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信陵怎樣也想不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戲碼,到了他手上,竟然會將眼前人嚇得臉色發白,放聲尖叫,司徒信陵輕輕地擰起濃眉,只覺刺耳欲聾,登時頓下步履。
「你……」未及疑問,又見他雙眼發白,修長的身影突然力氣盡失地向後倒去。
來不及細想,健臂已疾地探出,將昏厥無力的身軀摟入懷中,垂首看去,只見除了被打腫了的右頰外,他的臉上經已血色盡褪,蒼白如紙。
「蘭公子!」白蘭芳的尖叫亦將正在四處找尋他的鐵明引了過來,他跑入冷巷之中,只見一片狼藉,白蘭芳昏迷不醒地倒在昨天見過的那名男子懷中,時神色緊張,瞪著司徒信陵說。「你對他做了什ど?」
司徒信陵沒有回答,看著懷中的人,亦在暗暗沉吟這個問題,銳利的眼線成一條幼線,迸出細思的暗光,司徒信陵將另一手探入懷中人的腿彎處,輕輕著力,將他打橫抱起,對鐵明說。
「先送他回客棧去吧!其它事我再慢慢說清楚。」
言罷,即舉重若輕地抱著白蘭芳向大街走去,鐵明微微一怔,慌忙追了過去。
走了好一段路,才將白蘭芳抱回客棧,放在床上,他卻依然昏昏沉沉,司徒信陵為他把脈,只覺脈息平穩,看來的確只是一時心神受驚,應該沒有大礙。
「司徒大少爺,我去叫店小二送暖水進來。」在一路上,鐵明已知道司徒信陵仗義執言的英勇行徑,青澀的臉上寫滿崇拜,連態度亦份外恭敬起來。
司徒信陵只是點點頭,用掌心熨平剛才奔走時留在衣服上的縐紋,並未將眼角轉移到這個小伙子身上,鐵明明顯有點兒失落,垂著肩膀,走了出去。
整理好衣物後,司徒信陵坐在床邊的圈椅上,等了半晌,床上的人依然未曾清醒,他的形貌狼狽,左頰紅腫,眼簾緊緊閉著,眉心皺起,臉色唇色蒼白髮青,哪還有半分昨天令他在瞬間感到驚艷的嬌嗔倔強?
即使在昏睡之中,他的神情依然不安,螓首在枕上左右搖晃,司徒信陵垂首見他的指尖不知何時竟抓上他的衣袖上。
指甲縫間猶帶著掙扎時留下來的塵沙,司徒信陵看了,濃眉不可覺地壓下深刻的眼線,將手縮後,卻被拉得更緊,俊臉上倏地閃過一絲不耐煩,正要將他的指頭一一板開,卻聽細細碎碎的嗓音叫道。
「大哥……大哥……」
司徒信陵霎時渾身劇震,怔忡半晌後,才知道是白蘭芳在夢中囈語。
他……也有大哥嗎?司徒信陵斂下眼簾,眼神再次柔和下來。伸出指尖在白蘭芳柔軟的唇瓣上輕輕撫弄,突然發覺他憔悴得如此惹人憐愛。
當鐵明再次推門進入房間時,看到的就只是司徒信陵坐在床邊,伸出寬闊的大手小心地覆著白蘭芳冰冷如玉的手,五官深刻的臉上泛著溫柔關懷。
鐵明拿起方巾,為白蘭芳抹拭乾淨,又用浸泡冷水的棉花敷在他紅腫的頰上消腫,過程中白蘭芳一直沒有清醒過來,只是不安地晃動螓首,喃喃地喚著。「大哥,大哥……」
鐵明聽了不免奇怪,白蘭芳住在龍鵬堡多時,只聽聞他與堡主的情人白翩然是自幼一同在戲班唱戲的師兄弟,通常戲班的伶人都是被父母所賣,或是身世淒涼,無親無故,想不到白蘭芳還有一個大哥。
更奇怪的是白蘭芳每喚一聲「大哥」,坐在旁邊的司徒信陵的眼神就柔和一分,最後更接過他手上的方巾,親手為白蘭芳印汗。
由此至終,白蘭芳皎如彎月的眉頭都不安地緊緊擰起,在昏沉的夢魘中,一切都又高又大,四周都是白色,白得如雪,……
※ ※ ※
那是一個闊大的廳堂,兩旁安著的十多張圈椅,正面的紫檀木案,甚至樑上大匾都覆著雪白的布匹。在大廳兩旁跪著幾排丫環和家丁,個個憂傷滿臉,屏氣斂聲。
垂掛著白布燈籠的廳門外,亦有一名婦人帶著孩子和一名丫環跪在門坎後,一身素衣,頭戴白花,清麗的臉上哀傷難掩。
跪在她身旁的孩子亦穿著素衣,光潔的額上纏上白布帶,對週遭的悲傷氣氛,小小年紀尚未明白發生什ど事的孩子明顯地感到不安,鑲在粉嫩臉蛋上的一雙烏亮亮的眼睛正悄悄地左顧右盼。
「小少爺,別亂動。」跪在他身後的麻子臉丫環留意到他的舉動,連忙壓著聲音阻止。
「但是……小翠姨,我的小腿好痛……」
「乖,忍一下。」
孩子委屈地扁著嘴巴,還想再說話,卻在眼角看到從內廳走出來的美艷婦人後,噤若寒蟬。
婦人的眸色極淡,肌色如蜜,一看就知道非漢族女子,雖然年近四十,臉上仍然沒有多少皺紋,身披白衣麻布依然貴氣迫人,她在一眾丫環的簇擁下走出廳堂後,當著中央的棺木跪拜。
「大夫人。」跪在廳門外的清麗婦人,一見她出現就拉著孩子匍伏而行,進了廳堂之內,哭得紅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的棺木。
眼角掠過跪在地上婦人和孩子後,美婦臉上霎時浮起怒意。「滾出去!妳們不配進來!」
婦人自然不走,爬前兩步,抓著美婦的裙。「大夫人,求求妳讓我和蘭陵為老爺守孝……求求妳……」
美婦一手將她拂開,著左右說。「人來!趕她們出去!」聲音剛落,立刻就有家丁走上前,動手拉扯她們。
婦人不從,與他們掙扯起來,孩子嚇得退了兩步,跟著在婦人身後的麻子臉丫環,立刻將受驚的小主人擁在懷中。
孩子窩在丫環胸前偷偷張望,見母親的手腳舞動將家丁打開,鬆了一口氣,又戰戰競競地窺覬了紫檀木案前凶巴巴的美艷婦人,心想:大夫人今天比起平日好像更凶了。
「李月娥!妳好大膽!」美婦見她竟敢還手,眉頭立時挑得高高,指著斥罵。「忘記了妳是什ど身份了嗎?賤婢!」
長年積威之下,婦人見她動怒,怯意自然而生,拉過孩子,再次跪在地上,懇切哀求。「大夫人,至少……至少也要讓蘭陵留下來,他是老爺的兒子,不可以不為老爺帶孝呀……」
婦人說得有理,不少僕人也悄悄點頭,只是美婦既是正室,又是當家夫人,誰也沒有膽量站出來為她說話。
大廳裡只有婦人的哀求聲殷殷切切,這時候,一把沉穩的男聲響起。「娘親,二娘說得沒有錯,就讓蘭陵留下來吧。」
不知何時,門邊走進了一名身材高大,同樣穿白衣頭纏白巾的少年。跪在地上的孩子一看見他,眼睛立時發亮,想走過去,卻又被母親緊緊拉住。
少年朝他溫柔地點點頭,走到大匾之下。「娘親,就讓蘭弟留下來吧,他……」言猶未休,已被美婦打斷。
「叫什ど蘭弟?本夫人就只生了你一名兒子!」
「娘親,蘭陵雖然不是妳親生的,到底也是爹的兒子,他帶孝是理所當然。」濃眉不可覺地壓下半分,少年又勸說了幾句,美婦始終堅拒。
「不行!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給她們兩母子帶孝!」瞪著堂下母子,她淺色的瞳孔之內寫滿了恨意。少年亦知道她多年來的怨恨,擰起眉頭,不再多言。
在銳利的眼神下,婦人瑟瑟縮縮地抱緊了孩子,但是,當怯懦的眼神掃過堂上棺木後,又再次凝聚起來。
她毅然抬起頭,看著那張貴氣的臉孔,突然提起另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大夫人,表老爺這幾天應該會來憑弔吧?你們的感情向來很好,這ど久不見,想必思念。」
眾人都不解地臉臉相顧,只有美婦的手倏然一抖。婦人看了微笑著低下頭來,聲音不卑不亢。「大夫人,我是老爺的妾侍,蘭陵是老爺的兒子,請妳准許我們披麻。」
美婦艷麗的臉孔不自覺地發白,瞪著婦人的頭頂說不出聲,作聲的是她身旁的少年。「二娘,妳先回偏房去吧!我會好好勸說娘親。」
婦人意欲反對,抬起頭來。「大……」
才蠕動唇瓣,就被少年揚手打斷。「回去!」年輕的嗓音中充滿威嚴,深藍的瞳仁斜睨堂下婦人。
本來無聊地垂著頭的孩子感到身旁傳來一陣顫慄,好奇地抬起頭來,只見娘親渾身打顫,臉色白得如被蛇盯著的兔子一般,順著她的閃縮的眼神看去,看到的是一雙深邃無情的眸子,眸光有如寒潭似要將人吞噬其中。
孩子瑟縮一下,不自覺地移過目光,卻見旁邊的大夫人臉容猙獰,瞪著他倆恨之入骨的神情。
孩子柔嫩的唇瓣害怕地抖了兩下,泫然欲泣。「娘親……」將臉埋入娘親懷裡。
「二娘,妳看!蘭弟也受驚了,先回偏房吧!我保證明天會給妳一個滿意的答覆!」少年的嗓音稍稍柔和下來,輕聲勸說。
婦人將孩子摟得更緊,躊躇片刻,終於抱著孩子轉身離去。
回到所住的偏院,孩子才安定下來,從娘親的懷中跳下,坐在圈椅內,一邊用粉拳輕輕捶著跪得發麻的小腳,一邊好奇地以漆黑的眼睛看著她和一直跟隨他們的婢女小翠的談話。
她倆對坐在床沿,臉上滿是不安。
「二夫人,我心裡越想越不安,妳看大夫人和大少爺剛才的眼神,我怕他們會……」婢女噤聲,伸出指頭在頸上一劃。
「唉!現在仔細想想,我真是太衝動了!」婦人慨歎一聲,滿臉悔恨。
婢女握著她的手,說。「二夫人,我看妳不如帶著小少爺到外面去避幾天,等在外面的親戚,為老爺奔喪的江湖好友都齊集後,才帶著小少爺出現。」
「但是,我怕他們立即就會追來。」
「奴婢可以扮成妳留下來,應該可以拖延時間,等妳當著眾人面前將證據拿出來,怕的就是他們了!」
「不過……」
「別猶疑了,妳要為小少爺的安全著想。」
「那……好!立即動手吧!」
烏亮的眼睛內映照出一張下定了決心的臉孔,孩子根本就聽不明白她們的說話,對娘親的神情轉變只感疑惑,婦人留意到他的張望,說。「蘭陵,娘親和小翠姨有事要談,你到房門前等一會兒,千萬別跑遠。」
正感煩悶的孩子立即點點頭,躍下圈椅朝房門跑去,小小的身子蹲在門前小庭園的地上,拿著幾塊小石子層層迭起。
玩得不亦樂乎之際,突然,一隻手悄悄地攬上他的腰際,將他整個人抱起來,小孩嚇一跳,剛要放聲高呼,卻立刻被掩著唇,害怕地瞪大眼睛看去,烏漆眼瞳內反映出兩道深邃藍光。
※ ※ ※
「乖,慢慢來,別吃得太急了。」在古意盎然的房間內,一雙深藍色的眼睛正看著身側,手拿冰糖葫蘆坐在躺椅上的孩子。
孩子粉嫩的臉頰因為塞了兩顆冰糖葫蘆而漲起飽滿,紅通通的惹人愛憐,一雙烏溜溜的眼眸還貪戀地看著竹籤上串著的幾顆,少年笑著伸出手指在他的臉蛋輕輕撫摸。
銀牙將含在口中的冰糖葫蘆咬得碎碎,本來樂得滿臉笑意,卻突然停了下來,噘起唇。「大哥……」
拉長了的尾聲,帶著嬌嗔,引得少年停下摸動的手。「怎ど了?」
「山渣有核。」孩子彎得如月的眉頭不滿地蹙起。
「哦!一定是下人挑得不乾淨。」少年寵溺地搖搖頭,張開手掌,穩穩接著他吐出來的小果核。
隨手丟開果桃,少年接過串在竹籤上的冰糖葫蘆,放在青瓷果盤上,用果刀剖開兩半,挑出剩餘的果核後,才將裹著糖的果肉送到孩子的唇邊。
將送到唇邊的冰糖葫蘆吃完後,孩子還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舔著修長的指頭,粉色的丁香沿著健康的麥色肌膚而滑動,貪婪地嘗著甜甜的蜜味。
「唔?」舔吃得不亦樂乎之際,少年的指尖一抖,突然向後縮起來,孩子不滿地抬起頭來,卻見深藍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神熾熱有如燃燒中的火焰。
「大哥……」孩子輕輕一抖,大哥的眼神很可怕,像要吃了他似的。
輕細的嗓音令少年回神過來,斂下眼簾,伸出手抱起他嬌小的身軀,在柔軟的頰上親一口,說。「蘭弟累不累?是午睡的時間了。」
如慵懶的貓兒般在少年的懷內摩挲,孩子點點頭,打個呵欠,用指頭揉眼。
「那就在大哥的房裡好好休息一下。」看著他可愛的動作,少年微笑著將他抱到床上,拉上錦衾。
「嗯……」一枕在柔軟的大床上,鼻尖聞著淺淺的熟悉的香味,孩子就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眼簾重重地垂下來。
少年坐在床沿靜靜看著,不時俯首輕親他柔嫩的臉頰,在熱暖的氣息中,孩子安心地閉上眼睛,就在半夢半醒間,隱隱聽到門外傳來僕人的聲音。「大少爺,大夫人派人來說,已經準備好了。」
少年沒有響應,湊在孩子的耳邊試探地喚著。「蘭弟,蘭弟……」
聽著他沉著柔和的聲音,孩子覺得十分舒坦,只想他一直叫著自己的名字,是以反而故意裝睡。
叫了幾聲後,少年倏忽安靜,不聽有絲毫動靜,孩子大感奇怪,剛想睜眼張望,只覺唇上微暖,一樣溫暖濕潤的東西貼了上來。
濕意描著嬌嫩的唇瓣,一條小蛇悄悄地在唇瓣間的間隙小心滑動,雄性的熱氣吹拂臉頰,空氣中瀰漫著和平常的點水輕吻完全不同的綺妮氣息。
在他尚未明白發生什ど事情之前,熱意已經離開,突如其來的羞澀令孩子僵在床上不敢動彈,不久,傳來珠簾晃動和門被拉開的聲音,再隱約聽到少年囑咐僕人的聲音。
「小少爺在房內睡了,在我未回來之前,所有人都不可以進入,如果他在我回來前醒了,你就小心哄著他,千萬別讓他離開,否則唯你是問!」
枕於床上,待嚴厲的聲音遠去,孩子只覺睡意全消,捲著錦衾,在沉香木所製的大床上滾來滾去。
放眼看去,佈置幽古沉實的寢室內因失去主人而顯現出一種寂靜的氣息,黑沉沉的傢俱突然令人覺得很可怕。
漆黑的眼珠轉呀轉,孩子從床上跳起來,翻身下地。小小的身軀走向房門,本想推門而出,指尖碰上門框前,突然又想起少年臨去時的囑咐。
孩子很是聰明,明眸向旁一掃,搬過鼓幾,輕輕推開窗框,踮起足尖輕手輕腳地爬了出去。
要到哪兒去呢?蹲在地上,用指頭點著小腦袋思索了好一會,他終於決定先回偏院去。
剛才離開的時候,沒有告訴娘親,她現在一定是很擔心了!心思一定,他就拉起衣,拔腿向自己住的偏院走去。
他是孩子心性,沿著庭園小路走走玩玩,花了不少時間,好不容易走到偏院附近,只覺綠意陰翳,無聲無色,比平日多了幾分空靜。
小手拉扯著灌木叢的枝葉,左顧右盼,烏漆的眼珠內寫滿了不解,人都哪裡去了?
心中無端升起的不祥令他躑足不敢前行,如雪的貝齒咬著指頭,眼睛不安地垂看地面,突然,看到一道蜿蜒的深色水痕,從灌木叢間流出。
沿著水跡看去,在綠葉疏條之間,一具臉容扭曲,渾身是血的身軀隱現眼前。
「啊……」是張嫂!孩子倏忽倒退兩步,嚇得叫也叫不出來,小手掩著唇,渾身簌簌發抖。
「張嫂……」伸出顫抖抖的指尖觸摸傭婦的肩頭,輕輕推了幾下,回應他的是一片冰冷。
本來紅潤的小臉,此時血色盡退,怕得渾身顫抖的同時,他倏地轉身向房子跑去。
「娘親!娘親……」高呼著推開房門,門內是另一幕更叫人吃驚的畫面。
他看到大哥和大夫人卓立在凌亂的房間中,愕視他的突然闖入。「蘭弟?你怎會……?」少年深藍的瞳仁特別放大,俊臉上訝異難掩。
孩子沒有回答,烏漆的眸子膠著在躺臥地上,四肢鮮血淋漓的婦人身上。
「娘親……」孩子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婦人的手腳被利器刺穿,血流如注染紅了身上襦裙,亦在地上做成小小水窪,重傷失血,早已氣如浮絲。
「娘親,娘親!」孩子淚流滿面地跪在地上用盡全力抱緊娘親的身軀,不斷搖晃著婦人希望能得到一個小小的響應,可惜婦人垂死無力,連半個音節也沒有發出來。
由小嘴中發出的悲痛淒涼反而驚醒了站著的艷麗婦人,她冷啍一聲,神情惡毒。「小野種!自投羅網就最好不過,省得本夫人費力去找!」
「信陵!」轉過頭去,將手上火紅色的長劍丟到佇足在她身邊的少年面前。
拾起血跡斑斑的長劍,少年蹙眉。「娘……」言猶未休,就被打斷。
「斬草要除根!好不容易你爹死了,難道你不想成為司徒家名正言順的下一任當家主嗎?多留他一日,就是多留一日禍根!」
少年不發一言,垂首,眼神來回於哭得恍如淚人兒的孩子和閃著寒芒的鮮紅劍尖上。
「你辛苦學文習武,每朝雞啼而起,為的是什ど?權勢名聲地位,你甘心失去一切,將一切都讓給這小野種嗎?解決了他倆後,丟到後山,我們母子從此就安枕無憂。」
在美婦的煽動下,深藍的眸子迸發出陰騖的光芒,少年凝視劍尖,表情深沉。
他遲遲未有動作,美婦等得不甚耐煩。「你下不了手,我來!」說罷,伸手奪回長劍。
少年搖頭,偏身避開,接著,將持劍的右手收在身後,舉步走前。
「蘭弟。」
抱著娘親冰冷的身軀,孩子在溫柔的聲音中抬起頭,在大片籠罩著身體的陰影中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大哥……」
回應他的是一抹和煦如陽的笑容,英挺的身軀緩緩蹲下,向他伸出健壯的臂膀。「乖,蘭弟……不用怕,大哥在……」
令人安心的熱力由少年的臂上流傳過來,孩子忘記了一切的害怕驚惶,撲入他溫暖的懷抱,伏在結實的胸膛前放聲大哭。
「大哥……好怕,蘭陵怕!娘親,為什ど……嗚嗚……」圓亮如杏的大眼滾下滔滔不絕的淚水,不解,疑惑,害怕……所有所有都傾倒在他最信任和依賴的人身上。
少年沒有回答,只以左手溫柔地輕拍他顫抖的背項。
「大哥!大哥……」孩子哭哭啼啼,突覺背心和後頸一麻,似被疾點麻痺。
「……」全身上下倏忽動彈不得,連聲音也吐不出來,唯有驚慌地瞪大眼睛看著少年深邃無底的眸子。
少年湊在他的耳朵輕輕一親,以低沉得近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乖孩子,忍一忍……對不起!」
孩子來不及咀嚼他奇怪的說話,就覺胸口傳來一聲怪異的聲響,就像是利器刺穿肉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接著有股暖烘烘的液體由體內湧出,痛楚如火慢慢點燃,由胸口瀰漫至四肢。
他痛得想叫,但是,半句也叫不出來,漆黑如珠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少年英挺的臉孔,上面表情木然,根本看不出所然,心中不斷地迴繞。
為什ど?為什ど要殺我……大哥……
心臟無止盡的絞痛,甚至超過了身體上的痛,綿綿不絕,直至眼前一黑,一切盡歸於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