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魔上身 踏血
    江南葉府,江南首富。  

    葉府原本家境小康,經過數代的汲汲經營,傳至葉善父親手裡,已積累了一筆不容小覷的財富。  

    當葉善的父親迎娶進京城赫赫有名四大家族之一的司馬世家的掌上明珠後,不失時機地及時打通了官方的渠道,也將葉府的生意擴展到北方。  

    葉府崛起於江南,順利地涉足上流社會,隱隱有南方商業龍頭的凌然之勢。  

    在葉父身故之後,葉善接手葉府的全部生意,那時他不過二十出頭,所有人都在看這個初出茅廬小伙子的笑話,畢竟比起他那個手腕高明的父親,葉善似乎太嫩了。  

    事實證明,葉善體內流動的是葉家精明商人的血統,所有蔑視他的人都要嘗到輕敵的苦果。  

    不過短短幾年的光景,葉府的生意不但未見衰退,反而被葉善更上層樓的發揚光大,大有同北方四大家族一別苗頭的趨勢。  

    江南首富非葉府莫屬,而南方的商家唯葉府馬首是矚,這是不爭的事實。  

    葉府富甲一方,葉善又是仗義疏財之輩,輸心結納各路豪傑,想當然耳,前來投靠葉府的奇材異士多如過江之鯽。  

    府裡高手如雲,葉善時常親近,經過耳聞目濡也學得幾路棍棒,身手差強人意。  

    葉府財力雄厚,葉善又天生一表人才,呼風喚雨,叱令偃行,完全將南方納入葉府的勢力範圍。  

    在江南,官府的滔滔長篇不如葉善的一句話管用,「江南小天子」這個綽號於是不逕而走。

    幾乎與此同時,一貫不平靜的江湖上出了兩位頂尖的人物。  

    一個是四川唐門的少主——唐夫人,與生俱來一張可愛娃娃臉的唐夫人性格暴烈,生平最最最……忌恨別人喊他的名字,任何人冒冒失失地叫他一聲「唐夫人」,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話要說回來,唐夫人的脾氣是教人不敢恭維,但他的暗器功夫著實精妙絕倫,若他在暗器上認了第二,沒人敢厚顏自誇老子天下第一。  

    另一個素以神秘詭異著稱的「血魔」,沒有人清楚血魔的真名實姓,也沒有人知道血魔是男是女,更沒有人有幸一睹血魔的風采,因為見過血魔的人全都翹了辮子。  

    較之唐夫人的蠻不講理,血魔的歹毒狠辣勝過百倍,那些死者往往在死前的剎那方恍然頓悟自己招惹了怎樣的索命惡魔。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唐夫人與血魔都是江湖公認的頂頂厲害的絕代高手,但兩者之間孰優孰劣,倒是個值得探討的江湖熱門話題。  

    議論歸議論,也沒見有人敢毛遂自薦,摸上門去請他們兩位結結棍棍地大打出手,好讓那批整天無所事事的江湖名流從旁評頭論足一番。  

    唐夫人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那血魔更是滿江湖通曉的死要命。  

    笑話,去見他們兩個?  

    喂喂,有誰不想活了?  

    去找他們準沒錯!  

    天氣陡寒,眼見快要下雪了,或許今年江南的第一場大雪會在傍晚降臨。  

    江南的雪,應該是細細微微,風雅如畫,應該是柔柔淡淡,清麗如詩。  

    即使在下雪之前,人們也會滿懷期待,想像著雪霽時分,踏雪尋梅、圍爐烹酒的樂趣。  

    小孩子大概是最快活的吧。  

    只是今年似乎有些不同,不比往年那般清朗。  

    低霾的蒼穹壓郭欲摧,灰青色的雲層厚得就像大冬天的棉被,讓人瞅上一眼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迷信的人開始懷疑今年或許會發生什麼百世罕遇的大災難,心下惴惴,難以自安。  

    天空雖然陰沉得過份,但日子照舊要過下去,開店做生意的做生意,沿街叫賣的小攤小販仍是高一聲來低一聲,活潑好動的小孩子不改平日本色,頑皮得直教大人皺眉頭。  

    葉府的大門徐徐開啟,葉善一馬當先率領十餘騎好手從門內衝出。  

    「大……相公……」老管家死咬不放地在後斷斷續續地大喊。  

    老管家服役葉府數十年,跟府裡的慕僚清客不同,他照舊依著南方的習俗,稱呼葉善為「大相公」。  

    「符伯,有事嗎?」  

    葉善一勒絲韁,扣停鞍下駿馬,無奈地回身望向後面那個跌跌撞撞趕至的佝僂身影。  

    「大……相公……要……下雪……不……不要……出去……等……等……明……天……再……」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老管家葉符緊緊捉住葉善的韁繩,疲憊地癱靠在不停抖動的茂密馬鬃上拚命喘息,好久才勉強表達出自己意思。  

    「符伯你放心,看這天色雖然好像要下雪了,但我會在下雪之前趕回來。」葉善伸出戴著厚實皮套的手,拍拍葉符顫抖的手背,繼續勸他寬心,「到南莊的路我不知道來來往往多少趟了,就算是碰著下雪亦不打緊。」  

    「可……可是……」話雖如此,葉符仍是老大的不放心。  

    「沒有什麼可是的。」葉善祭出一家之主的威嚴,劍眉微挑,手縮回放到韁繩上,「茲事體大,不容我等到明天再行動身,假使表弟稍生差遲,教我如何向京城的舅父大人交待?」  

    他那個嬌生慣養的表弟司馬相公一年前轟動全天下地成了親,眼下不知為了何事跑到江南避風頭,好不容易打聽到現在人逗留南莊,說什麼也要去把他接至葉府,萬一去遲一步,被表弟先行聞風逃遁,日後見了舅父也不好答話。  

    「聽……老奴……一句吧……」  

    葉善所言儘管有理,但先替從小看大的小主人操上一份心,是他這個老管家應盡的職責,有時話不嫌多還是要說上幾句忠言。  

    「符伯,我說這樣就這樣,你回去吧。」葉善的語氣倏地冷峻,那雙威稜有神的大眼透出不耐煩。  

    「那麼,請大相公速速去、早早回。」  

    葉符知道說什麼也沒用,手一鬆,落下韁繩,彎著腰退到一旁。  

    十餘騎從葉符身前捲過,葉府門前打掃得極為乾淨,還是有塵土濺了他一頭一臉。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當年,西門吹雪與葉孤城之戰,驚天地,泣鬼神,見者莫不魂迷魄醉。  

    最終,白雲城主以一劍落敗,天外飛仙慘喪黃泉。  

    江南一隅,暮雪之時,煞氣南朔,幻影魔光。  

    今晚,唐夫人與血魔遙遙相峙,打破了王不見王的局面。  

    在沒有心理準備的境況下,兩人的無心巧遇,竟是促成江湖兩大高手一決勝負的關鍵。  

    可惜四下無人觀戰,少了日後一段繪聲繪色的精彩評說。  

    唐夫人一臉肅穆,素來粉妝玉琢的娃娃臉佈滿殺氣,雙手習慣性的擱在腰間,隨時可以暗器出手,奪人性命。  

    該死的混球,要不是你敢給我逃到江南,我也不會緝捕「逃妻」飛趕江南,結果碰到這種陰陽怪氣的傢伙。  

    身負追捕「逃妻」使命的唐夫人做夢也想不到,會在江南連名字尚搞不清的小地方遇上傳說中唯一可以與之匹敵的對手。  

    同樣,孤佇彼端的血魔陰沉著臉龐,昂然負手背後,神情莫測,可能有著他獨門的變數。  

    身為矜傲當世的兩大高手,不過是在路上打一照面,立即就將對方的身份料定十成,那是一種屬於絕世高手無可替代的特殊靈敏直覺,當時兩人心裡不約而同地轉著同一個念頭——迎面走來的這個人只可能是他!  

    「血魔?」唐夫人一揚秀眉,問道。  

    「唐夫人?」血魔紋風不動,陰梟如舊。  

    「敢叫我名字的人全死光了。」唐夫人撇嘴道。  

    「見過我真面目的人也沒一個活著。」血魔沉著應聲,不屈絲毫下風。  

    「看來我和你非要見個真章不可。」唐夫人的手撫弄著腰間鹿皮囊表面的飾物。  

    「結局只能有一個人活著離開。」狠鷙的眼神猶如深不見底的黝潭般冷邃森寒。  

    「沒想到我趕至江南,想找的人沒有找到,反而碰上了你。」  

    唐夫人內心略有感觸,眼底漸生柔和,儘管如此,週身照舊不露一點可以令人下手的破綻,致使血魔尋找不到進攻的機會。  

    「希望你要找的人沒有先遇上我,不然你們的屍體就沒人收斂了。」血魔在用話激唐夫人。  

    果然,唐夫人聞言,嫩白的娃娃臉變得鐵青可怖。  

    「如果你敢動他一根毫毛,我會在你身上戳透十萬個血窟窿。」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臉上的肌肉像是用漿糊涮過,完全不將唐夫人的狂怒當回事。  

    話說到這份上,兩個人自覺地閉上嘴。  

    一步、二步、三步……  

    各自屏息凝神地緩緩後退,地上留下兩串深深的腳行,每個腳印之間的距離若是用尺測量一下,你會驚奇的發現,他們每一步的空距完全相等,從腳跟到腳尖決不會多出或少掉一納米。  

    本是相隔三丈的兩人,現在又拉開了數尺。  

    眼神盯著眼神,銳氣頂住銳氣,刀鋒犀利地互朝對方瞄準,一個細微到極致的動作也不容疏忽。  

    誰也沒有搶著先發制人,站在原地冷眼瞅著對方,心底暗暗較著氣,充盈丹田的真氣鼓蕩不已,渾身沸起亢奮的震慄。  

    越是罕見的高手相逢越是危險之極,一旦出手,決無留手的餘地空下。  

    颯蕭的寒風承受不住這令人窒息的緊張與死寂,唬得匆匆落荒而逃。  

    彷彿受到兩人氣機的牽引,一點、兩點……從天空飄下細白的玉屑。  

    在雪中顯得格外醒目的兩條身影同時電掣撲出,空氣中爆出嗤嗤的聲響。  

    唐夫人騰身躍起,十指連珠彈揚,四川唐門的獨門暗器襲裹著飛雪寒氣,鋪天蓋地朝血魔勁射不休。  

    血魔亦非浪得虛名,身形疾旋螺轉,寬大的衣袖揮舞翻飛,將唐夫人投擲的密集暗器從容地一一撣開。  

    高手遭遇高手,壓箱底的功夫全部亮了出來,猶如兩顆慧星相撞,碰砸出強耀炫目的火花。  

    可以這麼說,唐夫人與血魔一戰之所以沒有名留戰史,是因為當時並無第三者在場,或許以前也曾有過不少驚天動地的戰役就是在不為人知的背景下悄悄地發生,事後沒有留下供人憑悼的遺跡。  

    這一戰轟轟烈烈,雖不敢說是絕後僅有,亦不比武林史上留下一筆的戰績遜色分毫。  

    從日暮斗至入夜,從夜晚戰至更深,兩人棋逢敵手、將遇良材,即使再過一時三刻亦不見得會分出個勝負高低。  

    遽降一夜的大雪涉足不進他們的激戰區,雪花在他們週遭方圓被真氣蒸發掉,地上一片凌亂的腳印,將積雪凌踐成一灘灘的水漬。  

    兩條身形不曾洩露出稍些疲倦之意,神完氣足的往來纏結,施展出諸般騰挪縱躍的閃電身法,一招快似一招,天際劃過的流星及不上他們的迅速。  

    最後一招,雙掌在空中交匯,炸出一聲悶雷般的巨響,摧勁的颶風驟卷大片雪花。  

    兩個人身形劇晃,繇子斷線似的遠遠跌出,口中鮮血狂噴。  

    唐夫人新近研製出的暗器——「磷火」壓軸出手,一枚不剩的自袖底飛出,宛若夏天的螢火蟲兒於月光下綻放的魔法幻影,在銀雪落錯之間,淡瑩瑩地交織成一張濛濛光網,天羅地網地兜套住血魔整個身體,只見他身上暴漲磷鑠,碧藍光華一現,忽又隱沒進血魔的身體裡。  

    火毒噬心焚筋的劇痛,無論換作誰也抵擋不住,血魔長聲慘嗥,萬年不融的冰容顯出痛楚的神色,雙手緊捂胸口,強忍遍體創傷,奮起殘存不多的余勇,拔足飛奔而去。  

    唐夫人無心理會血魔的死活,大損內元之下催動殘餘的真氣,激發「磷光」用去了他的全部力氣,現在就算手上有把利刃,他也沒足夠的勁頭去砍血魔的腦袋。  

    「這……這算……完了……」  

    有氣無力地在地上揮揮手,搖晃著撐起身子,趁自己身心衰竭之前,速走為上。  

    幸虧唐夫人最擅長的是暗器,而暗器這類玩藝兒最是輕便易攜帶。  

    此刻他不得不感謝老天爺安排他投胎至唐門,而非成為紅臉關夫子的後裔,倘若他學的是刀法,恐怕臨時找不到周倉來替他扛那把重得壓死人的青龍偃月刀。  

    可是,每跨出一步,就牽動到各處傷口,全身痛得像要散架一樣,注定日後要在床上躺好長一段時日。  

    愛面子的唐夫人還是這麼死要面子,不管受了多沉重的內傷,仍要打腫臉充胖子。  

    絕對應了那句老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唐夫人步履踉蹌,努力不使自己難堪的摔倒,嘴裡甜甜腥腥的,一口鮮血在喉頭湧上湧下。

    混蛋、混蛋、混蛋……  

    他心裡罵的不是那個跟他鬥得死去活來的血魔,而是害他下江南的罪魁禍首司馬相公。  

    同血魔鬥得兩敗俱傷,沉重的內傷連帶著心情也煩亂不堪,所以唐夫人一股腦兒地遷怒到司馬相公頭上,「混蛋混蛋」的忿恨難膺。  

    「咯吱咯吱……」  

    是有人踩到積雪而發出的聲音?  

    此時天將黎明,誰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荒無人煙的小徑上?  

    「早起的人兒好事多,難得我會碰上這麼狼狽的你。」傘下的笑臉洋溢著幸災樂禍,若教唐夫人睹見,準會二話不說一拳揍癟它,「久違了,夫人。」戲謔的調調兒當真是那個冤家。  

    唐夫人不用抬頭便知來人是誰,一時忘了嘴裡含著的鮮血,怒從中來,猛地仰起小臉,破口大罵:「混……哇……」  

    鮮血張口箭般直飆,濺灑那人前襟一大片艷紅,身子如洩氣的皮球頓時委倒。  

    「夫人,夫人……」那人一把扶住唐夫人搖搖欲墜的身軀,關切地急叫,「你要不要緊?」  

    素傘被風吹出老遠,輕輕飄落雪地。  

    「我下次再罵你……」  

    唐夫人倒進那人懷裡,咕咕噥噥地闔上雙眼,心下寬慰之餘,將所有事情拋置腦後,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呀,真拿你沒辦法。」那人小聲埋怨,憐惜地拭淨那蒼白嘴角掛下的血滴,打橫抱起嬌小的唐夫人,「我們盡快回家吧。」  

    言畢,發出微微歎息,懷抱唐夫人返身踏雪離去,兩個人的足跡合併成一個人的足跡。  

    黎明的雪下得正歡,經過一場惡鬥,大地恢復了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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