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映傑的車停在大樓地下室,鮮紅色敞篷跑車,就如同車子主人的個性,囂張且搶眼。
車子只容兩個人坐進,上頭的黑色棚子還蓋著,和車身的艷紅形成強烈對比。
「上車。」
藍映傑很紳士的替她開了車門,將她送上駕駛座旁的座位,甚至盡責的連門也替她開,這讓白媛君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怕她跑了?
等藍映傑也上了車,還沒發動,他先笑吟吟的轉頭問她。「有手機嗎?」
白媛君傻愣愣的從小珠珠包裡,掏出了自己銀色的小巧手機,遞了過去。
本以為藍映傑要打電話,結果,他只是「滴、滴、滴」的按了幾個按鍵,之後就將手機給關掉,往座位後方一丟。
「你幹什麼!」白媛君大驚,想把手機撈回來,但已捆上安全帶,難以行動。
「輸入我的電話號碼還有關機,省得人還沒拐到,你媽就Call你回家吃晚飯。坐好,開車了。」
跑車風馳電掣,三兩下便駛離哲字經紀公司老遠。
已是深夜,市區道路上依舊車光點點,白媛君被藍映傑剛剛出發前的話嚇到,怯怯的問:「為什麼不讓我打電話?」
「因為你打了電話,必定勇氣全消,哭哭啼啼的上頂樓回去找媽媽。」
這些話說的諷刺又難聽,白媛君鼓起兩頰,忿忿的撇開臉,讓自己死死瞪住窗外流動的夜光。
沉默一陣,氣消了些,她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
如果她真先打電話和母親說要離開會場,只怕她還沒開罵,她就先自己嚇得棄械投降。
「那你要帶我上哪兒去?」
「秘密。」
聞言,她嚇得雙眼瞪大。「你、你不會……對我做什麼吧?」
藍映傑失笑,等上了車才考慮這些,會不會太晚?她果真如他所想一般,被保護過度,天真到不懂人世險惡。
不過,他可不想在疾駛的車上開錯玩笑,把她嚇到跳車。「放心,只是看夜景。」藍映傑保證。
就如藍映傑所言,車子一路開出市區,順著蜿蜒山路而上,最後他索性將車棚打開,享受夜風吹拂。
白媛君從來沒在夜晚兜過風,儘管風吹的她必須一直撥開拂在臉上的長髮,但當他問起好玩與否時,她還是興奮的大聲喊:「好玩!」
車子平穩的滑過山路,速度雖快,卻像凌空飛行般安靜,白媛君過癮的享受冷風吹在臉上的感覺,和兩旁景色呼嘯而過的快感。
約莫過了三十分鐘,車子速度漸緩,駛人路旁連結的小道,接著,眼前出現一棟西式洋房,三層樓高,裡面一片漆黑,顯然沒有任何人在。
藍映傑用遙控器打開位於一樓的鐵卷門,接著便把車停在庭院中。
白媛君好奇的四處張望,他竟帶她到位於山上的洋房別墅?
「你的房子?」
「不是,朋友的。」
藍映傑簡短回答,停好車子,率先下了車,而白媛君先從車座後面找出自己的手機,放進小珠包包後,也匆忙隨後跟上。
這棟房子是袁松恆的產業,但他平日都居住在市區裡,根本不會過來,當得知藍映傑要回國,並且打算租賃而居,便先把這棟房子借給他住。
這棟別墅位處山上,只要三十分鐘車程便可抵達市區,房子裡頭各色傢俱齊全,裝潢又典雅,藍映傑第一眼見到這房子時,就決定以此為背景,拍攝展覽所需的照片。
開了門,挑高設計的客廳,立刻吸引白媛君的視線,大門左側有一道迴旋梯延伸而上,通往最上層的三樓,她伸長頸子好奇的東張西望。
三樓落地窗外有陽台,可以俯瞰全台北的夜景,很美。」
白媛君依言走上階梯,推開三樓的落地窗後,兩手搭在陽台欄杆上。
果然如藍映傑所言,這棟房子剛好位在一個半弧形開展的山丘上,沒有任何林陰遮擋視線,山下燈流盡收眼底。
「不錯吧?」
聽見他輕佻的語氣伴隨腳步聲,她轉過身,瞧見他斜倚在窗旁,手裡拿著兩杯琥珀色的酒。
見他將酒杯送到自己眼前,白媛君有些猶豫的接下來。
她沒喝過酒,更不可能有多好的酒量,而且,隨著藍映傑離開是一回事,有沒有必要那麼早踏入成人世界又是一回事。
喝了酒,她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胡來。
藍映傑也沒逼她的意思,逕自靠在欄杆上,靜靜喝自己的酒,欣賞有如不夜城的景色。
「我……去打個電話。」白媛君還是決定向家裡報備一下。
藍映傑聳聳肩,表示請隨意。
反正她人已經在這裡,在這人煙稀少的山上,他也不怕她跑了。
白媛君進入屋子裡,乘機把酒杯裡的液體倒出窗外,將杯子往桌上一放後,便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電話給母親,幾聲嘟音後,電話就通了。
「……喂?媽?」白媛君怯怯的、帶著試探性的出聲。
「媛君?」鄭麗娥的聲音又尖又高,差點震破她的耳膜。「媛君?是你嗎?你現在在哪裡?我不是叫你在會場裡等我?你知不知道我整整找了你將近一個小時都沒見到人!」
連珠炮似的話語,讓她招架無力,好不容易等母親說話出現空檔,她才有機會再度開口。
「我、我現在在朋友家……」
知道母親一定會追問,白媛君說的心虛,果然,她只沉默一會,便又尖著聲詢問:「朋友?哪個朋友?你怎麼會在那裡?」「因為剛剛酒會……我實在待不下去……所以、所以……」她吞了口口水,心虛的很,但最終,她還是下了決心說謊。「所以……我就找朋友來接我,現在跟他們在一塊兒,媽,你不用擔心。」
「你什麼時候有那些朋友了,我怎麼不知道?男的還女的?」
「男的、女的都有……都是我大學同學,媽,你別擔心,真的不會有事……」
一旦學會說謊,似乎越講便越順暢,白媛君扯出一串又一串沒完沒了的謊言,一大群人的話,母親總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吧?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呢!」電話那一頭的鄭麗娥,早已回到了家,對著電話憤怒大吼。
連鄭博文都在半夜被她連連招來,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蹙眉聽著自己姨媽過於高亢激動的語氣。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十一點!十一點了!」
白媛君咬緊下唇,十一點又怎麼樣?她並不是沒有行為能力的人,也不是無法獨立自主的小孩!
「好了,媛君,快點回來,告訴媽媽你在哪,我叫博文去接你。」鄭麗娥的聲音稍稍緩和了些。
「不、不用了……」白媛君沮喪回答。「不要麻煩表哥了,我自己能回去,要不然朋友也會載我……」
「到底是什麼朋友?告訴我他們的名字跟電話!」鄭麗娥的火氣再度上揚。
「你又不認識他們……」
「不認識又怎樣?告訴我名字。」
白媛君聽到母親的問話,更加手足無措,她抬起眼,不知何時,藍映傑已走進屋內,當他走到她身旁,她看見他臉上的笑意帶著此評不屑。
他像是在嘲笑她長不大,也像是因為自己的預料成真而笑。
果然,只要母親一開口,她就會不自禁的認輸聽話……白媛君心裡充滿懊喪的情緒。
等了許久,鄭麗娥都沒聽到白媛君的回答,不禁冷笑。
「說不出來?連名字都不能告訴父母的朋友,根本不值得來往,他們只會帶壞你而已。」
否認了白媛君所交的朋友,彷彿就在否認她有獨立交朋友的能力……居然連交朋友這件事,都要經由母親篩選,分成「值得來往」和「不值得來往」的圈子,再送到她面前,逼迫她接受,這讓她十分難受。
「媽……你不要這樣……」白媛君哀求。
藍映傑似乎懶得聽了,直接越過她,往樓下走去。
一種被輕視的不甘,在白媛君心中開始蔓延,而電話彼端,鄭麗娥依舊自顧自的滔滔不絕。
「聽媽的話,告訴我地址,你也真是的,既然覺得煩、想離開,跟我說一聲就好,幹嗎叫你那什麼朋友來接你……」
「媽。」白媛君語氣平靜,打斷她的話。「我今晚不回去了。」
「什麼?」鄭麗娥尖叫。
「放心,我沒賭氣,也不會做出對不起自己的事。」白媛君一口氣也不停的說完想說的話,便掛了電話。
沒幾秒,手機便像催命似的鬧個不停,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正是鄭麗娥,白媛君根本不想接,直接切掉,接著將電源一關,收起手機。
至少今晚,她想照自己的意思做事。
「怎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斜靠在沙發上,慵懶看著電視的籃映傑,聽到下樓的腳步聲時,頭也不回的問。
「不用。」白媛君低著頭慢慢踱下階梯。
「哦?你媽會派人來接你?」
「不,我不回去。」
話音方落,她已走到藍映傑身旁坐下,剛好接收到他帶著些許懷疑的眼神。
「你什麼時候也開始有勇氣反抗你媽了?」
「就從幾分鐘前。」
見藍映傑的表情,還是充滿狐疑,白媛君理直氣壯的挺直身子瞪著他。
「真的!你不相信我?」
藍映傑大笑。「相信!我為什麼不相信?恭喜你總算不再是個窩在媽媽身邊吃奶的小女孩,叛逆是成長的第一步,哈!」
叛逆是成長的第一步?什麼時候有這種諺語了?白媛君不解的眨眨眼睛,但很快就決定把他的胡言亂語拋到腦後,豪氣的一把搶過桌上半滿的酒瓶,又從旁邊櫃子新拿出一個玻璃杯,將酒滿滿注入杯子,一口飲下,接著蹙眉吐出舌頭。
「天啊,好苦!這有什麼好喝的?」
「你這叫牛飲,白白糟蹋上等美酒。」
藍映傑勾勾手指,要她過來,她乖乖的聽了話,帶著酒瓶坐在他身旁,看著地斟滿自己的杯子。
「輕啜一口,一口就好。讓酒在舌尖盤旋,等你充分品嚐到它的味道時,再一飲而下……」
藍映傑含進了一口酒,薄唇因酒水和燈光閃爍著妖異的晶瑩,引誘白媛君看的目不轉睛,而那口酒,滑過他的唇,落入他的喉頭,她看著他喉結上下起伏,口中有些乾澀。
他……有如在挑逗她。
白媛君心裡冒出這個念頭時,連忙又慌張的對自己否認。
天啊!她怎能有這種念頭?
「你試試看。」
一杯酒又遞到了她手上。
白媛君照著做了,只是苦澀味更甚,到了喉嚨中時,甚至有一股灼燒感。
「嗯!還是很苦!」
「小孩子!」
藍映傑嗤笑開罵,怎知才買了這一句,白媛君像是要鬧睥氣似的,又把手上的酒一飲而盡。
「喂!」他捨下她手上的酒杯。「你幹什麼啊?小鬼頭,你是打算把以前青春期沒叛逆到的部分,一次叛逆回來不成?」
「叫我小鬼頭……你年紀又是多大了?」
白媛君酒一喝,膽子一開,連吐槽、頂嘴她都開始敢做。
「二十七,整整大你六歲。你剛念小學一年級時,我都念初中了,夠資格叫你小鬼頭吧?」
「那……」白媛君努力運轉開始有些發熱香沈的腦子。「……老頭子。」
死小鬼!藍映傑哼了一聲,拉過白媛君的手,一把將她按倒在沙發上。
「你幹什麼!」
白媛君的雙肩給他制住,慌張掙扎,他不是說過,只是帶她來看夜景,其他什麼也不會做的嗎?
「你說呢?誰叫你惹我,死小鬼。」
這句話講的威脅性很重,她瞪大眼掙扎的更為激動,甚至打算抬起腿踢他,卻被他的長腿壓制住。
這種情況下,她修長白皙的腿露出大半,現下她既踢不開他,也無法推開身上的重量,只能惱羞成怒、氣喘吁吁的怒視他。
而藍映傑笑嘻嘻面對她的怒容,空出一隻手拿過酒瓶,在她面前晃啊見,嘴角勾出誘人的弧度。
「要不要我餵你?包準很甜,一點都不苦。」
白媛君這下嚇的連紅暈都消了,臉上一片慘白。
她顫抖著嘴唇,看到藍映傑灌了一口酒,薄唇綻出冷酷笑意,緩緩靠近她,酒氣和古龍水味,混合成一股奇妙的味道,充斥在她的鼻間。
完了……逃不了了!
白媛君閉上眼,徒勞無功的將臉轉向一旁,雖然微弱,但她努力表示抗議。
一陣子過後,她所害怕的事情並沒有降臨。
她微顫長睫,將眼睛張開一絲小縫,剛好對上他充滿興味的眼神,他早把酒喝下了,老神在在的倚在沙發旁觀察。
「你……」
他根本在耍她!她終於發現這件事實。
白媛君單腳踹出去,只見藍映傑敏捷的閃開,笑嘻嘻的坐到沙發對面去。
「幹嗎這樣做?!你差點……差點……」
差點嚇死她了!她縮到沙發去,恨恨瞪視他。
藍映傑避開不答,反倒換了個話題。「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怕男人碰你?」
雖然在酒會裡,她鼓起勇氣將自己的手交給了他,但他感覺的到,之後她還是盡量避免兩人接觸。
剛剛兩人貼近時,她無法克制的顫抖,就是最好的證明。白媛君沉默,她不想說的……平常,她從來不對人說這種事……可是,剛剛喝下的酒精,似乎煽動了某些因子,讓她難得想多話。
「因為……我爸。」
「你爸?」
藍映傑皺眉思考,鄭麗娥在業界是個知名人士,八卦不少,尤其是她惟一的那段婚姻,聽說……是因婚姻暴力而收場。
「我爸不僅打我媽,也打我。」白媛君沒有隱瞞,坦率承認他的猜測。
所以她無法忍受異性的碰觸?藍映傑不禁想起,以前看過不少這方面的研究報告,曾經遭受過家庭暴力的孩子,有些甚至只要看到別人稍稍抬起手,便會尖叫逃離。
「當異性要接觸我時,我心裡告訴自己「這無所謂、這沒有關係」,卻常常還是無法克制的恐懼……但是我討厭這樣……」
她不想被那個,早已離開她和母親身旁的男人,繼續左右一生。
畢竟,那個男人已經和她們母女再無關係,只要將心靈上的創傷一併抹去,她就可以從那種討厭的回憶裡解放。
藍映傑這才明白,她將自己的手重疊於他的手之上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