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純縵在民歌餐廳的工作進入第二周,她的工作態度認真,學習能力也強,上班時總是笑臉迎人,耐心聆聽,不少客人衝著她天天來捧場,同事們也樂得爭相教她工作上的技巧。
「這個湯盤這樣拿,一次可以端三個。」
「恩……」章純縵按著同事的教法,嘗試著將第三個盤子疊到手腕處。「天啊……好緊張。」
「可以的,姿勢很好,慢慢的走,不要怕。」同事在背後輕聲鼓勵她,她小口小口地吸氣,緩緩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動,終於將濃湯送到客人桌上,鬆了一口氣的她,朝客人綻露出燦爛的笑容。
「請慢用。」她這一笑,迷得客人兩眼發愣。
「成功了!」她快步走回吧檯與廚房之間的待餐口,壓低音量,興奮地拉著同事的手上下搖晃。「我做到了!謝謝你,你教得太棒了。」
年輕男孩紅著臉搔搔頭。「這沒什麼的,以後多練習,不管套餐還是排餐都可以這麼拿,以前我還見過一個前輩,兩手可以端六個鐵板。」
「哇!」她搗住口中差點呼出的不可思議。
「其實……我可以端五個。」對方立刻告訴她自己也不差。
「有什麼了不起,我也可以端五個啊!」一名女同事插嘴道,攬著章純縵嬌細的肩膀,嚴重打擊剛才還沾沾自喜的男同事。
她叫方媜,年紀此章純縵大三歲,是章純縵未來大學的學姊,個性爽朗,個兒很高,笑起來風聲雷動的。
除了馮子海的特別叮嚀,方媜自己也十分疼愛這個學妹,工作時處處特別照顧吔.
「你們都好厲害哦!我一定要加緊練習。」章純縵握起拳頭,自我勉勵。
「對了,學姊,你幫客人倒水時會將水壺抬得高高的,水怎麼都不會濺出來?」
「過來,我教你。」方媜帥氣地揚揚下巴。
「這個我會,很簡單的,最重要的是最後要收回來的時候……」有人搶著教。
「我還可以托著托盤跑步,高腳杯裡的酒一滴也不會溢出來。」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大家都會。」說話的人立刻被噓。
「我不會……」章純縵嘟著嘴小聲地承認。
幾個同事圍在待餐口前七嘴八舌想要展示自己的特殊才能,不知道為什麼,當看見章純縵純淨的眼眸透出讚歎的表情時,他們甚至連心都想挖出來獻寶。
吧檯附近的角落有張方桌,坐在依著牆面設計的L形沙發椅上,視線可以縱覽整個餐廳,歌手上台前通常會坐在這個位置。
白桐和馮子海原本閒聊著,不知不覺被那些幼稚得可愛的對話給吸引,話題有一句沒一句的接續,嘴邊的笑意卻愈拉愈大。
「小縵才來一個多禮拜,不管是客人還是員工,都被她的笑容給迷死了。」白桐看著圍著章純縵的那群員工,對馮子海說。
馮子海斜靠著椅背,視線停在章純縵如白玫瑰般潔淨的臉龐,吐出一口煙,笑著說:「可能是她一副笨笨的樣子,每個人都能因為她而得到某種成就感吧!」
「你呢?也有感覺嗎?」白桐看他一眼,抽走他嘴邊叼著的煙,往煙灰缸就要按熄。
馮子海及時將煙搶回來。「她都還沒成年吶,小妹妹,能有什麼感覺?」
白桐彷彿不信似的,盯著他臉上的表情,來回巡視了幾次,最後神秘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看向舞台。
舞台上的歌手已經演唱完畢,將吉他收進皮套,拎著就朝馮子海他們走來。
「昨晚被PUB裡的一票客人纏了一晚,從台南一路飆車回來,今晚還要接著唱三場,真累。」塗傳唯將吉他擺在桌邊,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身體陷入椅背中,朝服務生招了招手。
章純縵一見到召喚,立刻靠過來。「需要什麼嗎?」她微笑時的眼睛,瞇瞇的,裡頭黑黑亮亮,像盛滿了星辰。
塗傳唯還沒見過章純縵,精神一振。「新來的?叫什麼名字?」他仰起臉,打量著她。「幾歲啦?有沒有男朋友?」
那一串問題,章純縵不知從何答起。
「叫方媜端一杯啤酒給他。」馮子海先出了聲。
「恩……」章純縵點頭後轉身要走,卻被塗傳唯拉住手,她心一驚,用力抽回來,無措地看向馮子海。
「我有這麼可怕嗎?」塗傳唯發現自己嚇到了這個小女孩,有點受傷的感覺,好歹自己也有個「情歌王子」的美名,怎麼會「嚇」到人呢?他只不過是想要問她的名字罷了。
「去吧!別理這只瘋狗。」馮子海給她一個眼神,而後一拳槌上塗傳唯的臂膀。「老闆娘有交代,不准摧殘國家幼苗。」
塗傳唯看看一臉饒富興味的白桐,再看看莫名其妙冒火的馮子海,曖昧一笑。
「幹麼笑得這麼鬼?」馮子海被他瞧得不自在。
「我上次看到某本雜誌寫著,長期『性』壓抑會導致憂鬱,嚴重者甚至產生人格分裂,阿海,看準了,出手就要快啊!」塗傳唯語帶暗示地說。
「你精蟲逆游啊!滿腦子污穢思想。」馮子海突然有些不悅,雖然知道塗傳唯只是嘴上輕浮,並不是真的那麼下流,而且他們一向都是這樣嬉鬧,但他就是不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言辭用在章純縵身上。
塗傳唯沒理他,一手攬上白桐的肩膀,附在她耳邊卻用馮子海聽得見的音量說話。
「阿海怪怪的哦!居然還給我保護起國家幼苗,你說他是不是心裡有鬼?有沒有可能監守自盜?」
白桐掩嘴一笑,附和地挖苦。「可能他決定金盆洗手,從採花大盜轉職做園丁也說不定,我們總要給他一個洗心革面的機會。」
馮子海冷著一張臉,他們兩個依然這樣你一句、我一句,樂在八卦中,像不把他激怒不肯罷休。
他挑起眉梢,靠向椅背,看他們要繼續鶼鰈情深到什麼時候。
章純縵遠遠地盯著塗傳唯橫在白桐背後的手,一直覺得很礙眼。
桐姊是馮子海的女朋友,那個歌手怎麼可以對桐姊毛手毛腳的?尤其她注意到馮子海的表情像刻意壓抑著怒氣,不免讓她為他憤憤不平。
章純縵走過去,立在桌邊,死瞪著那只不安分的手。
沙發上的三個人同時望向她。
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高高地將塗傳唯攬著白桐那隻手的衣袖提起,然後擱到桌面上。
在場的六隻眼睛全不解地注視著她的動作。
她表情認真地告訴塗傳唯:「這裡是公共場所,男女授受不親,而且桐姊是我們的偶像,不許你做這麼輕浮的動作。」
說完,朝馮子海露齒一笑,彷彿做了一件為世人除害的大事,喜悅之情躍於臉上。
馮子海愣了一下,見她心情十分愉快地離開去巡視現場,支手撐著額頭爆出大笑,最後笑趴在塗傳唯的肩上。
白桐見塗傳唯一臉納悶,再回想剛才章純縵的保護神情,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是怎樣?」塗傳唯看看左邊再看右邊。「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現在在演哪一部電視劇?我很少看電視,不懂咧!」
「現在演天師除魔,有沒有覺得胸口灼熱,有種像要現出原形的痛苦?」馮子海調侃他。
「哇勒,講得這麼玄,說白點啦!」塗傳唯呼道。
「叫你收斂點,大庭廣眾,別毛手毛腳的。」白桐補充,順道拍走他擱在她腿上的手。
雖然,塗傳唯仍舊一頭霧水,不過,已經沒人有耐性向他說明,馮子海準備上台,白桐也走進儲藏室清點存貨,留下他一人獨飲,頓時感到十分蒼涼,為什麼他不能抱自己的女朋友啊?
馮子海上台後,章純縵走到離舞台最遠的角落,倚牆而立。前一刻還掛在臉上的笑臉緩緩地收了起來。
每晚下班,躺在宿舍的床上,腦中浮現的,全是馮子海。
他撥發的動作、仰頭大笑的眉目、拎著酒杯骨節分明的大手、叼著煙瞇起的眼神,彎身與她說話時勾起的唇角……這些畫面,都被無限放大。
她的視線,無法控制地捕捉他的每個動作。
她喜歡他。不過,她只打算把這份喜歡悄悄地放在心底,沒有人捨得去破壞馮子海與白桐那樣美麗且讓人欣羨的情感,雖然酸澀,但是,她真心希望看到阿海幸福。
她帶著悲壯的心情,偷偷注視舞台上的馮子海。
這時,一位連著三天都來用餐的客人朝章純縵走了去,匆匆塞給她一張紙,低聲不知說了什麼,她沒聽清楚,想追問時,客人已經走入男廁,她只得將點歌單送到台上。
自然地望了眼馮子海,他唱歌,視線卻移向她,舞台的燈光將他原本就突出的五宮映得更俊逸明亮,兩人眼神交纏,一剎那間讓章純縵生出一種錯覺!——他的情歌,為她而唱……
她費了好大勁才讓自己調離視線,一手壓著心窩,急急地走回服務區,抵著牆面,大口喘氣。
舞台上的麥克風突然冒出「噗」的一聲,中斷了歌聲。
她轉過身,發現全場的客人包括服務生全望向了馮子海。
「抱歉,突然想起一個笑話,忍不住。」他解釋。
台下鼓噪了起來。「什麼笑話?我們也要聽!」
章純縵癡癡地望著他揚起迷人的唇角,捨不得移開視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發現他正看著自己。
馮子海開口欲言卻又先笑出了聲。「有次在台上演唱,一位服務生將客人的點歌單送上來,我一看,上面寫滿了火辣辣的甜言蜜語,害得我很『尷尬』,邊唱邊冒汗,一直猜測是哪個客人這麼明目張膽地向我表達愛意,最慘的是,那張紙條的署名是個男人。」
他說到這,客人已笑得人仰馬翻,章純縵聽得入迷,想像他當時的窘態。
他停了下後繼續說:「結果,原來客人的紙條是要給我們可愛的女服務生的。她以為是點歌單,直接拿上來給我,害人家小鹿亂撞了好久,真糟糕。」
笑聲未歇,馮子海繼續一首輕快的歌曲。氣氛已被點燃,幾個與他熟悉的客人紛紛請服務生代送愛意點歌單,有人則乾脆直接大喊:「阿海!我愛你!」
馮子海猛搖頭,一副驚恐的表情。
章純縵望著和台下客人瘋成一片的馮子海,突然間,她發現,好難……
要自己不去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真的好難。
難怪桐姊在面試的那一天,特別指出馮子海的歌迷,她是不是早就看出來,自己臉上蠢得不懂掩飾的愛慕?
章純縵陷入自責,覺得自己卑劣到了極點,在內心裡,背叛了桐姊。
先前拿點歌單給她的客人從男廁出來,站到了章純縵的身旁。
「可以嗎?」他壓低音量問。
「咦?可以什麼?」她眨去眼眶的濕潤,困惑地看著他。
「剛才,問你的事。」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請問……你問什麼呢?」
客人吞吞吐吐地說:「剛剛……我塞給你的紙條……」
「紙條?」章純縵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嗯,我進廁所前拿給你的紙條,想、想約你看電影……可以嗎?」
「啊!」她驚嚇道:「我沒看……我以為是點歌單,送、送上去了,我等一下去拿回來……」原來——馮子海說的那個笑話,女主角就是她。
「哎……」那位客人臉一紅,急忙說:「沒關係,你決定後再打電話給我,我、等你的答覆……」然後快步走回座位,沒多久,就匆匆結帳離開了。
章純縵糗大了,一直送那位客人到門口,還頻頻道歉。「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
她悶悶地回到店內,發現馮子海已經演唱完最後一首歌,正在收拾歌譜。
「我來收。」她搶在負責收拾舞台的同事之前,想從琴譜架上的點歌單裡找回客人給她的紙條,萬一對方一直等她電話……她想著,至少該明確地回絕才對。
她將一疊紙條全抓在手裡,走到牆角時,一張一張翻著。
不是、不是、不是……最後一張也不是。
在她翻看的同時,馮子海還要趕到另一間餐廳接著另一場演唱,眼見他拎著吉他就要離開,章純縵急急跟著他走出去。
「阿海!」她在門外喚住他。
一轉身,看見是她,他笑得很詭異,顯然知道章純縵叫住他的用意。
「還我。」她伸出手,攤開小小的掌心。
馮子海將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張紙條,然後手舉得高高的,對著路燈,念出紙條的內容。
「我對你的愛意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見不到你的夜晚,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啊!不要念啦!還我、還我啦!」她脹紅著臉,拚命跳著,想從他手中搶回紙條。
「你的笑是那麼甜美可人,你的聲音是……」
「啊、啊、啊、嗚、嗚、嗚——」她製造著噪音,目的就是想蓋過他口中念出的那些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情話。
馮子海像玩上癮了,不停地轉換方向,看著章純縵追逐著他手中的紙條不停轉圈,就像一隻追著自己尾巴的小狗,十分逗趣。
他拉高的手突然落下,轉而放到自己身後,章純縵最後一躍來不及煞車,一個身子不穩,便撞上了他的胸膛。
「個子怎麼這麼小,手這麼短,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馮子海故意揉亂她柔細的短髮,取笑道。
「這樣天塌下來才會先砸到你這個壞人。」她不服氣地嗔視,卻也因為他親匿的舉止而心猿意馬。
「壞人?」馮子海似乎不甚滿意這個稱號,又默背了一次紙條裡的內容。「我對你的愛意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啊——不要再念一次啦!壞人,紙條還我。」她的手伸向他的右側,他背後的手就移往左側,她換另一邊,他也跟著換,章純縵一心急,雙手同時伸向他的腰側,這下,總算抓到了他的手。
她的注意力放在他緊握的拳頭,兩隻小手在他背後努力摸索著,想掰開他的手指,絲毫沒發現馮子海突來的安靜。
「拿到了!」她皺起鼻頭,得意地想向他炫耀,頭一仰,先是看到了他的下巴,然後對上他凝視的眼神,最後才察覺兩人姿勢的親密。
她正抱著他,臉頰貼在他胸膛,感覺他胸口一起一伏。
章純縵青春柔軟的女性曲線緊緊壓著馮子海,那因急遽動作而嫣紅的臉龐綻放出如桃花般的艷麗神采,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她不是小女孩,而是個在不經意中會流露出女人神態的小女人了。
他的心跳,異常地快了幾拍,因為這層意識,他看著她的目光,不自覺轉變,從嬉戲,變得熾熱,從玩笑,變得深沉,也才恍然察覺到自己對她的關注似乎比其他人多了那麼一點不同。
「呃……」章純縵悄悄鬆開手,全身的血液同時往腦門沖,臉蛋紅得可以搾出番茄汁,腦袋昏昏脹脹。
馮子海沒出聲,她退後一步,尷尬地低頭看著地上兩人交疊的影子,半晌,才想起抓在掌中的紙條,攤開一看。
宇條上只寫著『想請你看電影』,然後是對方的署名及電話。
「什麼嘛……哪裡有滔滔江水……」她撫著發燙的臉,嘀咕著,其實內心早就因為與他的身體接觸而亂成一團,為了掩飾,只能假裝生氣。
聽見她似是失望的語氣,他低聲交代一句:「不可以答應。」
她原本就沒打算答應,但,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你還小,跟那個客人也不熟,太危險。」他說得有些心虛,因為發現自己萌生的私心也不見得多麼光明正大。
「喔……」聽到他說自己年紀小,章純縵不由得垮下肩膀。
「想看電影,我帶你去。」瞧見她失望的模樣,他的話不經思索就衝了出來。
她猛然抬頭,眼中光采乍現,不過,很快就又消失了,因為她想起桐姊,責怪起自己一轉身就忘了應該與他保持距離。
「不用了……我找同學一起去。」她違背心意地說。
「呃……也好。」遭到拒絕的馮子海下意識就伸手摸摸自己的臉皮……是不是老了,沒魅力了?幾百年沒約過女人看電影,怎麼才想重出江湖就被潑了一盆冷水。
「我進去工作了。」她說完匆匆跑進店裡。
馮子海移了半步想拉住她,又停住。
怎麼……
會覺得……
好傷心啊!
被小縵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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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純縵又站在樂器行前發呆。
中午,她習慣到同一間自助餐店吃飯,自助餐店的隔壁是一間樂器行,每次經過,她總不由自主地由玻璃櫥窗向內望,望向牆壁上掛著的一排吉他,看到吉他,自然而然地便要想起馮子海。
玻璃櫥窗上用卡典西德貼著——『吉他、鋼琴、爵士鼓等各種樂器教學』。
她有些心動,想學吉他。
她單純地想,也許透過吉他,能稍稍宣洩內心藏匿的那份對馮子海愈來愈濃稠的情感。
「要不要進來看看?不買沒關係,喝杯茶陪老爹聊聊天也好。」
章純縵聽見有人說話,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在櫥窗前站了多久。
「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很呆,怎麼一想到阿海就發愣。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外頭太陽大,進來、進來坐。」
章純縵像被催眠似地,走進了樂器行。
樂器行的老闆就叫「老爹」,即使已逾中年,既沒有發胖,也不見老態,仍可想見他年輕時足以迷倒一班女同學的風采。
當然,這是他自己說的,而章純縵一點也不懷疑。
兩人年紀相差三十幾歲卻意外地投緣,話題源源不絕,老爹一直遺憾沒生女兒,見章純縵乖巧伶俐,自然格外疼愛。
兩人一聊就聊了近兩個小時,這時店內走進一位打算讓小孩學小提琴的年輕媽媽,老爹起身招呼她,章純縵則走向牆邊仰望吉他,腦中充滿阿海在舞台上彈唱的畫面,愈來愈心動。
突然,一隻大手蓋上她的頭頂,迫使她不得不以仰角的方式向後看。
「哇!咳……咳、咳……」這一看,嚇她一大跳,也害得她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
她猛拍自己的胸口,而那只害人不淺的大手也移到她背後幫忙順氣。
「阿海?!」章純縵轉身面向兇手。「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吧!小鬼,你跑來這裡做什麼?」馮子海環抱著胸,眉頭輕皺,卻不是生氣的那種,較像是納悶,嘴角依然掛著他的招牌笑容,似笑非笑。
自從上星期要帶她看電影被拒後,她明顯地跟他保持距離。
他才踏進店裡,她就溜去幫客人添水,他靠近她,她要不蹲下來系皮鞋上的「隱形鞋帶」,要不就突然發現發尾的分叉,他很擔心她斜著眼緊盯自己才及肩的短髮發尾,會不會扭傷了脖子。
他感覺自己像是莫名其妙被小孩討厭的大人,一抱,小孩就放聲大哭,只能尷尬地將孩子抱還給母親,然後,還被對方用「這個人一定心術不正」的眼光審視。
據說,幼童純淨的心靈總能憑直覺判斷大人的正邪。
他承認,他對章純縵的確冒出了私心,不過,還不至於叫「心術不正」吧!他十分委屈地在腦中自問自答。
「啊!小縵,阿海就是吉他老師,你想學吉他的話先讓他教你一堂,不用報名了,真有興趣的話,以後老爹免費教你。」老爹朝他們的方向一喊,同時給了兩人答案。
「老師?!」章純縵一副見鬼的模樣。
「學吉他?」馮子海噗笑一聲,那隻大手又抓住了章純縵小小的頭顱,像操控玩偶般,抓著她走向樓梯。「往這邊走,上樓。」
章純縵雙手漫天飛舞,想揮掉那只搭在她頭頂的手,可是,不管她怎麼撥,最後,那足以單手抓起一顆籃球的修長手指仍精準地落在原處。
她終於放棄,喪氣地任由馮子海抓著走,情緒卻複雜得很,厘不清是喜於發現他居然在這裡教吉他,在離她住處不到兩百公尺的距離;還是忐忑於接下來的時間要與他獨處,她那辛苦隱藏的暗戀心情,會不會一下就發現了?
二樓,隔出數間教室.
兩人走進到一間小小的,不到五坪的教室,牆角立著兩把吉他,兩張面對面擺著的椅子,一支琴譜架。馮子海拿一把吉他給她,自己抱了一把坐下。
「坐啊!」他看她用抱玩偶的姿勢抱著吉他,不免覺得好笑。「好歹你也在餐廳做了一個月,沒彈過吉他也該看過怎麼拿吧?」
「當然知道……」章純縵悶悶地坐下來,她一碰上他就變成弱智,待會兒不知道要出多少糗,偏偏他又老愛捉弄她。
她輕輕地用食指劃過琴弦,原本皺著的表情突然綻放出笑靨,驚奇地看向馮子海。「阿海……有聲音耶!」第一次觸碰吉他,她像意外挖到寶藏,一下又一下地撥著,眼睛瞠得大大的,不可思議聲音就這樣跑了出來。
「笨蛋!」馮子海彈了下她的額頭。「不然,你以為我們在演唱時的音樂是自己模擬的嗎?」
「哈、哈,對厚。」她樂得不去計較額頭的微疼,先前看到他的那些羞赧也很快就消失無蹤。「阿海,那現在我們要彈哪一首歌?」
她見他從櫃裡抽出一本歌本,湊過去瞧裡頭有哪些自己熟悉的歌。
「砰」地一聲,歌本被合上,她的手指就夾在裡頭,雖然不痛,卻也惹得她嘟起嘴。
「先叫老師,才上課。」他好整以暇,擺明以大欺小。
「阿海。」
「不然,叫海哥。」他讓了一步。
「阿海。」彷彿打算跟他槓上,章純縵偏不如他的願,一臉倔得沒得商量。
「嘖,」他擰了擰她的鼻頭。「你這小鬼。」
「小縵,不是小鬼。」她不喜歡他把她當小孩子。
「唉……」馮子海只能歎氣,現在的小孩都不知道什麼是「尊師重道」嗎?他拿起歌本,翻到前幾頁。「先教你幾個基本和弦,然後,今天先學這首,以後有機會我再教你技巧變化。」
她沒聽清楚他的語意,只是怪怪地看著歌名。「呃……太湖船,好……年代久遠的歌。」
他笑了。「這首只用到兩個和弦,最簡單,先給你一點成就感。開始上課吧!」光看她用食指撥弦,就知道這小鬼完全不會.
一聽到「上課」兩個字,章純縵就立刻端正坐好,再怎麼說,她也當了十幾年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雖然,在馮子海面前,她不只變得遲鈍,一向乖巧的她,莫名地就變得有些任性、有些叛逆。
章純縵依著馮子海的示範,三根手指按到琴格上,C和弦還好,但G7卻幾乎讓她的手腕扭曲變形。
她苦著一張臉,偷偷比較自己和馮子海的手指長度,當然,姿勢上也明顯地看出什麼叫優雅和笨拙。
「怎麼差這麼多……」她低聲嘟囔。
馮子海傾身調整她手腕的角度,再幫她的手指施力。「要用力按,音才會准。」
他一貼近,章純縵便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小小、靜謐的空間裡,感覺似乎被無限放大,充滿了這四方格,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大聲。
她俏俏地藏匿此時衍生出的心悸,小心地呼吸。
「大拇指撥一下,用這三隻指頭勾起這幾條弦……」馮子海拉起她的右手搭放於琴身。
他的手一握上她的,她就彷彿被雷擊中,渾身僵直,心臟亂竄。她迅速抽回手,左手緊緊地將右手按在胸口。
我真的那麼討人厭?!馮子海不明所以,只是突然十分挫折……他想不透,自己的魅力怎麼在章純縵面前完全失效?
她慌張地站起來,將吉他靠在椅邊。「我……我還是讓老爹教好了……」說完,立刻轉身飛奔下樓,留下還處在一團迷霧中的馮子海。
「我像變態怪叔叔嗎?」他走到窗邊,對著玻璃反射映出的面容,左看右瞧,自問自答地說了句:「還真像……」
一想到自己都是個快二十五歲的男人了,喜歡上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孩,而且還把人家嚇得落荒而逃,無論怎麼看……的確就像「變態怪叔叔」。但是,樓下那個老頭,年紀豈不是更大?
「唉……」他支著下巴,長歎一聲,突然覺得自己老了,搞不懂十八歲女生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