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媛君在藍映傑離開後,自個兒整理好一袋私人用品,走了三十分鐘的山路去搭公車,幸好她住在這的時間並不長,屬於她的東西也不多。
回到市區,白媛君來到自己家門口徘徊良久,天色已黑,眼見屋裡透出點點燈光,她卻遲遲不敢進門。
她這下回來,母親會說什麼?
會冷眼瞧她?還是會看不起她?
想到這,她心生怯意,原本已插進門孔中的鑰匙還是拔了出來,離開家門,她隨便找了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速食店,點了杯可樂茫然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對面坐下一個男人,認真凝視著她,良久後,幽然歎口氣。
「幸好你沒跑太遠。」
聽見熟悉的嗓音,白媛君緊咬嘴唇,眼裡被水氣染上一層霧。
「我剛剛也在你家,聽到門外有聲響,就在猜是不是你回來了……等了許久,你都沒進門,所以我只好出來找,這附近的商家都找遍了,花了我一個小時,差點要以為那是錯覺,以為你根本沒回來。」
白媛君沒有回答,因為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哽咽、會失態、會哭的難看,她垂下頭,用長髮遮掩自己的面容和表情。
但鄭博文卻溫柔的替她撥開發,低聲說:「回去吧?嗯?」她沒有回答,眼淚終於滑落,低聲輕泣哽咽,伴隨著哭聲,她終於點了頭。
鄭麗娥對於她的歸來,沒有怒罵,沒有指責,只是靜靜的接過她的行李,替她放入房裡。
「媽……」白媛君站在自己房間外頭,膽怯的呼喚她。
「回來就好,以後別再走了。」
鄭麗娥低聲說完,便去廚房煮了碗麵給她吃。
白媛君這才發現一件事,她以前不曾嘗過愛情,對親人給予的親情,感到黏膩而不耐煩,但被愛情傷過後,再度回首,這才知道,天底下有什麼感情能像親情般不求回報?
不過這次的出走,依舊在她們母女之間,植下一道禁忌的話題,母親絕口不提籃映傑這個人,而白媛君也沒心思對別人去提他。
她現在只想躲避,找個角落像受傷的小獸,默默舔舐自己的傷口。
白媛君忙著上學、打工、拍照,自從藍映傑替她拍的照片公開後,她又多了不少工作,甚至不止平面媒體,連走秀性質的工作都找上門,她也樂的不讓自己清閒下來,因為人一清閒,腦子就會亂轉,而且老是轉到不該轉的地方去。
秋末轉入深冬,一晃眼,兩個月就過去了。
藍映傑沒有聯絡她,她也沒聯絡藍映傑,任何人都看的出來,他們倆吹了。
八卦雜誌上還替他倆曾有過的感情,留了一小篇篇幅報導——
知名攝影師,始亂終棄?
白媛君在裡頭被記者以A小姐相稱,對她算的上客氣,不過報導裡所有的細節都跟真實完全不同,讓她啼笑皆非。
而且,最後結尾的句子,全是忙著宣傳藍映傑即將展開的攝影展,讓人不禁懷疑是否是公關公司,故意發出新聞稿炒作。
白媛君翻著八卦雜誌,唇邊勾起苦笑。
其實她的表現已經進步許多,剛離開籃映傑時,她連他的名字都不願聽見,也極為害怕知道攝影展的消息。
儘管那些事情與她有關,她卻拒絕接觸,所以一切的事務,都必須由鄭博文代為處理。
她將事情都推給了別人,躲在角落沉浸在難以平復的傷痛中。
幾個月下來,她明瞭自己這種行為是懦弱且無用的,所以,她開始一點點、一點點,循序漸進的讓自己堅強。
如今,看到藍映傑的消息,她甚至可以用平靜的心情看待。
若再遇到他,或許她會祝福他,攝影展終於籌備完畢,以他的能力,相信能大獲好評。
「能夠笑的話,是不是表示已經沒事?」
鄭博文端來兩杯咖啡,一杯放到她面前,替她加了兩顆糖,一匙奶精。
「……或許。」白媛君放下雜誌,專心啜著咖啡。
「不想他了?」
他,當然是指藍映傑。
白媛君沉思良久,她……想不想他?
「還是想。」她老實承認。
怎麼可能不想呢?
她逼著自己忙碌,成天有如陀螺似的繞圈轉個不停,不就是怕自己空暇時會想藍映傑?
想他吊兒啷當的模樣、想他拍照時專注的眼神,想他陪自己兜風、來接自己走時的事……
「我想他,可是想他的同時,我也怕再度受傷。」傷過一次,或許得花上一兩年才足以平復。「更何況,他根本也不想理會我。」
白媛君自嘲的笑,要不是藍映傑對著其他女人,說出曾對她說的話,只怕她還傻傻的等著地回心轉意吧。
藍映傑如果是處心積慮的想趕走她,那他做的實在成功之極。
鄭博文的手指沿著咖啡杯的杯緣滑動,凝視著她裝作開朗、實則依舊心痛的臉龐,輕輕地說:「我想,這就跟打疫苗一樣。」
「……疫苗?」
「我跟姨媽都把你保護得太好了,一個人沒瘋狂過,就會一直想試試瘋狂的滋味,人就是這樣,禁制越多,越想衝出去自己闖一闖,你沒談過戀愛,就會把戀愛幻想的甜美可人,當一有那種感覺出現,便奮不顧身一頭栽進。」
鄭博文微笑著分析,聲音溫柔,不帶一絲責罵或指控的意味,但仍讓白媛君羞慚的低下頭。
「我一直欠媽媽和你一個道歉……」
「我們不需要你道歉。」鄭博文搖搖頭。「而且,你現在不就等於打了疫苗,有了免疫力?」
是嗎?白媛君聽的心虛,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免疫了,如果藍映傑再出現在她面前,她能毫不動搖?
彷彿故意要試探她一樣,這兩個月來的風平浪靜,突然之間刮起狂風暴雨。
白媛君先是從公司同行的閒聊口中,得知在她離開後沒多久,元瑞竹就被藍映傑換掉,下一個模特兒人選,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
「換掉?為什麼?」
白媛君經過公司的休息室時,幾個口風不緊、又愛傳八卦的年輕女孩,便躲在裡頭吱吱喳喳,話音飄了出來,引人側目。
「天曉得羅!聽說那位藍大攝影師,用一句「你不是我要的類型」,就把她給換了耶!」
「那他要的類型是怎樣的?」
白媛君本來不想聽這些八卦,但最後理性難以戰勝情感,還是停下腳步。
「該不會他要的類型就是……咱們公司的「公主」?」
「不會吧!那他還找別人做什麼?!直接和那位大小姐一直合作不就得了!」
「真是討厭!你們說,她會不會是靠關係得到這份工作的。」
越聽越沒意思,話中真實成分沒多少,倒聞的到有人打翻一缸子醋,白媛君對這些人有事沒事的中傷,早就聽到耳朵長繭,絲毫沒放在心上。
她只關心一件事——元瑞竹被換了?
她苦笑,沒想到藍映傑前一秒才將元瑞竹捧的如此之高,下一秒卻又讓她摔的這麼深、這麼痛,想想她跟自己的遭遇差不多,甚至還更慘一點。
下一個——又會是誰?儘管折舊率、汰換率皆高,但衝著藍映傑的名氣,只怕還是一堆女人前仆後繼。
這個問題還沒得到解答,出乎意料,白媛君就再度見到藍映傑,而且,還是他打電話來要求見面的。
當看到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時,白媛君著實猶豫了好一會兒,凝視屏幕,心裡猜測著藍映傑現在還打電話給她,究竟是為什麼?
或許……他也忘不了她。
不可能、不可能!
白媛君很快的否定這個可能性,無論如何,不接起電話,就不會知道他打電話的用意……她要接嗎?
如果接了,又讓好不容易平復的心,再掀波瀾的話,那她又該如何是好?手機響起的那一段時間,白媛君心裡冒出一大堆可能的、不可能的猜測,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
所以,直到手機整整響了三十秒之後,她才終於回神接起,深吸一口氣後,對著手機那頭開口。
「喂……」
她的聲音可有顫抖?一定要保持冷靜……她無法克制的一直在心裡告誡自己。
「白媛君?」
藍映傑在電話那頭的聲音,還是讓她的心猛的一跳,但她隨即就發現那語氣冷漠極了,瞬間,狂跳的心,再度落了地。
「我是。怎麼了?」
期望變成失望,白媛君害怕語氣洩露了自己的心情起伏,只得用冷淡的回應,讓自己聽來不動搖、不在乎。
「你最近有沒有空?出來見個面。」
「為什麼?」她的聲音隱含強烈的戒備和敵意。
藍映傑默然了好一會兒,才又再度開口。「你搬走的時候,還有些東西沒拿,我總要還給你。」
白媛君皺起眉頭,她那時不是把所有東西都拿光了嗎?難道還遺留了什麼?
「是什麼東西?」
「反正你來拿就對了。」他的聲音開始不耐煩。「看你是要來我這拿,還是找送過去給你都行。」
帶著滿腹疑惑,白媛君說出一個離學校很近的咖啡廳地址,因為她一點都不想去他家。
到了約定的時間,她老早便在咖啡廳裡的沙發座上等候,她戴著眼鏡,將頭髮束起,一派學生清純裝扮,這純粹是因她最近名氣漸開,開始有人會對她指指點點之故。
藍映傑準時到達,他一推開門,婉拒服務生的帶位後,便朝四周張望,終於瞧到白媛君,走到她所坐的桌子前,拉開座椅坐下。
「你什麼時候也學會演藝圈那一套?」
他嗤笑,惹的白媛君不悅,她摘下眼鏡後,雙手交握冷淡的看著他。
「如果你今天的目的只是來調侃我,可以請回了。」
藍映傑有些愕然,有些不敢置信,訕訕的說:「你以前不會這樣對我說話。」
「你可能忘了,我一開始對你的口氣就是如此。」
在她還沒愛上他的時候,她一直是這種態度,是愛情讓她改變,如今她的愛他不要,她自然也可以把溫柔收回。
「不是說我有東西忘記拿?」她轉回話題。
藍映傑掏出一個紙袋,丟在白媛君面前,照片從未封起的開口中掉出,散落在桌面。
「這些照片你也該有一份。」
白媛君將照片撿起,掂了掂份量,發現比她先前看到的部分還要多,有許多是藍映傑未曾拿給她看過的。
他們在房子各處都照過,陽台、庭園、樓梯、閣樓……她有時笑,有時沉默,有時低著頭沉思,甚至連她睡著的模樣都有。
「你怎麼可以……」白媛君帶點責備的看著藍映傑。
他甚至連她不知自己在鏡頭下的時候都照?
再翻過去,照片的主角便不是白媛君,而是藍映傑。拍攝的手法有些粗糙,拿著鏡頭的手甚至晃動了,讓照片周圍出現模糊的痕跡,但是藍映傑的笑容依舊躍然於紙上,鮮明生動,眼裡滿是溫柔。
「這些是你照的,所以夾在一起還給你。」
他的語氣很生硬,下一秒,只見白媛君把照了他的部分全抽出來,往他的方向推。「我不要。你拿回去。」
她要他的照片幹嗎?
他把這些照片拿來,又是想做什麼?
諷刺她還沒忘情,所以同情的拿照片來,安慰她的相思之苦?
多謝!不過她真的不需要。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遠離他,好忘記情傷。
藍映傑瞧她拒絕的這麼決絕,凝望了照片好一會兒,默默無語的將照片收回。
白媛君這才注意到,他現在的氣焰已比剛進咖啡廳時收斂不少,是因為她的緣故嗎?
「你今天叫我出來……就只是為了拿這些照片給我?」她試探的問。
「其實你大可以用寄的,不用自己跑一趟。而且,事實上這些照片我根本也沒多想要,你早告訴我是這些東西,我就不會過來了。」
這段話彷彿戳破藍映傑的心事,他臉一陣青一陣白,又掏了兩張票丟在桌上。
「我怎麼可能只為了這些事就找你?!這是攝影展的票,你可以跟鄭博文一起去看,若你要參加開幕儀式,來會場時報出身份就可以了,他們會讓你進去。」
「……我不一定會去。」
白媛君拿起票,手指在紙張上面摩挲,並不如藍映傑所預料的,視若珍寶般收起。
她是故意的,因為她也想讓眼前這個男人嘗嘗,不受重視的痛。
而藍映傑的臉色,果然越來越難看。
「隨便你,反正我也不期待。」藍映傑冷冷的拋下這句話,便逕自起身。
他走的時候一如來時,像陣旋風刮過,迅速消失了蹤影。白媛君一頭露水的坐在原處,不知他此行的目的究竟為何,他最後留下的那句話,著實有點像賭氣哪……
彷彿一個小孩子被戳破了心事,便故意大聲講話,來掩飾他的不知所措。
可是這麼說來,藍映傑究竟撒了什麼謊?
莫非……他其實只是想要約她出來,卻又找不到理由,只好假裝要拿照片跟入場券給她?
不會吧……隨即她為自己荒謬的猜測失笑——這是絕對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