訟師的詭計 第四章
    隔日——

    瑞豐酒樓裡,一夜未合眼的驚堂木,也就是驚芸,有一下沒一下地戳弄著盤裡的食物。

    他瞅著桌上美味的早膳,卻是一丁點兒也沒有動筷子的慾望。

    想不透啊!

    難道說笨蛋是會傳染的?

    要不然的話,他怎麼會跟那個老是跟錢爺爺過意不去的笨蛋,說出自己的本名呢?

    而且還用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比較曲翊那個笨蛋跟自己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

    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有點認同他那剛正不阿的作風,雖然說只是有點啦!

    從以前到現在,只要能讓官司勝訴,他可以做任何事,不論是演戲、做假證、賄賂、威脅、恐嚇……

    反正贏的那一方就代表正義,況且官司勝訴之後,委託案子的人免不了會多送些酬勞給他,而他也抱著不拿白不拿的心態,伸手拿了。

    既然贏了官司有那麼多好處,他當然得想盡辦法贏啊!

    他哪裡有錯了?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可是救人積德之事,更何況他的座右銘——絕不跟錢爺爺過不去!

    瞧瞧,他不但讓自己有房子住、有東西吃、有衣服穿,出則車、寒則衾、雨則蔽……

    這樣靠自己養活自己的日子,根本是快樂極了。

    當然,一定會有些人眼紅地老是在他的背後說長論短,但那都是些砸不起銀子、請不起他幫忙的窮人家。

    所以羅,他才不管那些人呢;他們愛怎麼說,就隨他們去說。

    至於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哪一個人不是對他敬重有加的?

    動點手段,耍點伎倆,那又如何?

    那些敗了官司的人,難道就沒想鑽律法的漏洞,以求獲勝嗎?

    哼!不過就是些手法不如人又輸不起的傢伙,這群人對他的無聊批評,他又何必往心裡頭擱?

    人活著,若老是這麼在意別人的話,豈不是活得辛苦萬分?

    所以,管他是好話還是壞話,統統不入他的心,也不進他的耳,凡事但求自己高興。

    當然啦,他也希望錢爺爺高興,這樣錢爺爺老人家才會多多關照他嘛!

    只不過……

    唉!怎麼只要一想起那個擺著高官厚祿不享福、一路從一品大官被貶成九品芝麻小官的傢伙,他就感到很無力。

    為什麼曲翊不駐沒有被謫官的抑鬱,甚至還盡忠職守呢?

    真不知道這曲翊是哪家的爹娘生的?

    根本是笨到無藥可醫!

    而且,曲翊似乎還把笨病傳了過來……

    唉……

    驚芸兀自發愣地歎著氣。

    忽然,一道疑惑的語氣自遠處響起:「驚芸?」

    驚芸置若罔聞,不予理會。

    「驚芸!」語氣轉為肯定,也近了些。

    驚芸仍是毫無反應。

    「驚……」

    驚芸怒不可遏地朝打斷他思緒的人大吼:「可惡!沒看到你爺爺我正在想事情啊?吵吵吵,再吵就送你去吃牢飯……咦?」

    驚芸在看見來人是曲翊之後,連忙將已到了喉嚨還未罵出口的話全吞回肚子裡。

    曲翊溫柔一笑,比了比驚芸對面的椅子問:「我可以坐這裡嗎?」

    「曲笨……」

    曲翊不解地看著他,「曲笨,我的名字是翊,曲翊。」

    驚芸趕緊收口。

    好險、好險!他差點就把「曲笨蛋」這個他私自為曲翊取的綽號說溜了嘴,就算這人在自個兒眼中再怎麼笨,也好歹是個官,哪裡容得別人說他笨啊?

    驚芸趕緊為曲翊倒上一杯茶,陪笑地道:「曲大人,怎麼有這個雅興來瑞豐酒樓啊?」

    曲翊接過驚芸遞過來的茶,「方纔走在街上,剛巧看到你在這兒,就走了進來。」

    「小弟正好在用早膳,大人若不嫌棄,就一塊兒吃吧!」

    「也好!」

    曲翊喚來店小二點了幾樣膳食,並重新沏上一壺熱茶,兩人便由最初的生疏,一直到後來天南地北地聊著。

    用完早膳後,到了曲翊辦公的時刻,曲翊在與驚芸互約了明天再一起用膳後,才匆匆道別。

    接下來的每一天早上,只要經過瑞豐酒樓,便可瞧見昌州正直清廉的縣官與惡名昭彰的訟師愉悅地共用早膳。

    驚府——

    小財與小寶兩人一上一下地疊著,而小招仗著身高的優勢壓在兩人身上,小進則是蹲在最下方……

    四顆腦袋,一顆挨著一顆,專心一致地往大屋裡頭瞧。

    至於他們在瞧什麼?

    當然是瞧裡頭那位驚大少爺。

    也不知道這幾天吹的是什麼風,竟然讓那個沒事絕不在午飯前起床的人,天天起了個大早。

    算算這幾天下來,驚大少爺吃的早惚,恐怕比他活到今天以前所吃過的早飯總和還要多。

    這驚大少爺不知是哪兒出了問題,不但每天早起,還大老遠跑去瑞豐酒樓用膳,而且居然起個大早後就坐在梳妝鏡前,頭髮梳了又放,放了又梳,衣服也是換了一件又一件,換不滿意的衣裳扔了滿地……

    而且,還專挑樸素樣式的衣服穿!

    到底是天下了紅雨,還是飄了六月雪?或是他們家少爺出門撞壞了腦子?

    要不然,平日愛賴床的驚大少爺不可能接連幾天早起用膳;愛穿華服的驚大少爺也不可能專挑素色的衣服穿的!

    忽然,門被打了開來。

    四顆腦袋的主人非常整齊劃一地摔倒在地上。

    「你們怎麼也起來了?」驚芸訝異地瞅著跌坐在地上的四人。

    「少爺,您……」小招遲遲不敢將心中的疑惑說出口。

    於是,小進接口道:「您又要去用早膳啦?」

    驚芸開心地點點頭,一面走一面說:「我今天要很晚才會回來,你們自個兒開飯吧!」

    四雙眼睛死命地眨了眨。

    天呀!剛才那一個容光煥發、臉上透著喜悅神色的人……是他們家的大少爺嗎?

    會不會是哪個人易容成他們家少爺的樣子,再不然就只有一種可能,才會讓他們家少爺對元寶以外的東西感興趣!

    那就是他們大少爺——撞壞腦子了!

    驚芸甚是高舉地來到瑞豐酒樓,點了一鍋白粥和幾盤小菜,眼睛直往樓下的街道瞧。

    過了好一會兒,在瞧見一抹熟悉的人影之後,他欣喜地將半個身子探出二樓,對來人招了招手。

    驚芸對著人在酒樓外的曲翊大喊:「曲翊!」

    曲翊抬起頭對著驚芸笑了笑,隨後走進酒樓之中;不一會兒,他便來到驚芸的身前。

    「真是的,我還以為今天一定能比你早到,結果還是晚了。」

    驚芸遣走本應在旁伺候的店小二,親自盛了碗白粥端給曲翊,「我今天可是要帶你玩遍整個昌州呢!為了這件事,我開心得整晚都睡不著,要不然的話,今天鐵定你會比我早到的。」

    「不是玩,是去視察。」曲翊糾正驚芸的話。

    驚芸吃了幾口白粥,含糊地道:「隨便啦!」

    曲翊搖了搖頭,瞅著驚芸孩子氣的模樣,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在他與驚芸幾天的相處下來,他發覺在驚芸世故的外表之下,其實有著幾許孩童的淘氣,驚芸在自己的面前,像是卸下了面具,性情可是直爽得很呢!

    不過他倒是很佩服驚芸與人應酬的手腕,似乎不管是什麼樣的人,他都可以與對方交往,不像自己總是絞死了腦筋也轉不出個彎來,實在很難與陌生人做朋友。

    在用完早膳之後,驚芸領著曲翊在昌州城內四處查看。

    剛上任沒多久的曲翊,由於接任的事務過於繁雜,以至於他雖然來到昌州一個多月,卻沒能好好認識認識昌州內所有的人、事、物。

    不過曲翊原本秉持的嚴肅心態,總因為驚芸的干擾而胎死腹中。

    驚芸一會兒遞給他糖葫蘆、一會兒又給他甜糕,不時遞給了他一碗熱茶解渴,再不然就是塞給他幾粒餛飩包子充飢……

    反正……只是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人兒一不見了,過沒多久,便會有吃的東西遞了過來。

    饒是曲翊人高體壯、食量頗大,不到中午便給滿肚子的食物給撐得差點沒脹死了。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曲翊快步攔下不知又打算溜到哪兒去的驚芸,他的肚子才終於得到片刻的休息。

    只是在驚芸委屈的眼眸轉為興奮後,曲翊一會兒被拉去絲綢店量身材,一會兒又被拉去賣文房四寶的店挑選筆墨,沒多久又被拉到字畫店欣賞書畫,再不然就是給扯到雜貨鋪子買些小玩意……

    在驚芸東拉過來、西扯過去之下,到了下午時分,曲翊的手中已是滿滿三大包的戰利品。

    「驚芸,你買這麼多東西,是要買給誰的啊?」

    「給誰?當然是給你的啊!」換作別人,他才捨不得買呢!

    「給我?我要這麼多東西幹嘛?」

    「你剛才不是都說喜歡、不錯的嗎?」不然他買這些東西幹嘛?

    曲翊面露難色,「可是……我以為這些都是你要的。」

    「我?」驚府裡又不缺這些東西,怎麼可能會是他要的。

    驚芸訝異地瞅著曲翊,見他老實地點點頭,再看看那三大包的東西,清秀的臉蛋微垂,語帶哀怨地問:「難道你不喜歡嗎?」

    曲翊望著手裡三大包的物品,他心疼地看著驚芸失落的表情,同時在心裡反覆思索了幾回欲安慰驚芸的話。

    最後,他還是決定誠實相告:「我不是不喜歡,只不過這些東西花了那麼多的銀子,總覺得良心不安。」

    驚芸不解地看著他,「為何良心不安?」

    元寶和銀票不就是拿來買東西用的嗎?

    況且這些錢好歹也是自己辛辛苦苦從林老爺那兒攢來的,既非偷又非搶的,他實在不懂曲翊為何會感到良心不安。

    曲翊開口向他解釋:「這些東西可有可無,就算缺少,也不會影響我的生活,可是這些銀兩,卻能讓好幾戶人家、好幾口餓著肚子三餐無著落的孩子,終年得以溫飽。一想到這兒,我便覺得過於奢侈的物質享受很令人不安。」

    驚芸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呆呆地凝視著曲翊好半響不說話。

    而後,兩人走在路上,除非曲翊開口詢問,驚芸才簡短地回答他的問話;不然,兩人僅是沉默地走著。

    曲翊以為驚芸是在氣自己不願接受他的贈禮,也就不好意思再開口說話。

    驚芸與曲翊兩個人就這麼沉默地並肩走在街道上,一直到了城郊驚府,曲翊尷尬地將那三大包的東西放在驚芸的懷中,拜別仍舊不發一語的人兒,便轉身快步離去。

    一大清早,曲翊盥洗完畢,便接見一個新來的衙役。

    這新來的衙役年方二十,曾讀過幾年書,識得字的,恰巧又住在先前農地水源糾紛案件中張寶與張鹹兩兄弟家的附近。

    說是附近倒也有些牽強,但是農家之間的距離總以田地方畝計算,所以隔著兩畝田,也算得上是「附近」。

    雖說上回的案子已結,但想起林家老夫婦孱弱的身子,總擔心兩人會被張姓兄弟私底下找麻煩,於是曲翊便向衙役詢問林家兩老的狀況。

    這名衙役卻是納悶地道:「兩老?大人,林員外的夫人早已過世,沒聽他另立正房,小妾倒是有幾個,可都沒有五十來歲的。」

    曲翊心中的疑惑大起,接著他又問了張姓兄弟平日的言行舉止。

    「張寶和張鹹?很好啊!都是忠厚老實、安安分分的莊稼漢,反倒林員外是個視財如命的錢鬼,每年的佃租總比官定的租額多收上一成。」

    曲翊一驚,那當日公堂上驚芸所呈證供又該如何解釋?他連忙又追問這名新來的衙役。

    「驚堂木?林員外的案子是他接的?怪不得林員外會贏!大人,小的才剛來,當日之事全然不知,但證供既是那個驚堂木所呈的,您可不能全信啊!」

    「為何不能信?」曲翊一陣錯愕。

    「這……小的不方便多說。要是大人您對於林員外的案子有什麼疑惑,小的可以帶您前往瞭解。張寶兄弟不識字,說的又是地方話,大人您要是有什麼聽不明白之外,小的還可以為您轉述一番。」

    曲翊聞言,忽然憶起當日情景。

    他想起每當張寶和張鹹兩兄弟欲開口答話,驚芸總是主動代譯……

    這其中必有蹊蹺!

    於是,曲翊便請這名衙役為他帶路,前往發生糾紛的地點實地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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