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病 第二章 長雨
    育琪獨坐在近窗的雙人座中,周圍杯盤碰撞的清脆聲響店內客人稀落的談話聲她分外緊張,雖這地點是由她決定的,見面一事也是她先開口,但她知道今天不是平常的約會。

    沒有工作的下午,為了配合這間飯店地下二樓的法式餐廳氣氛,育琪換上平日決不穿的酒紅色長洋裝,以前慶志曾笑她這樣裝扮老氣,但是為了能平靜的以成熟語氣,告訴慶志自己的決定,育琪今天在穿衣鏡前,特別選出這套禮服。

    大片的落地玻璃窗外,衣著邋遢,背著黑色大背包,一手還提著安全帽,慶志冒冒失失的抓著玻璃門把推門進來,撞到門把時因為方向不對、還發出驚人的聲響;育琪微笑著看他被櫃台的侍者攔住,一邊撐著下巴玩弄裡的攪拌棒。

    “你來的真早。”慶志有習慣性遲到,所以兩人見面時他老說這句話,但是此刻情稍嫌灰暗:“哇,我們是不是不該約在這裡?好像很高級嘛……”他拉開椅子而產生沉重摩擦聲,育琪喜歡看他粗手腳的樣子,眼角間不自覺流出  笑。  

    “嗯……好久不見了……” 

    “……干嘛這樣說話?”慶志冷冷的:“只是想問問你, 最近都在做些什麼事……我想知道的是真正的情況。”

    “你指的是?”

    “你的好心害慘自己,哉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而且其  中還夾雜著私心吧?”  

    “你知不知道外面說的多難聽?就連你室友也這樣,你好像在外面養小白臉,這樣下去你也無所謂?不會吧?

    哉們該開始收拾殘——。”

    “小白臉?他們這麼說July嗎?真是的……這都是我的錯,我雖然知道可是……其實……我其實……”育琪雙手掩面:“不要對July這麼刻薄嘛……他們、他們是不是全部都跟你說了?可是我、可是我、我真的……”語未畢,她就莫名其妙地哭泣出聲、讓店內談話和用餐的客人不由得停止動作,將目光投注在不知所措的高大男人跟落淚的嬌小女子身上。

    “不……不要哭啦!”慶志趕緊撫摸她的背:“我什麼重點都還沒講到呢……況且我也干了跟你一樣的事……”

    她抬頭,雙眼通紅卻仍不失光澤:“什麼?”

    “你是不是為了幫助July而匯了近一百萬到他的戶頭裡?你知不知道這是個詐欺?”

    她沒有反應。

    “其實我也是,我借給他十多萬,但是後來我才從Ruby那裡知道,他家根本就沒有什麼爸爸死掉、媽媽逃跑的事、而且他拿到了錢以後,一樣沒去復學,甚至住處不明,我也到處都找不到他;這分明就是拿錢落跑的基本模式……”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被July騙了?”

    “而且我也連帶被騙了。聽說他在詐欺這方面素有惡名……這是阿浩講的,阿浩以前的女朋友中,好像有兩個被害者,那兩個女的都異口同聲說,自己是被一個染茶發、手臂上有倒十字刺青的板弟騙的;不過他也才幾歲?怎麼可能釣得到大他那麼多歲的大姊姊……”

    “……”育琪表情變得僵硬,和上次將慶志手拍掉那時完全一個樣。

    “琪琪……你想說什麼?”

    “我……基實我喜歡他,而且我還以為他也喜歡我……年齡根本……”她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哽咽的說:“因為他對我很好,我覺得那樣才像男女朋友……

    雖然KG你也對我很溫柔,我也知道你是個體貼的人,但是感覺就是不一樣……我不會說……KG好像沒有我想像中那麼願意跟我在一起,每次只要一說到約會,你就會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讓我也不敢自己提出來……更何況……你還有別的女友……”

    她怎麼知道!?

    “不是阿浩告訴我的,是July……他說他看過你跟一個漂亮的女人……”

    “我跟她早就分手了,而且我根本從不和她一起出去。”慶志開始感到不對勁;也許July在兩個人面前說兩面話是理所當然的,但是July知道自己有別的女友這件事,十分可疑。

    “……其你也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喜歡我吧……KG?

    我覺得你大概覺得我太孩子氣了,跟我在一起很累嗎……

    我們這樣一點都不像男女朋友,反而比以前更像……模特兒跟興她保持距離的攝影師,對不對?”

    慶志想要反駁,但這才發現育琪說的似乎全是事實,就像阿浩之前的警告。過度的保護對育琪並不全然是好事,她覺得自己被冷落,沒有戀愛中的感覺,全都是嚴行保護主義後,自己未曾料到的結果。

    “我是真的……真的喜歡July,我不覺得自己被欺騙了……我喜歡他充滿夢想的眼神、而且他一直都很開朗,又重視我的感覺……我想我真的喜歡上他了……所以KG,就這樣下去……我想我也不能再跟你……”

    真的來了……連續劇般的分手台詞,盡管從其他女人口中聽過幾次,但這對慶志而言仍是一大克星……說不定育琪想聽挽留的話,可是慶志說不出口,自己一向不愛強迫他人,更何況跟育琪這陣子簡直可以說是名存實亡的情侶;感到沉重但又有種附加著罪惡感的輕松。

    “KG,我們分……分手吧。”

    “……”他站起來,越過兩人對坐的小方桌,把兩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如果你這麼決定了,那就這麼做吧。”

    “KG……”

    “吶,琪琪,以後遇到July,你會跟他……嗎?”

    “他說他有女友,大他很多歲……”

    看來謠言不假,但那孩子的對象並不是育琪,慶志放心多了。

    一場不愉快的約會結束了,原本打算和育琪在這裡吃完飯再談,但是兩人才剛見面,她就劈哩啪啦的吐出所有心事;去結飲料的帳時,慶志被價錢嚇了一跳,慶志這件事解決之速。臨走之前,慶志邀育琪坐自己的機車回去,育琪回絕了;慶志看著她的背影,又無奈的看看自己的安全帽。

    “因為穿著洋裝嗎……”

    一旦回想往日與育琪約會的畫面,結局往往都是有一個人搭車回去,而自己騎機車回公寓,留下不太好的感覺;如果是情侶,至少該坐一兩次男友的機車吧……就算育琪曾坐過幾次,卻也都是露出膽怯的樣子,兩手緊抓著車後的握把也不肯抱住自己。

    明明是深愛著的女人,卻無法像珍視的寶物一樣地寵她……兩人彼此都保持了太多距離,使感情淡化破碎,這是共同造成的結果。

    每當煩惱起育琪的事時,慶志就會下意識想逃往雅竹身邊。

    這樣可以嗎?他捫心自問,何況雅竹已有了新的年輕男友……但姑且不論兩人的關系,雅竹是個可靠的朋友,這類煩惱和她商量,或許還可以有個結果。此外要如何將自己被騙走的錢再奪回來,又是另一個難題。

    反正我是沒種的男人……慶志煩悶的喃喃自語,走向地下停車場。

    在和July見面過、將錢匯給他之後幾天,河濱公園或是Plasticjungle都不再出現他的影子,就連他的朋友也很識的全都躲起來,唯一一個被慶志抓到的,就是Ruby。從她口中知道她也對July去向沒有頭緒,只有不耐煩的大罵:

    “反正他老是Tellalid。而且說走就走……他到哪去?

    Whocares!?”

    慶志以為Ruby和July站在同一陣線的,不過由Ruby的口氣聽來好像也不完全是如此,後來再提起時,才聽說July的計畫是Ruby等人早就知曉的,雖令人氣憤,不能把怒氣出在小女孩身上。

    跟雅竹談談吧,還是她能平靜的傾聽他人說話,工作的事也都得仰仗她幫忙呢。

    決定好的慶志,上了機車後,毫不猶豫的奔向雅竹的家,他不打算通知,以免被雅竹的同居人接到電話而中止決定。

    到達雅竹的公寓,上樓按了電鈴,雅竹開門時表情有點異樣,但一句話不說的開門讓他進來。

    “喔唔。”熟悉的面孔翹著腳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看見慶志,就舉手打了聲招呼,慶志差點沒連下巴都掉下來:

    “你為什麼在這裡!?”

    “紹祥?你認識紹祥啊?”雅竹關上鐵門後回頭問道。

    “紹祥!?你在說誰?”

    的確,自己不知道這家伙的真名。

    現在坐在慶志面前,無疑地,就是那個騙了自己和育琪一百余萬,造成兩人分手,而又突然消失的July。

    那麼會出現在這裡,便代表著他正是雅竹的同居者?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慶志一邊感歎著命運的奇妙,一邊逼近露出壞心笑容的July。

    “你在這裡正好!”他揪住肇事者的領子:“臭小子?騙了我們一百多萬,又不聲不響逃跑,你知道育琪哭了多久嗎?明明只是個小鬼,干這種骯髒事……”

    “那又怎樣?”對方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那你呢,到雅竹家來做什麼?你跟雅竹什麼關系?讓琪琪知道了也可以嗎?”他輕鄙的笑了笑。

    “你這小鬼——!”慶志幾乎想一腳把他從椅子上下來,他揪住July的衣領,准備揮拳,July毫無怯意,只擺出一副“可以打到你高興呀”的冷表情。  

    “咦,KG……你跟紹祥到底是……?”

    “臭小子!你上次講的那堆——”

    “你白癡嗎?演的啦演的啦。”

    “錢用到哪裡去了?”

    “已經是我的了,干你屁事?”

    “你……”

    “反正你要濫用同情心,我就理所當然接受,還是你要告我詐欺?”

    “收個鬼啊!?如果不缺錢,就別玩這種幼稚斃了的蠢游戲!把大人當白癡耍?今天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

    “真煩……不要一直罵可以嗎?活像個老頭子……雅竹,你跟這種羅嗦的人認識,一定累死了吧?琪琪八成也想早點跟你分手。”

    “你這家伙!連胡子都長不出來的你懂什麼?!你還是處男吧?女人都還沒碰過就想跟我說教?”

    “你真的被拋棄了!?我剛剛本來只是猜猜罷了∼輸給小鬼的你有什麼權利跟我教?”

    “你看得懂中文嗎?就算我低智商也知道不能干這種敗家事!”

    “要你管?快點放手好不好?”

    兩人越吵越嚴重,關系迅速惡化,根本沒注意到雅竹提出的問題,甚至不知道她有開口說話;直到慶志差點把July拖進陽台扔下樓之後,她才沖上前把兩人拉開:

    “真像兩個小孩你們……別在我家吵架!誰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慶志跟July因憤怒而喘息著,默不作聲,July更是將頭低下死不吭氣。

    “你怎麼會讓他跟你同居?”慶志先質詢。

    “這個嘛……紹祥,你先進客廳去,我有話要跟KG說。”

    July一臉倒楣至極的離開陽台,回到客廳看他的電視;雅竹拉上玻璃門,靜心和慶志解釋:

    “那孩子叫張紹祥,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啊?他是一個年輕的街頭畫家,另外也有在玩極限運動,名氣不大,但還算活躍,去年TP雜志曾對極限運動作過一系列的報導,我跟他就是那時認識的;後來我們也對他作過專訪,紹祥這孩子很開朗,跟工作人員都相處得很好,我也跟他很談得來,當時他就說過了,今年再回來時要來看我……自從知道他從暑假起無家可歸之後,我就讓紹祥暫時跟我一起住……但是這孩子變得怪怪的,變得老向我獻殷勤、不然就會說些奇怪的話,我最近也對他感到厭煩了……我可不想一個十五六歲的小男生來追求我,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嗎?”

    慶志摸著嘴唇,沒有出聲。

    “KG,該你說了,你跟紹祥結下什麼梁子?”

    “他騙了我,若加上琪琪的錢,兩個人共約一百五十萬;而且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讓琪琪不但被騙了還幫他說話……我剛才才跟琪琪分手。”

    “所以來找我?”雅竹語帶諷刺。

    “那是因為你不但是個好女人,也是個好的傾聽者跟建議者,我的好友,但我沒什麼想抱怨的。話說回來,那家伙,你叫他什麼?紹祥是吧?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把我們的錢用到哪裡去了……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等等……你剛剛說,一百五十萬?”

    “對,一百五十萬。”

    雅竹靜靜的,又有點不確定的,往陽台外指一指,慶志把頭探出去,發現公寓下停了一輛銀灰色的Lotus跑車。

    “這個……紹祥前幾天開著它回來,說要我陪他去兜風,我當然是拒絕了……”

    施慶志彷佛全身血液都燃燒沸騰,要不是在雅竹的家,或許自己會一拳把落地窗擊碎;他狂暴的拉開玻璃門大喊:

    “張紹祥!”

    “在這。”他按著桌前的搖控器,一樣懶散的回答。

    “你……竟然把我跟琪琪的……”

    雅竹怕慶志作出非理性的事,急忙將他推向廚房,自己則口氣溫和的詢問:“你那台車是用他們的錢買的吧?”

    “嗯。”毫無愧疚的回答,這使得慶志的怒氣更增加百倍。

    “你不是還未成年嗎?”

    “我拜托朋友幫我買的,Lotus的車型很美吧?我覺得只有這個廠牌才配得上雅竹,怎樣?你要陪我去兜風了?”

    “不,我不要。”雅竹冒著冷汗:“你把它送去退貨好嗎。”

    “來不及了耶……幫我經手的人已經出國了說。”

    不用問是哪一國了……就這樣停在樓下也很礙事。

    張紹祥搬進來以後,雅竹便發現讓他住進來是一種非常大的錯誤,這不但讓自己失去了安靜的生活,還要躲避對方的追求,一開始想讓慶志稍微吃醋的那種玩笑心理,現在早已煙消雲散,雅竹心裡所剩的,只有淡淡的懊悔。

    “你可以跟這野孩子同居上半個月一個月,也真有耐心啊?”  

    “別嘲笑我,我真的累了。”

    轉向廚房的流理台,慶志自己倒了杯水,發現這個太過自然的舉動引起紹祥的不滿;紹祥關上電視,對正與慶志談話的雅竹道:

    “你跟這老頭交往過?”伸出中指,他狠狠的指向慶志的方向。

    “我跟KG沒在交往。”

    “嗯,我們只有過不倫關系∼”慶志邪笑著,把拿著水的手搭在雅竹的肩上。雅竹捏了他的手背警告他不禮貌的舉動。

    “這個滿臉胡子的有那麼好嗎?”

    “就算滿臉胡子,也還是比我小啊,但是比你大。紹祥,我希望你既然住在這裡,就多尊重KG一點,他跟我認識很久了,跟你不一樣,而且我喜歡安靜,你們倆都知道吧?不要像小孩子一樣打架……”

    “好啦……”慶志撐著下巴:“不過這小子有這麼聽你的話嗎?”

    聽到慶志明顯的玩笑語氣,紹祥也只能暗暗憎恨於他在這裡、以及雅竹眼中老早取得的優勢地位。

    跟育琪比起來,紹祥更喜歡雅竹,他無法忍受有趣的天真,相反的,他喜歡雅竹的成熟、她過人而冰冷的美貌、和她那種不能丟下人不管的天生母性。不過有趣的是,施慶志的女友育琪愛上了自己,而自己所鍾情的雅竹卻是施慶志的另一個女友;和雅竹同居的這陣子,雅竹總說討厭比自己小的男性而拒絕任何禮物,但現在卻跟比她小的施慶志故做親密,反讓他認為這是施慶志變相的報復。

    慶志跟雅竹耳語了一陣,雅竹皺眉,但還是交代紹祥:“我跟KG出去一下,晚點回來。”

    “喔……”

    聽到紹祥有氣無力的回答,慶志得意的對笑了一下,還邪惡的比了個V字手勢,摟著雅竹出門。

    但是兩人只走到樓下,停在慶志的機車旁,為了不被紹祥聽見而特意出門的談話。

    “我這陣子連覺都睡不太好了,跟紹祥一起住害得我開始失眠。”

    “我也正想跟你談這件事,要我幫你甩掉他?”

    “我也沒有在跟他交往呀……”

    “但是我想整整他……其實該說是教訓他。”

    “這樣……不好吧?”

    “如果你喜歡讓小朋友約你去兜風,那就盡管去。”

    “……”雅竹的表情告訴了慶志答案。於是慶志繼續下去:

    “你就像平常一樣過你的日子,交給我來做。”

    “你……想怎樣?”

    “最惡劣的作法,你會喜歡的。不過雇用我需要一點代價……”

    “什麼樣的代價?”雅竹兩手抱肘:“你這個吃回頭草的家伙……”

    *  *  *

    “發夾借一下。”垂下拿著槍的手甩了甩,紹祥邊看著上了黑色漆線的鐵卷門,邊把頭伸向一旁。

    “我就說瀏海太長了吧—July。”蕩著兩只腳在石砌花壇邊的Ruby跳起來,從上圓領趕扯下發夾,幫紹祥夾起額前過長的瀏海。

    “之前的事被拆穿了,Ruby,是你說出去的?看你跟那攝影師好像已經很熟了,他是不是去找過你?”

    “我沒告訴他anything!他跟我才不熟啦!只有跟他我不知道你在哪…我不像J.B他們那麼會躲啊,不過他找到你了啊?”

    “嗯。跟我同居那女的,是他的朋友。”

    “不會吧!Areyouklddlng!”

    “不定還是Lovers。”

    退後了幾步,紹祥站到馬路上檢視自己在鐵卷門畫好的輪廓;前幾天接到了忙這家青少年服飾店的委托,要求在放下的鐵卷門上繪圖,一方面有朋友在這裡打工,另一方面做這類工作,比在公園幫入畫畫拿的錢多,只需畫一幅就可以平日收入的三、四倍,他也樂的輕松。

    Ruby無事可作,但她喜歡賴在紹祥身邊;坐回原位,Ruby調整MD的音量,掛上耳機看著街景。六點不到,天才剛亮的夜鬧區裡沒有一個人,深淺顏色不一的柏油路上飄著紅白相間的塑膠袋及被踩扁的鋁箔包垃圾,Ruby懷疑這種地方竟可以聚集台北的人潮,她歎口氣,隨著隨身聽哼起歌來。

    “上次比賽,誰贏了?”

    “啊?“Ruby把耳機拉下到頸部。

    “上次的SGame啊,最後誰贏了?”

    “我啊!滑板是我,排輪是risky,他才十二歲就這麼厲害,J.B才第三名,輸給klds太丟臉了!BMX的冠軍我不認識……”

    “獎品是什麼?”

    “單腳滑板!超lovely!”

    “啊?好好喔。”紹祥滿手顏料,他用手背在額頭上抹了一下擦去汗水;“早知道就不假裝摔板了。”

    “你是假裝的!”

    “沒有,本來就有點站不穩了,只是故意好像很嚴重,釣釣她的胃口。”

    “OhBadguy!”

    “被拆穿了,攝影師還想把我從六樓的地方扔下來,沒想到雅竹也站在他那邊……”

    “雅竹?”

    “嗯,跟我一起住的那個女人。”

    “J.B說她是個beauty,有我漂亮嗎?”

    “比琪琪漂亮,冷艷型的。”

    “Really!?”

    “就是這樣啦。幫我把報紙拉過來一點。”

    Ruby照作了,但是報紙開後,粗石磚地板上留下一方藍色的墨跡,紹祥用手指摸了一下,已經干了。

    “慘了,這個不好刷。”他吐舌。

    “Anyway,等J.B來再叫他弄吧。”

    “我也這麼覺得。幫我把邊邊噴黑。”

    “你在畫什麼?”

    “蛇魔女梅都莎。”蹲在地上的紹祥正在幫噴槍換噴嘴:“我開始要晝比較細的地方了,所以大的地方交給你來噴。”

    怕弄髒衣物,Ruby匆匆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雨衣,穿上後才來幫忙:反觀紹徉,原本純白色的T恤跟七分滑板褲全都染上彩色的斑點,Ruby不可思議的看,發現上頭竟然還有前次留下的顏料污嘖。

    真是隨便的家伙……她嘟起嘴。

    兩人從清晨六點忙到九點多,為了趕在十點開店前完成,紹祥一邊要Ruby幫忙善後,一邊用白色噴漆作最後修飾。

    “喔,做得還不錯嘛,有立體感耶。”背後來聲音,Ruby回頭,對方回她咧嘴一笑。

    “J.B!Hurryup!有工作給你!”

    “去,第一天值早班就得你們清垃圾?”J.B扎緊頭巾仔細端視紹祥畫在鐵門上的圖:“嘿,July,這個魔女我喜歡,不過如果能畫出胸部就好了……”紹祥聽見他的話,沒有回頭、繼續修光澤處:“反正你就是波霸派。畫兩顆球掛門上能看呀?店長絕對會噴掉……”

    “我才不是波霸派,我是臀部派。今天晚上沒事的話,跟我去飆一下?”他從背後摟住紹祥的腰,馬上被Ruby硬生生的拉開。

    “不要碰July!你這個gay我跟你去啦!”

    “你不敢搭機車不是嗎?”J.B拉扯Ruby兩頰:“好啊,要來就來。”

    “快收拾喔,Ruby;還有別真的去,J.B一定會帶你參加雜交派對。”

    “啊!?”

    “July,你就這麼討厭我嗎……”J.B掏出鑰匙串,插入門邊的鐵盒蓋:“可以開門了沒?”

    “最好等干了再……啊,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麼事?”讓你轉大人嗎?小聲說了這句話的同時,J.B的後膝蓋被Ruby踢了一下,差點沒跪在地上。

    “等我們把道具收起來之後……”紹祥用眼向Ruby示意,兩人掀起鋪在地磚上的報紙:“這個麻煩你了!”

    看到兩人笑得合不攏嘴,J.B低頭:“啊!”滿地的噴漆細點有如塵埃般滿布地面。

    “很難弄喔!平常我是會自己刷啦,今天既然有你在……”一肩掛上背包,噴罐也已收到袋裡,Ruby和紹祥向他甩了個敬禮的姿勢:“我們要回家睡覺了喔!”

    “站住!”

    “才不要哩!”踩上滑板,紹祥跟Ruby放聲大笑、飛也似地往大街逃走,”J.B扁扁嘴,突然無奈於自己只帶著排輪,再穿上去追也來不及了。

    紹祥帶著Ruby溜到商場入口,附近車站處已有稀疏的人群,兩人正盤算是否要找人出來玩時,檢查手機的紹祥注意到裡頭一則簡訊。

    “去兜風,在河堤上的星巴克見。”

    “誰的誰傳的!?”Ruby慌張的問。

    “……我也不知道。”紹祥故作鎮定:“惡作劇啦,別理它……我想回家睡一下……Ruby,你跟Popo他們去玩好嗎?”

    “咦-—?”

    “我畫了五小時,也想回去洗個澡。你看。”伸出髒兮兮的雙臂。

    “你要去Starbucks吧?Right?”

    “不,我只想睡覺。”

    “Allright,allright……”不相信他的理由,Ruby堅信Ju-ly要去赴這通簡訊的約,只能眼睜睜的看踩著滑板離開。

    扔下J.B接著丟下Ruby,他唯一的目的地只有堤防;接到了雅竹短訊之時,紹祥整個人早進入狂喜狀態,但他沒有表現出來,說謊跟隱藏情緒正是他最擅長的兩個謀生技倆。

    搭上公車回到河濱堤防,短訊中所說的星巴克咖啡館正好就位在公園長梯對面,他從前在這裡打過零工。每年回這裡,他都會做些不同的工作,街頭的速寫則是從前年才開始,收入當然是所有工讀中最少的,不過卻也是最不容易厭膩的好工作。

    用滑板溜往下坡,看見星巴克的綠色看板和店前醒目的椰子樹時,同時他也瞟到停在店門前的銀色Lotus轎車;雅竹開出來了?紹祥難掩心中的欣喜,拎起滑板快步前去。

    “我到了。”紹祥因愉快而聲調提高,敲了敲因貼上隔熱紙的漆黑車窗;伴隨細細的磨擦聲,窗口緩緩降下。

    裡頭駕駛座上的是施慶志,帶著鄙視的微笑。

    “雅竹說要把這台車給我。”慶志兩手攬在方向盤上,半嘲諷的:“正確的說呢,她說要我把這台車賣了,第二個命令,她要我代替她跟你去約會,再更正確的呢,也就是他要我跟你去,把這台車賣了。”

    “……你別以為這樣你就可以了……”紹樣本想用滑板往車上敲,但這滑板是他的寶貝,他只得握拳重重錘了車殼一下:“少耍花樣……要賣你自己去賣好嗎?”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雅竹她要我跟你約會,反正我沒什麼工作,時間要多少就有多少,把我當成俏麗豐蹣的雅竹、好好玩一玩吧,這樣一來,你就不用再吵雅竹陪你去兜風了吧?嗯?”

    “我會開車……我買車給她也不是要她載我——。”

    “先上來。”他打開車門:“我可不想因為坐國中生駛的車而被開單,何況車子都要賣了。”

    為什麼要上車去,這理由就連自己也不曉得,至於施慶志在什麼鬼主意,他也沒有興趣知道,不過這倒不失為一個觀察情敵的好機會。

    把滑板扔進後座,紹祥大刺刺跳上慶志一旁的助手席,帶上車門,兩人無言地直接上路。

    一開始最令厭惡的,就是施慶志粗獷的外表與那奇怪的暱稱:KG不是代表公斤嗎!?寄居雅竹家的這段時間裡,紹祥發現她書櫃裡許多雜志上,都有那個代表施慶志的可笑大名:‘KG.S’。

    紹祥不願意說的好話,但雜志廣告所呈現出的視覺效果,讓自己幾乎起了雞庋疙瘩,尤其是拍攝鄭育琪的系列照片時,那感覺更是強烈:鮮明的色調高反差效果,讓施慶志的照片裡都漫布原始、野蠻卻不失美感的氣氛,紹祥暗稱他的照片為“野獸派照片”;然而這些雅竹視為瑰寶的雜志,時間大多是一至兩年前,今年的作品則完全沒有。

    從攝影作品裡看不出來攝影師出了什麼問題,但是施慶志停了好一陣子的工作,從最的雜志看來,應該有近一年的時間。

    看起來很像是會得罪人而丟掉工作的家伙……紹祥轉頭盯著身旁駕駛座上的壯漢,有意思打量著。

    “看什麼。”

    “只是覺得你很臭老。”

    “你還真敢講,看起來像高中生,實際上才國中畢業吧?不過倒有張可愛的臉,這種長相很不錯嘛?一定不論到哪都很吃香吧。”

    “什麼啊!?過幾年我就會變了,總比大胡子攝影師好。”

    “……”辯不過他……施慶志不願理會他,決定專心在方向盤上,雅竹只要自己幫她爭取些自由時間,至於是否有必要跟這小鬼交談,那都由慶志自己決定。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雅竹呢?”

    “我們沒要去哪裡。雅竹去工作了。”

    “攝影師都像你這麼閒嗎?”

    “我是例外中的大例外,如果可以不閒,我也想忙啊,但接不到工作就沒辦法。”

    “啊?為什麼?”紹祥玩著冷氣出風口的扇葉,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你問題真多耶……不干你的事啦……”

    “可是不說點話,你不覺得無聊啊?”

    “那說說你自己的事啊。”掏出香煙,慶志已駛上高速公路,他單手把煙器的蓋子轉下,接著將煙頭接上,左手則按下窗戶的開關:“我這種窩囊的人,可沒什麼好講的。”

    “我自己也沒什麼可以說。”

    “不會啊,你不是很擅長說謊?”

    “誰告訴你的?”

    “被揭穿時就知道了,用不著別人告訴我。”

    慶志像個卡車司機似的,把左手伸出窗口點掉煙蒂,雖然紹徉自己也抽煙,還不至於受不了煙味,但坐在這曾是自己的車上,看著一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家伙抽煙,心裡畢竟不是滋味。

    “嗯,我的興趣是騙人。”

    “這句話也是說謊?”

    “不是。”

    “……你送這個給她,那真的大錯特錯。”慶志轉了話題:“雅竹她連機車的駕照都沒有,更別說是開車了,她很容易暈車,而且討厭出門。不過你也很厲害,車子是你開回來的嗎?”

    “嗯。”

    “沒被警察攔下來啊?”

    “沒有。我也會玩BMX。”

    “這個跟那個是兩回事吧?你怎麼會喜歡上雅竹那家伙呢……”

    “聽起來你對她好像很隨便。”

    “我跟她像哥兒們。”

    “哼,你們睡過了吧?”紹祥也把窗戶打開,前額茶色的瀏海被逆風動著,讓慶志感到礙眼。

    “也沒有什麼關系嘛,反正雅竹也是女人。不過她就是有辦法讓人不把他當女人……有時候啦。比方說,當有男人追她的時候,通常都會想用禮物打動她的心,可是越 是遇到這種人,她越是冷酷,在這一點上,琪琪就跟她完全相反,不管禮物是什麼,她都會表現出一副從來沒看過這種寶物的誇張表情,所以她才會是廣告模特兒的料。不過話說回來,也不是不能動搖雅竹,只是要用一點方法。”

    “我才不想讓你教……”

    “來不及了吧?她也不喜歡年紀比她小的,嗯……我其實也比她小;不過雅竹非常介意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就是了,有過這麼一件事……好像是去年吧?我開玩笑的跟她說:雅竹!你戴那什麼小女生的項鏈啊?跟你還真不搭……這麼說完,隔天她就立刻拿掉,而且對這件事只字不提,直到我從一個珠寶廠商那邊得到一個saluple,拿去借花獻佛,還告訴她:好多了,比我想像中的更適合。她才一直戴著從沒拿下來,可能是相信攝影師職業的審美觀吧;不過最近沒看她戴了,是不知道因為你搬進去的關系……

    可是你看起來也沒那麼大影響力……八成是我跟她撇清關系了她才這樣。”

    “靠。”

    難聽啊,不要罵髒話。邊叨念著,慶志抽動著嘴角微笑,自己也沒有打算要開往哪裡,於是馳騁於高速公路上的銀色跑車遠離了一條交流道。

    “攝影師,為什麼你沒工作做?”

    “這個很難解釋。”

    “我看過你拍的照片。雅竹家很多。”

    “感激不盡,那感想呢?”

    啊……紹祥把自己的脖子往後吊,兩眼發直。

    “現在你懂了為什麼我沒有工作了吧。”

    應該不是這個理由,不過紹祥沒興趣研究。他把手伸向後座,順勢打開了後頭的窗戶,接著壓在慶志的肩膀上,伸手打開了另一側的窗戶。

    “喂喂喂、你瘋啦!小心被吹走!”

    “哇塞!好涼!在公園的河堤畫畫時,風也很大!可是沒這麼過癮!”

    “何必去作那種事?”

    “哪種事?”

    “就那種事啊,有必要賺那一點錢來買車送給大姊姊嗎?”

    “我只是作我想作的事。我有在兼畫一些街頭插畫跟機車車殼,不算差吧。”

    “是是是……年輕真好啊……”

    “你不年輕啊?耍什麼老?”

    “心都老了,沒出社會是不會了解的,等你以後有了工作就會懂,就算再喜歡作的事,一旦成事業,熱情也有會冷的一天……”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

    “要你每天畫畫你不會受不了嗎?”

    “不會呀。”

    “死鴨子嘴硬。”

    “我沒有在逞強。我覺得我過得很自由。”

    話說完的同時,紹樣攀上車頂的把手,坐在窗緣,將身體探了出去風。

    “喂!”慶志撇頭,原想阻止,但想想是別人家的孩子,就由他去找死了;他打開廣播,聽著穿插有路況報導的音樂節目。

    “要不要上來!”

    “你是白癡嗎!?那樣誰開車啊!”

    “說的也是!”紹祥大笑,然後自己在車頂低聲唱起無名的英文老歌。

    我覺得我很自由。

    慶志沒有把握能像跟前這小鬼一樣這樣自信的出來。

    台灣是民主的國家所以自己是自由的人。

    因為是男人所以享有比女性更多的自由,沒有結婚,沒有女友,所以行動很自由,工作也是不固定的,所以自由。

    但施慶志知道,自己被什麼捆得緊緊的無法掙開,也沒有力氣去抵抗這無形的枷鎖。

    真令人羨慕呀這家伙……慶志歎氣;他的秘訣在哪?

    還是這孩子就只是單純的白癡?

    “喂,你是不是開錯路了啊?” 

    “什麼意思?”  

    “我看到海了?”

    隨便啦。慶志探頭向車外喊道,則抿著嘴笑。

    在海的防波堤停下車來,周圍就連行人都沒有,停車之前更有看到稻田的錯覺,慶志覺得自己跑得過火了,不過身旁的乘客看來似乎不太在意這件事。  

    紹祥把滑板從車內拿出,當場在堤上玩起滑板。慶志也熄火下車,環顧四周的景象。

    以海岸與防波堤為背景,茶發閃閃發亮的少年正在無人的道路上玩滑板。欣賞著紹祥自然的轉向動作,不自覺地,慶志心境上似乎也變得輕松多了,他丟掉煙蒂,走出車外透氣。

    坐上車前頭微微發燙的引擎蓋,慶志往後一靠,兩眼發直望著全藍的天空,嗅著夾雜喊味的空氣發呆;腐熱的風和陽光將他的汗蒸出來,但他也無意伸手去擦,只是不動的盯著海上一點。

    “這裡什麼都沒有嘛。”

    “……”

    “什麼時候要走?”

    “……”

    “你不要睡覺好不好?”

    紹祥溜著滑板在轎車邊來來去去徘徊著,輪子喀啦喀啦的在地上摩擦,慶志則死了似的趴在車頭一動也不動;他勉強張開一只眼睛觀察紹祥腳部的動作:一腳在地上蹬一次、然後踩住滑板後緣……接著用腳尖勾住……也沒想像中那麼難嘛……

    “……你想玩玩看?”

    聽到這句話,慶志從車頭坐了起來。

    “可以嗎?”

    “嗯。”紹祥點點頭,停下滑板:“不過這可是我的寶貝,給我小心一點…”

    慶志懶散的跳下車,踏上滑板,前後移動了一下,接著就照著紹祥之前作的前進、把另一腳也帶上滑板,緩慢不穩的移動一段距離,他兩手保持平衡的樣子讓紹祥笑個不停:

    “大個子不適合玩滑板啦!快放棄吧!”

    “只要前進就可以了嗎?教我一點你們平常玩的特技吧。”

    “可以呀。不過你要先把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不然會掉。”

    慶志掏了掏,只找到車鑰匙;他把車鑰匙拋給紹祥,一邊模仿之前紹祥的抓板動作;“喂,還滿有趣的耶……”

    “是……嗎……”紹祥白眼看他。

    以滑板移動,海風便從身邊兩側流過,濕鹹的香味讓慶志心情很好,他延著無止盡的防波堤一直溜下去,同時自己練習讓雙腳站在滑板上,沒一會兒已走到連車也看不見的波堤盡頭。

    撿起滑板,慶志傻傻的望著海平線,好像忘了自己今天出來胡鬧的目的:本來打算是把紹樣丟在某個自己不知道的縣市,然後開車回去?對,想到車……他回望來時的方向,什麼都看不見。

    該回去了,把未成年的小孩丟在這裡未免太殘忍了,而且很幼稚。一想到明天還有雜志社的工作,慶志突然想早點打道回府;他拎著滑板步行回去,但是越是接近停車之處,他心裡就越是不安。

    “……車呢!?”

    銀色轎車消失了,紹祥也不見了,慶志想起自己把車鑰匙交出去及紹祥會開車的事情,不禁埋怨自己太過大意;被留在這種連路人都沒有的臨海小鎮……不過他也想起原本要把紹祥丟在這裡的是自己。

    “把他丟在這裡的話……他一定走不回去的吧?”這是報應……背起滑板,慶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往轎車來的方向回去。

    即使車被紹祥開走了,自己還是有辦法回家,慶志一邊練習滑板的轉彎一邊前進在柏袖路上,道路兩側的風景越是鄉村,他便越煩惱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

    不過當他窮極無聊而笨拙的用滑板走了半個小時後,終於發現了個看來班次不多的公車站牌,而一旁仍有個熟悉的臉。

    “嗨。”對方不太高興的伸手向他打招呼。

    “車呢!?”

    “……你不算揍我幾拳?”

    “……我本來也想把你丟下來,沒想到被你搶先了啊?”

    “……你還真怪……”紹祥對他作了個鬼臉:“喂,別在石子路上玩我的滑板,輪軸歪了怎麼辦?”

    “去你的混帳……!”

    慶志還是開扁了,不過只是捶了邊笑邊求饒的紹祥幾下,蹲在站牌邊的他很快的就因不平衡而倒地。

    “哈哈哈∼對不起啦!夠了沒啊!你打上癮了嗎!?

    放開我啊!”

    “說,”慶志跨坐在紹祥背上:“車呢?”

    “那個……我用兩百塊賣給路邊一個阿伯。”

    “媽的!誰會相信你呀!”

    “真的。”他臉紅了起來:“我沒開玩笑。”

    放開緊抓紹祥脖子的手,慶志表情緩和下來:“好,你說我們要怎麼回去?”  ‘

    “坐898?我不曉得。”

    “有這一號公車嗎!?”

    “有吧?站牌上寫的。”

    “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來啊!?”

    “應該是三個小時一班……”

    *  *  *

    伴著單調的雨聲,雅竹從門簾瞄了一眼廚房外,耐不住地喊:“把桌上的機車雜志收掉好不好?紹祥。等一下KG也會過來吃飯,今天晚上你不要跟他吵了,沒問題吧?

    你回答我一聲啊!紹祥!”

    是嗎……所以我晚餐叫了飲茶樓的外賣……紹樣看到雅竹老媽子似地毛燥樣,才想起在這2DK的公寓住那麼久,還不曾吃過雅竹自己作的飯,不過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叫過高級料理。

    從超市的塑膠袋把瓶裝普洱茶提出來,剛到家的紹祥性急地轉開瓶蓋准備往嘴裡倒:

    “不要那樣!!把每個人的份都倒進杯子裡不是衛生多了嗎!?啊、對對對、我差點忘了,KG的杯子是這個!”

    雅竹像個酒保似地,把慶志的玻璃從桌子的彼端滑到紹祥手上。這家伙在這裡還有固定的專用杯!?紹祥越想越發生氣,在這只杯子裡只注入姆指高的水量便粗魯的敲放在桌上。

    四五天前慶志帶紹祥去兜風,是兩人關系最溫和的一日,其他時間紹祥想不看到施慶志的臉則比下雪更難。自從施慶志和育琪分手的事情被雅竹知道,他便成了雅竹家每日座上嘉賓,紹祥除了看著兩人親熱干瞪眼以外,什麼事都不能做,因此這幾日只好天天出門玩他的滑板,但就算過了夜回來、雅竹也毫不關切,紹祥開始覺得自己像個蠢蛋似的硬留在這裡是錯誤的決定,就跟施慶志說的一樣,雅竹根本不可能對小她一輪的小鬼有意思……

    外賣的蒸籠從廚房被端上餐桌,紹祥趴在桌前一手翻著筷子紙包,另一手撐著臉嘲笑飲茶樓的誇張,雅竹看他表情有點呆滯,就問:

    “餓了嗎?那你先吃吧。”說完還從鼻子發出輕輕的笑聲。

    我看起來很餓嗎?一邊回,他還是用嘴巴咬開木筷子,拉開蒸籠,裊裊的蒸氣飄了出來。

    熱食會降低夏天的食欲,對紹祥尤其如此,他用筷子刺探籠裡放著的蝦仁燒賣玩;戳著戳著、聽見了急促的門鈴聲,雅竹從廚房快走出來、還撞到門簾,聽她慌張的節奏,讓紹祥頭都不用抬就知道那按鈴的不速之客是誰。

    “天啊!”

    “外面在下大雨…還好相機沒事。”

    “你為什麼沒帶傘啊你……新聞不是還說明天台風會登陸嗎?”

    “騎機車過來的,穿雨衣很熱……”

    “呵呵,”紹祥把兩人的話打斷:“真龜毛。”

    “紹祥!”雅竹發出近乎悲鳴的告誡聲。

    “本來就是嘛……”

    他繼續攻擊半透明的蝦仁燒賣,但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兩根手指、從紹祥的筷間把燒賣夾起挑走。

    “啊!”紹祥慘叫,一抬頭,正是施慶志、不過被燒賣燙到舌頭,他正掩著嘴呼氣。

    “KG,不要用手吃……”雅竹悲傷的提醒了一次。

    “可是燒賣先生會哭喔,被小祥那樣欺負的話。”慶志口齒不清、笑著回她。

    “誰會哭啊,你是小朋友嗎!?什麼燒賣先生!?還有干嘛搶我的仁燒賣?不要叫我小祥,你這大胡子……”小祥這個喊法,是紹祥上國中前,家裡對他的暱稱,慶志的玩笑碰巧達成了他想要的激怒效果。

    “別吵!紹祥,你吃飯,至於KG,你去把濕的衣服換下來吧。”

    “喔,我的衣服還在你房裡嗎?”

    “嗯哼、還是一樣,右邊數來第二個衣櫃裡。順便拉張椅子出來吧,我飯桌這只有兩張椅子。”

    “知道!因為以前只有我們兩個人坐嘛。”

    “你快去!”

    雅竹瞪了他一眼,回頭看紹祥,才發現他臉色發青:

    “怎麼了?”

    “胡子男常在這過夜喔。”

    “不要叫他胡子男……作廣告一行的,常常都會忙成那樣……如果我是男人,八成也會像他那樣。”

    “你不會的。”紹祥把湯包撈進盤裡:“不然你現在就是個邋遢女人了。”

    雅竹舉起玻璃杯的手突然停住,對他笑了笑,喝起普洱茶。

    “不過你怎麼會喜歡那麼糟的家伙……”

    “他很不錯啊!工作認真,又老實、有男子氣概……”

    看到紹祥臉扭成一團,她急忙紅著臉:“他有啦、這些優點!

    你不要懷疑嘛!”

    “經過本人這一個禮拜跟他鬼混的結果,我完全感受不到這些優點。”

    “那是因為你是小男生啊,他對女人都很溫柔。不過……當時也是因為有挫折,不然我不需要任何人介入我的生活。”她夾了一個水晶餃到紹祥的嘴裡:“成為編輯開始,我就抱定獨身主義了。”

    “嗯?”

    “你還不懂嗎?有人這麼說啊:當女人買了公寓,而男人學會煮飯的時候,就是他們放棄結婚的時候了……”雅竹優雅的用手臂撐住下巴。

    原本只是裝著普通茶水的玻璃,被她輕輕搖晃,都像放入了高級紅酒一般,而她微紅而近似半醉的臉正述說著她的忘我。呆了,好幾個瞬間都竄起想抬頭她的念頭。

    “你好漂亮……”

    “說什麼傻話!”雅何用玻璃杯輕輕的在紹祥額上敲了一下:“小男生就是小男生!你的審美觀還要再加強!叫KG好好教你怎樣?”

    “媽媽,你怎麼這麼說呀。小祥說的沒錯,你還很年輕貌美!放心吧!”

    “誰是媽媽……?”

    慶志頭上披著毛巾、赤裸上身走回來,不過並沒有帶自己的椅子,他硬擠上雅竹座位的半邊:“你啊。不覺得我們這樣很像一家人嗎?有活潑、但稍嫌粗暴……可能遺傳自他爸的兒子、”他比向紹祥:“還有你這個漂亮年輕、職業婦女的媽媽跟有為的攝影師爸爸。”

    “哪裡啊!?”紹祥反對。

    “偶爾過過這種癮也不錯!”雅竹掛在慶志肩膀上微笑:“要是我真有這麼大的一個兒子,帶出門去會嚇鄰居一大跳。”

    “他們不用叫你老處女啦!”

    “你說了禁語……”她重重的揪住慶志的耳朵,慶志不得不低下頭求救。

    “除非你們十一歲的時候把我生下來,否則根本不可能好嗎!?”

    “小祥,叫爸爸!”

    你這老家伙,怎麼不趕快去死一死……紹祥在心中暗罵,刻意不理會慶志愚蠢的舉動,終於動筷開始吃燒賣,雅竹也推他下椅子,用下巴指了指他該坐的方向。

    “你要站著吃嗎?KG?”

    “也好。”靠著桌緣,慶志接過雅竹給他的小碟,走到廚房找醬油。

    “你們兩個那天約會,情況怎樣?”

    “不是約會,是去賣車……”紹祥糾正雅竹玩笑似的錯誤:“施慶志想把我載去海邊丟掉,所以我自己把車開走了。”

    “沒錯!”慶志在廚房聽到了,不禁大叫:“然後這小子把車用兩百塊賣給路邊的人,害我們等了五個小時的公車!”

    “咦……?”

    “張紹祥,我的錢也就算了,那車裡面還包括的一百多萬,讓你去賣身也賺不回來……”

    “知道啦。”可是開回來很麻煩啊……他嘀咕。

    當天慶志跟紹祥在公車站等了兩個小時,終於看見第一輛公車,照理應該累慘了的兩人因為在車上玩吊環發出巨響而被趕下來,走了半小時路到另一個站牌時,紹祥幾乎要在公車站裡睡著,第二台公車駛來已是晚上七點;這次兩人連對話也沒有,一上車便倒在一起睡死了,直坐到終站才被叫醒。

    聊到這裡,慶志和雅竹雖不時的笑出來,但紹祥只覺得丟臉。

    “紹祥,”雅竹淡然的問:“學校八月底開學吧,那你家人有沒有說要你什麼時候回去?”

    “沒有。我不打算回去,今年我沒去考高中。”

    “啊?那麼你上次跟我說的是真的羅。”慶志接話。

    “啊……”雅竹不自覺表現出不安:“你這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要一直住在我這裡?”

    “嗯。你放心,我會去打工啦,總不能讓你養我啊。那樣就對你太不好意思了。”說著的同時,紹祥伸手去夾第三個珍珠丸子,慶志剛放下醬料碟,看到了,便推開蒸籠,紹祥不干示弱的站起來,慶志把蒸籠拉走,用手掌轉著:兩人玩得忘了情況,逼得雅竹不得不在桌下重重的踹慶志的後膝蓋。

    “嗚!”腳一軟,跌了一下,剛好讓紹祥搶回蒸籠:“呃……”慶志低頭,雅竹正在一旁惡狠狠瞪著他:“小祥,你也知道,雅竹的工作時間不固定,所以她才會一個人住……

    有人跟她一起會干擾她……”

    “我不會的啦。”

    “你也說的太輕松——。”慶志扔下筷子。

    “滾啦,你又不是雅竹的什麼人,不要管我跟她的事好嗎?”紹祥也平靜的放下筷子:“搞什麼嘛,連自己的儀容都亂七八糟的人,還想教。”

    “你呢?你還不是年紀輕輕到處詐騙!神氣個什麼勁啊!雅竹她心腸軟所以不敢說你——”

    “KG、別跟他吵……”

    “你看吧,雅竹有她不高興嗎?被琪琪拋棄所以回來找雅竹,你會不會臉皮厚了點?夠了,真沒見過你這種人。”

    “你——”

    “紹祥——”雅竹起身。

    “還是你因為失業了、所以只好厚著臉皮求雅竹她——”

    啊,雨停了。

    慶志望向落地窗外。  

    “啪!”

    當慶志回神時,紹祥的臉上已留下雅竹鮮紅的掌印。

    紹祥的反應很怪。

    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哭泣或破口大罵,但是冰冷,似乎在指責雅竹的背叛。

    所有慶志的友人裡,最能控制情緒的便屬雅竹,就算作起報章雜志上的小測驗,她也能得到高EQ的答案;這就是為何自己看到這一幕會這樣震驚;因為雅竹絕不在任何人面前發脾氣。

    但更讓慶志驚訝的,是她竟開口坦白:

    “張紹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住在我這裡讓我覺得很麻煩!要不是KG叫我不要扮黑臉,以免傷了你,今天你早被我趕出去了!我一直告訴你不要頂撞KG、不要妨礙我工作、不要像小孩似的追求我,你哪一次聽了我的話!?

    你這樣讓我很難堪你知道嗎!你明天就給我回家去!連高中都不念了,你以為你養得起你自己嗎?真是幼稚……”

    “……知道了。”

    紹祥語氣溫和,同時也露出了苦笑:“對不起,我等一下就會收拾行李……”

    雅竹的短發因低頭而散亂披在額前,兩臂撐在餐桌上,紹祥起身伸手去幫她勾好,接著用手指撥去她的淚水:

    “你不要再哭了……對不起……”

    慶志站在牆邊、雙手抱胸,看著紹祥走進後面的房間後,便走近雅竹拍她的肩膀;雅竹用單手梳整自己的頭發,紅著雙眼說:“我要去浴室。”

    “干嘛那麼重形象,哭了就哭了。這才是女人啊。告訴我們,女人是用淚水造成的。”

    她忍不住笑出聲,咬著下唇糾正:“不是水嗎?”

    “小祥可能是。”

    “夠了。”

    她阻止他說下去,暗示他去看看紹祥的情況。慶志聳聳肩:

    “安慰同性不在我這好男人的管轄范圍內。”

    “都這個時候了還開玩笑……快去。”

    不用你說我也會去的。慶志回她,慢往房裡走,一推開門就看到紹祥不發一語在折疊衣物,他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到床邊:

    “吶,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滾了?”

    “……”

    “說句話呀。”

    “你如果哭了,我可是不會安慰你的……”

    “我才不會。”紹祥白他一眼:“只是沒地方可去罷了。”

    “你上次不是說……你睡過公園?”

    “那是騙你的!你也太容易上當了吧。”紹祥紅著臉澄清:“在那種地方睡覺的話,夏天也會凍死的!何況這幾天又下雨……”

    “那你去寄住你那些好朋友家如何?”

    “……我不知道他們住哪裡。”

    “……”慶志歎了口氣,倒躺在床上:“你今天先在這睡吧,我幫你跟雅竹說,你不需要急著逃走。”

    “她都哭成那樣啦,我還能不急著走嗎?”紹祥用力將衣物塞入背包內,往肩上甩:“安慰她的事,就拜托你了,攝影師。”

    “我叫施慶志啊……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耍帥……”

    “走了。”頭也不回,紹祥一肩掛著背包起身離開,慶志看了,忍不住撐起身體叫住他。

    “干嘛?”他一臉無奈。

    “呃……有困難的話,可以找我。”

    “我不要老人幫我。”

    一如往常的小孩子口氣,紹祥依然踏出了房門;直到聽見鐵門關上的聲音慶志才倒回床上。

    雅竹沒留他嗎?就這樣趕走他實在很殘忍……雅竹會有罪惡感吧?各式各樣的思緒跑過慶志腦海;他翻身,看見地毯上掉了個人形的鑰匙圈。

    八成是紹祥走時掉的,落在地毯上沒有聲音……是一只穿著松垮衣物頭戴毛線帽、黑色長耳朵下垂的小狗鑰匙圈。雅竹絕不用這種玩意兒。

    “……有點可憐吶……那家伙……”

    把銀環套在手指上甩著,開懷笑著、手舞足蹈、但耳朵無精打采下垂的小狗人形,在慶志眼裡,似乎是離開了這裡紹祥安靜的背影。

    *  *  *

    氣象預報這種東西最令人激賞的,就是能准確地報錯氣象,好比宣導眾人非帶傘不可的時候,隔天通常都是大晴天。  

    紹祥兩手背到腦後,站在電器行櫥窗前看完晨間新聞正准備離開,店內的小姐似乎隨時都會走出來推銷,不過若人願意跟自己聊天,就算是想賣電視,紹樣也覺得有所安慰。

    前一天晚上負氣離開是個不智之舉。因為如此,他不得不在公共電話亭裡過夜,不過雅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也讓他稍微清醒了些;昨夜在電話廳裡,他花了很多時間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雅竹。

    只是悲傷,沒能讓自己哭出來,況且男孩子哭實在太蠢了;在這之前,一直以為雅竹跟自己一樣,是個理性,能隱藏感情的人,這種同理心讓他開對雅竹有好感,但雅竹昨晚的表現讓他失望。

    她也不過是這樣的女人而已,所以才會喜歡上施慶志那種男人。

    紹祥靠著櫥窗蹲坐下,用力擠著睡眠不足的眼睛;天亮了好一陣子,開始熱了,這就是難挨的夏天。路燈熄去,而映照在柏油路上的影子開始明顯,從紹祥坐的位子望去,正好可以看見河濱公園;被晨光曬得透藍的大湖,跟廣場上打著太極拳的老人們,感覺實在不太配。他抬頭,今天難得是無雲的天氣,台風登陸?氣象局在開玩笑。

    因為穿著短袖過夜,紹祥的手和臉還很冰涼,他移動位置走向馬路對面的欄干,搓著裸露的雙臂讓陽光把身體弄暖、然後背上背包,踏上滑板朝路的盡頭前進,不過有些心不在焉,常自詡擅長滑板的他出發時竟差點撞到欄干旁的長椅。

    沒有考慮好接下來的去路,現在終於陷入始料未及的窘境。

    他兩手插在短褲的口袋裡,搖晃肩膀以調整背包的位置,側站上滑板,順著河堤的傾斜滑下柏油路。

    之前和慶志去兜風時、約定的星巴克咖啡廳裡,是他平常畫具寄放之處。現在在店裡打工的女高中生跟店長,都算是紹祥的熟人,為了避免居無定所的自己連累到畫具,只得把這些笨重物寄在星巴克一樓的倉厙,也方便搬進搬出;今天還是得工作,不然生活會發生問題。

    用散漫的目光搜尋熟悉的椰子樹,直到它的樹浮出路面即准備靠邊;停在門口後蹬起滑板接住,擦了擦額上的汗、整整劉海就推門進去。

    “早,小真。”

    “你早,July!今天也要去畫畫呀。”一個綁著馬尾,眼睛細長的年輕女孩站在櫃台裡,正在擦拭桌面。

    “嗯,大家都很忙,我不想一個人每天無所事事的閒晃。”

    “可是聽廣播說,今天台風會登陸,風這麼大不要緊嗎?”

    紹祥跳上圓形的單腳椅,趴在玫瑰色的大理石吧台上:“大概沒關系吧……我好困……”

    “昨天玩太晚啦?最近店裡又走了一個人,要不要回來打工?”名叫小真的女孩對他笑笑,開始整理自己的領子和制服下擺。

    “不要……”他把臉頰貼在冰涼的桌上,看著小真在塑膠軟裡注入咖啡,無心走到店後去取畫具。店裡除了自己以外,只有後方靠近玻璃窗的座位有兩個客人,中音量的對話自然地傳進紹祥耳裡。

    “這樣啊……取消了是吧。”

    “對不起老師,讓你白跑了一趟。”

    “沒關系,你也是吧?不過今天台風真的會來嗎?”

    “聽說是中度。”

    “這麼好的天氣耶。不敢相信。”

    “台風是低氣壓,所以在台風來臨之前天氣都會異常的好。”

    “嗯……說到這個,采訪改到什麼時候呢?”

    “聽她說這周補習班有考試,改到下禮拜,也就是她這周都不營業。”

    “雜志進度沒問題吧?”

    “我想應該是啦……您的專欄都超前雜志一個月,就是怕這種事發生。”

    奇怪的對話,尤其是男人的聲音很像施慶志,紹祥想回頭去看,此時小真突然把飲料杯貼在他臉上。

    “來!你的。”

    “哇!謝謝。”他重新坐直接過杯,兩位客人准備離開,其中一個人注意到了櫃台的聲音:

    “小祥!”

    “嗚哇!”紹祥轉動圓椅裝作沒聽見,吐了吐舌。

    “你的朋友嗎?”小真對出聲者微笑,那正是施慶志。

    其實就算不出聲喊,他也能認出那是紹祥,因為無處可去的他穿著跟昨晚一模一樣的衣服。

    “你來這裡……干嘛呀?難道你知道我會跑到這來?”

    紹祥小聲嘀咕,不過是慶志可以聽見的音量。

    “誰知道那種事啊!”慶志又點了冰可可,而與他同行的人已先行離開:“我跟人約好了在這邊談公事,反正離我家近。你呢?昨天晚上住哪?雅竹要我好好看著你,不要讓你去睡公園……”

    “公園……”接過慶志的錢,小真因他的話而遲鈍了一下。

    聽到雅竹的名字,不得不沮喪起來,真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沒地方去……

    “啊,這個小姐是你的朋友?”

    “叫我小真就好。”她對慶志微笑了一下:“跟July以前一起在這打工。”

    “我是施慶志。”他也坐上吧台的圓椅自我介紹祥:“這家伙的……算什麼?我跟他其實沒什麼關系……情敵?

    不過他對我已經不構成威脅了,現在我暫時算他的保母。”

    “你別讓人誤會好不好!”紹祥用力扯他的馬尾。

    “我哪有!哈哈哈!”

    “施先生,你叫他……小祥是嗎?我還以為你是他的家人什麼的。”

    “他想叫才叫的。”

    “正好我今天工作取消了,告訴我你要住哪?這樣我也好對雅竹交代。”

    “不知道。我要去畫畫了,你快滾吧。”

    梓跳下椅子,自己走往店裡的倉庫去。小真對慶志無奈的:“他的畫具寄放在我們這裡……他好像就在這下面的河堤畫畫,您知道嗎?”

    “我去過一次,他還我畫了一張,丑得看不出來是人類……”

    小真友善的微笑著,兩手撐在櫃台上:“真的嗎?什麼事只要扯上畫畫,就會很認真呀……”

    “嗯……我也不曉得,不過他很討厭我,看得出來吧。”

    “他真正討厭的人,會連話都不跟對方的,所以應該還算喜歡你吧?”

    “拜托……不要用那麼沖擊性的字眼,我可不希望喜歡我……”

    “嗯?”門上的鈴響了一下:“歡迎光臨!”客人一進入店內,小真便連忙回到收銀機前,同時對慶志點個頭以表示失禮。

    當紹祥把家當從倉厙裡搬出來時,施慶志已經離開了。早上十點半,紹祥一個人悶聲不響把零散的畫架、油彩的箱子、展示用稿分開一件一件的從店內取出,再一起堆疊起來動。

    店外往前三分鍾左右的路程,有一座天橋,照理說帶著這麼多東西的紹祥,該往天橋走比較安全,但這樣反而會增加滑板這個負擔,於是他手上掛著畫架、拎著畫箱、其他東西則抱在懷裡大刺剌的用滑板穿越馬路。下了河堤再把零散的物品組合起來,把套了塑膠套的畫稿夾在展示板上、打開畫架、到附近的公廟裝水調顏料、拉開折疊椅、最後從背包裡拿出他遮陽的黑色棒球帽戴上。這些工作,今天做的特別不甘願,因為此時似乎已達到夏季最高溫,紹祥朝著堤防的彼端看,海市蜃樓早出現在盤球場中了。

    河堤沿岸的鐵制欄桿被烤得發亮、空氣中也漫布蒸發後暖烘烘的河水味,紹祥的汗像水鍾似地每秒淌下幾滴,襯衫很快變得濕黏,而因熱而扭曲的夏日風景中,沒有任何人存在。

    下午一點四十分,一對情侶是紹祥今天的第一組客人。他用鉛筆打著女孩的輪廓線時,女孩不住的回頭對男友抱怨夏天的毒辣,紹祥照畫不誤,近四十的溫度讓他不想再說話,也不想動了。

    上了不透明水彩的速寫畫,在陽光下好像永遠也干不了的濕潤著,男方皺皺眉頭,從皮夾掏出黏答答的五十元硬幣給他,紹祥將硬幣扔入畫具箱裡,終於了解數年前的夏天,在烈日下作畫的父親,為何老是要不辭辛苦的為客人撐起大傘。紹祥的客人離開時,是下午兩點整。

    兩手因作畫而滿是顏料,上了滑板,紹祥滑向不遠的飲水機去洗手,躲在一旁涼亭風休息。站在涼亭的小台階上,他看著天空羽毛狀的金藍色碎雲,因睡眠不足而微腫的雙眼,不知怎麼的越發疼痛。

    四點出頭,除了遠方高速公路的車馳聲,就只有河岸強風跟樹的聲音;線狀公園裡一個人也沒有。溫度已下降許多,讓紹祥皮膚發辣的陽光早就淡化,但他不懂為何沒有任何過路者出現。任何路人、光客、學生、居民……甚至野狗……

    “呼。”他磅的一聲坐上小折疊椅。

    把手肘撐在膝上,再把下顎捧在手心裡,紹祥只能等,雖然知道這樣等下去,誰也不會來,但是他還是執拗的等待時間過去;因為是夏天,沒吃午飯的紹祥此時才感到輕微的餓。

    五點半,一台機車停在堤防上,施慶志下來了。

    “你還在這裡干嘛?”

    “干嘛……”七小時後第一次開口話,有些呆滯:“當然是幫人畫畫……”

    “哪裡有人?”

    “剛才有……”

    “給我聽好了,”慶志沉住氣,以免一拳擊斃跟前的低能兒:“今天有台風,你知道嗎?呆呆的留在堤防這種地方,會死喔?”

    “我沒地方去,你別管我。”

    “……”去住旅館或是在星巴克過一夜,不都可以嗎?

    慶志為之氣絕。

    接近傍晚,風力越是強,紹祥架在一旁的六枚展示畫,紙邊啪答作響,慶志伸手去壓住底板,不經意的看著他的畫,圖大多是面部的素描,比育琪所得到的那張畫更精細許多。

    “沒什麼可看的,快滾吧。”

    “我以前也學過畫畫……你畫的很好。”

    “哪裡好了?我最討厭畫素描。”

    “有活人的感覺。為求逼真反而死氣沉沉的畫,是最糟的。老師給了我這句評語後,我就不再學了。”

    “那個老師真狠毒。”

    你也不差,慶志暗念。

    “今天才知道,原來你也畫寫實素描,我還以為你只畫街頭速寫的塗鴉。”

    “我只畫我喜歡的人。”說到了自己擅長的部分,紹祥不自覺對慶志露出天真的笑:“像比例很好的人、或是臉部五官特別的人,遇到這種人時,我就會覺得,啊,只用速寫太可惜了,然後認真的把他們畫成素描。有時真的會覺得,如果自己身邊也帶著機機,不知道多好。”

    “你也有這種想法?”慶志壓住額邊散亂的長發:“我還是覺得畫比較有價值。攝影,是一種謀殺呢。”

    “喂……”

    “不是我說的,是荒木經惟。所以你畫你喜歡的人,才會幫琪畫圖?”

    “她的腰很高,腳長,比例很好,不愧是模特兒,畫她很有快感。”

    “這講法真色呀∼。”慶志發出怪笑聲,差點沒把青筋爆斷。

    “你啊……啊?”

    “唉呀?”

    烏雲像快轉的影片般,迅速的集聚起來,紹祥的眼角,被豆大的雨粒擊中,接著有幾滴落在他的鼻尖和額頭上:

    “就跟你說有台風!”

    “畫!等一下、畫會濕掉!”

    “跟台風講等一下有什麼用?你白癡啊!?”

    “喂,你別一個人跑掉、我們一起收。”

    “我知道啦!那你動作快一點!”

    溫潤的空氣被雨滴自地面烘上來,一陣暖意後,大雨 便毫無告知的暴落不止。紹祥和慶志亂七八糟的把幾張圖卷起來,其他道具也顧不得收好,就匆匆忙忙的跑向跟前最近的星巴克去;一踏進店內,兩人站著的木質地板周圍,也從他們的衣角開始滴起小雨。

    “啊?你們……?”

    “你還在啊?真是太好了。”慶志一股腦放下所有東西:“我們被淋慘了……沒客人嗎?那正好,可以來幫忙嗎?”

    小真走出櫃台,著紹祥把滿手的雜物卸下,到後面廚房拿了毛巾給兩人,也顧不得會不會把坐墊弄濕,慶志一接過毛巾就坐上座椅,而紹祥則把東西一樣一樣搬上關閉著的二樓客席晾干。

    “怎麼啦?好吵……”

    “店長……”小真回頭,剛結完上午帳目,年輕的女店長正從休息室裡出來看個究竟。

    “因為下了大雨,所以……”慶志解釋著。

    “July在樓上放他的畫具,可以嗎?”小真也徵求同意。

    店長瞇著眼覷看外面的雨勢,心不在焉的拉了拉自己前陣子剛燙的卷發:“可以啊,我看今天不會有客人來了啦……真煩……注意聽廣播的氣象,如果宣布台北市放假的話,我們今天就真歇業了。”

    “一定會放的吧?”

    “喔,”店長嘟著嘴:“還是有客人的嘛。”

    “他是July的朋友,叫……”

    “施慶志。”

    始終心不在焉的店長也沒有仔細聽兩人的話,還是自說自話:“那點咖啡吧?”

    “喔,那麻煩你……”

    紹祥一個人跑上跑下的,木造階梯因他的腳步聲而喀喀作響,為了脫離沒有其他對話的尷尬,小真把收音機打開,轉到略有雜訊的音樂電台。

    當雨勢漸小、紹祥把所有東西都安頓下來、而施慶志把咖啡喝完結帳離開時,是七點。

    “要吃點東西嗎?”屋內更寂靜了,累慘了祥還趴在吧台上,店長一個人在休息室裡算帳、小真無事可作,轉而與紹祥談話。

    “嗯……我沒錢付喔。”

    “請你的啦,冰箱還剩一點東西,我來炒飯吧,要不要吃?”

    “好……”

    看到咖啡廳女服務生如此可愛的笑容,不論任誰都會答應的;在等待的這段時間,紹祥被要求看店,即使雨勢稍減,但風勢變本加厲,他再度爬上二樓去檢查自己的畫具,從全片的破璃銀窗上,可以看見椰子樹的未稍在風中瘋狂的舞動著,紹祥終於開始擔心自己的落腳處,但在這個時候煩惱,也早來不及了。

    奇怪的是,收音機中插播的新聞,始終沒說出台北放假這個讓小真與店長期盼的消息。

    紹祥雙手合十,充滿感激的吃完小真的炒飯之後,幫忙用清潔劑擦拭一樓的內窗以打發時間;施慶志又進來了,這是他今天第三次來訪,而時間是八點十五分。看著他在外面脫下雨衣,紹祥總覺得慶志似乎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小祥,”他推門:“我跟雅竹了,她答應讓你繼續住她那裡,她說她昨天太意氣用事了,所以——”

    “我說了不回去。”

    “喂……”施慶志不耐煩的皺眉:“她都承認她錯了,你還要怎樣?說穿了你今天還不是沒地方去?”

    “我不想再給她添麻煩。”紹祥擦著玻璃,面不改色:“你別再幫我說情了,不要管我的事,你自己的事就夠多了吧?你不是找不到工作嗎?”

    “現在還講那個!這不是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了!如果你知道你給別人帶來了麻煩,那就應該好好接受別人的好意,不要拒絕啊!”

    “……”雅竹要他回去,他當然高興,但沒有臉回去,也下定了決心絕不再回去,因為這樣有失男人的面子……對於施慶志不了解這點,他倍感憤怒:“你聽不懂我說什麼啊?把我轟出來了還要我回去?根本不可能!她只把我當小孩,我哪有臉回去啊?你說啊!再回去白住嗎!?”

    “這種時候你還介意那件事?那你告訴我!你要怎麼辦?”

    “你是我的誰啊?干嘛干涉我?我不需要你來管我!

    等一下一有明天放假的訊息,這邊就要關了,我會在這邊過夜!這樣可以了嗎?”

    店長聽到爭執聲,再度懶散的出來:

    “不行喔,July。如果明天真的放假,店門整天都不會開的,你不能在這睡覺。”她的幾句話,為兩人的爭執畫上了句點。

    “……你們幾點關門?”

    “最晚九點∼我想那時再不關,大家都會被風雨困住,回不了家的。”店長懶洋洋的回答慶志。

    “啪啷!”連安全帽也沒拿,甚至離開的招呼都沒打,慶志氣沖沖的離開咖啡廳,小真被他過大的關門聲嚇了一跳,而紹祥則後悔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真心話……希望那家伙不要再來了,紹祥歎口氣,把玻璃窗上的泡沫拭去。

    “July,剛剛那客人是你的誰啊?怎麼跟他吵成這樣?”

    “他跟我沒有關系……他是我朋友的男朋友……讓我借住公寓的那個女人則是他工作上的朋友……我騙了她女朋友的錢,她女朋友因為我的介入而跟他分手了,然後他又找到我,因為他的介入讓我搬出那個女人的家裡,所以……”

    “哇嗚。”店長瞪眼:“好復雜的關系。他看起來很關心你呀!”

    “因為跟我同居的那個女人,雖然是他工作上的伙伴,但是事實上跟他有一腿,我騙錢的事情被拆穿之後,那女的就跟我疏遠了,而且她好像還拜托那男的幫她把我甩掉,結果……”

    “真的很復雜……除非你畫個圖表給我,否則我聽不懂的。”

    “店長!”

    當小真從收音機中聽到有關台北市全面停止上班上課的消息時,時間是八點半。

    “好耶!終於可以走了!快收吧!小真!再不快走,風雨一大就危險了,”

    只有在下班時才開始有精神的店長,伸手取下胸前的名牌與圍裙,小真見狀也急忙做起關店的整理工作,紹祥停下了擦玻璃的動作,走向櫃台准備幫忙收拾——但是即將一人露宿風雨之中的結局卻令他恐慌而心跳加劇。

    “對啦,剛才那客人不是問我們幾點關嗎?他是要作什麼?”

    “不知道……他的安全帽沒帶走喔,店長,怎麼辦?”

    “先留在店裡,看他哪一天會來拿吧?今天掃掃地就好了,不用拖地了。”

    “好的。”

    店內主燈大都被關上,剩下足以照明的橘黃色燈光開著,紹祥幫忙垃圾袋提到後院,店長問他:

    “今天晚上要在哪過?”

    “……嗯……大概去我朋友那吧。”

    “台風天人家會管你嗎?”說著風涼話的她補上一句:“別來我家住,雖然你長得可愛,但是還是男生啊,更不要叫小真收留你啊,她也才高中!聽到了沒?”

    “好……”全天下紹祥最不能反抗的,除了父親之外,就是這個女人……最後的希望都消失了,他打定主意再到電話亭過一晚,把行李托在店裡的話,運氣好可以安全的渡過這個台風天……

    小真在廚房把餐具放入烘干機裡,流理台整理過後,工作也大致結束。她脫下制服,重綁馬尾,關上廚房燈,走向外場的櫃台底下取出背包。

    “店長,要關門了嗎?”

    “啊,好!”她把手中折疊好的制服整件塞入櫃台下,也拿出自己的側背包來:“July,要關門羅!東西不要忘了拿……滑板不是你的命嗎?那個記得啊!還有,要出來前把最後一盞燈關上!”

    “知……道了啦。”他慢吞吞跟進櫃台,拿出滑板,小真和店長還站在門前討論漏水的問題,於是他趴在吧台的固定位置上,讓冰冷的桌面安定自己進入風雨前的緊張。

    側過頭去看鍾,還有兩分鍾就九點整了,這家星巴克裡的鍾,每逢三、六、九點會響起悠揚的鍾聲。看著沒有任何裝飾,一如車站月台安裝的銀色圓鍾,他覺得眼睛格外干澀更勝於今天早晨。

    玻璃門外有奇怪的人影,不過店長已把休息中字樣的牌子朝外了,只是對方看來並沒有在大雨中撐傘,而且一靠近玻璃門,就粗暴的敲了起來。

    “誰啊?我們已經打烊了!”

    無視於店長的大喊,男子還是魯莽的用拳頭敲門,並且拼命地用手指指著櫃台一角:

    “July?”

    “不,是安全帽。那是施先生!”小真恍然大悟。

    兩個弱女子發現是認識的人,才安心把門上大鎖打開讓他進來;全身濕透的施慶志,讓人認不出的理由並不是沾滿雨水的玻璃窗或是外頭太黑:

    “我的天啊……你你你……現在到底幾歲!?怎麼跟剛才差那麼多?”

    “你去剪……?”

    “……”紹祥比店長及小真更吃驚,因為他和施慶志打過更多次照面;施慶志一直都給人一嘴落腮胡跟骯髒長發的邋遢印象,不過現在站在三人面前的他,一頭短發理得干干淨淨的,胡子也不留痕跡的刮了,露出招牌的惡作劇微笑,看起來就像剛畢業的大學生。記得雅竹說過施慶志已經二十五歲了,但跟前的他,即使一身濕,還是讓人覺得健康而年輕。

    “我去剪了頭發,”他把臉上的雨水抹去;“還把胡子刮掉了,怎樣,這樣就不用再叫我老頭了吧?”

    “……哼。還不賴嘛,挺帥的。”紹祥從櫃台的圓椅上站起來,對著比中指,同時奉送了挑釁的微笑。

    “聽我說,”慶志搜找牛仔褲的口袋,完全忘了一旁有人為他球鞋帶進來的污水在忙碌著:店長跟小真急忙擦去地板的污漬,而慶志從後口袋中搜出一串東西,一伸手就拋給紹祥。

    紹祥用左手接住,打開手掌,是他的小狗鑰匙圈,不過他全然沒有遺失的記憶。原本什麼都沒掛的鐵環上,多了一把銀色鑰匙。

    “跟我一起住吧。一天也好,可能不太舒服,不過比在電話亭好多了。”

    他知道了!?紹祥看著掌中的鑰匙,不知道要作什麼表情,而心跳也一直沒有變慢的跡象:

    “……好吧,勉強接受。”

    低下頭的紹祥覺得自己的嘴角不斷的流出笑容,實在有點難看,他彎腰去撿地上的滑板,施慶志也很識相地去拿桌上的安全帽:

    “騎機車喔,我可沒有雨衣。”

    “嗯。”紹祥點頭,什麼都不再說了。

    得到了坦率的回答,竟讓誤慶志有種快感;他用下巴指指外頭,紹祥也用眼表示了解,先後向店長跟小真告別後,兩人准備離開。

    “啊、等等。”

    “怎麼了?”

    “錢要各了呢。”

    厚重、清澈的鍾聲從屋梁上淡落下,每響一聲,室內似乎便不受外界風雨影響似的更加寧靜:

    “我記得July你很喜歡這鍾聲吧。”店長邊拿抹布擦水邊:“有沒有要重新做人的感覺啊?”

    “什麼!?”

    “走吧?”

    “喔、喔。”

    兩人走出門,紹祥跨上慶志的重型機車後座,就如之前答應的,他並沒有挑剔座椅上滿滿的水。兩人騎在歇斯底裡的暴風雨下,前座的慶志除了叫他抓緊一點外,還不住地說話:

    “我以前住在日本的時候,他們那新年的午夜就有敲鍾的習俗。”

    “為什麼?”

    “洗去昨日的過錯,然後重新開始。我也想重新開始。”

    “然後哩?”

    “你也一起吧,你不是剛被雅竹甩了嗎?”

    “你就是罪魁禍首,還得意洋洋的炫耀什麼鬼啊!?”

    “哈哈哈∼我要用甩尾把你下車羅!”

    混帳!跟你一起怎麼都沒好事……紹祥在雨裡大聲罵回去,但心裡卻覺得都是些壞事其實也挺刺激的。

    是台風、是無處可去的憂慮、悶熱的夜晚、持續的雨還是緊靠著施慶志濕卻發熱的背部讓紹祥燥熱不安,他已搞不清楚了。

    “小真,擦完了嗎?”

    “嗯,終於可以走了吧?”

    “你不覺得……”店長把抹布掛上牆釘:“他們剛才的對話,好像求婚台詞?”

    “嗯?有嗎?”

    “July還像只小貓似的乖乖跟他走呢,那孩子一向自尊心很高,我還沒看過他那樣……好了就快出去,我要放鐵卷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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