈首次有種寂寥的空虛、凋零的落寞。
安絮茵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直到身後傳來開門聲,她才發覺他終於步出書房。
“我有事出去一下。”
齊熙的表情看來心事重重。
他什麼也沒說,也沒有看她一眼,徑自打開大門走向車庫。
看著他挺拔瀟灑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安絮茵受傷的心緊抽得難受。
他是接到紅粉知己的電話,准備去赴約?
還是女友鬧情緒,他心急著想去安撫她?
還是……
停,安絮茵,不許再想了她急忙喝止自己。
她根本不需要多想,就算他們之間曾擦出一些若有似無的火花,但她清楚,他們之間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怎能欺騙自己,他始終是個大眾情人,屬於所有女人!
而這一刻,也讓她更加認清一個事實——
他們兩個人屬於不同的世界。這是一個她怎麼也跨越不過的遙遠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