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一個人躲在住家的樓頂哭泣。
她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母親不喜歡她?
父親和母親的相遇她不可能參與;父母要生下她,她也沒有選擇的餘地;父親
離家出走,更不必經過她同意,為什麼母親要把所有的過錯都算到她頭上?
難道她必須一輩子背負這個罪名?
雪莉站在樓頂的牆邊沉思——她的母親不算是個好母親,疼她的時候,幾乎想
將她揉進心裡;恨她的時候,那眼光仿似想置她於死地般。
她對父親更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覺得自己活得好辛苦!
雪莉低頭向下望,才五層樓,看起來卻覺得好高、好高,如果她就這麼往下一
跳,會不會所有的煩惱都隨風而逝?
很奇怪吧?
十二歲的她竟然一心想尋死?
「雪莉!你在哪裡?」桃麗絲的聲音從樓梯間傳來。
那一聲聲的叫喚就像催命符似的,催促著雪莉奔赴死亡之路。
雪莉聽見了,那是她母親的聲音,一個強勢而不容孩子有自我的女人。
雪莉心裡想著。如果從樓頂往下跳,她就再也毋需凡事聽從母親,可以擁有自
我……
即使靈魂會沉淪於地獄,但至少是她的選擇。
「雪莉!你給我出來,如果不出來的話,被我找到你就慘了!」
聽聽!她母親就是如此,時時刻刻都用言語恐嚇她。
不過她已經不怕了,只要再過一下下,所有的恐嚇都將在她的腦海中消失,永
遠不會再出現。
雪莉抬起腳爬到矮牆上站著,迎著風,張開她的雙臂做出翱翔狀。
「雪莉!」桃麗絲驚叫一聲。
雪莉望見母親一張驚愕的臉,她的心裡有一絲詫異。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竟然也會有驚慌的時候?
「你害怕了?」雪莉揚起嘴角,綻放出得意的笑容,她終於獲得母親的重視。
「想不想看更刺激的畫面?」
「不!雪莉,別這麼對我……」桃麗絲驚慌的以雙手摀住著嘴巴。
「別這麼對你?」雪莉淒苦的笑了笑。「這句話我不知向你說了多少次?媽媽,
你給過我機會嗎?沒有!你從來沒有給過我機會。」雪莉將一隻腳伸出矮牆外面。
「這一次我也不會給你任何的機會……」
雪莉的聲音還在空氣中傳送,但是她的人已經往下直直墜落……
「雪莉——」桃麗絲的哭喊伴著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一路狂飄到醫院……
***
十三年後
凌晨兩點,雪莉接到醫院的緊急電話,急忙趕到醫院。
走進母親的病房,只見全身插滿管子的桃麗絲困難的喘息著。
「媽,你醒醒,你千萬不能死!」雪莉的淚水滴落在病床上。
自從十三年前她死裡逃生之後,她與母親之間的芥蒂早已經不存在,反而因曾
瀕臨死亡,而對生命有了另一種詮釋。
不管怎麼說,母親終究還是母親,當母親性命垂危時,她才體會到,一旦人死
了,還會有什麼仇恨存在?
據當年替她動手術的醫生說,她被送到手術室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所
有的急救措施都已經用過,儀器上的指數還是呈現靜止狀態,醫生們全搖頭放棄,
是她的母親跪在手術房外,向上帝祈求、禱告,而她也在此時恢復心跳,所有的醫
生、護士都相信,是她母親誠心的祈求感動上帝,她才能撿回一條命。
雖然這些事她一點都不記得,不,應該說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大家就像是在
說一件傳奇故事一樣的流傳著。
自從她撿回這條命以後,她就像是一個全新的人,也許是心裡想忘記從前對母
親的怨恨吧!
說來好笑,事情已經過了十三年,而她已經二十五歲,有時走在路上,還有小
朋友要求她簽名,這件事使她成了附近小朋友眼中的傳奇人物,但僅止於小朋友,
大人們看她的眼光還是有些畏懼。
彷彿她是一個惡魔、一個女巫,時時刻刻都得防備著她。
但是十三年過去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不但鎮上的人相安無事,她週遭的人
也一直都平平安安,她幾乎已經淡忘這件事情對她曾有的影響。
「雪莉……」桃麗絲張開眼睛,左手摸索著雪莉的手,然後將她的手緊緊握在
手中。
「媽,你終於醒了。」雪莉高興的親著母親的手背,雖然她從不禱告,但此時
她真的想謝謝上帝。
「我的十字架呢?」桃麗絲驚慌的眼神顯得非常無助,而十字架就像是她的護
身符般,一刻都離身不得。
有時雪莉覺得母親對信仰有些走火入魔,十字架從來不離手,就像佛教徒成天
將佛珠握在手中一樣。
她不懂,甚至懷疑,上帝真的有那麼神奇的力量,能讓一個已經死亡的人復活?
她隨即瞥見十字架就在病床邊的桌上,漫不經心的隨手抓起來,但十字架卻像
會燙手般,她立刻放手,十字架就這麼掉落在地上。
雪莉眼睜睜的看著十字架落在地上。
桃麗絲見狀,心裡更慌了。
「雪莉,你有多久沒上教堂了?」這些年來,她一直勸女兒受洗,但是女兒總
是不願意。
媽媽又要嘮叨了!
雪莉一臉稍嫌不耐煩的表情,但是口氣卻沒出現一絲讓人不愉快的語調,對一
個與死神搏鬥的親人,她怎麼能惡言相向?
「媽,上不上教堂和虔誠不虔誠沒有絕對的關係。」雪莉就是懶得抽時間上教
堂去禱告,甚至覺得那是多此一舉。
「不,你跟別人不一樣,你這條命是我和撒旦用條件交換來的,你必須上教堂
才能保平安,只有主才能保護你。」桃麗絲非常認真。
雪莉歎了一口氣。
母親果然已經走火人魔,如果生命可以用條件來交換,可能不會有人願意死亡。
對於這個困擾她十三年的說法,她總是一笑置之,渾然不在乎的態度一度讓桃
麗絲為之氣結。
「媽,只要你趕快好起來,我絕對和你天天上教堂。」神啊!請不要責怪她說
謊,為了能使母親早日康復,這應該是善意的謊言,阿門。
「不,媽不行了,我看見撒旦已經來了,來取我的命了。」桃麗絲精神顯得委
靡不振。
「胡說!你的氣色好得很。」雪莉看見護士要她回家的手勢,顯然母親的病情
已經穩定。「媽,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桃麗絲點點頭。
「雪莉,聽媽一句話,不要相信運氣,尤其是不知所以的奇跡。」桃麗絲說完
就沉沉人睡。
雪莉站在房門口,想不通母親話中的涵義。
***
昨晚折騰了一整夜,雪莉帶著黑眼圈到公司,很不幸的她遲到了,一早所有的
人都等著她開會。
「對不起,我遲到了。」沒有理由和借口,這就是雪莉的作風。
企畫部的經理冷著一張臉
「如果『強生』的案子你不做,可以說一聲,何必拖著?難道想讓公司違約?」
雪莉不明白經理為什麼這樣說?
「我已經和對方見過面,也談好細節。」雪莉有意無意的看看傑克,「我不知
道這錯誤的訊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是啊,雪莉費了不少工夫,讓強生改變主意,願意採用黑白色系做為主體設
計。」雪莉的助手湯姆忙著幫雪莉說話。
經理似乎不同意她的說法。
「當初強生的要求是以彩色系列為主體,為什麼你非要改變不可?而且還偏偏
選擇不討喜的黑白設計?」
「房子本身采光不夠,若以彩色為主體,根本顯示不出房子本身的特色……」
雪莉話尚未說完即被經理打斷。
「采光不夠,可以用些比較亮麗的色彩來彌補,不一定要說服客戶改變心意;
萬一設計出來的效果不理想,誰來負責任?」
雪莉知道是誰在暗中搞鬼,不過她暫時隱忍下來,她與傑克的競爭已經不是一
天、兩天的事,只是現在已呈現白熱化的惡性競爭讓她覺得心煩。
「不管怎麼說,強生已經接受我的建議。」雪莉強調顧客至上。
「顧客同意也沒用!因為我不同意。」經理瞥了眼傑克,「如果你不願意以原
先的企劃來設計,那這個案子就交給傑克來做。」
雪莉看了看大家,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為她說句話。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這是一件商業迫害,老鳥吃定菜鳥的把戲,傑克分明就
是有意想壓制她。
無所謂!反正這份工作她也已經做膩了,剛好趁此機會休息、休息,也可以到
醫院好好照顧母親。
「很抱歉,既然你中意傑克的設計,那麼就由他去做吧。」雪莉背起背包轉身
就走。
「雪莉!」湯姆急著追出去。「雪莉!」他在電梯門前擋住雪莉的去路。
雪莉面無表情的看著一旁。
「你一定要這麼沖嗎?」湯姆對於雪莉的堅持無可奈何。
雪莉歪斜著頭,一副很不以為然的表情。
「那麼你認為我應該怎麼辦?妥協,然後設計一些客戶事後會後悔、以後不想
再找我設計的設計圖?」
「既然傑克可以用彩色的系列主體,你也行呀!再說,你的資歷雖然淺,但是
設計功力有口皆碑,難道會輸給傑克?」湯姆非常欣賞雪莉的才華,甚至可以說是
愛慕,而且也很努力的在展開追求的行動。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更不想破壞自己的作風。」雪莉很堅持。錢可以不賺,
原則絕對不可丟棄。
「你就不能學著銅臭一點嗎?小姐。我們是商人,不是藝術家,於嘛堅持忠於
原味?」雪莉真是腦袋有問題。
「不必再說了,就算現在低頭,案子也不見得要得回來。」雪莉只能對湯姆說
抱歉了。
湯姆無所謂的聳聳肩膀。
「希望你不要遷怒傑克。」
「遷怒?我只希望他趕快消失,免得成為我的夢靨。」雪莉咬牙切齒的詛咒。
「算了,你自己好自為之,我先走了。」
***
「派翠西?」雪莉驚訝的叫著,高興的擁抱站在門口的人。
派翠西是雪莉的高中同學,兩人有好幾年沒見面了。
為什麼會失去聯絡?老實說,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最近好嗎?」雪莉問。
「很好。」派翠西的神情有點奇怪。
「聽說你結婚了,對象是誰?」雪莉遞給她一杯咖啡。
「是……」派翠四紅著臉頰。「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原諒你什麼?」雪莉覺得她的說法很好笑。
「難道你結婚的對象是上帝指派給我的丈夫,而現在被你搶走了?」雪莉開著
玩笑。
沒想到派翠西紅著眼眶說。「也許他真的是上帝指派給你的對象。」
雪莉吃了一驚,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竟然就讓派翠西哭了。
「喂!你別嚇我。」雪莉將她摟過來,安慰著她。「別哭,你們都結婚一年多
了,就算是我的對象,現在已經變成是二手貨的丈夫,我也不會想要回來,你就不
必擔心我會把他搶回來。」
「就算是喬治亞,你也不動心?」派翠西張著盈盈的淚眼問道。
「喬治亞?」雪莉很訝異。「你怎麼會把他跟我扯在一起?」虧派翠西和她還
是好朋友,怎麼會以為她喜歡喬治亞?
「在高中時,你們一直是最登對的校園情侶,喬治亞也一直對你情有獨鍾。」
說著,派翠西的淚水又掉了下來。
「老天!你扯得有夠遠的。別忘了,那是同學們將我們硬湊成對的,我什麼時
候承認過我喜歡他?而且我從來沒有和喬治亞單獨出去過,你怎麼會認為喬治亞和
我會有任何交集?」雪莉實在說不下去,因為她正捧腹大笑著。
「可是喬治亞說他喜歡你。」這才是派翠西心中永遠的痛。
每回夫妻吵架,喬治亞總是拿她和雪莉比較,讓她的婚姻生活一直籠罩在雪莉
的陰影下。
「拜託!那時喜歡我的豈止喬治亞一個,班上的男生有哪一個不喜歡我?」雪
莉覺得好笑。
其實不是雪莉有多迷人,而是男性的自大狂在作祟。
當時校園謠傳,只要跟她有某種程度的交往,就必定會死於非命。而這些年輕
氣盛、血氣方剛的男孩,總喜歡以此為賭注,打賭誰有辦法得到雪莉的青睞,甚至
和雪莉上床,藉以驗證傳言是否屬實。
當時她確實害怕過,所以她一直與大家保持一定的距離,而這也致使她的神秘
面紗一直沒有人能揭開,讓眾家男生對她更是瘋狂。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喬治亞才會有此一說。
但若是每個喜歡她的男同學結婚以後,他們的妻子都來找她扛上這麼一回,她
豈不是連日子都不用過了?
「再說,你也得分清楚他是在什麼情形下說出這些話,如果是吵架時說的氣話,
你能當真嗎?也許他只是想讓你生氣而已,根本沒有別的意思。」雪莉安慰著她。
「可是……」派翠西還想再說些什麼。
「別可是了,我媽的病就夠我煩的,你別在那兒沒事找事做的杞人憂天,嫌自
己的壽命大長了,是不是?」
聽到雪莉談起桃麗絲,派翠西終於轉移話題。
「你媽的病好點兒了嗎?」
「醫生說情況不樂觀,昨晚我才去看過她。」
雪莉整個人幾乎癱了。
「她一向都是很虔誠的教徒,她能感動上帝將你從死神的手裡搶回來,我相信
這次她也一定能渡過難關。」派翠西安慰著她。
「嘿!什麼時候你也開始相信這一套?」她之所以和派翠西合得來,完全是因
為兩人的想法差不多,她們都認為宗教只是信仰,絕對不能寄予太多的希望,但是
這次相見。派翠西似乎變得很多。
「雪莉,不要太鐵齒,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定數。」
「我一向將神跡這種事當作是巧合而已,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我昨晚不就碰到
神跡了嗎?」想起在醫院的那一幕,普通人還真會嚇一跳。
「什麼神跡?說來聽聽。」派翠西興致高昂。
「昨晚我母親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就叫我拿她的十字架項鏈給她,
當我碰觸到十字架的時候,十字架就像是一塊烙鐵一樣,燙得我馬上放開手,但是
放開手之後,掌心卻完好如初,一點也沒有被燙過的痕跡。」
「真的?」派翠西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當然是真的,不然你以為我那麼能辦嗎?」
雪莉對她的震驚不以為然,也許只是自己心不在焉而已,根本就什麼事也沒有。
就在兩人討論神跡的同時,電話鈴聲響起。
雪莉伸手拿起話筒,貼耳聆聽後,整個人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