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澄!」
我翻了個身,絲毫不管旁邊一隻手在身上使勁拍打。
「陳宇澄……下班了,該吃飯了。」
我立刻睜開眼睛。
「吃飯?有沒有紅燒肉?」
一邊想一邊準備流口水。
「陳宇澄!你你你,你到底想不想繼續幹下去!」
糟糕。我縮了縮腦袋,很小心起來然後轉身,果然,林海山正在吹鬍子瞪眼睛,一副想吃了我的模樣。
「想。」
努力擠一個笑容出來。終於體會到什麼是笑比哭難看了……
「想就好好幹!整天偷懶,吃飯休息跑得比誰都快,一做起事來就找不到人。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
我低下頭,旁邊有人拉了林海山的衣角,他終於鎮靜下來。
「行了,你們也別在一旁看熱鬧,都做事去。宇澄你跟我來一下。」
他轉過身,當先向辦公室走去。
我抓了抓頭髮,一個同事扭過頭問,「宇澄你沒事吧。」
「沒事,你們先去忙吧。」
唉,又要被林大頭臭罵一頓……
穿過走廊,我走進一間小小的辦公室。
「坐。」
林海山的臉色還是很難看,不過這樣的情形我已經很習慣了。坐到已經髒得看不清楚本來面目的沙發上,規規矩矩等著老闆訓話。
「宇澄啊……」林海山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要知道,你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陳家小少爺了,以前你什麼都不會做也不要緊,反正有人幫你做,有人拿錢給你花,可現在不是這樣了……」
我微微扭過了頭。
我知道,我比林海山還清楚這樣的事實。
唉,說起來這就是命吧。
我的爸爸和媽媽在一次旅途中神秘失蹤,生死不明。我把自己關在家裡一禮拜,終於明白這樣一個事實——雖然傷心,可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於是等夠了時間,律師來宣佈遺囑了。
父母留給我很大一筆遺產,大得我以為自己挖到了一座金礦,不過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好景不長在,好花不長開」。接下來的事情讓我很深切地理解了它的含義。
老爸以前曾和某家公司簽過一個合同,當然他失蹤後這個合同就被束之高閣了。等我知道這件事以後我們需要賠償那家公司的金額已經超出我能想像的範圍……
於是金礦沒有了。
陳家小少爺變作歷史。
我失去自己的王國,不再是一個王子。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簡單多了。
林海山以前是老爸的部下,平時很受老爸照顧,現在一個人開一家小小的貨運公司。
有鑒於本人在大學的功課可以用慘不忍睹形容,畢了業沒有公司願意要我的事實……林海山本著報恩的心態收留了我,雖然他沒說不過我知道。
其實林大頭對我真是很好,盡量不讓我干重活、髒活,薪水也盡可能地高。可我以前真是沒做過這樣的體力活啊……
林海山歎口氣,他是好人,每次一看到我傷心的模樣就不忍心繼續說下去。我知道自己不好,難為了林大頭老闆。
「宇澄,如果你不想在我這裡做事你還能做什麼?」
我想想,然後搖搖頭。
林海山翻個白眼。
「那你有沒有想做的事?」
「有有。」我趕忙大力點頭,「不累的,不髒的,可以經常休息睡覺,可以吃自己想吃的,可以多拿錢的……暫時就這些吧。」
「你……有這樣的事我一早就去做了,還用你說!」看樣子林大頭終於決定不再浪費口舌,「行了,你出去做事吧,再犯的話這個月薪水減半!」
夏天的太陽是毒辣的,我拿過肩上的髒毛巾擦了擦臉,又開始呼哧呼哧搬起東西來。
「宇澄你還好吧。」
一個同事拍拍我。
「沒事。」
其實很有事,我現在已經累得就快趴下了,手疼肩膀疼身上沒一個地方不疼的,可是不行,如果再讓林海山逮到我偷懶的話,半個月薪水就沒了。半個月薪水沒了的話,從上個禮拜起就一直碎碎念著想吃的藍莓蛋糕也就會變成泡影。
這是我打死都不想見到的事。
「宇澄要不你先去歇歇,你看看這張臉,來的時候還白得跟麵團似的,怎麼沒曬幾天太陽就黑成了烏鴉。」
我跌了一下,差點把手裡的東西弄摔到地上去。
「麵團?烏鴉?」
這是哪門子形容啊……
「真的,你以前多白啊!老闆剛帶你過來的時候看著就像麵團,白嫩嫩嬌滴滴一個人,你看看,現在都成什麼了……」
另外一個同事也湊上來,「對對,現在完全就跟烏鴉一個德行。宇澄你是不是曬不得太陽,隨便往外邊一站就黑一圈。」
我把東西放到車裡,然後伸手摸摸自己的臉。
真有那麼黑?
以前唸書時不喜歡上體育課,因為每次一回來照鏡子發現自己黑得很厲害。後來媽媽專門買了防曬霜給我用……當然,現在那牌子的防曬霜我拿兩個月的薪水都買不回來。
「你看看,連皮膚都變粗了。」
「是啊,以前宇澄的皮膚多滑啊!跟女人一樣。」
「不過跟以前比倒是壯了不少,剛來時那胳膊那腿細得跟棍子似的……」
我捏捏自己的手臂,發現的確多了不少肌肉。
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宇澄其實我說你還不如去做小白臉,當然是以前。」一個同事邊擦汗邊拍我的肩膀,「那時你多秀氣啊,女人見了肯定喜歡。」
小白臉?
「就是吃軟飯的。」林海山的聲音在身後陰森森地響起,「你們是不是都不想吃晚飯準備去吃軟飯……」
晚上的菜果然有我愛吃的紅燒肉。
想當初我對這道菜可是一眼都不看的,覺得它太肥……不過今非昔比,基本上只要是肉我都喜歡。
林海山在我身邊坐下,他看看我的碗,然後把自己碗裡的紅燒肉撥了過來。
「老闆我有,你……」
「吃!」
他虎著臉。
我立刻乖乖地不說一句話,只管埋頭吃飯。
「你現在還年輕,年輕人就要多吃。」
我點頭。
「下午幹得不錯,沒偷懶,以後就這樣幹。」
我點頭。
「干體力活哪有曬不黑的,皮膚好有屁用,最重要是能吃飽吃好。」
我點頭。
「剛才他們說那個你可不能去做,吃軟飯……那樣誰都看不起你,你爸媽養你這麼大可不是為了這個。」
我點頭,然後扭頭。
「老闆,吃軟飯……是不是指……」
「靠女人吃飯的男人!」
林大頭一臉的不屑。
果然,我扒下一口飯,心想就算我現在要去做這個也沒人要吧……
哪個女人願意養烏鴉呢?
休息日,我拿了薪水跑去買垂涎已久的藍莓蛋糕。
那家甜品店的蛋糕很好吃,尤其是藍莓這款。
以前我還做少爺時媽媽常買回家。泡了紅茶,坐在後花園裡,聞著青青的草香,吃著藍莓蛋糕……神仙一般的日子。
真是懷念從前的生活。
我站在街邊,看著人來人往,又開始怨恨起上帝祂老人家來。
不想了,再想也沒用,現在最重要就是去買蛋糕。三分之一個月的薪水可以訂一款最大尺寸的,那樣的話林大頭和幾個同事就可以分享到這世間美味了。
拉拉身上的衣服,推開厚重的玻璃大門,對著滿眼的漂亮蛋糕嚥了一口口水。
「小姐,我訂蛋糕。」
美麗的女孩子笑瞇瞇遞了訂單過來,「先生請填一下這個。」
「最快什麼時候拿?」
「您要訂哪一款呢?」
「這個,藍莓蛋糕,最大號的。」
「正好,有位客人打來電話取消預定。」女孩子轉過頭和另一位店員說了幾句話,「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再過幾分鐘就可以拿到了。」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
太好了,拿了蛋糕我還可以回去趕晚飯。於是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等待蛋糕出爐。
玻璃門被推開了,這次進來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和一個很英俊的男人。
「振澤,就是這裡。」那女孩看樣子很使勁扯那男人,看他皺成一團的俊臉大概是個不愛吃甜食的人。
不過那男人長得可真是白啊……讓我想到麵團。
「妮妮我們去吃壽司好不好?他們打電話說這次的魚很新鮮。」
壽司?!
我悄悄嚥了口水。
「我就要吃這個!你就嘗一次會死啊……」
如果是我肯定先拿了蛋糕再去吃壽司。
「好好,怕了你了。說吧,你想吃什麼……或者下次你生日我買家甜品店送你好了。」
有錢人!
我再次想起了從前那些一去不復返的日子。
「我才不要,你還不如送匹馬給我。」
不要?送我吧送我吧,我要甜品店!我拼了命在心裡對那個男人吼,可惜他聽不到……
「……先生,陳先生,您要的藍莓蛋糕。」
我回過神來,見到店員小姐笑瞇瞇看著我,她手裡是一個很大的藍色盒子。
「好了?真快。麻煩你們了。」
忙不迭起身付錢,看她蓋上蓋子扎上粉藍的緞帶。
「謝謝你,真是麻煩你。」
以前做少爺時不會說這樣的客氣話,現在發現其實無論做什麼都很辛苦,那兩個字無論如何都要說。
「不用謝,陳先生您慢走。」
女孩子的笑臉真是可愛,蛋糕也很可愛,我心情很好提了蛋糕準備離開。
「我要那個!」
那位叫做妮妮的女孩發出天地為之色變的叫聲,我嚇一跳,左右看看,發現她的纖纖玉指指的正是我手裡的蛋糕。
「藍莓蛋糕!」
「呃……這位先生已經買了。」
店員小姐很好脾氣地解釋。我笑笑,表示她說得不錯。
「我不管,我要這個。」
「小姐,您先填訂單,我們立刻為您做。」
「不,我就要這個。」
「小姐……」
「你們煩不煩啊,我說了要這個就要這個。」
我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聽她這樣說立刻瞪圓了眼睛。就要這個?小姐,那是我付錢買的啊……
「你多少錢買的,我出兩倍。」
三分之二個月的薪水,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倍!」
一個月的薪水!我在心裡尖叫。
「十倍!你到底賣不賣?」
那個女孩不耐煩了。而我如果不是靠了冰櫃肯定立刻就滑到地上去。
「那個,小姐你很想要這個蛋糕嗎?」
她點點頭,「廢話,要不我幹嘛跟你買。」
我想了想。
「如果你真是很急的話,我把這個賣給你。原價。我等下一個好了。」大不了回去吃冷飯,他們該會剩些菜給我吧。
女孩看看我,她忽然微微一笑。
我眼前一花,好漂亮的笑臉。
「振澤,拿錢給他。」
俊男抬起手來,於是一個穿了黑衣的男人立刻從門外進來。
「付錢。」他命令那男人。
我瞪大眼睛,心想這可真是有錢人啊……就算是我做少爺時都沒到這地步。
男人付了錢給我,我把蛋糕遞給了他。他轉過身,很恭敬把蛋糕遞給那個俊男。
「妮妮,你要的蛋糕。」
他把蛋糕遞到那個還在微笑的女孩手裡。
我轉過身,準備再訂一個。
耳邊忽然一聲悶悶的響,空氣裡立刻充滿了比進來時還要濃郁的香甜味道。我慢慢轉過了身——藍莓蛋糕的盒子躺在地上,而裡邊的蛋糕已經糊成一團。
「妮妮你幹什麼?」
俊男皺起眉頭。
女孩很親熱挽上他的胳膊,「哎呀,人家手滑了一下嘛!走吧,我不想吃蛋糕了,我們去吃壽司。」
「你也真是的……」
他們轉過了身。
「等等。」
我叫住他們。我看著那個叫做妮妮的美麗女孩,「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什麼?」
她看看地上的蛋糕。
「討厭,人家真是手滑嘛……反正我有錢,要買多少都可以,你呢……」她上下打量我,「反正錢都給你了,現在後悔也沒用,不過你如果還想要的話我也可以給你……」
不等她說完我走上去,一個巴掌甩到她臉上。
「啪」!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我看著她,一字一句。
「小姐,浪費食物是會被天打雷劈的。」
女孩手撫著臉楞楞地看著我,我拍拍手,轉身拿了冰櫃上剛才店員小姐給我的紙碟子,然後蹲下去很小心地把沒接觸地面的蛋糕用紙碟子盛了起來。
「振澤他打我……」
毫無意外地,那女孩大哭起來。
真是沒創意,我打你一巴掌你踢我一腳都行,有什麼好哭。女孩子的眼淚就那麼不值錢啊?不過不知道那個有錢的男人會不會指揮他手下的人收拾我一頓……算了,打都打了,不打我才會後悔。
一個手指伸了過來,然後慢慢抬起我的下頷。
我眨眨眼睛,沒搞清現在是什麼狀況。
那個俊男的臉印到我的瞳仁上,我吞口口水——他媽的,男人沒事長那麼白幹嘛?又白又細的皮膚,女人都別混了。
「你叫什麼名字。」
他在問我?
我立刻閉緊了嘴,堅決不給林大頭惹禍。
「振澤你替我好好修理他!」
多嘴的女人!我惡狠狠瞪她,她立刻閉嘴,一臉很不屑的模樣。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人在笑,我打一個寒顫。越發覺得他的皮膚白,像雪一樣……冷。
「不說嗎?」
下頷上的手指數目增加,他慢慢用力。這人該不會是想在光天化日下掐死我吧……
「振澤……」那女孩也覺察到了,她扯扯他的衣服,「你輕些。」
「沒事,他死不了,不過如果他再不回答我的問題……妮妮,你知道我下手有時不知道輕重的。」
「烏鴉!」
我大吼。
「什麼?」振澤和妮妮一起瞪大眼睛看我。
「我說我叫烏鴉。」
你像麵團,那我自然就是烏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