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今晚是一個人嗎?」
當夜。恭章坐在酒吧的吧檯前,一個人靜靜地喝酒。此時,給著領結的酒保突然開口說話。
酒保將一杯威士忌推到恭章面前。
「……?」
「這是那邊的客人請你的。」
正當恭章皺著眉頭表示疑問時,酒保用微笑示意恭章看看背後。
恭章轉過頭,發現入口附近的座位有個女人。她穿著緊身黑長褲,上面搭著白色襯衫。年紀大約三十五、六。黑色的直髮緊貼在額前。一見就知道是業界人士。
望著地麗的視線,恭章不由得在心中詛咒。
「很抱歉,我已經有伴了。」
「我想也是。」
酒保笑著收回酒杯。接著,走到女人面前傳達恭章的話。
女人並不死心。她可能是對自己太有自信了,即使知道恭章在等人,還是不斷送上火熱的視線。雖然恭章早已習慣這種場面,可是今晚的他實在沒有心情一一應付。他氣得猛喝悶酒。
門又開了。
「歡迎光臨。」
新客人走了進來。叩叩叩的腳步聲來到了吧檯。
「抱歉,我來晚了。」
剛才的視線消失了。她約莫知道了自己比不上對方。恭章抬起頭。
絹絲般的及肩長髮、細長的眼眸,擬似稀世雕刻家傾盡全力創作出來的美貌。
「我也才剛來。」
恭章幫美女拉開椅子。美女無視於店中的一切視線,優雅地坐在椅子上。
「和以前一樣。」
「明白了。」
酒保在杯中注入杜松子酒,放入檸檬片後,輕輕搖了幾下。
「好久沒看到你們兩個一起出現了。」
「說的也是。」
美女啜飲一口剛送上來的調酒,輕輕笑了。
「這年頭重色輕友的人多得很。」
「笨蛋!我是因為工作忙碌。」
「哎呀∼」
女人笑了笑。
「也好,就當作是這樣吧!新婚生活還好吧?」
「新婚生活嗎?」
恭章苦笑。
「怎麼了?」
「沒事。」
恭章放下玻璃杯,掏出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後,繼續說道:「倒是你,拋下貴之跑到哪兒去了?」
「你怎麼知道?」
「連假前我打了通電話給你,貴之說你旅行去了。」
「原來如此。」
女人點點頭。
「聽說你去了新加坡。」
「咦?」
恭章冷不防問道。
「又動了什麼手術嗎?」
「不是啦!」
女人輕笑。
「那時候幫我執刀的醫生,一直堅持要再見我一面。我好像是他的生涯傑作。」
「是吧!」
恭章苦笑。
不輸給任何女明星的美貌。理想的線條。秀麗的指頭。令人愛不釋手的髮絲。
女人發現恭章在強顏歡笑,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啊……」
「不要騙我。看看你的臉……。和他怎麼了?」
「……」
恭章低頭凝視夾著香煙的手指。他經輕彈了一下白色煙灰,讓它落在吧檯上。
此時,恭章開口了。
「靜……」
「什麼?」
「今晚讓我住在你家……」
隔天早上,名高一如往常在八點前來到部長辦公室。在下屬、秘書上班之前閱讀紐約時報和日經新聞,看看晚上從世界各地傳來的傳真,是他的例行事務。白天必須開會或接待客人,實在沒有餘暇做功課。
然而,今早他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恭章。名高打算在上班之前抓住他。昨夜又讓他溜走了。
工作結束時已經十一點多了。名高來到恭章的住所,發現門是關著的。他還以為恭章是故意避不見面,走到公寓外一看,只有恭章的房間沒有開燈。他好像還沒回家。可是,名高是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的人。恭章可能正在某處殺時間吧?結果,名高將車子停在通道上,等待著恭章的歸來。
直到一點多,還是不見恭章的身影。名高只得死心回家。
(他到底打算怎樣!)買女人的確是自己不對。全都是自己的錯。既然如此,名高打算好好道歉。可是,恭章卻總是從他身邊逃開,連話也沒辦法好好講。
更何況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新投資案。這麼重要的時刻,恭章居然像女人一樣為了一點小事鬧彆扭,這讓名高覺得很不耐。
所以,他今天一定要抓到恭章,好好把話說清楚。只要能讓他消氣,就算會被揍個兩三拳也無所謂。
工作方面進行的十分順利。休假期間,名高將劉提供的數據做一番整理,將它送至經營管理室。目前他正在等待結果。
投資案中的企業經營狀況,他也委託專門的公司進行徵信。雖然幾個月後才能收到報告,不過有劉做保證,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接著只等決策高層做出判斷了。
名高確信案子一定能過關。為了讓傑克森永續經營,國際投資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時針指著八點十分。傑克森的上班時間是九點。誰會在一大早打電話來,名高雖然不滿,還是拿起了話筒。
「請Mr.名高接電話。」冷靜的男聲以英文說道。
「我就是。一大早有什麼事?」
「渾蛋!這裡已經是中午了。」打電話來的是經營管理室的布朗董事。他是名高當MD時的直屬上司。
「我收到你的報告書了。」布朗開宗明義地說道。
「真是敗給你了,剛。我的確曾經催你交報告,但是可沒允許你擅自進行這項投資案。」來了,名高心想。寫報告書的時候,名高就猜到布朗可能的反應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耶。」
名高故意裝迷糊。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耶。」布朗模仿名高的語氣說道。
「不知道的話我來告訴你好了。就是你的報告!架構超越國界的國際流通網絡?五千萬美金的投資案?別開玩笑了!」名高將話筒拿離耳朵。布朗的音量頓時變小。
「聽好了,我們只是間小公司,專靠販賣一件幾十塊美金的衣飾維生。沒有廠商就沒有公司。傑克森原本就是小賣業,每一分錢都必須花在刀口上。難道你也想變成大華僑老闆嗎!?」「但是,不這麼做的話,我們就沒辦法在國際上競爭。」
「可見你還嫩得很。缺少你的雞婆,傑克森也不會因此倒閉。我們去年的總營業額是兩千億美金,應該是全世界的前五名,業績也能確實成長。為什麼還要特地冒風險投資?」
「既然如此,前五強之一的梅西為什麼要從郵購業撤資?」
「因為無利可圖。」
「這就對了。成本提高的話,利潤就會跟著降低。發再多DM都沒用。一旦經濟不景氣,訂單就會隨之減少。為了維持一定的營業額,除了開發客源以外別無他法。有的公司會提高宣傳費,不過要是客源沒達到預定目標的話,將會血本無歸。梅西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它們的宣傳費用比去年增加百分之二十,加上人事費、設備費,根本赤字連連。」
「你想說什麼?」布朗低聲問道。
「以不特定消費者為對象的單向市場時代已經結束了。結合消費者嗜好、生活水平的雙向流通才是時代主流。隨著計算機、傳真的普及化,大大縮減了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距離。一旦光纖網絡架設完成,想必彼此會更加接近。郵購業也一樣。雖然,郵購目錄還是有其存在必要,然而在不久的未來,目錄將會變成CD…ROM,而計算機就是訂單。屆時最重要的會是什麼?答案是時間。需要花費兩三天作業期的方式已經落伍了。可是,眼前的流通系統從下訂單到送貨平均要兩個月,國外郵購的話則要三個月。這樣根本趕不上時代潮流。」
「了不起的見解。」布朗的語氣充滿諷刺。名高嘴角浮現了狡猾的微笑。長年來的經驗告訴他,每當布朗出現這種論調的時候,就代表名高的看法是對的。
「我總算沒有看錯人。」布朗很開心地說道。
「你在報告中提到的論點百分之百正確。傑克森的確即將步入梅西的後塵。問題是投資金額。五千萬美金不是一筆小數目。我希望你老實告訴我,傑克森到底可以回收多少利潤。」「這點我不敢斷言。更何況,投資地的經營狀況也還沒能完全掌握。只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計劃對傑克森而言,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如果無法算出具體數字,公司是不會出這筆錢的。」「給我兩個月的時間試試看。」
名高酷酷地說。電話那頭的布朗傳來苦笑聲。
「我看你是勢在必行。好吧,我會盡早召開董事會。你等著瞧吧!」名高笑了。
解決了一個問題。接下來……。
下屬差不多應該都到了。不過,總是早入一步的恭章,今天卻不見蹤影。名高焦急地等待著。
「怎麼啦?」
注意到名高異狀的紗和子問道。
「沒什麼。」
名高離開座位。他走出部長辦公室,還視整個營業部門。已經八點五十分了,恭章還沒來。
(他到底在幹嘛?)名高一邊咋舌,一邊為了想吸根煙而走出辦公室。傑克森是全社禁煙。只有設在走廊的吸煙區可以讓煙槍們解饞。
正當名高想要點火的時候,突然注意到手上的打火機。英國制的高級貨。這是恭章去年送給他的耶誕禮物。
「好像女人一樣。」恭章遞出結有紅色緞帶的禮盒時,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好意思。
的確,恭章的容貌比許多女人要端正多了,但是名高從未將他當成女人的代替品。他愛上的是一位叫做今井恭章的男人。
如果有男同志上前搭訕,名高的答案絕對是NO。他不想抱恭章以外的男人。相信恭章也一樣。
彼此愛上的男人都只有一個。因此,他才會和女人偷腥……當然這不是所有的理由,只不過兩人都是男人,他還以為恭章瞭解自己的心情呢!
(他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怒氣再度上升。
「哎呀,部長,你在這兒啊?」
名高回頭,發現齊籐站在自己背後。
「副部長在我你。」
「知道了……啊、齊籐。」
正想轉身離開的名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
「是?」
「今井還沒來嗎?」
「今井?早上我還沒見到他。」
「是嗎?」
渾蛋,名高在心中暗罵。
「今井怎麼了?」
「不、沒什麼。」
此時……
「齊∼籐!大消息!大消息!」
杉山三步並作兩步跑向吸煙區。齊籐的臉上出現不悅的神情。
「你很吵耶。」
「我有大消息要告訴你!今井他……啊!」
意識到名高的存在後,杉山陡然住口。
「今井怎麼了?」
名高努力佯裝平靜。杉山困擾地望著齊籐。
「怎麼?別吊人胃口嘛!」
齊籐催促。
「咦、可是……」
杉山瞄了名高一眼。
「知道了、知道了。」
名高假裝離去,其實是躲在暗處偷聽。
「笨蛋……」
齊籐發出深深歎息。
「對不起啦!可是真是個大消息嘛。」
「你口中的「大消息」,通常很無聊。」
「你真過分!這回真的超精采的!」
「怎麼說?酷斯拉生小孩了嗎?」
「為什麼酷斯拉要生小孩啊!仔細聽好了,今井在一位超級大美人的陪伴下,一起到公司上班。」
「什麼!?」
齊籐不由得探出身體。
「真的假的!?」
「真的。這是我親眼所見。他真的是搭紅色保時捷上班的!開車的是個大美人,今井……」
「杉山!」
「是?」
杉山乖乖地看著齊籐。
「這件事你別對別人說。如果被高木聽到了……」
「太晚了。因為那時候不只有我一個人。」
「什麼?」
「塚口前輩也看到了。他還跟我說,他的春天終於要來了,還開心地哼著歌曲呢!」
「糟啦!」
齊籐抱頭。
名高在兩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悄悄離開了現場。
當事者通常是最後一位聽到謠言的人。
中午過後。正在二十八樓設計部確定攝影樣品的恭章,發現真由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很不高興。
「你怎麼了?」
等到人少了一點以後,恭章開口問道。
「我沒事……」
「可是……」
負責將商品掛在吊桿上的真由美,偷偷瞄了恭章一眼。
「真難得,今井居然穿著和昨天一樣的衣服。」
「啊、嗯。」
恭章為難地移開視線。
「昨天我住在朋友家。」
「你說謊……」
真由美低喃道。
「高木?」
「……」
真由美咬緊嘴唇。
「……傳言都是真的嗎……?」
「什麼傳言?」
「……」
沒有反應。恭章唉地歎了一口氣。
「高木!?」
白皙的臉頰流下一行清淚。
「怎麼了!?」
恭章下意識將手放在對方的肩膀上。
「不要!別碰我!」
真由美激烈地甩開恭章。過大的動作讓櫃子上的箱子蠢蠢欲動。不久之後,它們開始失去平衡。
「危險!」
恭章機靈地護住真由美。下個瞬間,偌大的實物箱便掉落在兩人頭上。
「哇啊啊……!」
重物落地的聲音混合著真由美的悲鳴。恭章緊緊覆住真由美的身軀。
彷彿骨牌效應般,其它櫃子也應聲倒下。聲勢駭人。
「你沒事吧!?」
恭章看著懷中的真由美問道。
「……」
真由美一邊發抖一邊點頭。雖然她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所幸並未受傷。
恭章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
「今井!」
真由美再度發出悲鳴。
摟著真由美的左腕沁出了鮮血。
「啊……」
真由美小心翼翼地觀察傷口。襯衫大概被劃破了十五公分。
「不…要……」
血液不斷從裡頭流出,轉瞬間便將白襯衫染成一片血紅。
「不要!來人啊!快來人啊!」
「怎麼了!?」
聽到尖叫聲後,隔壁設計部的員工飛也似地跑了過來。
「今井!?」
「今井,你沒事吧!?」
「誰去通知部長啊!」
空氣中瀰漫著騷動的氣息。
恭章在齊籐的陪同下去了醫院,回來時左手上多了固定用的三角巾。他好像被倒下的置物櫃給割傷了。聽到齊籐說縫了三十針的時候,一直待在部長辦公室等待的真由美,臉色頓時變得一片蒼白。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不是你的錯。」
恭章用沒事的手臂抱著哭泣的真由美。
「今井……」
「你不要哭了,不過是一點小傷。」
恭章鐵青著臉,努力裝出微笑。他的溫柔再度激出了真由美的眼淚。恭章看看站在後面的紗和子。紗和子沉默地點頭。接著,紗和子走到真由美身旁。
「沒事的,高木。」
「副部長……」
紗和子笑著對她點點頭。
「今井才不會被一點小傷給打倒。所以你不要再哭了,好嗎?你再哭的話,今井會擔心的。」
「……」
真由美抬頭望著恭章。恭章無言地點點頭。
紗和子望著同室的和久井和美、奧山香、阿含奈保子,以及秘書矢晶子。
「和久井、奧山。」
「是。」
被點名的兩人趕緊應聲。
「可以麻煩你們送高木回家嗎?」
「沒問題。」
「副部長……」
哭濕的眼瞳望著紗和子。紗和子點點頭。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今天就提早下班吧!」
「……」
大眼睛再度掉落顆顆淚珠。
「副部長說的沒錯。你先回去吧,這樣比較好。」
恭章溫柔地說道。
「今井……」
「抱歉嚇到了你。」
「……」
「真由。」
默默在一旁觀看的和美代替紗和子摟住了真由美。
「真由,好吧,今天就先回家吧?」
「……」
真由美這才點頭答應。
恭章用眼睛向和美表示謝意。和美無視恭章的視線,向名高和紗和子點點頭後,帶著真由美離開了辦公室。香、奈保子和晶子,也都陸續走掉了。紗和子跟在五人後面離開。
關上玻璃門的時候,恭章歎了一口氣。他的臉色很糟。
「你也回去吧!」
安靜站在一旁的名高開口。
「我不要緊,不過是一點小傷。」
看著仍在虛張聲勢的恭章,名高嘖了一聲。
「齊籐,送這個笨蛋回家。」
「瞭解。」
「可是……!」
「你就乖乖聽話吧!」
在齊籐的強勢之下,恭章好不容易才同意了。借了名高的車鑰匙後,兩人也走出了部長辦公室。平時像戰場一樣的營業部,被一股奇妙的安靜空氣所籠罩。其它社員發現兩人的身影後,紛紛在私底下交頭接耳。
「走了。」
齊籐催促著一臉不悅的恭章。
兩人來到地下停車場,走向名高月租的車位。水泥停車格上停著一輛灰色LEXuS。齊籐握著方向盤,出了地面後從山手線南下,駛向恭章位於小山台的公寓。
「你沒事吧?」
「嗯。……齊籐。」
「嗯?」
「傳言都說些什麼?」
恭章看著前方問道。
「你不知道嗎?」
恭章沉默地點點頭。於是,齊籐優格早上杉山所說的話告訴恭章。
「……原來是這樣……」
「塚口爽死了。」
「我想也是。」
恭章虛弱地笑了笑。他知道塚口很喜歡真由美。
「高木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
恭章將視線移往窗外。沒有回答。齊籐歎了一口氣。
「睡吧!到了我會叫你。」
「嗯。」
恭章回答。
不久後……車子抵達了恭章的公寓。
大廳外面停著一輛紅色的保時捷。兩人一起下車。
「恭章。」
保時捷的車門打開後,一位長髮美女走了下來。
「靜。」
恭章有點不解。
「你怎麼會在這裡?」
「良哥打了通電話給我。他說你受傷了。」
「嗯。」
恭章點頭:「你怎麼樣?」
「不礙事。」
發現兩人原是舊識後,齊籐決定快點閃人。
「那我先走了。」
「嗯。」
恭章說:「謝啦,齊籐。」
「不客氣。你多保重。」
對靜點點頭後,齊籐便急忙走回車上。然後……。
「她就是杉山口中的超級大美女嗎……。難怪今井那傢伙會一直保持曖昧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