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晚上下雨會嚇得睡不著。於是媽媽坐到床邊陪我,通常她都會捧一本童話書念給我聽——小豬的故事、小熊的故事、狐狸的故事、公主和王子的故事、騎士和公主的故事還有邪惡的龍的故事……很多很多的故事,而我就在媽媽溫柔的聲音裡慢慢入睡。
迷迷糊糊地,能感覺媽媽很輕地闔上書本,很輕地吻上我的額頭,很輕很經地開口。
「澄澄,媽媽好喜歡你。」
然後她會關上燈,而爸爸就站在門邊等她。門關上的時候,我就覺得雨點打在樹葉上的聲音也不那麼令人害怕。
有多長的時間沒有聽到媽媽講的故事了呢?
我靜靜看著屋頂,靜靜聽著身邊的男子均勻的呼吸。有人說太安靜的夜晚會讓人想起很多很多往事,就好像現在一樣。
「宇澄,你睡不著?」
麵團的聲音在耳邊很柔和地響起來。
我翻了個身,和他面對面。
「振澤,你會講故事嗎?」
他愣了愣,「故事?什麼樣的故事?」
「比如說……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還有豪夫的重話……」
麵團睜大眼睛,很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我哼一聲。心想他八成連這些人是誰都不知道。其實看童話是件很好的事,不過麵團肯定不把這個當回事。
「睡覺睡覺。」
我打一個大大的呵欠,翻過身背對著他。
「宇澄……」
麵團的聲音好溫柔,我猛然間想起一件事來。於是迅速翻身,「面……振澤!那個薪水,你有沒有匯到我們老闆的戶頭上?」
麵團的一隻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也很僵。
「……什麼……」
「薪水,你不是答應預支我一個月的薪水嗎?」
我很熱切地看著他。
麵團終於放下胳膊。他苦笑一下,「我答應過你的事,當然會去做。」
這下放心了,也終於可以入睡了。
我閉上眼睛,往那個很溫暖的地方靠了靠,慢慢地進入夢鄉。
說起來自己還真是會認床。從林海山那裡又硬又窄的木板床換到現在的又大又軟的超豪華睡床,結果就是第二天醒來時全身酸疼,好像被大象踩過一樣。
我呻吟著從床上坐起來,楞楞地看著空空的房間。
麵團不在?
他什麼時候起來又什麼時候出去的?
我伸個懶腰,揉著肩膀下了床。昨晚是穿了T恤和七分褲睡的,所以一爬起來就發現它們皺成一團……回去洗澡換衣服吧,不知道今天早餐吃什麼。
抓著頭髮打著呵欠,我走過去開門。
門是拉開了,不過跌進來這一堆東西是什麼……
「澄澄早。」
妮妮笑顏如花,她趴在一個人的背上,很親熱地和我說早安。
「宇澄早……」
妮妮身下那個人很艱難地抬起頭來,同樣笑顏如花和我說早安。
我看著他們,好半天沒明白是怎麼回事。
「澄澄這是沙沙哥……不,沙沙姐姐。」
妮妮為我介紹那個呼哧呼哧背著她爬起來的男人。那男人穿了雞心領的T恤和白色的緊身牛仔褲,面孔很漂亮。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沙沙姐姐?
我很用力地看著這個微笑的男人,我在哪裡見過他呢?
「啊……你是那個,那個……」
那個美女!那個胸平平穿了白色四角內褲,內褲上還隆起一塊的美女!
「嗨,我是羅沙。你叫我沙沙姐就行。」
他很大方地和我打招呼。
床在哪裡,我想暈倒。
羅沙把妮妮背進來扔到床上,他很小心弄了弄頭髮,又清了清嗓子。
「宇澄你們做了沒有?」
我還沒說話妮妮先叫了起來,「沙沙姐姐你怎麼可以這樣問澄澄,你看澄澄臉都紅了。」
我臉紅了?
「那該怎麼問?開門見山不好嗎?」
「你應該說……澄澄……」妮妮轉向我,她的眼睛裡全是興奮的光芒,「澄澄你後面疼不疼……」
……
如果她現在不是傷者的話我肯定會狠狠揍她一頓!
「妮妮你這死丫頭,這話誰教你的?鴻滔是不是?那死人背著我又搞了多少……」
「澄澄你有沒有用我昨天給你的那個?」妮妮沒理羅沙,自顧自問我,「用了是不是就不太疼了?」
「什麼?你給了宇澄什麼?」
「乳液啦。」
「早說嘛,我那裡有一大堆。」
「我知道啊,可昨晚那麼急,我又扭了腳,怎麼去問你要?」
……
他們根本就當我不存在……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大吼出聲,「STOP!我沒做!沒做!」
兩個人楞楞看我,我鬆了一口氣。
妮妮忽然噗哧一笑。
「澄澄,你幹嘛不好意思?看你一直扶著腰的樣子,就和沙沙那時一樣。」
「死小孩,你什麼時候又看到我這樣了?」
「不想承認?等會兒我問哥哥去……」
我發現和一個女人以及一個像女人的男人是無法好好溝通的,所以我放棄,轉過身準備回去洗澡。而且看他們那麼熟悉這裡的樣子,也不用我招待他們吧。
「澄澄你去哪裡?」
「回去!」
再在這裡待下去非被他們氣死不可。妮妮和羅沙也許是被我的一聲大吼嚇到了,兩個人楞楞地看著我。我昂起頭,大踏步走出臥室。
關門的時候,聽到羅沙問妮妮,「他真是振澤請的專屬助理?」
我略略停下腳步,耳朵豎了起來。
「是啊,振澤自己說的。」
「真奇怪,振澤他以前可從來沒說過這個……而且那孩子還是……」
「是什麼?」
「沒,沒什麼。妮妮你以前見過他沒有?」
「見過,我還被他打了一個巴掌呢。」
好半天沒有羅沙的聲音,我快等得不耐煩時才聽到妮妮的聲音。
「沙沙你張大了嘴乾嘛?我沒騙你啊。」
還是一片沉默,然後羅沙大聲說,「就因為你沒騙我我才驚訝啊……那隻小烏鴉竟然打你?他竟然打你……太陽肯定是從南邊出來了。」
「……不過那天我是做得不對吧,振澤後來也說我了。沙沙我和你說啊,澄澄真的很厲害喔……」
後面的話我不想再聽下去,於是慢慢轉過身,卻看到面前站著一個男人。我瞪圓了眼睛,「向……」
他立刻伸出手梧住我的嘴,然後把食指豎到唇邊,臉上露出一個十分動人的微笑。
「噓。你想讓他們知道你躲這裡偷聽?」
「唔唔唔唔……」
我在說你放開我。
向日葵男人挑了挑眉,「你保證我鬆手以後不叫。」
我拚命點頭。
他鬆了手。我立刻長出一口氣,然後壓低了聲音,「他媽的你想憋死我啊。」
他也壓低了聲音笑,而且笑得很……淫蕩。
「小烏鴉,這句話可不能讓振澤聽到,要不他非……到時候你一個禮拜都得在床上度過。」
「不要叫我烏鴉!」
我不喜歡這兩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不喜歡!
我決定討厭他。
討厭這個白白長了一張向日葵臉的男人。
「小烏鴉,準備去哪裡?」
向日葵很像小說裡說的附骨之蛆怎麼趕都趕不掉。我回了自己的臥室,他照樣跟了進來。
「振澤給你準備的房間?」他轉了轉眼珠然後吹聲口哨,「怪不得前天一直追著問我說男孩子一般喜歡什麼樣的顏色或者擺設。」
我停下準備趕他出去的念頭,「這些都是他準備的?」
「當然,在這方面他肯定要照我說的話去做。我可是專家。」向日葵一臉的得意。
我皺起眉頭看他。
「怎麼了?不相信?」
「你是妮妮的哥哥!」
我終於想了起來。
「上帝啊……怎麼振澤沒跟你說過我?」
「沒有。」他跟我說起你做什麼呢?
「那傢伙,難道這次真是……」向日葵圍著我轉了一圈。「不過他的眼光可真是奇怪,上次沙沙那裡有那麼可愛的小男生他都不動心,怎麼會對你這隻小……」
我立刻陰森森看他。
「呃……這個小男孩動了手呢?」
「第一,」我對他打個響指,「我不是小男孩,我二十四,是男人。第二,麵團沒對我動手,動是動了……不過沒成。」
向日葵楞楞看著我,於是我和他對視,不信自己對不過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大笑起來。
「天啊,麵團……麵團可真是找到了一個寶貝。」
寶貝?是指我嗎?有幾粒雞皮吃瞎掉了下去。
「烏……宇澄是不是,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跟我?」向日葵的笑容的確很誘惑,不過我不喜歡,「振澤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他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當然,月亮我摘不到。」
我想了想,很努力擠出一個撫媚的笑容來。
「那麼,我要星星,你能不能摘給我?」
很顯然,向日葵暫時沒有辦法去太空,自然也沒有辦法為我摘星星……所以我很得意看著向日葵的臉色慢慢變青又慢慢變黑。
哈哈,向日葵蔫了。
「你這個可惡的小烏鴉。」他咬牙切齒,眼睛裡卻是濃濃的笑意,「我想我稍微有些明白振澤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在乎。」
麵團真的在乎我嗎?
我歪著腦袋想了想,沒看到向日葵正偷偷朝這邊移動。等我再抬頭時面前已經沒了他的影子,左右看看,就聽身後有人大喊一聲,「移形換影!」
接著就是一雙胳膊忽然抱住了我,再接著,門口傳來一聲大吼。
「周鴻滔,放開你的狼爪子!」
我閉了眼睛然後又睜開,從外邊氣呼呼進來一個人,是羅沙。我呆了呆,沒想到一個男人生起氣來這麼漂亮……
門邊還站著一個人。他冷冷看著向日葵,一臉的……肅殺。
我沒來由想到這樣一個詞來。
身後的男人立刻放開了手,我回過頭,看到他高高舉起兩手,臉上帶了微笑。
「我可什麼都沒做。」
羅沙冷笑,「如果我和振澤不來你是不是就什麼都做了。」
怎麼可能!我很想反駁,不過一對上站在門邊那男人看過來的會殺人的視線就把話嚇得吞了回去。我第一次見麵團這樣生氣……真可怕。
「冤枉啊……俗話說朋友之妻不可戲,我怎麼敢……」
向日葵快步向羅沙走去,從身旁經過時伸過手來在我的屁股上狠狠抓了一把。我跳起來,然後楞楞地看著他大笑著走開——怎麼世界上還有這種男人呢?
我想不通。
我以為見過的男人裡就麵團最……色,沒想到還有比他更色的。
「沙沙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看你生氣……你生氣的模樣最迷人,沒人比得上。」
向日葵的深情告白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吃瞎。
「周鴻滔,你要發情回家去發,別發在我家裡。還有我警告你,以後再敢碰宇澄一下,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麵團發火了。
我想起那次在羅沙那裡見到他,他的臉色也這樣難看。
「是是是,蕭大人發火誰都得讓三分。」向日葵笑得很開心,他樓住羅沙,也不顧羅沙正死命踩他那亮堂堂的皮鞋,「不過振澤,可不要怪我不提醒你,你這隻小烏鴉……嗯,比較出人意料,你不好好看住他的話以後光吃醋都會被酸死吧!」
……
我聽不懂他的話。
向日葵幾乎是半抱著羅沙走出去,一邊走一邊很猖狂地笑。不過他們剛出門羅沙便一腳踢到他的小腿上,向日葵慘叫一聲抱住小腿,羅沙趁機從他胳膊裡掙脫出來,他扭過頭,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像太陽一般燦爛。
「宇澄,有空我們出去聊聊天吧!」
「沙沙你不能謀殺親夫更不能拋棄我啊……」
向日葵一瘸一拐地去追轉身很輕盈跑開的羅沙。而我就楞楞地看著羅沙的背影……他真是一個漂亮的男人,我以為扮女人的男人會讓人很難接受.可羅沙不一樣。就算要我吻他,我想我也願意。
「別看了,口水都要滴出來了。」
麵團的聲音在身迸冷冷地窖起來。
我吞口口水……別說,如果他還不打斷我的凝視,我也許真會流口水也說不定。
洗完澡我乖乖下去吃早餐,素粥和蘿蔔絲酥餅。
記得媽媽那時也很喜歡做蘿蔔絲酥餅。這東西做得不好吃起來會覺得膩口,不過從媽媽手裡做出來的蘿蔔絲酥餅就不應擔心這個……麵團家的廚師手藝也很好,餅子做得鬆軟可口。又不會覺得膩。可是……
我想媽媽做的蘿蔔絲酥餅。
我想媽媽了。
……
剛開始在林海山那裡做事的時候,夜裡睡覺時經常做夢,夢到爸爸和媽媽。又不能和林海山說,更不能跟同事講,所以常常一個人發呆。後來、後來很多事都開始慢慢忘記,包括關於爸爸媽媽的一切……我不知道,這個是好事,還是壞事。
「宇澄,你怎麼了?」
我很茫然地抬起頭,看到麵團一臉擔心看著我。
「我?我沒事啊。」
他很溫柔地笑一笑,「還說沒事。你看看你……」
我低下頭,發現碟子裡的蘿蔔絲酥餅已經被叉子叉到面目全非……
「今天你就留在家裡好好休息,中午我不回來吃飯,你一個人吃,好不好?」
麵團好溫柔,我開始慢慢習慣了。
「妮妮呢?」
「被她哥哥捉回去了,怎麼,你開始喜歡她了?」
麵團的聲音裡帶一點點戲謔。
我朝他眨眨眼睛,卻在猛然間看到麵團的臉紅了……叉子還在繼續折磨蘿蔔絲酥餅,因為我楞住了。
啊,我發現自己喜歡紅臉的麵團,因為這樣看上去比較可愛。
終於沒有一個人留在麵團家裡,不是說好我做他的專屬助理嗎?助理的話,當然要做很多的事,不是只和他上床吧。
「等會兒去到你們公司……」
麵團看我。
「嗯,我是說我們公司,我該做些什麼。」
麵團想了想……不過他思考的時候太長了,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就那麼難回答?
「……宇澄,到時候你乖乖坐在辦公室裡,為我泡泡咖啡……」
「……只做那個?」
他點頭,很顯然是沒想出其它我能做的事來。
「面……振澤,你一個月給我那麼多薪水,只泡咖啡我會覺得不好意思的。」
我睜大眼睛,然後肚裡悶笑,反正也是被他吃的,所以不論什麼時候都要想辦法吃回來……看麵團一臉困擾的模樣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只泡咖啡……宇澄,你還會做什麼?」
「運貨!」
搬東西和開貨車都是我的強項。林海山也常說我聰明,不過是從不用在學業上。其實如果那時知道現在會有這樣的結果,我也許會用一半心來學習英語……好歹也可以看懂那個把自己賣了的合約到底寫了些什麼。
司機發出一聲悶笑後立刻恢復嚴肅狀。
麵團皺起眉頭,「吳,這兩天你真是很有活力啊……」
麵團的公司總部設在一棟二十幾層的大樓裡,他是總裁,自然是在最高那層樓裡辦公。因為爸爸的辦公室那時也在最高的那層樓。
從進大門時就有不少漂亮的女孩子和麵團打招呼,偷偷上下打量我。麵團冷著一張臉,我真是想不通,那麼漂亮的女孩子笑著跟他說總裁好,他怎麼根本不動容呢?
我們坐了直達電梯上去,電梯很大很寬,還可以看到電梯外的街道行人和車輛,慢慢地,天空離我越來越近……額頭貼上去。壁上涼涼的,再把手掌貼上去,張開五個手指,卻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從這裡出去。
「怎麼了……」麵團的聲音在身後低低地響。「剛才在樓下那副小公雞的模樣去哪裡了,想家了嗎……」
他從背後抱住了我,他的手指插進我的手指中,和我一起貼在涼涼的壁上。可他的胸膛很炙熱,所以沒來由的,我鬆了很大一口氣。
「麵團……」
他把頭埋到我的肩上,破天荒地沒有因為我這樣叫他瞪我。
「我真的想家了,也想爸爸和媽媽……」
「……你已經有家了……」
麵團的聲音悶悶的。我聳聳肩,「你說什麼?」
他抬起頭,我從墨藍色的反光中看到他。
麵團真是很帥的男人啊……當然我也不差。
我歎口氣,第一次覺得自己運氣不壞。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來,我轉過身,背上背了一個大麵團,然後看到電梯外起碼有五六雙眼睛瞪著我們。
「總裁,早、早上……好……」
如果眼珠子可以掉出來的話,我想這些美女已經在忙不迭地蹲地上拾眼珠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