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病 第六章 戀愛熱病
    名義上的夏天,已隨著八月的結束而正式告終。當然台灣似乎每年都有延長到十月的準備,施慶志的房間一如往常悶熱不退。

    辭去奧蘭蒂亞的工作,他成為嵯峨堂的專任攝影師。

    雖然酬勞比從前要多出許多,但工作量卻少了三分之一,這讓他更多出了許多無用的空閒時間。

    慶志不知何時開始,自己終於不用鬧鐘就能早起,而自從暫住的房客搬走之後,房子也像錯覺一般、寬了好多。

    從晨光中醒來,慶志坐起身,魁梧的背部被窗外的陽光晾曬著,他壓壓自己的脖子,左右扭轉了一下,有些疼痛地皺起眉頭。

    微微駝著背,他走向浴室。明亮而無孔不入的陽光讓洗臉台的鏡子也閃閃發光,慶志轉開水龍頭,邊聽著水流聲邊看著鏡中的自己,接著將眼光轉向鏡子一旁的壁畫。

    精神飽滿的啦啦隊女郎瞇著眼,紅潤的嘴唇形狀美好,肌膚也發出了汗水造成的柔細光澤,和當初完成時相比,毫無褪色跡象。

    「早啊。」慶志微笑,轉頭看了看其他牆上的女孩後,開始刷牙。

    每天盯著這些啦啦隊女郎,對她們說話已成了慶志的病態習憤,有的時候也會摸摸她們豐腴的雙頰或金髮。

    即使作畫者用噴槍製造出女孩嘴唇的水亮光澤,但她們畢竟只是牆上的畫,當慶志用食指去觸摸女郎的紅唇時,指尖所感受到的,也只有水泥牆生硬冰冷的乾燥感。

    就像跟誰告別了之後,得到的那乾燥的吻。 

    慶志的想法、生活、並沒有因紹祥的離去而產生太大的改變。或許紹祥自己也想逃避,在道別後,就飛也奔似地逃出了兩人的房間,之後也不再聯絡。慶志不會刻意去回想這些事,只是以一種盡量不要破壞原本生活的方式、謹慎過著日子。

    嚴格來說,和紹祥同居的夏日並不算是美好的回憶。

    美好的回憶應該是發生了之後,會讓人感到懷念、滿足或快樂的事……然而兩人共同的回憶,總是讓他胸口悶悶的疼著。

    離開浴室,在轉角的木柱子上有個塗鴉:與紹祥差不多高的地方,作了一個刻痕記號,再高了三十多公分的地方,則是慶志身長的刻痕。

    「可惡!再給我兩年時間,我一定追過你!」

    「傻瓜!長這麼高才不好哩,你撞過門檻嗎?」

    慶志輕輕的撫著位置較低的刻痕,一旁的塗鴉是只小人,朝慶志的刻痕處奮力奔跑的樣子;紹祥的塗鴉一個個都留著,沒有任何一個被慶志擦掉。

    喜歡逞強的個性一直都沒孌、雖然一副自我中心的樣子,但實際上卻處處在意著別人、對喜歡的事物一個勁地努力,總是忍耐著什麼似的,就算滿身是傷也從不喊痛,希望受到他人注視,喜歡被關心,對某些事很遲鈍、但有時又像獵一樣的靈敏。紹祥的個性還有很多慶志摸不透的地方,但卻更引起他的興趣。

    慶志沒拍過幾張紹祥的照片,除了工作和前次用找到的相機試拍外,紹祥的照片一張也沒留下;慶志是個攝影師,在他的審美觀中,紹祥並不是個可拍的好素材,在鏡頭前面也表現欠佳,不過慶志雖不拍紹祥,卻喜歡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以前在日本留學時,渡邊老師曾經警告過慶志,攝影師的作品之中若加入了太多自己的偏好,很容易拍出觀賞者無法理解的作品,也會使審美觀產生扭曲。慶志當時不太理解這個警告的用意何在,但過了這三個月,他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原本討厭的小鬼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很可愛,最早一直看不慣的茶發跟刺青,後來卻成了慶志眼中不斷追逐的對象。

    光是紹祥漂亮的純黑色眼睛,就不知道有多少變化;模特兒的眼神和表情都在表現中佔有重大的一環,紹祥不擅長面對鏡頭,但是平日的表情卻叫慶志眼花撩亂。

    看著低俗的綜藝節目時,總是發出誇張笑聲的他、突然說出和自己一樣的話時、淺淺地微笑的他、有點睏倦時無精打采的臉、有所要求時眼珠子打轉的樣子、因忿怒而發紅的臉頰、把玩著軟片罐的長手指與環了沉重銀飾的纖細手腕、總負著傷的膝蓋……

    一天晚上,紹祥曲著膝坐在牆角,邊聽著收音機中廣播的英文老歌,一個人靜靜的哭了。這樣毫無動機的行為,卻在慶志心裡,為他抹上了更特別的印象色彩。

    光看著他就好有意思,不住這麼想的同時,慶志發現自己的注意力,已經全部移到紹祥身上了。這種想法是不是參雜有自己的喜好,他也不確定,但若是一個人的眼睛每眨一下,就能拍下一枚照片的話,慶志知道自己必定已拍下上億張的照片了。

    目光就是不想從他身上移開,直到他離去時,慶志仍是看著他小小的背影,徒讓自己心疼,卻什麼也沒有回答。

    已經二十五歲了,就算談戀愛也該談個成熟的戀愛,沒有美國時間陪小孩子玩「同性戀慕」的青春期遊戲……

    就算兩人再相處個五六年,慶志也不覺得自己會因為這種扮家家酒的生活而愛上紹祥,何況他是男孩子,這種錯覺似的戀愛太過隨便,男人不可能跟男人戀愛,那感覺與男女間的戀愛相差太遠,根本無法稱為愛情。

    慶志有時候會在心裡埋怨,紹祥在這房間裡留下了太多他的氣息沒有帶走,讓自己無時無刻都感受到了酸楚,就連呼吸都覺得疼痛,這樣的回憶毫無快樂可言。

    「那傢伙……會說日文嗎?看起來就是一副學不來的樣子……」換好了衣服,慶志邊苦笑,邊從抽屜中拿出皮夾與手機,簡單整理了身邊的物件,便出門前往離島監獄。

    —個月中的空閒時間,慶志大多在洗照片、或與雅竹打發,不過這一個月,自己和雅竹聊過了什麼、兩人一起去過了什麼地方、或是參與了什麼企畫工作,慶志一概想不起來,甚至比七、八月那陣子的事更難回想。嵯峨堂的編輯已罵過他兩次照片成品不佳、前幾天騎車時曾發生過一場小車禍,生活開始越來越沒有實在感,慶志覺得自己恍惚了。

    直到昨天深夜,慶志聽到電話聲,幾乎以為自己的血液被抽乾。但當他接起電話:

    「喂!KG!你收到請帖沒!渡邊的二女兒綾香要結婚了!」

    「……」

    一瞬間對電話出現的期待讓慶志投降了,和李成浩有一句沒一句的應對間,他發現自己在等不可能出現的聲音。施慶志的靈魂八成掉在哪裡了吧,成浩這樣笑他,並邀他隔日見面討論禮金的事。

    第二天他騎著機車來到離島監獄,打開店門,室內仍舊黑暗,但比待在家裡輕鬆些;成浩反常的早到,和一個女伴坐在四人座的監牢包廂裡和自己招手。慶志拉開牢房的門:

    「雅竹!?」

    「難道我不能來嗎?」她苦笑:「我也想知道你們男人都在什麼地方聊心事嘛,你說是嗎?成浩?」

    「啊、啊、是啊編輯大人說得對……」

    想也知道你是被逼的……慶志斜眼瞪成浩,對方回以無奈的表情。

    「這裡沒什麼好來的,」他坐下:「東西又難吃照明又不好,還得被關,況且我是要跟阿浩談渡邊老師的事——」

    「我則是要談你的事。」雅竹打斷他,成浩又再度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KG,你最近工作狀況很差……而且就連跟我在一起時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那才不是失魂落魄,我只是他媽的睡眠不足……」

    「連續一個月睡眠不足啊?老大哥你還真忙。」成浩回諷道。

    「……」

    「跟紹祥有關係嗎?」

    「……沒有,跟他沒關係。」

    「可是他走了之後,你才——」

    「我說了跟他沒關係媽的你是聽不懂嗎!?」慶志大喊,方桌因他起身而引起大震動,雅竹和成浩因為過度驚嚇,兩個人都顫了一下。

    店內的客人全都對慶志等人的包廂回以不耐的眼神、要不了二十餘秒,櫃檯的廣播器突然傳出了「102囚室的犯人不准喧嘩!102囚室的犯人不准喧嘩!」的戲劇性警告。

    「……已經欲蓋彌彰了,KG。」

    「……」他悔恨的坐下,卻讓成浩無由產生興趣。

    「紹祥是誰啊?大哥跟他發生了什麼事?」

    「……」慶志將腳跨上桌面,水杯發出被碰撞的聲響:「玩滑板的街頭畫家,奧蘭蒂亞的代言人之一,跟我同居的小鬼,騙育琪一百萬的詐欺師。……我跟他上床了。」

    「啊!!」

    「走之前他跟我告白,我沒有接受。」

    「什……」聽完慶志的爆炸性發言,雅竹一陣虛脫,而成浩則猛喝手邊的冰咖啡逃避自己聽到的現實。

    「事情是這麼簡單的嗎!?這麼說紹祥就是上次那個你說受傷的……喂喂喂,不會吧?能讓你願意跟他……的男孩子,是長得美若天仙嗎?」

    「在這裡。」雅竹從提袋裡取出奧蘭蒂亞的DM,指出其中一人給成浩看:「是這個孩子……」

    「一點都……不像女人啊?」

    「……是不像。」

    「當時你還信誓旦旦的對我說你不是同性戀……」

    「我不是啊!」

    「那老兄你是被騙上床的囉?還是被下藥?」

    「沒有、沒有!都沒有你聽不懂嗎!你們兩個一人一句的夠了沒啊!!」

    「你不要這麼焦燥……」雅竹扶著自己的太陽穴揉了揉,盡量放輕聲音對慶志說話——雖然她自己也無法沉靜:「你慢慢來,說說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自己也搞不懂。剛開始只是覺得家裡有他在還不錯……雖然是很吵又滿頑皮的,不過久了也習慣了,其實挺可愛的,感覺比較像寵物吧……但是這並不表示我是同性戀啊……」

    「可是你跟紹祥他——」

    「那是有一天我在浴室拜託他幫我刷背,結果……」

    「就做起來了?」成浩又奸詐的一笑:「喂,老兄,你還沒搞情楚狀況嗎?再怎麼沒常識的男人也不會因為一時衝動就跟男孩子上床啊。」

    「而且紹祥才幾歲……你實在……」

    「我今天可不是來讓你們批鬥的,阿浩,你說絞香要結婚,那喜帖呢?」

    拉開撐在桌面的手肘,成浩恍然大悟,從外套內側取出信封:「我都忘了……在這,渡邊老師很希望我們去呢,他還附了來回機票。」

    「又得練習日文了嗎?我對大阪腔很那個……到時候靠你了,阿浩。」

    「啊?我,我不去啊。」

    「你不去!?」

    「公司遊戲發售期逼進,我根本是每天睡辦公室……

    今天是翹班出來的,已經不錯了……」

    靜靜看著兩人,雅竹也從手邊的雜誌內頁取出什麼,自己無聲的讀著。慶志看看手中的請帖跟兩人份的來回機票,像想到了什麼的突然問道:

    「雅竹,你跟我去吧。」

    「……別耍性子,我有工作,也不會日文,何況時候我已經在法國了。」

    「法國!?」又是一陣騷動,慶志差點沒將手中的票扯破。

    「我已經決定了,今年我要去考察奧蘭蒂亞的發源地與經營,也算是充電吧……」她隨興敲著玻璃桌面:「你何不用那機票帶紹祥回來?」

    「你在說——」

    「他有跟我連絡。」

    再怎麼鈍感的人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前攝影師的成浩和作編輯的雅竹;慶志臉色發白,而且愈加焦躁了,雖然不肯開口詢問紹祥的近況,但這種焦慮不安的眼神卻將他所想的事近乎完全地曝露出來。

    「他……他應該過的不錯嘛。」

    「是啊,跟我通過兩次電話,還有寄明信片來。」

    「……喔。」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自己沒收到?」

    「……也不會啊,小傢伙那麼喜歡你,沒辦法的事。小鬼的電話,一打來就會講一大串吧?我可不想接到那種煩人的越洋電話……他跟你講了啥?」

    「他說……他在那裡讀高中,生活很正常,交了個很可愛的女朋友,還寄給我們倆的貼紙照片。」

    貼紙照片?喔,你說拍貼吧?正當成浩糾正著雅竹的錯誤時、慶志一語不發,雙手緊握著,指甲深陷入肌膚。

    「很好嘛……小鬼適應力還真強啊……」他輕蔑的笑笑,勉強吐出一句話。

    「……幫他高興嗎?」

    「當然的呀……」

    可是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

    別說了。

    慶志往鬆軟的座椅後背靠,閉上雙眼。

    啊啊……原來這就是絕望的感覺……慶志不敢相信自己在妒嫉回到了正常生活的紹祥…跟那個和他一起繼續生活的女孩;一個月前,掂起腳尖邊親自己邊哭著的紹祥,一個月後卻若無事然的繼續度日……人類果真是堅強而又殘酷的生物……

    「鄭育琪還在等你回答,你不是告訴過我,你要跟她復合嗎?」

    「……那種事怎樣都無所謂了……」

    仔細一想,慶志發現自己從以前到現在,很少有主動追求人的經驗,順著情勢而自然與對方交往,或由對方先告白而開始的戀愛,果然還是佔大多數。但這樣的戀愛總結束得快,只要對方提出分手的要求,慶志也會乾脆的ok。

    不過從來都沒有像這樣,為了無名的不安而猶豫不泱……

    不給紹祥回答應該是正確的,雖想這麼說服自己,但懊悔跟沮喪仍然揮之不去。

    沒有積極挽留他,是因為覺得好像會一直跟他在一起吧……覺得他應該會一直留在我身邊才對……是太過安心的錯覺讓自己疏忽,使得不到回應的紹祥,被傷害而獨自逃走了,慶志恍然大悟。

    不過夏天已經結束了,紹祥也像季節更替一樣地,會在自己的回憶中變消失吧……到了夏天就會忘記冬天有過的寒冷、冬季時也會忘記夏天曾渡過的嚴熱,這是自然的道理。

    「你的臉色好難看。」

    「……調侃我很有趣嗎?讓我靜一靜……」

    「我沒有調侃你,只是測試你而已。」

    有點驚訝的張開雙眼,雅竹笑著,雖然不是很樂意的微笑。

    「沒有拍貼啊,老大姊?」翻弄桌上的明信片,成浩補上一句。

    「那——」

    「我剛剛是騙你的。因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很認真……對紹祥的事……」

    「……」

    「拍片的時候我就多少有點感覺……紹祥看你的眼神有點不太一樣,而且有的時候會用羨慕的眼光看我……你也是,若說是寵紹祥,那未免也太過了一點,如果今天紹祥是女孩子,在外人看來你們兩個已經跟親密的情侶沒有分別了。」

    「我寵他?」

    「本人沒察覺的溺愛吧……你有談過這樣的戀愛嗎?

    喜歡對方喜歡到溺愛的程度?或者想到對方的事就全身發熱?一定也沒有吧。」

    「所以這才是奇怪之處,你對一個又不是兄弟、又不是女朋友、甚至還跟你做過對的小鬼這麼好幹嘛?」成浩插話。

    「我……」

    「剛才說的是騙你的……紹祥沒去上學,他現在跟他的父親在巡迴遊樂園畫畫,這個時候應該停留在USJ。」

    「是那個新開幕的影城吧?」成浩怕了拍慶志的肩膀:「老師住難波,很近呢,宴會結束後,你還可以去找那個孩子。」

    「去找他也沒用……」

    「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雅竹從成浩手中取走明信片,將它交給慶志:「好像哭過,聲音有點啞,除了聊些近況,他完全不敢問有關你的事,我也只好避免提到你……讓女人和小孩哭的你,實在是個罪惡的男人……」

    「是嗎……小祥哭了……那傢伙還在哭啊……」

    「我並不是想做撮合你們這種無聊事才說的,但這是我看到你第一次對固定的對象認真……你何不自己到日本去確定一下?」

    「……」

    聽完兩人沉重的談話,成浩雙手抱胸,隨口開了個玩笑:「老哥,如果你真是同性戀,想想我們一起在日本留學你沒偷襲我還真是奇跡。」

    「偷襲你這個壯漢我還不如去偷襲老師的女兒……」

    「那就對啦。」回到桌前,成浩點了煙:「你想想,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你跟他發生了關係,雖然他是男的,但你不是同性戀,也不想抱其他男人,所以呢……」

    「啥?」

    「你非要我點破你不可嗎!?反過來想想,那傢伙如果今天是個女孩子,搞不好會被你弄得懷孕呢……你真的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的話,又怎麼會去碰他?你只是因為他是男孩子而覺得尷尬?」

    「你不要曲解我的——」

    「要不要聽個故事?」

    「?」慶志握著自己的酒杯,斜著眼看他,雅竹也湊近。

    「吶、我還是國中生的時候作過家教的打工……」

    「你的成績能教人?」

    「……教小學男生,因為是混血兒,中文又說不好,所以在學校沒什麼朋友,安靜得很,可是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會變得很多話,那時候我正是叛逆期,一天到晚在外頭鬼混,就這樣跟那孩子變得親密起來……那個年紀的小孩是真的很可愛耶……因為他很愛黏著我,兩個人很自然的也開始做了些不該作的事……現在想想那可是犯罪呢……你別想太多,我們只到B而已……直到我畢業考上高職後才被迫跟他分開,不過我走的那天,那傢伙哭得好慘,連他爸媽都嚇了一跳,實在是個不錯的回憶啊……」

    「你這個故事想說什麼?」

    「我也不是同性戀,一直到現在也不是,但是我還是有這種經驗。」

    「你的故事,是真的假的?用不著為了說服我編謊話。」

    「……」成浩雙手環著杯子,困擾的微笑起來:「你覺得呢……?」

    「你很清楚不是嗎?」雅竹皺眉,開始尋找錢包準備結帳。

    「喂、我——」

    「票你就收著,不去也可以,早點賣掉吧。」將咖啡一飲而盡,成浩也翻開帳單看著。

    「喂喂喂,怎麼回事?你們兩個要走了?」

    「無精打彩的施慶志實在看起來很討厭,為了自己也為了紹祥,加油吧。」

    「是啁,如果你真是同性戀,那大不了我入贅你家娶你老妹。」

    「你們兩個真是的……」

    不論如何,自己去確認吧。

    從兩人嚴厲的目光中,慶志最後接收到的只有這句訊息。

    雖然外表並不像花心的男人,但施慶志與女人交往過的經驗其實意外的多,即使每個女人都有一點類似特徵,然大體上卻都還是不同典型、差異頗大的女子,對攝影師的他而言,長相排第一重要,然後,是絕對能容忍他的溫柔個性,也因為如此,與他個性不合的人,他從不願主動配合,「體諒他人站在他人的立場想」或是「客觀的角度上」這些詞,絕不出現在施慶志的字典上。

    不過這個夏日他第一次容忍了一樣東西。

    一個人在店裡呆坐著,想想該結帳時,慶志掏出了皮夾來。

    打開夾層,透明的照片套中,放的是裁剪過的育琪廣告宣傳照;他將顫抖的手指伸入照片後側,取出了夾層內另一張照片。

    那是自己身邊僅存一張紹祥的照片,是兩人在天台打鬧時用自己的老相機照的,照片裡的紹祥笑得很漂亮,就好像似乎沒有比他更幸福的人般快樂的笑著。

    不過當時是邊鬧邊拍之故,這是張很模糊的相片。慶志撫摸著照片裡紹祥的臉,那笑容卻依舊模糊不清。

    從今以後,再也無法清楚看到這個笑容了。

    那個擅於唱爵士老歌、柔和而微微沙啞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兩個月前和育琪分手,一人獨騎著機車之時,他開始真正考慮,對於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伴侶,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對方或許不用那麼忍讓也可以,偶爾會跟自己吵架使性子也不錯,最好對自己的工作也有興趣,總是能鼓勵自己、但也會適時依賴自己的人。

    那個曾緊擁著自己的背部,坐在機車後座的小個子,竟叫人如此懷念。

    還以為只是失去了一季夏天,但實際上他知道自己失去的,是讓他產生所有熱情的源頭。

    *  *  *

    秋天的虛弱日光總是無法溫暖身體。

    紹祥拍拍自己的兩頰,抬頭看了看少雲的熟藍色天空。

    在自己的畫架之後,是在台灣時想也沒想過的大排長龍;日本人比較喜歡被畫嗎?紹祥皺著眉頭,想想父親那邊的空蕩景況,這個猜測就很快的被推翻掉。

    到日本來已經一個月,一見到父親時,他沒有像個真正的父親那樣跟自己親熱的問話,只說了一句:「來得好。」。

    不過不用挨打,生活自由,比全家一起住時好得太多了。

    每兩個禮拜就換一個遊樂園畫畫,父親像是修行一般的沉迷於街頭作畫之中,但還是跟以前一樣畫著死板板的人像素描,生意會不好也是當然的。

    紹祥一丁點也沒有學日文的打算,客人用日文問了什麼他就用英文反問回去,在餐廳吃飯時也照樣用英文點菜;日本人聽到英文時總是一個勁的慌張,然後三五個店員湊在一起討論,最後卻仍然戰戰就就的用日文回答自己,這點讓紹祥覺得非常有趣,也讓他下定主意以後也絕不使用日語。

    父親這樣旅行各地的方法紹祥還算滿喜歡的,這樣的生活方法他曾想過一兩次,但並沒有實行的機會,如果以後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甚至到歐美洲的街道去畫畫,一定也很不錯吧。

    天氣真好……要是可以到哪裡走走就好了……

    看著眼前穿著白制服與格子短裙的日本少女,紹祥興趣缺缺的在打好的草稿上塗色。

    「悲傷」在每個人心裡,應該都儲存有一定的量吧……

    離開台灣後,紹祥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掉淚的怪物:在飛機上哭泣、在機場哭泣、在旅館哭泣……

    父親可能單純的認為自己只是想家而什麼都沒說,但紹祥卻是為了完全不同的事在消耗悲傷,出生至今,他還不曾為了什麼哭得這麼慘。

    我的眼淚還沒耗盡嗎?真是的……

    紹祥厭惡那個一看到帶相機的人就心裡隱隱作痛的自己,偏偏在這種影城式的遊樂園,幾乎沒有遊客不帶相機入場,雖已不會在客人的面前掉眼淚,但心裡還是像被什麼挖鑽般一樣痛苦。

    離開台灣的那一天,施慶志那種嫌惡的表情,深深的刺傷了紹祥。就算兩人之間有性關係,對於施慶志而言,那仍然沒有任何意義嗎?紹祥只嘲笑自己像個白癡,把那傢伙的各種溫柔曲解為對自己的愛。

    不過那些日子,卻不會叫人後悔。

    慶志以前也曾待在日本一陣子過,這裡是他生活過的地方,他也曾看過這裡的天空,呼吸過這裡的空氣,應該也喜歡這裡的夏日……如果那個混帳傢伙可以適應這裡,那自己一定也沒問題。

    為了提神,紹祥放下畫筆,從畫架上取下先前準備好的薄荷糖球,剝開包裝紙時,面前的女學生客人不耐煩的瞪了自己一下。

    「讓我休息一下不行啊?」

    「?」

    只要日本人有所怨言,紹祥就用中文回以顏色,也不在乎對方到底聽不聽得懂,至少對方會不知如何回嘴。

    一不小心手滑,紹祥將糖球掉落在地上,他皺眉,忘了等著被畫的遊客們,從折椅上站起來。

    園內的尋人廣播響起了,先播放了一次英文的,然後是一次日文的,紹祥雖然沒有注意,也聽不懂,但不可思議的預感,卻催促他不自覺往高高架起的播音器望去。

    相同方向,熱鬧而噪雜的人群中遠方有個巨大的人影緩慢前進著。在秋天的夕陽下十分顯眼的高個子男人、身著灰色西裝,朝著自己所在的噴水池走來。

    男子的領帶打得有點歪斜,短髮瀏海整齊的一併往後梳,寬大的肩膀將銀灰色的西裝撐得相當好看,但是在遊樂園裡出現這種人未免太過顯眼了……紹祥停住腳步,連糖也沒有撿,只有雙眼瞳孔隨著男子的靠近越來越放大。

    「喂……小祥?」

    「……!」

    收拾畫具,折起畫架,甚至連帶走這些家當的時間都沒有,紹祥乾脆直接撿起滑板往反方向逃;一看到畫家跑走,長列的人群也不禁騷動起來,而跟在逃走的少年畫家身後,猛追不捨的西裝男子更讓人們議論紛紛。

    「臭小子!你幹嘛逃啊!?」

    「啐!那你就別追啊!」瞬間察覺自己還有增加速度的工具,紹祥趕緊放下滑板準備踏上,卻不意失去警覺。

    「喂——等等!」逮到機會揪住紹祥的領子,慶志從身後踩住他的滑板,紹祥一時失衡,不小心跌進水池裡。

    「咳、呼、呼……混帳!你是故意把我推下去的嗎!?」

    「沒事吧?」慶志連忙將他拉上來:「話說回來,你一開始用滑板逃走不就好了?」

    「你管我啊!?……我忘了啊……」甩開慶志的手,紹祥憤憤不平的將頭上的棒球帽摘下來擠干水分。

    「……你幹嘛一看到我就逃?」壓低聲音,疑惑的慶志嚴肅的提出質問。

    「……我才想問你哩。」紹祥背對他,繼續擠干衣物下擺:「你……幹嘛到這裡來啊?又不是小說可以說來就來……還穿那麼顯眼的衣服,怕沒人注意你嗎?」

    「喔、你說這個啊。」拉拉自己的西裝外套;「我剛剛去參加老師女兒的婚禮所以……想說你在這附近,就順便來看看……」

    「順便啊……」

    「也不能算順便啦……不過……」

    「誰告訴你我在這的?」

    「雅竹。」

    「喔、那好啊,你沒事了吧?我沒事要問了,你滾回台灣去吧。」

    「喂!」

    「你生什麼氣啊?」紹祥回頭,用力的將水甩往慶志身上;「我才該生氣呀!工作到一半被打擾還得被推進水池裡……你快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喂……你不是喜歡我嗎?」

    「!?」聽到這句驚人之語,紹祥從脖子到耳根紅透了,說話突然結巴起來,他用力網慶志的胸口上揍了兩拳,「我,沒有。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我對老人一點興趣也沒有!上次那個是騙你的,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隨便相信人好不好?」

    接住紹祥的兩個濕淋淋的拳頭,慶志有點勉強的笑著:「我們一起玩仙女棒那個晚上……你答應過我你不會對我說謊……所以我一直相信你。」

    「……」除了赤紅外,紹祥的臉還滿是發稍上滴下的水,他低下頭來,水聚積得更嚴重了;慶志幫紹祥擦去水珠,紹祥難堪的回抓住他的手:

    「那又怎樣……就算我喜歡你好了……你又不是同性戀……當然我也不是啊……可是你卻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而且今天只是順便來的,並不是為了我來的吧?這樣叫我怎麼高興得起來?看到你我就會想起來我說過的蠢話跟做過的蠢事,所以如果不逃走……難道呆呆的坐在原地等你來冷嘲熱諷嗎?」

    「……傻瓜……我不是順道來的。」

    紹祥抬頭,慶志輕蔑的笑著,眼神卻意外溫柔,努力壓抑著不要心跳加速,紹祥卻又因他接下來的話而驚訝:

    「參加婚禮是真的,但是為了來找你,我從難波借老師的車飆過來,買了這個什麼鬼環球影城的票,還拜託服務台幫我廣播尋人……不過想也知道你大概聽不懂。」

    「那,那又怎樣?」兩手抓著慶志的袖子,他慌的眼淚都快滴下來:「就算這樣,又有什麼意義?我絕不再拍那個廣告了!錢也還你了,我也不糾纏雅竹了,你還想要我幹嘛?

    對你來說……我已經……不是已沒有利用價值了嗎?」

    「天啊……真的是傻子……難道你除了畫畫跟玩滑板以外,其他事都完全不懂嗎……反正我來帶你回台灣。」

    「咦?誰拜託你的?我媽?」

    「……」竟然能笨到這種程度……慶志板起臉來,用力捏紹祥的臉頰:「對不起,這位少爺,是我想帶你回去,是本大爺施慶志特地飛來日本要帶你回去,稍微也高興點吧你。」

    「咦、咦咦?」紹祥一臉慌張,他抬頭,慶志不好意思的轉移了目光。

    「……講這麼白你還不懂啊……」

    「可是、可是……」

    在紹樣還來不及反應前,慶志已緊緊將他拉進懷裡,雖然是粗暴得像要被壓碎的擁抱,紹祥卻不知為何懷念地又掉下眼淚。

    「我反省了很久……當然雅竹他們也一直要我討啦……我當時不應該順著氣氛抱你的,就算你不會懷孕,卻還是未成年……何況我還被罵對男孩子也會發情……總之被念得很慘,所以不論如何,我還是得先跟你道歉……」

    「嗯……」

    「可是被雅竹訓了一頓後,我才開始檢討自己……那天下午回到家,電視剛好在播那天你參加的半管賽,不過我看的時候已差不多結束了。」

    「……那又怎樣……」

    「等我回神,我竟然盯著那台運動頻道六個小時,只為了等那個節目重播……我在想……說不定可能……」話到這裡,慶志停下來,紹祥抿著嘴唇不作聲:「我也許……還算是有點想你……吧?」

    「哦……」

    「不過不管什麼工作,我都無法專心,也沒心情去做……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活著這麼累……因為有個會煮飯,沒事老霸佔我床位,喜歡找我麻煩,但是幫我打氣、長得又挺可愛的傢伙不見了……」

    「……」

    「所以我……」原本就不擅表達感情的慶志,此時更是講得滿頭大汗,相對於看熱鬧心情的紹祥,他不禁一肚子火:「說到這邊你還不懂嗎!?」

    「……是因為你沒講重點。」

    「……對不起……我很後悔,不應該讓你走的,是非常的後悔,不管你是小學生還是國中生還是男的,那種事根本就不重要,因為以前一向都是女人倒追我,所以我還沒有自己追人的經驗……不過這是第一次,我覺得……如果放了手,絕對會後悔……」

    「這時候才說,也太晚了吧……」紹祥輕輕推開慶志,從他懷裡掙脫:「那時候為了你的事害我煩惱了那麼久,還要被冷眼對待……我已經決定絕不回去了……」

    「……」

    「沒有我在你才能正常生活啊,你不是老說想要那種有很多小孩的家庭嗎?跟男生在一起絕對是不可能的……何況你又是攝影師,如果這件事被人知道的話,搞不好又會被開除了……你就不會多幫自己想一想嗎?」

    「……」這個時候了,還是幫我著想嗎……慶志眼神變得冷漠,他雙手插入長褲口袋,不以為意的回答:「那種事我根本不在乎。說什麼我都要把你帶走,你沒有拒絕機會了。被說是同性戀又怎樣?反正我只喜歡你這個小鬼而已。」

    「什——」

    「小鬼,我喜歡你。啊啊……早講這一句剛剛就不用說那麼多廢話了!」

    第一次看到慶志臉紅和懊惱的表情,紹樣為這得來不易的機會開心的笑了,但同時卻也淚流不止;慶志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粗魯的幫他抹去淚水。

    「剛剛說的……是開玩笑?」

    「去你的!」慶志在他頭上輕敲了一下:「當然是真的……想也知道……你一走我就滿腦子都只剩你的事,猜你在日本一個人躲起來哭了,或者是說罵我的夢話……」

    「我…我才——」

    「對不起,原諒我。」緊握住紹祥濕漉漉的手,他僵硬的說:「其實我真的很後悔……跟我一起回台灣吧。」

    紹祥低下頭,兩肩也無力的下垂,為難的回答:「……

    你自己回去吧。」

    「你還在在意那件事嗎?在意我說我是異性戀的事?」

    「……」

    「不論如何,我想要帶走的是張紹祥。如果有女的張紹祥當然很好,但是男的張紹祥我也喜歡,若是張紹祥是貓或狗那也可以,總之我喜歡的是你……性別還是其次……這是聽了學弟的勸告之後,我才發現的。我想你也不覺得自己是同性戀吧?除了我以外,你有喜歡上其他男人嗎?」

    「……可是,你會後悔的……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後悔的!你會覺得還是女人比較好,跟小鬼浪費時間很無趣,你有一天一定會後悔的啊!」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

    冰冷的語氣與目光,讓紹祥不自覺害怕了,他知道慶志對自己並沒有那麼堅持,只是被教唆才勉強說些好聽話而來,其實原本想告訴慶志自己很想見他、想要跟他一起回去,但這些話都哽在喉頭,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再見。」

    慶志歎氣,無奈的說。

    「啊。」

    「我走了,保重。」

    「等——」

    欲轉身的同時,濕透而嬌小的身軀,從背後摟住了自己,雖然是雙那麼小的手,卻緊緊抓著自己不放;紹祥對未來的不安與長久累積的思念,切實地從這雙手遞了過來:

    「不要走!」自後背傳來慌亂的聲音:「我是騙你的……

    全是騙你的!我才不管你會不會被罵同性戀、工作丟了、沒有女人緣或者上報了我都不管!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

    「我會努力去打工的,也會盡量不給你我麻煩,不會再嫌房子窄,也不畫牆壁了……所以讓我跟你一起回去,雖然你是個老頭、又喜歡女人、又愛抽煙又老是說黃色笑話,我還是喜歡你……」

    慶志將兩手復上紹祥的,不含情慾,但溫柔包裹住他的手掌。

    「這可是你說的喔……」

    「……」嗯、不是謊話了。慶志彷彿聽到紹祥小小聲的回應。

    「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你,可能是從你第一次喊我名字開始的吧……吶,有東西該拿回去喔。」

    紹樣張開手掌,慶志塞在他手心裡的,是套上了新鑰匙的帕拉帕。

    「臭小子,你貼著我害我西裝濕了啦!這是租來的耶!」

    「那種東西……誰叫你推我下水!」

    「濕得好徹底啊……我們作愛的那個晚上,你也像現在這樣……」

    「廢、廢柴!什麼話都能扯到色情,果然是變態老頭!」

    「你對壯年二十五歲的人叫老頭!?」

    「誰叫你那麼老氣……明年,真的要一起去看煙火喔。」

    「啊、嗯。」

    「還有再去一次海邊吧,明年夏天……」

    「說得也是……你模仿瑪莉伯凱遜唱歌的話,我就帶你去。」

    「啊!?什麼嘛!?」

    「別擔心啦,能去的時間多得是,只要你別先甩掉我……」

    「……這麼說來,那個算命師說的不准囉?說你的戀情什麼的。」

    「什麼算命師?啊、那個女人算的呀……」

    回握住紹祥汗濕的手時,微暖而熱,那個暖昧、有點刺痛眼睛的初夏彷彿又回到了自己身邊。

    「不會啊,準得很。」慶志有所領悟的笑了。

    *  *  *

    承認了自己喜歡男孩子這件事,對我自己,也對紹樣沒有好處,或許是我們兩人之中沒有人能充當公主吧,幸福快樂的日子本來就沒有麼容易來到。

    跟小祥妥協的結果,他的監護權將再度回歸母親,並回家報名了重考班,以準備隔年的高中聯考,我則繼續在嵯峨堂工作,兩人能不能再見面、還有能不能讓小祥入我的籍,全都看他考試的結果。

    剛開始我們會用手機聊天,後來也用電郵傳傳彼此的消息,但隨著小祥的課程越來越緊,後半年幾乎無法再連絡到他。

    回老家時我告訴老媽自己有了「小男朋友」這件事,讓她和慶亭都目瞪口呆,連想罵人都不知道該罵什麼好;最後還是慶亭半放棄的勸老媽:「就當阿志哥一輩子娶不到老婆好啦!反正算命的不也說他沒子女的命?」,媽才退一步的警告慶亭非個入贅的老公不可。如果老爸地下有知,這番告白絕對會讓我被逐出施家吧。 

    我在嵯峨堂的工作還算平順,偶爾會再回TP雜誌杜當救火隊,不過自從雅竹離職後,我也和那裡的員工比較疏遠;在法國閃電結婚的雅竹勉強對我與小祥的事還能諒解,但育琪再也不願與我單獨見面,就連一同工作時,她也總是以憤恨的眼神瞪著我,她知道了嗎?不知道?這件事到現在還沒有答案。

    成浩一樣在親戚的電腦遊戲公司上班,聽說大多數日子都住在公司,這應該是他始料未及的結果吧?最近我也打算將慶亭介紹給他認識,因為說服在家裡是老二的成浩來入贅施家,似乎不會是件難事。

    我從原本的小公寓搬出來,但也用無法退還給育琪的錢將那公寓買下來了:對小祥全部的留念都鎖在那房間裡,擺設也盡量不動,只有工作遇到困難時,我會再回到那裡去看看的塗鴉。

    現在的新居是便宜買到的兩層透天別墅,交通雖不太方便但座落郊區、有車的話倒是很不錯的地方,同樣是拜託成浩經手的(條件是用慶亭來換)。

    新的房子四周很安靜,工作也很容易專注,在這裡一住就過了半年,自己也習慣了通車的生活。

    在還來不及緬懷夏日舊時光的同時,新的夏天也隨之來臨了。

    那天在二樓衝著軟片時,一樓傳來了平日絕不會響起的門鈴聲;正認為是郵差或傳教士之時,我下樓將門打開:

    「……我回來了。」

    「你到這裡來……是準備要跟我一起住嗎?」

    「……是啊。」

    「……好吧,可能不太舒服,不過我想比在電話亭好多了。」

    「是啊,我等很久了喔。」

    頭髮又更長些了,也瘦了,但在我懷裡的他,仍保有不變的、如夏日陽光般璀璨的笑容。

    「歡迎回來啊……」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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