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後,蘇活區開始有了風雨欲來的前兆。
風開始變強,呼呼的聲音像是從地獄中爬出的索命厲鬼,教人毛骨悚然。
軒轅琥利用冰箱中的一些材料做了簡單的晚餐,將馬鈴薯和紅蘿蔔等食材加入麵條之中,做成了簡易的意大利面。
說實在的,他並不擅長做這些東西,完全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契約,所以下廚變得理所當然。
他可是花街的名人,呼風喚雨的碧眼白虎,可現在卻虎落平陽被犬欺,為了辛爾納家族的兄弟,他必須這樣低聲下氣地聽命於這個金髮小惡魔。
喀的一聲,只見凱薩從浴室裡走出來。
「把頭髮擦乾!」
軒轅琥丟了一條大毛巾給剛沐浴完畢的凱薩,可這個俊俏的男人卻只是將它丟到一旁,濕碌碌的短髮配上他中性美麗的臉孔,讓人不覺地心跳加快。
「你幫我擦。」
軒轅琥停下搖動麵條的舀匙,有些不快地說道:「為什麼要我幫你擦?你沒看到我在煮麵嗎?」
「我又沒要你煮麵。」凱薩十分理直氣壯地說道:「我要你替我擦頭髮,不是要你來這兒做下人的工作。」
「什……什麼……」
他知道他拿著舀匙的手正在發抖,但那不是因為飢餓導致血糖下降,而是因為被這個狂妄的男人所說的話氣到發抖。
「如果不想看到我因為感冒而引起併發症死掉的話,現在馬上關掉爐火,然後過來我這兒替我擦頭髮。」
軒轅琥忍著怒氣,咬著牙關掉爐火,來到他身邊拾起他剛剛丟給他的毛巾。
「怎麼?擦啊!」
這男人!
軒轅琥只好拿起毛巾,暗著一張臉粗魯地往他那頭帶著水滴的亂髮上抹去。
「唉唉唉!你就不能輕點嗎?」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女人也不是你的下人,我只能很粗魯地幫你盡快弄乾,免得有人會因為感冒而引起併發症死掉。」
軒轅琥加重手勁,面對他狂妄的口氣,軒轅琥幾乎要忘了他是他的主人。
「你怎麼這麼粗魯?」抵抗之中的凱薩,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你的情人為你這種冷酷自大的人而死真是不值得!」
軒轅琥在瞬間停下手上的動作。
數秒鐘過去,一陣難堪的沉默在他們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凱薩見軒轅琥停止擦揉頭髮,便一把將毛巾拿了下來。
「對不起。」他的道歉姍姍來遲,卻已不能教軒轅琥接受。
「你並沒有說錯。」他低聲地說著,眉頭緩緩蹙起。
那些幸福的回憶就像是一個殘酷的童話,一幕一幕教他扯心裂肺。
「我的確該死,就是因為我不夠愛安東尼,就是因為我的愛沒有辦法持續永遠,所以我現在才會在這裡!」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就像是想將鬱積在胸口多年的黑血一次嘔干。
「我的確不夠好!我不該出生,不應該愛上男人!不應該是社會上最令人唾棄的同性戀!所以安東尼才會離我而去,所以現在的我……現在的我……」
軒轅琥幾乎不能言語。
只是以一層薄薄的淚霧代表他所有的心酸。
「我是罪有應得……」
他好不甘心。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只有異性戀才可以光明正大的相愛,才可以明正言順的在一起?
他們就像是見不得光的蛆,只能醜惡的活在臭糞堆之中,污穢得不能再污穢。
沒有人看見軒轅琥心裡淌的血和淚,沒有人知道他在那個安東尼死去的雨夜,掏心裂肺、摧肝斷腸的悲哀。
他幾乎只剩下一副空殼子了。
為什麼愛上同性……就是錯?
這個社會為什麼要否定他?
他,沒有錯……
只是因為他愛上一個男人,只是因為他生長在辛爾納家族,一個在險惡中求生存的弱肉強食的社會,他不能說他愛的人是個男人,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安東尼葬身海中……
他轉身,再也不顧凱薩的頭髮有沒有擦乾,再也不顧今天晚上襲來的風雨,赤著腳,帶著一顆近乎死亡的心,往外跑了出去。
他的心裡是一片淒愴,虛無飄渺。
夜風狂猛,夜色闇黑,被雨驟降。
這一切已沒有一個正確的理由。
轟隆——
狂猛的雨水打在軒轅琥的身上,一陣一陣地讓人發疼。
然而他已沒了感覺,此時的蘇活區是一片漆黑,軒轅琥赤腳奔在石地上,腳下似乎隱隱作痛。
可是他不在乎。
「軒轅琥!」
突然間,一個突如其來的拉力令他往後倒去,在軒轅琥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一個火辣濕冷的吻已覆上他的唇。
「我不許你這樣自暴自棄!」
軒轅琥張開被雨水入侵的眼睛,凱薩的臉龐在他失焦的眼前模糊成一片。
「他已經不在了……我……要不是因為那些多年來跟在我身邊的兄弟,我早就不想活了……」
是的,要不是因為肩上的重擔,要不是因為母親的期望,要不是因為安東尼希望他能入主辛爾納的核心……
?的一聲!
凱薩打了軒轅琥一巴掌,被雨水淋濕的他臉色發白。
「我要你為我振作起來!」
「哈……」軒轅琥立刻狂笑起來,雨水浸濕了他們貼在一起的身軀,「你憑什麼要我為你振作?對我而言,你什麼也不是!」
「就憑我要你!」
軒轅琥的眼中反映出凱薩被雨水打濕的臉,那是一個男人充滿決心的臉;在他身上,軒轅琥找不出反抗他的理由。
只覺得……
只覺得他胸口的那道傷口突然劇烈地痛了起來。
「軒轅琥!」
就在下一秒,軒轅琥猛地倒了下去,凱薩驚叫起來,這突然的驟變,來得太過迅速也突兀。
軒轅琥面如死灰,被雨水打濕的臉龐顯然已失去知覺。
「不——」
轟隆——
宙光一閃,離他們不遠的電線桿瞬間被雷劈中,在狂風暴雨中炸出一片如節慶般的火花……
?喳!
凱薩劃了火柴盒幾下,那黑色的火柴棒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替濕碌碌的兩人帶來一絲光亮。
點燃好不容易找出的蠟燭,失去電力而呈現一片昏暗的氣派客廳,才終於有了光明。
凱薩滿身雨水和泥濘地將軒轅琥拖進屋內,費了好大的力氣將他全身擦乾、換衣服。由於找不到手電筒,他只好以這種古法來尋求那一點點的光明。
「對不起。」
軒轅琥的聲音在燭火微亮時傳了過來,搖曳的燭光照在他俊美的臉上,竟是慘白一片。「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的一面……」
「你醒了?」凱薩被軒轅琥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轉身看著被熱毛巾緊緊包裹的人。「謝天謝地,還好你沒事……」
「這毛巾……怎麼會是熱的?」他發現身上這條大毛巾的特殊之處。
「我把你拖回屋裡時,才發現停電了,不過瓦斯倒是好的。我怕你失溫,所以就用爐火烘烤大毛巾。」
看到軒轅琥倒下去的那一刻,凱薩的心跳幾乎快停上了。
凱薩死命地拖著他,也不管雨水和雷電、泥濘和沙土,就怕他真的自此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這……
凱薩的心中開始有了異樣的感覺。
「對不起!麻煩你了……」
躺在柔軟沙發上的軒轅琥,此刻看來竟像個無助的大男孩。「想起往事的時候……有時我會像這樣突然暈倒……」
凱薩的心中不斷地響起警訊,他知道這是危險的預兆……
「這裡有止痛藥,吃下去應該會好一點。」見到軒轅琥這樣,凱薩有些不好意思地遞給他一杯溫水和藥丸。「是我不好,不應該說那些話。」
軒轅琥笑著,看著藥丸和水杯卻不動,那抹微笑中有種無力軟弱的神秘感。「這道疤是他過世的時候挨的,當時我以為我會死……沒想到當我清醒時,已是在醫院;然後……我聽到安東尼死亡的事……」
「安東尼……就是你的情人?」
「驚訝嗎?」軒轅琥微微一笑。「也難怪你會驚訝,從來沒聽過黑道份子還是個Gay的事吧?」
「不……我……」
「安東尼是我的屬下。」他歎了一口氣,「他是個很忠心的屬下,我母親西西亦很重用他,他溫和而順從,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就被他深深吸引。」
「你們是一見鍾情?」不知為何,當軒轅琥講起這段往事時,凱薩的心裡微微地泛酸。
「可以這麼說,但這段戀情是不見容於辛爾納家族的。」面對以血緣繁衍下一代的意大利家族,沒有男人和男人相戀的餘地。
「再加上當時我母親急於讓我祖父承認我為她的繼承人,暗殺、槍戰、明爭暗鬥的世界,只有彼此的我們早就捲入了這場鬥爭之中。」
軒轅琥頓了頓,神情痛苦地回憶著:「最後……祖父終於承認我的能力,打算在他生日那一天,在曼哈頓外海的遊艇上舉行認祖歸宗的儀式;沒想到我舅舅麥卡.辛爾納卻早已設下陷阱,準備將我們一干人炸死……」
「你是說……」
「安東尼識破了這個詭計,雖已將所有人員自船上疏散,但他卻被炸死……我則為了追他,不小心被麥卡的爪牙給刺傷……」
往事不堪回首。
一想到安東尼的死,軒轅琥的心情難掩激動。「祖父念在麥卡是他兒子的份上,只是將他從家族裡除名,斷絕其父子關係,其產業由他兒子堤亞接手,我在醫院醒來時,卻因為安東尼的死……傷心與震驚之下一夜之間黑髮全白……」
回憶至此,軒轅琥這才正眼看著凱薩,卻發現他臉上已滿是淚水。
「你哭什麼?」
「我……」凱薩紅著眼,有些抽噎地回答:「我是在為你失去的一切而哭……」
頓時,軒轅琥覺得心中好像被溢滿的感覺。
對,那是很久不曾有過的……
被愛的感覺。
「你一定很痛苦吧?看著自己的愛人死去,卻又不能替他報仇雪恨;面對自己的曖昧地位,不能夠跟人說出所愛的人是男人……你活得太辛苦了……」
他的心在搖晃,軒轅琥知道。
「真是個怪孩子。」他苦笑,「你不就是以捉弄我這個苦命男人為樂?拿著槍要我臣服於你。」
「我才不是……」
凱薩欲言又止,隨即又轉身離去。
「我再去幫你倒杯水。」
「你會要我嗎?」
突然間,軒轅琥的聲音變得好小聲;可他那巨大而沉重的疑問卻已鑽進凱薩的耳朵裡。
他停住,轉身想看軒轅琥,卻發現他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讓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會要我嗎?要我這樣一個苦命的男人……」
凱薩發覺自己握著水林的手正微微發抖,杯內搖晃的水,如情海波濤下暗潮洶湧的翻騰著。
「如果你要我……」他的聲音幾乎已經被蓋在凱薩給他的熱毛巾和沙發中。「就走過來,用你的嘴餵我吃藥。」
就在藥進入軒轅琥口中時,苦澀的藥味在他的味蕾之間迅速擴散;如同凱薩火焰般兇猛的愛情,將軒轅琥牢牢捆綁,同樣令他無力招架。
凱薩將他翻轉過來,以口餵藥給他。
這是軒轅琥接過最爛的一個吻。凱薩明白自己的唇抖得很厲害,手心也緊緊握著,滲著汗。
當水和著藥的苦味一起流竄在兩個人的唇齒之間時,軒轅琥的心裡開始有一種真正的甦醒。
軒轅琥知道那顆因為安東尼的死去而破碎的心,正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的出現而慢慢癒合。
「你要答應我,要為我好好活下去。」
凱薩撇過頭去,不想讓燭火照到他發紅髮燙的臉。
「這是我吃過最甜的藥。」
在他面前,那雙帥氣高大的白色老虎,笑得如同孩子一般燦爛。
原本以為自己再也不能活在這個無情無愛的冷血世界,然而,他決定給凱薩一次機會。
或許,也是給自己一個重生的機會。
重新再愛這個世界,再去愛一個男人……
一切,從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