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永瑼會真對她有好感才有鬼!
幾個時辰下來,妘曦在房裡來回跺著步子,幾乎將柔軟的波斯地毯給磨出一個大洞。
那可惡的笑容、可惡的厚臉皮!
他只是想作弄她、把她當傻瓜似的耍著她玩罷了!
永瑼是她那識人不清的哥哥在一場酒宴認識的,奇怪的是斯文、對交朋友的對象極為挑剔的大哥,竟會出乎意料的跟永瑼見過幾次面後成了莫逆之交。
之後永瑼也常到府走動,漸漸跟她熟稔了起來,也摸清了她骨子裡沒多少耐性的個性,就總愛藉機故意逗弄、戲要她惹她生氣,非要看到她氣得小臉通紅、尖叫連連他才肯罷休。
看著腳下這塊珍奇的異邦進貢的地毯,是皇上特別賜給她阿媽的,一想到這,她氣不過的忍不住又用力蹭了兩下。
這愚老昏庸的皇上,竟然連這麼荒謬的主意也應了他!
不成!妘曦心煩意亂的咬著織指,陷入了沉思。
她得想想法子,萬一那永瑼弄假成真,真娶了她,那她這輩子豈不是跟落入水深火熱的地獄無異?
她再度蹙起愁眉,用力之猛,兩條細眉像是隨時會繃斷似的。
有了!她的美眸乍然散發一抹亮光。
這計謀肯定精采,反正他看起來就像個風流、四處留情的花花公子,來這麼一齣戲碼應該也不算是污蔑皇室血脈吧?!
「水屏兒!」她倏然回頭朝門外急急喚著。
「格格——什麼事?」不一會兒,一名小丫環急忙的奔進房,滿嘴嘟囔著。「頭髮亂了還是胭脂散了?」
「哎呀,都不是!」都什麼時候了,她哪顧得了這些?「聽著!你現在馬上到——」她壓低聲音湊到小丫環耳邊吩咐道!
「什麼?格格,您——」頓時,小丫環結結實實的倒抽了口氣,兩眼睜得比銅鈴還大。「要水屏兒到——到那種地方去?」她震驚得像隨時會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的模樣。
「照我的話去辦就是了。」妘曦不耐的擺擺手,開始又來回蹭起地毯。
現下她可沒心情欣賞水屏兒驚駭的滑稽表情,滿腦子全盤算著該怎麼進行這場陰謀——不!是計謀!
擰著兩條比麻辮還緊的眉頭一轉身,冷不防筆直迎上水屏兒那雙茫然的眼——
「還不快去!」她失控的吼道。
「喳喳!」水屏兒倉皇的轉身跑了出去。
看著離去的水屏兒,有滿肚子牢騷的妘曦也轉向「詠春苑」而去。
她可有一肚子苦水不吐不快!
「大哥,你交那是什麼朋友?」
走進大哥的書齋,妘曦氣極,劈頭就是一頓質問。
她向來是敬重大哥的,大哥俊秀斯文,又絕頂聰明,翩翩的爾雅風采、機智廣博的才學足以迷倒京城幾大馬車的格格、千金。
但怎會糊塗得交上永瑼那種玩世不恭、吊兒郎當,從沒半點正經的朋友!
「你說的是哪一個?」
「永瑼!」她毫不客氣的直呼他的名諱。
「怎麼?你們又吵架了?」御驊淡淡的看她一眼,稀鬆平常的語氣足以氣死她你倖存的好脾氣。
「大哥!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那永瑼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一提起他,她的火氣自動又冒了上來。
「他——他簡直可惡又無恥,臉皮厚得連洋人的火槍也打不穿,跟他在一起,你將來一定會變成一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她言之鑿鑿的說道。
「妹子,怎麼,什麼時候你成了鐵口直斷?」御驊一點也不緊張,反而好笑的勾起唇。
「大哥,我是跟你說真的!」妘曦忿忿的跺著小腳。
「聽到你這麼說,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他簡單的下了個結論,又低頭繼續埋首書中。
她說他可惡又無恥,臉皮厚得連洋人的火槍也打不穿會讓他高興?妘曦正努力解析這句話的涵義,冷不防自書頁後又冒出一句話。
「不過,他畢竟是六阿哥,身為修王府格格,你該有基本的禮貌、分寸。」
「那種人用得著同他說禮、論分寸嗎?」她的禮貌、分寸早在他端著張嘲弄的笑容對著她那一刻起,早就跑得一點都不剩了!
「他根本———根本比從畜欄裡跑出來的豬還狂妄無禮!」
妘曦激憤的緊捏著掌心裡的絲絹,恨不得那就是他可恨的頸子。
御驊不語,卻只是一臉莫測高深的笑著。
妘曦恍惚的盯著大哥唇邊那一抹不以為意的輕笑,彷彿在嘲笑一個胡鬧的小娃兒。
她就知道!
古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哥認識永瑼,真被他給帶壞了。
瞧瞧大哥嘴邊那抹漫不經心的笑容,簡直跟他一模一樣!
這事態相當嚴重!
妘曦焦躁的開始來回踱起步子,邊以憂慮的目光回頭盯著大哥。
她喘了口氣上股挽救手足的偉大情操,讓她頓時慷慨激昂、熱血沸騰。
「大哥,你知道永瑼他怎麼陷害我?」妘曦決心要對大哥來個曉以大義。
「嗯?」他的低哼顯示他正聽著。
「他竟然要求皇上指婚,強迫我嫁給他。這根本是黃鼠狼給雞拜年,骨子裡沒安什麼好心眼,擺明是個天大的陰謀!明明平時老愛耍著人玩,這會兒卻又突然一副誠懇殷切的請皇上指婚,說什麼以天為鑒、以地為憑,對我的真心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瞧她阿瑪還轉述得眉飛色舞,簡直噁心透頂!
「我知道!」御驊在她流利得幾乎插不上嘴的喘息空檔,淡淡應了句。
「他分明就是想要折磨我,好滿足他那變態、沒血性的癖好——」妘曦慷慨激昂的說著,直到那一句雲淡風輕的「我知道」鑽進她排敵意識高漲的思緒裡。「甚麼?你知道?」她戛然而止的失聲驚叫。
「這件事永瑼問過我。」
什麼?妘曦僵著臉,這情況好似在臨上賊船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被賣了!
這種錯愕與震驚好半天讓她回不過神來。
「你——你是說,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她被自己的大哥聯合那個吊兒郎當的男人給出賣了?
「嗯,我沒想到他動作會這麼快。」而且還是來真的!
剛開始御驊只是發現他三天兩頭總愛往修王府裡頭跑,而且每次總愛逗鬧著她玩,雖然據他自稱,只是覺得他這妹子十分有意思,但每一見著她,他雙眼乍然發亮的反應卻耐人尋味。
直到那天他語出驚人的表示想進府提親,御驊只是中肯的提醒他小心碰了一鼻子灰。
事實是,他什麼也沒說,更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妹子的事,只是永瑼特殊的身份讓他佔了些便宜罷了!
不過,這傢伙也真有他的!料準了他妹子的倔睥氣,來這麼一招可堪稱一絕!
「你怎能這麼對我?」倍感屈辱的妘曦沉痛控訴道。
天理何在?!
一整天來,先是她急欲攀龍附貴的阿瑪一番威脅加利誘,硬是要逼她首肯應允出嫁,再來是永瑼那男人害她顧不得形象的在飯館大嚷大叫,只差沒砸碗翻桌。
如今卻又發現她最敬愛的大哥,竟然把胳臂往外彎,還悶不吭聲的幫著外人設計她這惟一的妹妹,而她這眾叛親離的受害者竟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你明明知道,那永瑼就只會欺負我、耍得我團團轉,你竟然還幫著外人出賣自己的妹妹!」越說,妘曦越替爹爹不疼、姥姥不愛的自己感到委屈。
怎麼著,她是瘸腿少胳臂?還是暴牙長麻子?非要人人都急巴巴的將她送上花轎,嫁給那個討人厭的無賴不可!「永瑼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個性絕不是表面看的那樣輕浮,以後時間久了,你會慢慢瞭解他的。」埋首書中的人依然是一副不冷不熱的語氣,大有暗示「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意味。
「鬼才稀罕去瞭解他咧!」她扁著嘴不屑的冷嗤。
「這話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到時你若真的被永瑼給迷上了,可別說大哥沒警告過你!」御驊不以為然的瞟了她一眼。
倏的,妘曦瞠大眼倒抽了一口氣,敢情她大哥的言下之意是說,她會愛上那個自以為是、狂妄輕佻的傢伙?
「我會被他迷上?」才怪!
「他既無禮又自大,仗著自己是個阿哥就老愛欺負人,高大魁梧得一點也不溫文,非但沒有半絲文人的氣息,身上還有噁心的糾結肌肉,卻長得唇紅齒白像個女人一樣。」她痛快的罵完一串轉頭,才驚覺她大哥正詫異的張大眼盯著她。
「你看過他身上的肌肉?」御驊有些困難的嚥了口氣。
畢竟是自己的妹子,若真被自己的好友給佔了便宜,也定不能輕饒。
「那是不小心看到的!」
那麼噁心的東西,要請她看她還不見得賞臉哪!妘曦紅著臉急忙申辯道。
要怪就得怪那個不知遮醜的永瑼!
一年前有回他來府中小住數日,卻沒料到大白天的,他竟然連門也不關的就在大哥的寢苑中洗澡。害她連閃躲的機會也沒有,就這麼怵目驚心的撞見他光裸的上身,古銅色的胸口一塊塊賁起的肌肉,害她回去足足做了好幾天的惡夢。
似乎也是從那一刻起,他就開始老愛在她身邊打轉,逮著機會就作弄她,她越生氣他就越開心,簡直是——變態至極!
「反正我是絕不會嫁給他的!」她乾脆利落的做了結論。要她跟那一塊塊賁起的肌肉相處一輩子,她倒不如死了算了。「既然你們都不肯幫我,我就自個兒想辦法!」
妘曦傲然昂著下巴,氣嘟嘟的轉身跑出了詠春苑。
隨著她逐漸遠去的腳步,埋首書中的俊臉緩緩昂首,若有所思的望向遠去的身影。
雖然這丫頭心眼單純,但是被眼前的情勢逼急了,她這一句「自個兒想辦法」潛藏的危機的確讓人不禁為——永瑼擔心。
不過這丫頭也真是的!
一點也不體念他這個當大哥的用心良苦,若非對象是永瑼這麼難得一見的好男人,他才不會這麼泯滅天良的背著妹子做這種串通外人的勾當。
雖然他這妹子的個性倔強、耐性也缺乏了些,但心情好時倒也不失嬌柔可愛,漂亮的相貌也算得上是京城數一數二的,永瑼娶了她也不算太委屈了。
妹子,別怪我了,誰叫你惹上了個這麼會攏絡人心的對手!
驀地,御驊賊賊的笑開了。
「什麼?她說我……身上有噁心糾結的肌肉……」還唇紅齒白的像個女人?
這丫頭,竟然如此藐視他如此充滿男子氣概的象徵,簡直嚴重侮辱他的自尊。永瑼氣結的瞪著他的好友,眼前彷彿活靈活現的浮現起她滔滔不絕的犀利模樣。
「那丫頭就是這樣,性子衝動又口沒遮攔的。」御驊無奈的搖了搖頭。
豈只是口沒遮攔,簡直是嚴重的污蔑!永瑼悻悻然的挺起了結實胸膛,以示不假。
「不過說真的,這回你請皇上指婚的驚人之舉,可真把她給氣壞了,我想她不會就這麼算了,你還是自個兒小心點!」
「你的意思是說……」永瑼終於回過神來,微瞇著眼看他。「她會想盡辦法拒婚?」
「我那妹子的個性你也知道的,怕是這回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御驊聳聳肩,那神情似遺憾又像抱歉。
「御驊,說真的!你這妹子真有意思。」他好整以暇的揚起笑,腦中淨是她嘻笑怒罵的每一種模樣。
一想起妘曦,永瑼俊美的臉孔不覺勾起了笑意。他可以想像當她聽到消息後,漲紅著小臉尖叫、暴跳如雷的模樣。
御驊只消瞥一眼永瑼唇邊的笑,就知道他腦子裡打著什麼主意。
「別小看了這丫頭,要真惹惱了她,準會嗆死你。」御驊好心的警告道。
別看妘曦一副標準嬌生慣養的嬌嬌女模樣,她有的不只是一身拗脾氣,還有著滿腦子讓人想也想不到的鬼主意。
「我都不擔心了,你還怕什麼?」
「不是!我是怕我妹子吃虧啊。」跟永瑼比起來,御驊很清楚自己的妹子能秤出多少斤兩。
「去你的!」永瑼笑罵著擊了下他的肩。
「永瑼,你對我妹子究竟……」御驊早已暗自揣測許久。
「抱歉!說真話你可別在意,對她只是好玩罷了!」他堆起一臉歉意,簡單的解釋道。
御驊靜靜凝視著他好半天不語,連他這個至交的好友也始終看不穿永瑼掛著無害笑容下的真實面孔。
「對了!被你方纔那麼一鬧,我差點忘了這件事。」兀的,永瑼自懷中掏出一張信封交給他。
「這是我皇阿瑪今天下的手諭。」
「又有案子?」御驊接過信封,微微斂起神色。
「嗯,這回是自己人。」
「自己人?」御驊低頭看了眼信封,詫異的挑起眉。「何時動身?」
「這事兒不急,要抓老狐狸總得等他先露尾巴。」永瑼莫測高深的一笑。或許還來得及把那小格格娶進宮。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御驊點點頭,把信放進懷裡轉身就往外走。
「唉——御驊!」身後的永瑼又突然叫住了他。
「還有事?」
「別忘了替我問候一下小格格,請她別心急,我很快就會迎娶她入宮。」他的聲音裡滿是惡作劇的笑意
「喔,你放心!」御驊回過頭詭異的朝他拋來一笑。
「她每天無時不刻不在『念』著你哪!」
永瑼挑起眉看著步出廳外的修長身影,忍不住又揚起了唇。
這是場妘曦策劃已久的戲碼!
為了這場隆重熱鬧的晚宴,妘曦慎重行文托人送帖又親自部署娛樂戲碼,終於在這天廚房一陣兵荒馬亂,一群丫頭忙得不可開交的奔走下正式登場了!
這天該來的全到了,不該來的也沒出現,氣氛、場面控制得完美無缺。
席上坐著今夜的主角永瑼,還有隆重場面絕少不了的阿瑪、額娘,再來就是計劃的執行人——她,妘曦格格!
至於那個該是修王府重要一員,卻通敵叛妹的大哥她沒請,大哥同那永瑼是什麼交情她清楚得很,才不會傻得替他找幫手。
酒宴進行得一如妘曦計劃中的順利!
一整晚她忙著為永瑼勸酒、送菜,綻放的和善笑容比認識他兩年來還要多,親切得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為自己的忍辱負重豎起大拇指。
妘曦瞥了一眼窗外高度還差半個筷子長的半輪月牙,她興奮得幾乎有些坐立不安。
好事總是多磨,就像好戲上演前總得多些耐性等待。
「六阿哥,您多吃點菜!」要不等會兒怕是想吃,也吃不下了!妘曦掩著嘴竊笑,得意得宛如偷著一條肥魚的饞貓。
永瑼顯然對她今晚友善得近乎詭譎的態度頗為意外,一個晚上只見他不時拿一雙若有所思的目光瞅她。
這個精得跟什麼似的傻瓜——妘曦不時偷覷著永瑼一無所知的臉孔邊暗笑著。
就算他再如何聰明、機靈,也料想不到待會要上演的是啥劇碼吧?!
糊里糊塗被請來的修王爺連半點詭譎的氣氛也嗅不出來,還滿心以為是他的一番曉以大義感化了女兒,一席飯下來樂得沒機會合嘴。
臉上溢滿著得意、驕傲之情,以及一杯接一杯的醇酒,簡直讓修王爺快忘了自己是誰了。
正酒酣耳熟之際,妘曦一個眼色,水屏兒趁眾人不注意之際悄悄地走出大廳,不多時,一名不知打哪兒來的美艷女子,便一路扭著腰肢從門外走了進來。
「六阿哥,依依可終於找到您了!」
自稱依依的女子誇張的撲到他身上,一副肝腸寸斷的傷心樣。
「您這麼久都沒來『臥美樓』看依依,人家可想死你了!」她噘著小嘴,哀怨的嬌嗔道。
女人的嬌嗔與甩起的絹帕紛飛,揚起一陣香味,濃烈得讓人直想打噴嚏。
眼前永瑼一臉錯愕,卻又難受的頻揉著鼻子的狼狽模樣,讓妘曦得趕緊端杯就口,才能及時掩飾唇邊那抹得逞的奸笑。
「六阿哥,她——她是——」修王爺與福晉一臉錯愕的看著她暴露的衣著,以及幾乎黏上永瑼胸膛的放蕩模樣,顯然也被弄傻了。
永瑼勉強鎮定了心緒,試圖理清這一團亂。
他或許風流,但可沒濫情到連一番雲雨的女人臉孔也記不得。永瑼越想越不對勁,不經意一抬頭,竟意外捕捉到妘曦臉上一閃而逝的狡獪笑意。
再看看她與這名花娘間會意的笑,突然間,他懂了!
原來日前御驊好心警告要他「當心」的就是這事兒!
自稱是他老相好的依依與妘曦之間眉來眼去的那股不尋常的曖昧,就足以讓他確信,今晚怕是不只吃飯這麼簡單。
弄清了事情的真相,一抹從容中口適的笑容再度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有意思!
他早知道依這小妮子硬倔的脾氣絕不會乖乖聽任擺佈,沒想到她會想出這麼好玩的計謀來。
他揚起一抹慵懶的笑,好整以暇的看這齣戲怎麼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