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將(上) 第四章
    白色方方的大型落地冷氣嗡嗡地低吼著,聲音並不是非常地大但在幾乎是空無一人的圖書館裡卻顯得十分噪音。  

    偌大的一間圖書館,除了吃著便當的圖書館伯伯,一個看著婦女雜誌的太太,一個望著攤在桌上的金庸小說,坐在那發呆的老先生,年輕一點的大概就只有魏巍他們兩個人了。  

    在台北從來沒見過這樣冷清的圖書館。不知道是因為剛過了午飯時間,吃飽肚重不適合閱讀,還是東港的鎮民沒有上圖書館的習慣?如果是後者,魏巍倒是一點也不驚訝,今天早上當他對陳晉說要到東港鎮立圖書館查一些資料時,陳晉還一臉訝異地道:「啥米?東港有圖書館唷?我哪都不知道??」  

    魏巍從他面前那一大堆書本中抬起頭來,坐在他正對面的陳晉早就趴在攤在他面前桌子上的報紙上睡著了。看他睡得如此地香,想必是累壞了吧……這也難怪,前天和昨天連著兩天陳晉的家將團都應邀出陣了,身為團內台柱的他理所當然地特別累。陳晉曾經跟他說過每次出陣回來,往往累得有如去了半條命。但一如往常,他還是一大早就跑到魏巍住所,把魏巍拖下床,吃早餐,然後自願當他的司機兼導遊。  

    不知道從啥時開始,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除了必須參加團裡的練習或是出陣,陳晉從沒有一天缺席在魏巍面前過。說真的,如果沒有陳晉的幫忙,魏巍手上的工作絕不可能這樣快地就完成了大半以上。想跟他道謝,想問他理由,卻又怕這一問把他給問跑了……陳晉那晴時多雲偶陣雨的脾氣可不是自己可以捉摸的。  

    就當他是個熱心助人,古道熱腸的好青年吧……  

    魏巍站起身,將那疊書抱起一一歸放回書架上,走回桌子旁彎下身,在陳晉耳邊道:  

    「阿晉,起來了。」如果要睡還是回去睡比較好,這裡的冷氣強得連怕熱的魏巍都有些吃不消。  

    陳晉悶悶地哼了一聲,那對秀致的眉輕蹙了一下,似乎是因為好夢被打擾而感到些許的不悅。  

    這個小子,連睡覺的時候都是那樣美好地叫人忍不住多看個幾眼。這樣安安靜靜地沉睡著,那張無暇的臉彷彿漂亮的瓷娃娃一般,尤其是那兩排隨著每一次呼吸輕顫,長長密密的睫毛……魏巍始終無法理解男孩子的睫毛怎麼能長得這樣漂亮?更無法理解的是這樣美的一張臉蛋怎麼會生在在性格如此火爆的男孩子身上?  

    「陳晉,起來了啦。」他伸手搖了搖陳晉的肩膀。  

    「……」陳晉抬起頭,一頭深棕色的發睡得亂糟糟,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確定了自己身在何處之後,才將視線放回眼前的魏巍身上。  

    「你弄好了喔?」  

    「嗯,該查得都查完了。你的臉……」  

    「怎?」  

    「上面有新聞,國民黨不會死……」  

    「哇靠!」陳晉用手掌胡亂地抹了幾下剛才貼在報紙上的那臉頰,黑漆漆的油墨被他這麼一抹糊成了一片。  

    「……越抹越糟。」實在看不下去的魏巍掏出了口袋中的手帕,一手抬起陳晉的下巴,仔細地將那油墨擦掉。  

    魏巍的手指涼涼的還挺舒服,連呼出來的氣息吹在臉上都是涼涼的,他的體溫大概比一般人低吧!這樣近的距離看著魏巍的臉依然是看不出啥「破綻」,一樣很嫩很好咬的樣子……魏巍的褐色眼睛好像鏡子,陳晉他甚至可以清楚看見自己變形的影像映在那上頭……沒由來地一陣緊張,陳晉慌忙地閉上了眼睛……  

    「你幹啥閉眼睛?又不是要kiss……」  

    陳晉聞言臉一紅,推開魏巍的手,訕訕道:「笑A(瘋子),要KISS也不會跟你……」  

    有那麼一秒鐘魏巍覺得陳晉那個表情實在是可愛極了。  

    「而且,林杯跟女生打波從來不會閉眼睛的……」此話一出,魏巍又覺得他不可愛了起來。  

    「你跟多少女生KISS過啊?」  

    「哪哉(哪知)?」陳晉聳聳肩,魏巍大概可以猜想出那聳肩背後所代表的涵義。  

    不想繼續在這話題上打轉了,魏巍將手帕仔細地折好放回口袋中,看了看手錶,還不到兩點,難得一天預定的工作這麼早完成……  

    「下午沒事了,你有想去哪裡玩嗎?」  

    「啥米?」陳晉一雙深黑色的眼睛因為吃驚瞪得大大的,兩個月來,每次要去哪玩都是他硬拉著魏巍去,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議要去玩……  

    「還是說你要回去補眠?」  

    「不要!補什麼碗糕眠!」睡覺是晚上的事,對生性好玩的陳晉而言,用白天可以玩的時間來睡覺太不划算了。  

    「我們去吐(戳)一局吧!你答應過我的。」  

    「我幾時答應過你了?」  

    「第一次訪談的時候……干!你是老郎(老人)喔?記性這麼差……」陳晉有些不滿地碎碎念道。  

    「呃……」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回事。  

    第一次訪談……兩個月以前的事了,不知不覺地已經在東港待了兩個月了。短短的兩個月,可以改變多少事?他和陳晉,從不是挺和平的開始到現在……應該算是好朋友吧?陳晉給他的感覺,和以前所認識的朋友都不太一樣,他很特別,很好玩,除了個性粗暴這一點讓他有些吃不消之外,和他在一起令他感到很自然,心情也特別地好,這種感覺是在那些和他有多年交情的老朋友身上找不到的,他真的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當他是好朋友一點也不過吧……然而在他心中的自己,又是怎樣的定位呢?  

    「喂喂!不要裝傻,你到底去不去?去啦!走啦!」講到撞球,陳晉顯得十分地興奮。  

    「……你確定要跟我打撞球?」魏巍有些猶豫不決地說道。  

    「你不會打?」  

    「我會。」  

    「打得很爛?」  

    「中等。」  

    「那屁話一大堆!走啦!」陳晉興沖沖地拉起魏巍離開圖書館。  

    看樣子,今天不陪他打一局他是不會罷休了,可是,有不好的預感……  

    跟著陳晉走入了那撞球館,魏巍再一次體會到何謂城鄉差異。和大台北地區的撞球館不同,東港小鎮的球館,說穿了只能稱之為「球間」吧……小小舊舊的一間,裡面擺著三個球檯,從外面看來,煙霧瀰漫白濛濛一片彷彿每個人都置身於乾冰中。如果不是魏家兩老都是幾十年的老煙槍,魏巍大概很難忍受那嗆鼻的香煙味。  

    「阿晉耶!好久不見了說!」  

    「干喔!阿晉,你是死去美國了喔……」  

    「對阿,人家想你耶~~這麼久沒來,今天一定要多吐(戳)幾局補償啦!」  

    看來陳晉的人緣應該是不錯,甫一進門就一大堆人招呼過來,你一言我一句氣氛非常地熱絡。  

    「不啦!林杯今天要跟他打。」陳晉指了指身後的魏巍,一群人的目光頓時從陳晉身上移到魏巍身上。  

    「呃……初次見面。」一下子被這麼多人打量著實在有點令人不知所措,魏巍很勉強地微笑打了聲招呼。  

    「阿晉,他是誰?介紹一下啦!」一群人好奇地盯著這個陌生的年輕傢伙,那乾乾淨淨斯斯文文的模樣,穿得人模人樣還戴著一副眼鏡,怎麼看都不太像他們這一掛的,但看陳晉跟他講話的樣子兩個人似乎很熟。  

    「他是魏巍,台北來的朋友。」陳晉一面選著球桿一面道。  

    「台北喔!」一群人聽到台北個個面露新奇樣,彷彿台北是個奇妙的地方,而從台北來的人是奇妙的人,更奇妙的是奇妙的人會出現在這個東港的小球間裡。  

    「齁,阿晉你交了新朋友就不理我們了喔?你不會就是跟他在一起才那麼久沒來吧?」  

    「林杯頌(爽)啦!魏巍,你要哪一支?」陳晉不理他朋友的抗議,轉頭對魏巍說道。  

    「都可以……」魏巍心不在焉地隨便挑了一支道:「就這支吧。」  

    「那支不好打,這支吧!」陳將幫他換了一支他認為比較好的球桿。  

    「阿晉你真的要跟他打喔,可是他看起來很VAKA耶……」另一個叼著煙的青年打量著魏巍說道。  

    「干!閉上你的鳥嘴!林杯就是愛跟他打啦!」陳晉瞪了他一眼,被他這麼一瞪,那人縮縮脖子不敢再囉唆。不過和其它人一樣,心中還是非常地好奇,這個一向不喜歡跟人家囉唆又凶巴巴的陳晉似乎對那台北來的傢伙特別地友善……  

    「什麼是VAKA?」趁著空檔沒人注意時,魏巍好奇地低聲問道。  

    「VAKA就是肉腳。」  

    「肉腳?是啥?」  

    「……啊我不會說啦!」肉腳就是很遜的意思啦!只是陳晉沒有再多作解釋。  

    「玩什麼?」他提起球桿走到球桌旁,一如往常地只要是陳晉要打球,圍觀的人必不為少數,連老闆都放下手邊的工作圍上來了。陳晉本人也早就習慣而不以為意。他注意到球室那一頭有一群流氓樣的生面孔也望著這裡,看他們身上穿著某某高職的制服,似乎是上次被他慘電的那個臭屁小鬼的學校學生……果真目光一轉,他看到那個臭屁小鬼就坐在一旁。  

    找幫手報仇來著的吧?如果是平常陳晉當然是樂於跟他們幹起來,不過現在他一心一意只想跟魏巍打球,其它的事他懶得理。  

    「玩什麼都可以吧……」魏巍聳聳肩,他無所謂,只是一向打球都是ONE  BY  ONE的他對這麼多人圍觀感到有些不自在。  

    「九號球好不好?」  

    「好。」  

    「搶七,輸的付台錢。」  

    「好。」  

    「那來猜拳看誰先吧!剪刀石頭布……嘿嘿。」陳晉拿起桌邊的巧克磨了磨球桿尖端的皮頭,站定了位子,雙腿稍微分開,拉直了背向前傾,提起球桿,左手手指在桌面上架橋,本來圓圓的大眼睛因為瞄準略略凝成了橢圓形。平凡無奇的架桿姿勢,套用在陳晉身上卻高雅極了,架著球桿的手指是又細又長,呈粉色貝殼般的漂亮指甲在綠桌面上看起來秀色可餐,拉直的背部,包在緊身牛仔七分褲的適中臀型,修長筆直的雙腿,延出了一道完美的線條。  

    沒有花太多的時間瞄準,陳晉很快地擊出第一球。強勁地力道使得各色的球在桌面上亂竄。  

    「七號,五號……」開球就有兩顆球入袋,接著陳晉又快速地將一號二號兩顆號碼最小的球分別打入袋中。  

    「……」他瞄了一下在靠近袋口處的下一個號碼三號球,要將它打入袋子中並不難,但生性急躁的陳晉卻沒那個耐心慢慢打。他決定冒個小險,一樣是沒思考多久,他調整好位置便出手,母球在撞擊三號球之後往旁邊彈去,而三號球被這一撞往前撞擊袋口旁的邊條反彈往球桌對角線的另一端滾去,正好命中九號球將之打入袋中,四周的人紛紛喝采。  

    拿下了一局勝利,第二局依然是陳晉開球。依然是賞心悅目的姿勢,陳晉出桿的節奏非常快,旁人往往還沒看清楚狀況他就出手了,一樣是沒兩三球,他又掃下了第二局。從開始到現在不過短短的幾分鐘陳晉已連拿了兩勝,一旁的魏巍連碰球的機會都沒有。  

    「喔~~阿晉!偶好崇拜你喔~~」  

    「偶像喔~~我愛你阿晉~~你害人家心頭小鹿亂撞啦!」  

    陳晉被一旁朋友誇張的言語給逗笑了,好玩的他伸手摟過一個嘻皮笑臉的矮個子青年道:「阿晉大爺賜吻一個。」然後作勢要親。  

    「天啊不行了我要昏倒了……」  

    「阿晉人家也要啦!」  

    九號球本來就是實力與運氣參半,有時候甚至可能連球都沒碰到就被對手連下七局陣亡,因此魏巍並不在意。不過當他見到陳晉與他那群朋友親暱的嬉鬧模樣,一股莫名其妙的不悅湧上了心頭,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球桿,臉上漸漸沒了表情。  

    「再下一局吧阿晉!」旁邊的人吆喝道。  

    又是漂亮的開球,一號球開球入袋,而檯面上,母球,二號球和九號球正好對著袋口成一直線,只要小心不要失誤,這一局定可以輕鬆地贏。  

    不過陳晉這一次卻跌破了大家的眼鏡,角度沒算準便出桿,要後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九號球撞到袋口附近的邊條卻沒有入袋。  

    「干!換你啦!」陳晉氣得直跺腳。  

    魏巍拿起巧克,一面慢條斯理地磨著,一面觀看著檯面上球的排列,好半天才架起球桿,瞄準二號球將它打入袋中。  

    和陳晉的快節奏完全相反,魏巍的速度非常地慢,出桿前總要站在球桌旁看個好半天,看到了旁邊的人都等得不耐煩了他才打。按部就班地一號接著一號,速度雖然是溫吞但卻沒有半球失誤,二後球到九號球就這樣一顆顆給他打入袋中拿下一局勝利。  

    魏巍打球的姿勢雖然不像陳晉那樣令人驚艷,卻也十分地好看,畢竟有那樣子的身材和秀氣的臉蛋,打起球來要不優美都很困難。和陳晉的急切相較之下魏巍顯得悠閒自若,若無旁人。但他的龜速實在是令人受不了,一旁有人忍不住道:  

    「台北的老兄阿,可不可以請你動快一點阿……」  

    「……」魏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推了推眼鏡,繼續自顧自地打著球。  

    第四局,第五局……魏巍依然是用這樣一顆一顆慢慢來的方式拿下。不管下一顆號碼球有多難打到,他就是有辦法利用顆星或者是詭異的旋球將目標球打入袋,母球聽話得簡直像是他養的。  

    一旁的人漸漸看出了這個慢郎中非比尋常,不過令人不解的是既然有這樣子神准的功夫何不找機會將九號球直接入袋而卻要這樣慢慢地一球一球蘑菇?只有一個可能,這個人是故意的。  

    「干!」看出了魏巍的挑釁,陳晉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眼看著七局很快地就要被他用這種龜法拿到了,眾人已是驚得連喝采都忘了,而陳晉的臉色也陰沉地嚇人,驚覺自己的行為簡是像是在引爆一顆炸彈,魏巍心下一凜,竟然不小心失手將球打偏,在一旁等了半天的陳晉終於有機會再提起球桿。  

    陳晉面色不善地瞪著魏巍一眼,用力將手中的巧克往球桌旁一擺,他這次終於乖乖地觀察了檯面好一會,看來魏巍雖然失手,但卻是個極為安全的球,讓對手也很難凹下去。  

    陳晉略一思考,站直了身子握住球桿提起,看準了角度往母球猛地敲下去,喀的一聲母球應聲跳起將原先難以打到的目標球撞擊滾入袋,不過在這漂亮的跳球之後母球卻也跟著入袋洗澡……白白地給了魏巍一個自由球。  

    「哇哈哈哈~~爛死了!母球洗澡哈……聽人家說陳晉多厲害,原來不過是只有那張臉漂亮……」站在一旁觀站的某某高職學生白目地哈哈大笑。  

    此話一出,整個撞球間霎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發話的高職學生身上,陳晉也抬起頭望向他,而魏巍手中抓著那顆母球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陳晉的表情,卻不像是生氣,倒有點像是困惑。不過包括魏巍在內的許多人都知道,當他出現這種表情,表示他已經怒到了某種失去理智的程度,所有的人是連一聲都不敢吭,這沉重的氣氛讓那學生感到有些不安,不過仗著己方人多,真要幹起架來也未必輸人,而今天來的目的,多多少少就帶有些找碴的意味,對方又是那樣長的一張漂亮查某(女孩)臉的人,誰怕誰啊?他聳聳肩,囂張地瞪著陳晉道:  

    「看啥小……」  

    「小」字尾音未收,眾人也還來不及反應,陳晉手中的球桿以猛烈之勢朝著那個學生的嘴巴打過去,「喀答」一聲清脆的響聲,混著學生的悶哼聲,只見他雙手捂嘴地蹲在地上,血從指縫流出,估計那一口牙也所剩不多了。  

    「干!」被害者的同伴眼見自己人被打得如此難看,這帳不算怎行?紛紛抄起球桿往陳晉圍來。  

    「喂!要打架到外面……」球館老闆的話聽在這一群怒火中燒鬥志高昂的男孩子耳中如風一般從這頭灌進去從那頭飄出來。老闆只能不住祈禱,東西壞了也就算了,還望陳晉手下留情可別出了人命啊……  

    「我操。」陳晉那張美美的臉蛋泛起了一抹殺氣,雙眉一豎,漆黑烏亮的大眼睛頓時冷冽了下來,他將手中的球桿提起倒轉,握住桿尾,還不等對方出手,他已經看準目標揮去……  

    一片哀嚎聲,滿地的血和牙。陳晉出手是又快又狠毒,撞球桿的彈性極佳,打起人來比國術館的棍棒更加地順手,其它人手中的球桿連他的身子都沒碰著就被他打落,接著得是頭部、臉部、胯下的重擊。  

    陳晉像是打上癮般,一群人被打得哭爹叫娘他依然不肯停手,再這樣打下去這些人是不死也重傷,然其它人避之唯恐不及了哪敢阻止他?打得正順手,身子突然一個不穩被往後拉扯直往球館門口拖去。  

    「干!給林杯放手!」陳晉怒道,然不論他力氣多大,不管他再怎麼拳打腳踢,被人家從後面抓著衣領倒拖著卻是一點辦法也施不上。  

    「干!放……」一面掙扎著一面被拖出撞球館,身後的人不等他叫完早已放開他的衣領。  

    陳晉舉起手中的球桿,轉身就要揍人,卻見魏巍背靠著牆蹲在路邊,雙手捂著嘴,一副快昏厥的模樣。  

    憑著僅存的意志力才能將陳晉拖出那滿室令他作嘔的血腥,魏巍難受地簡直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強忍著極度的嘔心感,恐血的腦袋昏昏脹脹幾乎已無法作思考,而站在眼前的陳晉又是滿衣服的血跡…他連忙閉上眼睛,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很難看。  

    「你……」看到了魏巍陳晉終於稍微恢復了些理智,一腔怒火實在難消,卻怎也無法對眼前的人動手。  

    「干!都是因為你!」陳晉用力地將手中的球桿摔在魏巍面前地上,氣呼呼地轉身離去。  

    聽見了陳晉機車發動的聲音,漸行漸遠……  

    沒錯……都是因為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陳晉的個性,幹麼要讓他當眾出醜?自己應該是可以自我收斂的,但卻為什麼在看到那些親暱動作卻無法自制?他真是厭惡極了自己那種愚蠢的自大愛現行為。結果惹得他氣成這樣……不該來,真的不該答應來打撞球的……  

    從耳邊經過的,汽機車的聲音,人的腳步聲,還有竊竊私語聲,魏巍就這樣閉著眼睛蹲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蹲多久了,那嘔心的感覺已經好了許多,混亂的腦袋也漸漸地平靜下來,然而,一股既後悔又無力的感覺從心底浮了上來。  

    「喂!你到底還要姑(蹲)多久?」  

    嚇了一跳睜開眼睛,陳晉蹲在他面前望著他,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經氣消了……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連衣服都換好了……  

    「姑(蹲)在這裡難看死了,好像在淨哦啊(種芋頭,意指拉屎),起來啦!」他抓住魏巍的胳膊一把將蹲在地上的他拉起。  

    「等一下……等一下!」  

    「怎樣?」  

    「腳麻掉……」麻掉的腳每踏出一步就如同萬隻螞蟻啃蝕著又麻又癢又痛。  

    「干!誰叫你要姑那麼久!」陳晉忍不住笑了,看到他那笑容,魏巍鬆了一口氣,而之前那鬱悶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

    兩個人一路從黃昏市場晃出來,一面啃著手中的花枝丸子串。  

    「哎,你們東港的花枝丸怎麼這麼大顆?」魏巍忍不住問道。東港的花枝丸實在大得令人詫異,簡直跟撞球幾乎要一樣大。不過實在好吃得沒話說,炸得金華色的丸子又香又Q,丸子內還咬得到大塊的鮮花枝,一串吃完意猶未盡。  

    「要不然要多小顆?」對陳晉而言,花枝丸這個SIZE是理所當然。他拿過魏巍手中的竹籤,將自己還剩下的一顆遞給他道:「給你,我吃不下。」  

    「一般的花枝丸,只有這麼大吧。」魏巍感激地接過了那顆花枝丸子,用另一手比了個圓圈說道。  

    「營養不良吧。」  

    從黃昏市場晃到了附近的堤防上,近兩公里長的堤防是看日出日落的好地方。掛在海面附近那顆圓滾滾的珠子,鮮紅的倒影隨著海水的波動搖曳著,為灰藍色的海面染上了一層橘黃。天色漸漸昏暗,隱隱約約可見停泊在港邊船隻黑色的剪影,看不見垃圾,看不見雜亂,因為模糊看不真切,一切都變得美好。雖是日落,卻讓魏巍聯想到了莫內的印象日出。  

    兩個人挑了塊乾淨的地面坐下,喀的一聲某硬物撞擊地面的聲響,魏巍突然想到了什麼,他伸手掏了掏綁在腰際上格子薄外套的口袋,掏出一顆白色的母球。  

    「喂,你順手牽球喔。」  

    「情急之下,忘了放回去。」  

    「情急什麼?」陳晉拿過那顆白球在手裡拋玩著。  

    「……」這個問題問得魏巍有些不知所措,他有點窘地別過臉繼續看他的日落。不過陳晉倒也沒在問下去。  

    「魏巍,你的撞球是誰教的?這麼厲害……」  

    「我媽媽的教練。」  

    「還有教練?」  

    「嗯,我媽請他到我家教她打撞球,我無聊順便學。」  

    「蝦米?你家還有球桌喔!真是好野人(有錢人)——哇!」一個失手沒接好,拋往空中的母球往堤防下滾落。  

    「干!干!」趴在堤防上看著那顆球消是在視線中,陳晉忍不住咒罵了起來。  

    「欸,不過是一顆球……」有時候他覺得陳晉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本來想留著留念的說……」陳晉滿臉可惜地說道。  

    「……」有什麼好留念的?留念打架……還是留念啥啊?  

    「干!反正,早知道你這麼高竿我就不跟你打了。」陳晉稍微蹲起身子,雙掌按在地上,手臂一施力腳往後蹬,在堤防上玩起倒立走路來。  

    「你也不差。」說實在地魏巍這輩子還沒看過打撞球比陳晉打得更好看的人,難怪球館那些傢伙一聽陳晉要打球立刻就圍了上來。光是看他架桿的姿態就已經值回票價了吧……  

    陳晉生來就是那種走到哪都能吸引人的男孩子,無論是外型、舉止姿態,甚至是他的工作……魏巍沒忘記第一次在廟會上遇到陳晉,就領教到了他那極富魅力與自信的氣質,然後接著一連串的發展,也是因為這樣而開始的。  

    「為什麼要當家將?」在某次的口述訪談中,他曾經再度提起這個問題。  

    「你不覺得我很適合嗎?」陳晉笑著回答他。  

    的確,他那漂亮無比的身段和與生俱來的群眾吸引力,真的是很適合去詮釋著那象徵著神靈化身的家將。  

    「那不是很辛苦嗎?」  

    「廢話,當然辛苦。平常給師傅操到累死,出陣前還一大堆禁忌,不能吃肉,不能碰查某(女人)……不過林杯最討厭的還是開臉啦,那個東西喔塗在臉上喔實在受不了的難過……」回憶至此,魏巍突然轉過頭問倒立中的陳晉道:  

    「塗在臉上的那個是油彩還是粉?」國劇用的是油彩,視覺系藝人用的是粉彩,那家將哩?  

    「啊?蝦米彩?」陳晉被這沒頭沒腦的問句問得莫名其妙。  

    「我是說你扮家將的時候……你的頭髮在掃地了,還有……」還有肚子露出來了……陳晉倒立著的姿勢使得身上穿著的T恤整個往胸口滑,從褲頭以上的腰到結實精瘦的光滑胸膛一覽無疑。  

    「當然是油彩,粉彩會被汗水強了了(沖光光)。」陳晉一面說著一面將直伸在半空中的雙腿往後翻,雙腳踏地,腰脊一挺手掌一放,輕鬆地將倒立的身軀翻正,然後隨便地撥了撥頭髮,將身上的衣服拉扯了幾下。  

    「你怎麼想到要問這個?」實在不能理解魏巍的腦袋到底裝什麼,他總是像這樣突然地冒出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只是臨時想到你說的開臉……不能笑,不能說話,還不能有表情……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啊?想像自己是神嗎?」  

    「才沒有。什麼都不要想,腦袋放給它空空就辦得到。」  

    說得真容易,越是想要不去想,越是容易想東想西,要讓腦中什麼都不想除非把自己打昏……也許人越是單純,越容易達到非人哉的境界吧。  

    「什麼都不想不會跳錯嗎?」  

    「靠,哪可能?那些動作好像刻在桃卡(頭殼)上,就算是夢遊也不會跳錯,會跳錯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欠揍的人闖陣。」陳晉聳聳肩道,他撿起堤防上的小石子,抬臂用力往海的方向丟去。  

    「呃……我不是故意的。」欠揍的人……回想起那次被揍的慘痛經驗,一身皮肉似乎又疼了起來。  

    「哈哈我知道啦!」陳晉咧嘴一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想到這件本來一直令他火大的事情就想笑,尤其是回想起魏巍連著相機一起摔到他面前趴在地上的那蠢樣子和楞在當場的蠢表情……哇哈哈要不是自己反應快真的會一腳把他踩下去……  

    不過那一次魏巍的腳踝好像傷得挺嚴重的,隔天又被自己又拉又扯的,現在雖然好了,但好像留下了習慣性扭傷的後遺症。每次魏巍那腳又出狀況,陳晉就會對自己不爽得要命。當然他並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後悔,抑或是自責,總之他就是覺得不爽。  

    「左腳往外跨一步,右腳抬起。右腳尖繃腳面(腳尖朝下),膝蓋拉高至胸部位置。左手順勢拉高,扇子表面豎直朝外……這是什麼意思?」講到關於家將,魏巍突然回想起書上這幾句鬼玩意。  

    「那是蝦米啊……?」陳晉是聽得一頭霧水。  

    「我哪知道?書上就是這樣描寫著白無常的白鶴拳啊……」實在很佩服自己竟然能將這經文般的句子背得這麼熟。  

    「白鶴拳……」陳晉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道:「啊干!挖哉(我知)了啦!啊講得那麼咬舌頭……大概是這樣……」  

    他往後退了一步,略略欠了欠身擺開架勢,那堆文字化作一個個鮮活的動作在魏巍面前展開。  

    儘管沒有那擬神的造型打扮,空著一雙手也沒有持著特殊的兵器,儘管眼前武著拳腳的陳晉身穿著T恤牛仔褲和拖鞋,紅撲撲的臉蛋上也沒有畫著那濃重的彩,少了那分殺肅之氣,卻多了幾分活潑與靈動。他的肢體動作是那樣叫人無法將目光移去,他的一舉手一投足依然是那樣強烈地捕捉著自己的心神……  

    「喂!喂喂!魏巍?」陳晉伸手在魏巍面前揮了兩下,叫道:「死魏巍,你到底有沒有在看啊?」  

    「當然有……」  

    「啊你發什麼呆啊?」  

    「……」他抬起頭盯著陳晉的臉蛋五秒鐘,該死,胸口又是那不舒服的感覺。他碰的一聲往後一躺,身下的水泥堤防冷冷冰冰,很是涼爽。頭上的天空掛著淡白色的月亮,太陽早就回家睡覺了。在這種時候,說什麼也不可能中暑吧?那為什麼會有那種討厭的感覺,自己不會是患了什麼病了吧……  

    「喂你到底是怎了啦?」陳晉蹲下身問道。  

    「……為什麼你身上老是有那個味道?」魏巍皺著眉問道。  

    「什麼味道?」  

    「爽身粉。」  

    「干!林杯不擦爽身粉很容易生痱子啊!要不然你要我擦太白粉還是地瓜粉!」  

    「……」  

    「……你討厭這個味道?」兩人沉默了半晌,陳晉還是忍不住發問道。他討不討厭關我屁事,可是就是給它有點介意……  

    「不討厭。」這個味道很好聞,他一點都不討厭。只是……說不出理由,總覺得在陳晉身上聞道這個味道會讓他有些思緒混亂。  

    「……干喔!不討厭就不要在那嘰嘰歪歪(囉囉唆唆)啦!」  

    「GGYY??那是啥?」  

    「呃…林杯不會貢(講)啦!欸,你自己身上還不是有一種味道!」  

    「沒有吧。」魏巍舉起手臂湊近鼻子聞。  

    「哪沒有?就一種味道,聞起來……」陳晉一面說著一面將整個臉湊向魏巍的胸前,像小狗般東嗅嗅西聞聞,努力地想著那種味道的形容詞。  

    魏巍雙手支著地,低著頭望著陳晉,他的深褐色頭髮應該是天生的,因為他的眉毛也是這個顏色。短短的發蓬蓬軟軟,摸起來一定很舒服……不自覺地抬起右手,就在掌心將要碰到陳晉的後腦時,他突然驚覺到一個男人這樣摸另一個男人的頭髮實在太詭異了吧……下一個動作不經思考,他五指一攏,抓住了陳晉的頭髮將他的頭從自己的胸前拉開。  

    「幹幹幹幹干……很痛耶!你干麻扯林杯的桃摸(頭毛,頭髮)!」被著麼猛一扯痛得眼淚差點掉出來,陳晉撫著頭破口大罵。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抓人家桃摸(頭毛)還有不小心的?你騙肖(騙瘋子)!」  

    「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無法解釋自己的無意識行為,魏巍只能不住地道歉。  

    「干!」看他的樣子似乎真的不是有意的。不過哪有人會無意地扯人家的頭髮啊……這個魏巍桃卡(頭殼)真的有點問題……  

    「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啦!」  

    「什麼?」  

    「你身上的。」  

    「喔……」那個是沙威隆藥皂的味道吧……從小用到大竟是沒發覺,原來這個味道已經滲到皮膚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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