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秦靜貞總算把該帶的細軟收拾完畢,她大半的東西都沒有拿,只帶了幾件衣物、藏在床底下的銀票,和姬天淨所贈的珠釵,便從屋後溜到了小巷裡。
從小巷繞到大街,秦靜貞穿過城裡最繁華的街道,一路往城外走去。
她心裡反覆盤算著要怎麼離開杭州,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坐船,只是一時半刻間,也雇不到願意載她往上游去的梢公。
「要僱船好呢?還是先雇輛馬車好呢?」
秦靜貞一邊走一邊苦思,一個女人家孤身上路實在危險,不過她已非以前的那
位秦家千金小姐了,經過這些月來青樓的洗禮,讓她對人情世故懂了不少,保護自己應已足夠。
她滿腹心思全放在如何馬上、盡快逃離杭州,完全沒留神去注意自己身旁的人 :;事物。
而同一時間,同條大街上的官府側門,有一群人從裡頭走出來。
原來姬天淨今天上午,便帶著秦家的家丁上官府報備,並且奉上工部街書親筆書信一封,好方便接下來尋人的事兒,等到辦完這些事,走出官府已是中午。
六儀替姬天淨打開馬車車廂的門,而跟在他們後方的喜蓮,眼睛隨意朝大街上掃過一眼,就要跟著上車時,突然一怔,眼睛再度看向大街,只是這次她直直的定住一點。
「怎麼了?」六儀見喜蓮不動,問了聲。
喜蓮對六儀的聲音充耳下聞,只是一直盯著某處熟悉的身影,接著張開小嘴兒開始大聲呼喊:「小姐——小姐——」
在大街遠方的那個人影,聽到熟悉的聲音,腳步停住,困惑的環顧四周,隨即又搖搖頭,以為自己聽錯,繼續往前走。
而此番叫喊一出,姬天淨跟六儀都是一楞,喜蓮發瘋了嗎?怎麼突然又開始喊她家小姐了?
「好了,喜蓮,就算一直喊,你家小姐也不會從天而降……」
六儀正要把喜蓮拉上車,喜蓮卻氣急敗壞的說:「不是!我看到我家小姐了!放開我!小姐——」
秦靜貞這下真的聽見了,也完全確定這一聲出自於誰。因為這種慘絕人寰的叫喊,只有她那個小丫頭才發的出來。
她戰戰兢兢的轉過頭,這下終於看到了喜蓮。
喜蓮就站在一輛漆黑的馬車旁,用手圈在嘴旁,死命的叫著,而身旁還有另一個少年拉住她。
秦靜貞定睛一看,怎麼那少年這麼眼熟啊……那馬車也好眼熟呀……哇,那位
從馬車上跨下來的公子更眼熟……
一身白衣、身材頎長,容貌俊美過人,嘴角還掛著一抹不羈的笑——
天!不正是姬天淨嗎?!
秦靜貞才剛發現這可怕的事實,就瞥見她的小婢女一隻手朝她指來。
「就是她!她就是我家小姐!」
秦靜貞二話不說,轉過身便跑。
而六儀慌張的四處看,嘴裡喃喃的問:「哪一個啊?我認不出來啊!」
而姬天淨早已下了馬車,眉頭蹙起,他似乎看到……一個不該在這附近出現的人?
秦靜貞一邊跑,還聽到喜蓮用大的不能再大的聲音喊道:「就是——在跑的那一個!」見秦靜貞還跑,她索性講的更清楚點。「穿綠色上衣、白色裙子,梳著垂馬髻——」
目標明確,凡是秦靜貞抱頭逃竄經過的地方,路人無不訝異的回過頭看著她,讓她想混正路人中都不可能,而且這些人還不停交頭接耳。
「怎麼了?怎麼了?」
「是不是抓賊呀?」
「那小姑娘被偷了?」
秦靜貞氣的真想回頭宰了喜蓮,說的這麼清楚明白幹嘛?!
而六儀也終於看到那綠衣白裙的身影,拉著姬天淨的袖子興奮的說:「公子、公子,我瞧見了……」
興奮的話音在他看見姬天淨臉上的表情時,戛然而止。公子臉上的憤怒,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你們去把她給我抓過來。不過別傷了她。」姬天淨冷冷的對家丁下了命令。
他當然看得出那女人是誰。
她是貞兒——同時也是棄他而去的未婚妻,秦靜貞。
*****
秦靜貞一個弱女子,當然跑不過一群大漢。
所以沒多久後,她便被押了回來,站在姬天淨面前。
「小姐!」
喜蓮一臉淚水的撲了上來,環住秦靜貞的腰開始放聲大哭。這一聲叫喊,等於讓姬天淨完全確定「貞兒」的本來身份,一張臉更顯陰沈。
一旁的六儀,則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麼。眼前的女人,不是貞兒小姐嗎?怎麼又成了秦家的千金?
秦靜貞不敢抬頭面對滿是怒火的他,本想罵罵多事的小婢女,但一看到她哭的這樣淒慘,心也軟了,伸出手輕拍著喜蓮的頭。
「小姐、小姐,嗚嗚……這些日子以來,大家都好擔心哪……尤其是老爺、夫人,天天都食不下嚥,夫人更是哭到臥病在床,小姐,您知道這些事嗎?」
秦靜貞聽到這,眼眶兒也紅了。
她不知道父母竟為她擔心到這個地步!尤其是娘,平時總是指著她鼻子絮絮叨叨的罵,如今卻為了她哭到生病……
「抱歉,喜蓮……抱歉……」秦靜貞喃喃低語。
喜蓮擦乾眼淚,搖了搖頭。「小姐,您到底這些日子都在哪兒?」
「青樓。」
冷漠的語音插話進來,打斷主僕二人的談話。
說話的人正是姬天淨,此話一出,喜蓮愕然的望向他,又看看自家小姐,卻發現小姐低下頭,沒有回嘴。
「可以上車了嗎?秦小姐?」
姬天淨似笑非笑的再度開口,這句話不僅冷漠,還帶著諷刺。尤其是最後幾個字,是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說出口。
「小姐?」喜蓮有些害怕,拉拉秦靜貞的袖子。
「沒事……上車吧。」秦靜貞率先進了馬車。
該來的總是要來,既然逃不掉,她也只能面對。
四個人坐馬車,其他人則照來的時候一樣騎馬。不過若讓秦靜貞選擇,或許她 (寧可騎馬。
車上的氣氛簡直跟死城一樣,沒有人說話,只聽的到呼吸的聲音。秦靜貞幾次偷偷抬頭,都看見姬天淨冷漠的望向車外,眼神蕭瑟,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姐,您的東西我來拿吧。」
見秦靜貞手中緊緊捉著個小包袱,垂著臉,一點也不像當初離開家時,那種意氣風發、唯我獨尊的模樣,喜蓮難過的又想掉下眼淚。
她家的小姐怎麼能拿東西呢?這是她這下人該做的事啊。
沒想到姬天淨又開了口。
「六儀,把那包東西拿過來給我看。」
六儀反射性的馬上準備動手,卻被喜蓮狠狠瞪了一眼。
「這是我家小姐的東西!你敢拿!」
這氣氛實在太詭異了……六儀苦哈哈的看一看姬天淨,又看看秦靜貞,騎虎難下。
「去、拿、過、來。」姬天淨的雙眼看向秦靜貞,卻是對著六儀說話,口氣嚴厲之極。
「姬公子!您別欺人太甚……」喜蓮不依叫著。
「喜蓮。」秦靜貞淡淡的阻止婢女生氣的言語。「他要看便給他看吧,反正是他給的。」
「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件事。」姬天淨冷笑一聲,而喜蓮儘管不甘心,還是把東西交了出去。
包袱打開,姬天淨先挑起一個裡頭另一個布包,打開一瞧,是滿滿的銀票。
「這麼多錢,敢情秦小姐是要上市集買很多、很多東西?」姬天淨輕輕的又笑了。
秦靜貞沒答話,默默看著自己蔥綠繡鞋鞋尖。
銀票下方是幾件樸素衣物,見秦靜貞對於自己所贈的衣物一件都不帶,姬天淨心情複雜,不知該憤怒,還是該讚她有骨氣。
最後,便是另一個包的小心妥當的小包裹。
姬天淨沈吟一會兒,便開始解包裹,秦靜貞看到他的舉動,輕叫了聲:「啊、那個……」
「怎麼?」姬天淨看她一眼。「這又是哪個恩客送你的定情物?居然讓你巴巴的帶回長安?情深意重,嗯?」
他送的,倒是一樣也不帶!姬天淨又再度冷笑。
秦靜貞聽見他東刺一句,西刺一句,也有點惱了,賭氣別過頭再也不理他。
直到姬天淨打開布包,才發現裡頭是他所贈的珠釵。
珠釵用布層層包住,而且包的極緊極密,像是深怕摔著、摔碎了它,可見珠釵的主人有多麼珍視這樣物品。
姬天淨的手指細細撫摩過圓潤的珍珠,凝視一會兒,便抬頭看著坐在另一側,側著臉的秦靜貞。
她的小瞼兒還是那麼美,只是表情黯沈的的叫人有些心痛。
歎了口氣,姬天淨將珠釵收回包袱,沒再出言諷刺。
*****
「你就是秦靜貞?」
回到姬家後,姬夫人迎上前,見到眼前這位如花似玉、氣質高雅的美人兒,馬上心花怒放的牽著她的手,左看右看、前看後看,怎麼看都喜歡極了。
而秦靜貞進了姬家,除了愧疚到想奪門而出,沒有第二種感覺。
畢竟她是逃婚的人啊,這行為等於在婚禮上,當面甩了姬天淨一巴掌,也等於給了姬家難看,她怎麼敢奢望姬家的人還會喜歡她?
也是因為如此,她才什麼也不顧,只想直接跑回長安,沒想到卻被抓到了,招
來更難堪的下場。
所以對姬夫人的盛情,秦靜貞一點也不敢受,雙腿一屈就要跪下來請罪,卻給姬夫人慌慌張張的拉住。
「你這是做什麼?快點起來,為什麼要跪呢?」
秦靜貞更加羞傀了。當初她怎麼會這麼莽撞,也不懂得替對方留顏面?
「對於逃婚的事,我……」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沒人要怪你啊。」雖然姬夫人當初也對這件事極為不諒解,但時間已過這麼久,她本就不是個愛記恨的人,早已不放在心上。「是下是,天淨?」
姬夫人求救似的朝姬天淨瞄一眼,他卻冷冷的瞄秦靜貞一眼,沒有說話。
僅是這一眼,已夠讓秦靜貞寒心的了。
他彷彿在告訴她,就算姬家人都原諒她,他也絕不會改變心意。
「天淨!」見姬天淨不答話,姬夫人只得再度安撫秦靜貞。「不管怎麼樣,你先在這住下,好嗎?秦老爺、秦夫人那邊,我會派人聯絡他們的,你就安安心心的住下吧。」
「不,謝謝夫人的好意,可是……我想……我還是盡早回長安比較好。」秦靜貞知道姬天淨現在對她絕無好感,又怎麼會願意她留下?
等到被人趕時就太淒慘了,她寧可先行離開。
「為什麼呢?你留下,多住幾天嘛!何必這麼趕,如此操勞?」
姬夫人眼睛瞪大,如果就這樣放秦靜貞回去,她逼兒子娶妻的計畫怎麼辦?
而姬天淨聽到這句話,神色還是變都沒變,讓秦靜貞完全不懂他在想什麼。
她道歉,他不高興:留下,他顯然也不會高興。
可是說要走,他還是那副表情,究竟姬天淨想怎麼樣?
「這……」秦靜貞拒絕也不是,答應也不是。
姬夫人看她的神情,也明白大半,原來所有的癥結,都在姬天淨身上。
想來她是考量到姬天淨的心情,才不想住下的。不過,這可又讓她好奇了,這
兩人什麼時候熟到會去顧慮對方的心情?
就這樣,秦靜貞揣測著姬天淨的想法,姬夫人揣測著兩人的想法,三個人都各有所思,又偏偏不說出來,大廳裡氣氛詭異之極,直到姬天淨開了口。
「誰說你可以走?」
此話一出,姬夫人跟秦靜貞都不懂他的意思為何。
「可是……你不會希望我留下來吧?」
「我們可是有婚約在身。」姬天淨慢條斯理的開口,眼裡沒有一絲暖意。「你讓我丟臉過一次,這樣就想走?」
「天淨!」姬夫人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兒子是她看著長大的,明明他不是這樣咄咄逼人的人呀!
「娘,這是我跟靜貞之間的事,請您不要插手,先離開好嗎?」
「你……」姬夫人見他極為堅決,只得先離開大廳,走前還頻頻擔心的看著秦靜貞。
而秦靜貞這下知道了,原來姬天淨要跟她把帳——一件件的算清。
「……你想怎麼做?」
「你告訴我,你今天原本是不是又想逃?」
「……是。」
事已至此,她不老實招還能怎樣?
「真厲害,當秦靜貞時逃了一次,當貞兒時又想逃一次。」姬天淨有些疲累的撐著額頭。「為什麼?怕被抓到?」
「……」秦靜貞沒回答,等於默認。
「你太自私了,只想到你自己。說走就要走,有沒有想過我的想法?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我,第一次我還可以不在乎,因為那時我不認識你,但是,當你是貞兒的時候,當我對你這麼好的時候,你卻再度選擇背叛跟離開!」
姬天淨在其他人在場的時候,還勉力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如今他的話語不再掩飾,那種被背叛的憤怒和痛苦,讓秦靜貞嚇的後退好幾步。
但她才退了一些,便被姬天淨拽住手臂拉了回來,大掌力道之大,疼的她眼眶泛紅。
接著姬天淨的手又朝她伸過來,秦靜貞以為要挨揍了,雙眼緊緊閉上想咬牙忍過,卻在下一瞬間,感覺到一隻大手拾高了她的下巴。
接著,溫熱濕潤的雙唇印上她的,嚇得她睜大眼,瞪著他眼中的怒火。
姬天淨不理會她眼中透出的恐慌,狂掹炙熱的掠奪她的呼吸,絲毫不留情,展現出隱藏在斯文外表下的怒意。
「嗯……別……」
秦靜貞嚇壞了,試圖想推拒他,可是當對方繼續攻城掠地,兩人的呼吸在瞬息之間交換,她感覺腰際發麻,甚至意識部開始迷亂了。
她從不知道親吻是如此讓人心亂如麻、卻又捨不得推開……或許,是因這是姬天淨帶給她的吻……
「啊!」
突然之間,她被吻的紅腫的唇一陣刺痛,她用力推開姬天淨,手抹過下唇,霎時白皙皮膚上染上一抹鮮血的嫣紅。
他咬破了她的唇!
「不管你怎麼逃,還是得嫁給我。」
被她推開的姬天淨,凝視著自己在她唇上留下的專屬印記,冷漠宣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