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什麼意思？」
被強拉到醫院頂樓的程靈萱，面對冷聿來勢洶洶的怒氣，茫然以對。
「什麼？」
她表現的不夠好嗎？
她以為自己已經將所有的感情掩藏起來了，為什麼冷聿還不開心？
程靈萱自認，她應該沒有妨礙到冷聿和他的女朋友啊！
「為什麼要跟我說恭喜？」冷聿瞪視著她。
「因為我真心的替你挽回女友感到高興……」
話還沒說完，捶在身後牆壁上的拳頭就讓她噤了聲。
她看看那雙結實的手，再把目光移到手的主人身上。
那張好看的臉，此時正滿怒氣。
他看著自己，接著煩躁的用手搔亂一頭黑髮。
「原來你真的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
咦？程靈萱瞪大眼睛。
冷聿吐出一口氣，直接走到頂樓邊緣，靠著鐵欄杆看著下面景色。
風吹得他的白袍翻起，他冷冷的背對程靈萱說：
「那為什麼當初又要主動來找我？還說你喜歡我？還是那是酒後失言？」
程靈萱靠近他一步。
「你為什麼問我這些？」
冷聿轉過身，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我喜歡你啊!可是你卻……」
程靈萱詫異的回瞪他。
「你從來沒說過！你不是很痛恨我欺騙你嗎？！你喜歡的是『萱』不是嗎？你討厭程靈萱，討厭程靈萱扮演萱……」
冷聿皺眉。
「我是痛恨你欺騙我，也討厭程靈萱扮演『萱』，但我也很確定，我愛上的是『萱』沒錯。」
他一一承認她話裡的每個問句，讓程靈萱的心裡掠過一陣痛。
果然是如此！
她用盡力氣笑著。
「那既然如此，我恭喜你，你又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冷聿第一次從頭到尾，看清楚程靈萱的表情變化，他才理解了一件事情。
程靈萱的笑容，並不是發自內心的。
她在笑之前，眉宇間掠過一絲淒楚，接著才掩飾般的微笑，而他先前竟然都不曾發現。
是程靈萱太會掩飾了……
程靈萱沒發現他已看透自己，只是自顧自的繼續扮演成熟理性的女人。
「畢竟，萱不是真正的我，那只是喝酒後的假象罷了。真的我，只是一個在醫院裡一天工作到沒日沒夜、一點夢想都沒有的女人。
我也很明白你看到真正的我後，就全部失望了對不對？我們第一次共度那夜之後，我在醫院看到你，想跟你打招呼，你卻對我視而不見，從那時開始，我就知道程靈萱跟『萱』的差距有多大了!」
冷聿沒有打斷她，任她滔滔不絕的說。
人在激動時，會把自己真正的心意表現出來。
「所以，我不想讓你認出我，但你還是認出了！接著的一切都如我預料，你無法接受這其中的差距，所以狠狠的責罵了我。」
程靈萱越說越激動，清澈的眼裡開始溢出淚水。
「我不想讓你為難，所以選擇離你遠遠的；如今，你的女友也回來了，她跟你很相配，但我祝福你們之後，你卻又問罪似的把我拉到頂樓來！你到底在想什麼？我才想問你呢！討厭我的話，我就離你遠遠的，你也離我遠遠的!」
她一鼓作氣說完後，冷聿才接著說：
「然後呢？我們都離彼此遠遠的，接著我去找我的前女友，你呢？去跟病房裡的那個可愛小男生在一起嗎？」
程靈萱眨眨大眼。
她不知道冷聿怎麼突然把事情牽扯到這裡來。
「小男生？什麼小男生？」
冷聿看她一眼，淡淡的說：
「你幫他剃毛的小男生。醫院裡的八卦可是傳得比什麼都快，我聽說，自從他被你那『妙手一抓』，便從此死心塌地的愛上你。」
「亂說！」程靈萱氣急的大叫，但是隨即又想到了一件事。
冷聿不是向來不去管這些醫院裡的八卦嗎？
至少以前大家在談論時，從不曾見冷聿參與其中。
冷聿看到她的表情，苦笑了一下。
「覺得很奇怪嗎？我也覺得很奇怪。我對八卦向來厭惡，因為老是被人傳來傳去……可是對於你的八卦，我居然認真的聽。」
程靈萱驀地臉一陣燥熱。
為什麼……她的心突然劇烈跳了起來？
「在知道你是萱之前，其實我已經對你有點印象。我知道你是陳護士好友的女兒，我知道你戴著副眼鏡，我知道你老是低著頭，我知道你總是不愛笑……」
「你……」
程靈萱覺得自己因為他的話，口乾舌燥。
「但那些都只是很表面的印象。在知道你是萱之後，我才真正認識你這個人。雖然說八卦不可取，但我居然因為八卦，知道了你對病人很體貼，很認真的帶著學妹……」
「我並沒有……」並沒有你說的這麼好……程靈萱低下頭。
冷聿凝視著她。
「萱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陣突然吹來的風，把我的心整個都吹亂了，我喜歡她，可是我抓不到她，因為她並不像個真實存在的人；知道她就是你時，我的確有些難以接受，可是接下來，你完全的漠視讓我的心總是煩躁……
直到我的前女友出現，你對我說那一聲『恭喜』，讓我感到憤怒，突然，我想通了。」
「……想通？」
冷聿認真的看著她，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嘶啞。
一開始，出現在冷聿面前的是萱，他牽掛著她，想見她；但是在這幾天後，他發現即使知道萱就是程靈萱，他還是一樣惦記她，甚至比先前更甚!
「我喜歡『萱』，但我現在也喜歡上了你。」
程靈萱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她以前暗戀著他，那時他遙遠；後來因為喝酒而和他發生親密的關係，那時，每次的相會，他都像是在夢中出現的人；現在的冷聿，是真實的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了。
「你呢？你怎麼想我？」
「我……」
程靈萱羞紅了臉，還沒開口，就被冷聿的味道緊緊環住。
啊！程靈萱閉上眼睛，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觸感，是他的身體、他的臂膀、還有，他的唇……
有些冰冷的雙唇覆蓋上來，帶著無盡的溫柔，像是要融化彼此般交纏。
冷聿的舌在她雙唇間侵入、撤離……
直到她渾身發軟，將頭靠在冷聿肩上，雙手抓住他的背。
此時，卻聽到冷聿在自己耳旁笑著。
程靈萱疑惑的抬起頭，她的臉上，還有情慾未褪的紅潮，讓冷聿看得心動。
「怎麼了？你笑什麼？」
冷聿愛憐的摸了下她的唇。
「我想到第一次遇到你，你躺在草叢裡，我還以為遇到屍體了。」
程靈萱的臉更加嫣紅。
不過，說實在，那次的見面，她一點也不記得。
喝的爛醉時發生的事，誰會記得？
「我跟你的第一次見面可不是那次。」
她有點氣鼓鼓的說，又招來冷聿的笑聲。
「是、是。都是我不好。」
「……」
程靈萱再度埋進他的懷中。
「不然，再重來一次吧？」
不懂冷聿的話，程靈萱張著大眼看他，冷聿對她微笑。
「我叫冷聿，今年二十八歲，任職於T大附屬醫院，目前為住院醫師，興趣是……」
程靈萱也甜蜜的笑了起來。
「我是程靈萱，今年二十三歲……」
他們終於完全的認識彼此。
愛情，現在才正要開始。
「不要——護土小姐，求你不要——」
唉!又來了!
這種戲碼，還要上演多少次？
一大早從病房裡傳出的求救聲，一如往常，沒有任何人在意，病人躺在床上繼續睡，護士忙著照顧病患，醫生繼續填他們的病歷。
只是坐在病床上縮成一團的病患，哭喪著臉，凝視眼前這一群猛盯著自己瞧的護士們。
「這位先生，您別這樣，我們沒有要替您剃毛。」
程靈萱才剛拉開病床旁的布簾，就聽到震天價響的慘叫。
她都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呢！
奇怪，她手上既沒拿剃毛刀，也沒有要脫下對方的褲子，為什麼這位病人要慘叫呢？
「我知道……我知道你沒有要剃毛……可是我……」
病人害羞的低下臉。
「我只是檢查一下您的傷口而已。請直起身子吧！您的傷口在腹部是嗎？」
後面的學妹又換了一批，個個睜大眼睛，看一下程靈萱，又看看病床上的人。
「我都知道。可是……我因為腹部開刀，所以不能隨便下床走動，但我……我……」
病人的聲音細如蚊納，最後才逼出一句話：
「我拿起尿壺正想舒解一下，你就把我的簾子掀開了……」
程靈萱一看，病人手上，不正拿著個尿壺？
真是太失禮了……程靈萱朝他點了個頭。
「沒關係，請您先解決吧！解決完請說一聲。」
說完，又刷的把簾子關上。
學妹們互相張望，然後偷偷的笑了起來。
「安靜。」
程靈萱一雙漂亮的眼睛掃過她們，手指放在唇上，輕輕的噓了一聲。
總算聽到裡面的聲響結束，程靈萱帶著學妹們檢查完病人的傷口後，總算大功告成。
或許因為程靈萱的美麗臉蛋，那位病人，從頭到尾臉都是紅的。
學妹們讚歎的看著學姐，真不愧是「病患殺手」啊!
從五歲到八十歲，沒有一個男病患可以逃過程靈萱的溫柔體貼。
不過說也奇怪，先前學校的學姐們，怎麼都說這間醫院帶學妹的護土，是個待人很好外表卻很死板的人呢？
或許是傳錯了吧……
學妹們個個心裡揣測，和這樣的學姐交往的人，不知道是怎樣的男子。
而程靈萱，根本不知學妹們沒用心於課業，卻老在心裡想些有的沒的，還很認真的帶領她們往下一個地方前進。
突然，程靈萱木然的臉上有了一絲波紋，很小、很小，幾乎沒有人可以察覺，除了冷聿。
冷聿從走廊的對面走了過來，離程靈萱幾步距離時，就看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喜悅。
但也只有一下，這一瞬間過後，又是古井不波。
嗯，沒辦法!誰叫這女人，就是喜歡這樣呢？
她一定要在醫院裡表現出一副貞節烈女、死都不會談戀愛的模樣，才覺得自己的道德足以擔任帶領學妹的任務。
冷聿知道她的個性，所以也學著她，連笑容都不給一個，臉上的寒霜足以凍結整條走廊。
果然，看到冷聿的表情，程靈萱的眉眼間就出現了慌張。
她的眼神朝冷聿這邊射過來，意思很明顯——
你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要這麼冷淡的……
在交會前的剎那，她的眼睛又眨了眨。
你知道我的個性就是這樣……
冷聿微笑。
這樣，叫他怎麼忍心再嚇她？
於是在交會的那一瞬間，他的手擦過程靈萱的手，很快，僅只一秒。
然後用只有程靈萱能聽到的音量，說了一句：
「傻瓜。」
傻瓜，難道我還不知道你？
聽出他話裡的意思，程靈萱總算笑了。
接著，兩人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模樣，在走廊上擦肩而過，彷彿陌生人。
程靈萱臉上掛著愉悅的笑，看著窗外的好天氣。
而冷聿則在她們這群人走過轉角後，才停下腳步，留戀她的背影。
這就是他們戀愛的方式，不說出口、不形於外、不留任何蛛絲馬跡。
因為冷聿太過淡漠，不願自己的感情生活暴露在大眾之下；而程靈萱又太過內向，無法顯示自己的愛意。
但是，即使這樣的他們，也有放縱的時候——
「晚上，老地方見。」
一回到值班室，冷聿就看見手機裡傳來這樣的訊息。
「OK。」
本想這樣答覆，想想後，冷聿又把這兩個英文字刪掉，改成——
「我帶著美酒等你。」
他能想像程靈萱看到「美酒」兩個字的表情。
那張清秀的臉上，一定瞬間又羞又氣吧？
不過，還是會乖乖的時間一到，便在約定的地方等待著他。
即使她這種口不對心的小缺點，冷聿發覺自己也是愛的不得了啊……
總之，他們的愛情，一定會永遠……永遠……這樣下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