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夫人 第四章
    凌素玄站在岳府前,原本提起勇氣要走進去,最後關頭卻又退了出來。一個人在那裡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看在旁人眼裡簡直快暈頭轉向。

    「明明已經決定了,還退縮什麼?笨蛋!」用全身的力量阻止自己想轉身逃跑的兩條腿,凌素玄一步一步僵硬地走上台階。「我不能輸!」

    「您是凌公子嗎?」守門的門房忍住了笑,趨上前詢問,看來已經注意許久了。

    「咦?是啊,你怎麼知道?」凌素玄十分詫異。

    「我家少爺有交代,如果凌公子來了,就帶您到書房,我家少爺已經恭候多時。」門房恭敬的往裡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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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中正在書房逗弄著小貓兒橘子,牠已經梳理乾淨的嫩毛變得蓬鬆柔軟,瞇著雙眼享受岳中的揉撫。

    這兩天岳中泰半在書房裡跟橘子一起,一來是因這隻小貓生得楚楚可憐、惹人憐愛,另一方面是因牠的主人不日就會將牠帶走,心裡竟有幾分不捨。

    平日他不會對那些小貓小狗特別注意,但橘子出現的方式實在太特別,即使有幾分野貓的不馴,岳中還是覺得橘子有一種說不出的純真可愛。

    那天,那個叫凌玄的年輕人躺在榻上,胸前突然有奇怪的蠕動,他猶疑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伸手一探究竟,滿足他的好奇心。

    然而才碰到凌玄的衣襟,這小貓兒就賞了他三條爪痕,告誡他不可造次,還露出一雙大眼睛瞪著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

    凌玄的俊美靈氣跟橘子責備的眼神,讓他真有幾分覺得自己在犯罪。

    所以他也沒敢再放肆,又想起莫天還在外面,才出去把莫天扛進來。

    但是莫天一醒來,便毫無顧忌地對榻上的人「上下其手」,他看在眼裡,嘲笑自己在心裡,什麼都是自己胡思亂想的。

    正當岳中想得入神時,一個綰髮麗人敲了敲門,神情帶著靦腆柔媚,笑吟吟地走進書房,「相公,這幾天你都留在書房裡,妾身真是倍感寂寞,難道書中真有顏如玉?讓相公都不理妾身了。」

    岳中將思緒拉回,認真說道:「梅姬,妳自己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麼迷住了我。」

    他認真的語氣讓梅姬心裡打了個突,撫著胸口微微不安的走近桌案一看,才發現是一隻可愛的小橘貓。

    「好可愛呀!」不過,相公不是一向對這些貓貓狗狗沒什麼興趣嗎?梅姬心裡有些疑惑,但還是忍不住伸出手逗逗橘子。

    橘子這時歪頭覷了梅姬一眼,突然一張口就在梅姬的手上咬了兩個洞,梅姬吃痛,驚叫一聲。

    橘子反被梅姬的驚叫嚇一跳,原本柔順的橘毛一瞬間倒豎,弓起背脊,打轉亂竄,弄倒了墨盤、紙鎮,濺了岳中、梅姬一身黑色墨點,還跳上書架踢下好幾本書。

    岳中與梅姬兩人都想抓住橘子,但一來比不上橘子縱跳的靈巧,二來兩個人四隻手互相阻礙,這書房沒一會兒就亂到難以收拾。

    「哎呀!我的畫卷!草聖墨寶!」

    「我的髮釵呀!」

    凌素玄一走進書房,正好撞見這番混亂的情況。而梅姬為了抓住橘子,往門一撲,一個收勢不住,跟凌素玄兩頭撞個正著。

    「喲!」

    「哎呀!」

    兩人手摀著頭跌坐在地上,橘子一個轉身跳躍,又跳到岳中的桌上,開始舔舐起自己沾上墨點的柔毛。

    「不好意思,妳沒事吧?」凌素玄跳起來,扶起梅姬,「糟了,流血了。對不起,真對不起!」凌素玄把梅姬受傷的手指高舉過頂,帶她到椅子上坐著,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裡面全是一些乾淨的布條、藥粉之類的東西。

    「妳放心,這些全是乾淨的,我一個朋友看我常受傷,特別幫我準備的。」凌素玄吹了吹梅姬手指的傷口,撒上黃色的藥粉,又挑了一條特別小巧的布條幫梅姬纏上。

    這包東西是那天喝醉的時候,途中經過藥店,莫天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拖進去,盯著掌櫃配藥,非要她隨身帶著的。

    這事她本來忘了,是後來洗澡的時候小雀兒發現的。她自從有這包法寶,不時盼著有機會好試一試,現在正巧讓她遇上,她豈可平白放過!

    「妳放心,我的手比我的朋友巧,不會包成一團像肉丸子似的,讓妳光看就難過。」凌素玄溫言請眼前這位姑娘寬心,雖然這是她第一次替人包紮傷口,但是她有自信能包得比莫天漂亮。

    梅姬紅著臉,幾乎不敢抬頭看岳中現在是什麼表情,想收回手,眼前這位俊俏公子卻又連連柔聲要自己別動,讓她不知所措,心怦怦跳。

    為什麼相公不出言阻止,替她解圍呢?梅姬真是一百個不懂。

    「怎麼?妳發燒了嗎?」見梅姬的雙頰飛紅,凌素玄嚇一跳,用自己的手去試她額頭的溫度,「可別感染了才好。」

    梅姬更羞了,倏地起身退了幾步,低頭怯聲道:「妾身沒事,先告退了。」

    「妳怎麼走了?」凌素玄手還停在半空中,目送梅姬娉婷的身影離去,眨了眨眼,「妾身?她是……你的姬妾?」她轉頭訝異地問岳中。

    「不敢,正是在下貳妻。」岳中從頭到尾站在一旁,將一切全看在眼裡,不是他不出言阻止,而是這實在太不合常理。

    「不然凌少東以為她是誰?」語氣裡沒有怒意,岳中只想弄清楚,凌玄剛才那些奇怪舉動的背後到底在想什麼?

    「我以為……」凌素玄不敢置信地大呼一口氣,「我以為她是個姑娘,受了傷當然不好由你處理,所以才代勞啊……」她心裡湧起滿滿的失落,難道剛剛那位美女,就是岳中這六年來漠視自己的原因?

    「為什麼由我處理不好,而你卻無礙呢?」岳中不解怎麼會有這樣的邏輯。

    「我以為她是姑娘嘛!」

    「姑娘讓你來就行,我就不行?」岳中提醒凌玄:「你也是個男子啊。」

    「這……說的也是。」凌素玄吐吐舌頭,暗罵自己大意,把布條、藥粉一干東西全掃進衣袋,眼珠子左轉右轉,坐立難安。

    「你抱著牠,別讓牠又使性子了。」岳中把橘子抱起來,交給凌玄,算是替他解圍,自己收拾著散亂的書畫筆墨。

    「你……很愛你的夫人嗎?」摸著橘子的頸部,凌素玄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放心。」岳中微笑答道:「我沒那麼小氣,你幫她包紮也是好意。」他以為凌玄是想為自己的魯莽道歉。

    「那你一定不是很愛她,心愛的女人被人亂吃豆腐,你會不生氣?」凌素玄沒事找事,語氣老大不客氣。

    「我愛不愛她很重要嗎?」岳中一臉困惑。

    「對我來說很重要。」凌素玄認真地道。自己的丈夫愛不愛其他女人,當然重要。

    「為什麼?」岳中不解,怎麼想也想不出,他愛不愛梅姬跟凌玄有什麼關係?難道凌玄對梅姬一見鍾情了?

    「這樣我才能決定值不值得。」凌素玄清澈的眼直望著岳中,第一次這麼無懼地看著名分上的丈夫,可惜他本人並不知道。

    「值得又如何?不值得又如何?」岳中深感興趣,這個年輕人明明看起來十分內向害羞,怎麼言行會這麼大膽?搞不好連莫天都要甘拜下風。

    「值得就搶過來;不值得,老死不相往來!」凌素玄緊握拳頭,被忽視六年不可能沒半點怨氣的,除非她是聖人轉世。

    「你這是對我下戰書?」岳中挑挑眉,嘴角微揚。

    「沒錯。」

    「很好,或許聽梅姬親口告訴你比我自己說有意義,我給你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岳中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做,說不定是剛剛梅姬略帶嬌羞的表情讓他著惱也不一定,對於自己的魅力他可是自信滿滿;再說,凌玄看起來也不像個登徒浪子,應該不會有過分喻禮的行為。

    畢竟偶爾玩些「遊戲」,可以讓生活充滿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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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鏡子前,凌素玄換回女裝,細細的端詳自己。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去在乎自己的外貌,突然有一種生疏的感覺。

    其實不只她生疏,小雀兒也生疏得很,幾百年沒幫少夫人梳女裝髮式,顯得有些笨手笨腳。

    「少夫人,妳怎麼突然想打扮?」

    「沒什麼……小雀兒,妳說我美不美?」凌素玄無助的眼睛望著小雀兒,希望她給自己一個有信心的答案。

    「這……我也說不上來耶。如果少夫人問我平常的時候俊不俊,那我能很肯定的說,少夫人比一般男子都還要俊雅、斯文,從來不擺架子、撐面子,雖然有時候呆呆的。」小雀兒搔著頭邊想邊答。「可是如果要說妳美不美,我就答不上來了」。

    其實凌素玄的五官是一種不假雕飾的渾然天成、素雅清麗,所以扮起男裝來反而有一種自然的靈氣。而且因為時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讓她有時候看起來有些呆氣,但跟那種腦中無物的笨呆自然是大不相同。

    所以莫天、岳中才會被她挑起好奇心,好奇這個人的腦子裡究竟在轉些什麼奇怪的想法。

    但是凌素玄自己哪看得清呢!

    「妳見過二夫人吧?跟她比起來,我怎麼樣?」凌素玄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二夫人很有女人味,那舉手投足散發出來的魅力、嬌柔,男人最喜歡了。」

    小雀兒自顧自說得頭頭是道,也不想想這些話從她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口中說出來,壓根兒沒有說服力,凌素玄根本是找錯人商量。

    「咦?少夫人,妳今天好奇怪,幹嘛問這些?」小雀兒跟橘子玩起躲貓貓的追逐遊戲,追來跳去好高興。有了橘子的加入,留月軒登時添了幾分生氣,她也不會再覺得寂寞了。

    畢竟夜晚睡覺的時候,偌大的留月軒就只有她們兩個人,清風蕭瑟,還是會讓人覺得孤獨冷清,尤其是對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來說。

    「沒什麼。」凌素玄敷衍地答道:心裡卻暗自打算,既然小雀兒這麼稱讚梅姬,明天,她也要打扮打扮,好好「認識」一下這個可敬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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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天,你還在沮喪嗎?」岳中來到莫天的住處探望他,一開門就見他兩手交迭抱胸,雙腿高蹺在桌上,眼神呆滯。

    「你這個人看起來玩世不恭、輕浮隨便,其實只要心裡一受傷,就自己躲著誰也不見。」岳中淡淡地說道。

    「別說我了,你呢?」莫天歎口氣,「不是誇口要跟那個怪傢伙成為朋友?結果呢?」

    「成了情敵。」岳中說完不禁莞爾。

    「什麼?情敵?」莫天驚愕道:「不可能吧!為誰?梅姬嗎?」

    「不然還能為誰?」

    「說不定是你的正妻呀,他們倆同宗,搞不好是親戚關係。」說別人,莫天還信,但是梅姬怎麼想也不像是玄弟會看上的人。

    「不可能,她娘家已經沒有半個人。」岳中皺眉,不樂意莫天提起她來。

    「我說笑而已。那你怎麼回答玄弟?」

    「我讓他自己找梅姬碰釘子去。」岳中想像著凌玄跟梅姬兩個人會怎麼對話,實在等不及晚上梅姬一五一十告訴他。

    「這麼大方?」

    「我可不像你爹。」

    「是啊……」莫天自嘲地笑笑,「那麼他現在在你府裡跟梅姬見面囉?」

    岳中點點頭,「你知道他怎麼說嗎?值得就搶過來;不值得,老死不相往來!就當著我的面。我那時心裡就想,你們兩個搞不好骨子裡是同一種人。」

    這個發展讓莫天十分意外,「好戲不能錯過,我找他去!」他一個躍起,已經奪門而出。

    見莫天又有精神,岳中臉上不露神色,但心裡卻是高興的,要不然他也不必特地跑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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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柔柔灑下,岳府庭園中的拱橋上有一對人影,衣袖髮絲隨著微風輕輕飄動。

    「說來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呢!」梅姬打破沉默,以緩和彼此尷尬的氣氛。她已經聽岳中說過,大概猜得出這位靈秀公子的來意。

    「第三次?」

    「第一次是凌公子與莫公子喝醉的那一天,凌公子出府的時候不是跟某人撞在一塊兒嗎?那個人就是妾身。」梅姬回憶起那天早晨,聽說莫天來了所以想過去打個招呼,卻被人冒冒失失的撞倒在地。那時她就對凌玄的靦腆留下極深的印象。

    「看來我們很有緣……」凌素玄不知道該接什麼話,這些都不是她來找梅姬的目的,機不可失,她應該要快點切入正題才是。

    鼓起勇氣,她轉頭看著梅姬,眼光不避諱的細細打量她,想看出小雀兒稱讚她的那些形容詞,不過她那灼灼的眼神看在梅姬的眼裡,卻像帶著一股濃烈的愛慕跟熱情。

    「梅姑娘真的很美……」凌素玄輕歎。她心裡有些明白這六年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梅姬眨著眼睛,修長的睫毛輕輕搧動。「凌公子過獎了。」

    梅姬不懂相公為什麼會做這種決定,自從她嫁與岳中,就再也沒有接觸過這樣露骨、愛慕的眼神,心裡其實有點不大自在。但是摸著手指上凌玄細心替她包紮的傷處,想到那時的情況,她不禁臉紅了紅。

    「梅姑娘很愛岳兄嗎?」

    「凌公子,真對不起,這輩子我的心、我的人已經屬於相公,就不該再為其他人動心。」梅姬明白岳中交給自己的任務,那就是別傷了這位純情公子的心。

    「那我不是沒有機會了?」凌素玄跌靠在橋墩。

    「只怕要辜負公子一番盛情。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呢?」梅姬真是過意不去,暗歎自己還是傷了他。

    「究竟岳兄有怎樣的魅力,教姑娘愛得這麼深?他明明是那麼冷漠無情的一個人。」六年來對她的不聞不問,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是的,相公只是不善表達情感,私底下他對我……是很溫柔的。」梅姬急急為岳中開脫,以證明自己很幸福,凌玄可以不必擔心。

    「但我聽說他另有一位正妻,姑娘不過是岳兄的貳妻罷了,可見得岳兄心裡並沒有把姑娘放在第一順位,但我不同,如果讓我選擇,我只會和深愛的人在一起,一生一世就這一個人!」

    梅姬越強調自己幸福,凌素玄心中就越不是滋味,她說這些是想提醒梅姬,這岳府裡並不只有她一個人,還有她這位堂堂的大夫人!

    「不是的!那樁婚姻是岳老將軍為了挽救自己,替相公定下的。」梅姬急著解釋,「結果不但沒有幫助,大婚那天,將軍府還家破人亡。雖然我認識相公在前,但相公也是不得已才娶了郡主的孫女,並不是刻意對我負心。

    相公常說,老郡主是因為氣皇上不看她的面子放過岳家,才病發過世的。大夫人失去了一手帶她長大的祖母,已經沒有其他親人;要不是因為這樣,相公早放大夫人自由。」

    梅姬說到這裡也不禁為自己歎氣,「我之所以是貳妻,並不是因為他用情不專,而是因為他有道義在身!」

    「道義?」凌素玄簡直不能相信,原來在別人眼裡,她根本是一個不得不背的包袱!「原來他心裡其實是想休了正妻,給妳一個完整的名分?只不過礙於道義而沒這麼做?」

    「是的,但是我也不能讓他這麼做,我不能陷他於不義。凌公子你一定能瞭解,有時候事情是沒辦法十全十美的……」梅姬幽幽說道。這一直是她心裡頭的一份遺憾,還是頭一次對別人提起。

    凌素玄呆愣著,心中有種被他人可憐的憤恨在翻滾,但她卻只能苦笑、只好苦笑。「我不甘心……但又莫可奈何。因為早就沒有我插足的餘地,不是嗎?」

    凌素玄紅了眼眶,一顆淚珠自她臉頰滑落,「不,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我早就應該退出,成全你們的。」

    「公子。」梅姬執起這年輕公子的手,他心碎的模樣教她不忍心哪!「你別難過,你一定可以再找到一個真正跟你相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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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天跟岳中在不遠處看見了梅姬與凌玄兩人在橋上相擁的一幕。莫天呆了呆,岳中則僵了僵。

    「沒想到……梅姬這麼有辦法,本來我還不信……」看到這幅畫面,莫天心中若有所失,低聲咒道:「真是個見色忘友的傢伙!」

    「你現在是在吃梅姬的醋?」岳中冷冷地提醒莫天,「別忘了,他可沒把你當朋友,不算見色忘友。」

    「你瞧瞧他,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把手放在梅姬的腰上,還抱著她!」莫天忿忿不平地道。

    「他只是傷心,需要人安慰。」岳中冷哼一聲。

    「我可以安慰他呀,這種時候應該找我們才對。」莫天手扠著腰,極不甘心。

    伸手箝住莫天的下巴,岳中把他的頭轉過來面對自己,冷冷地問:「你幹嘛這麼緊張他?」

    莫天沒料到他這樣問,一時語塞,吞吞吐吐的辯解:「我哪有?他……他是我朋友啊!」

    其實莫天自己也不明白,跟那小子連今天算進來也不過見面五次,一隻手伸出來五根指頭就數完了,人家沒把他放在眼裡就算了,還擺明說了不跟他交朋友,一般正常人早就摸摸鼻子識趣走開,可他偏偏就是在乎他,在乎這個用莫名其妙的手法搶了他生意的傢伙。

    他一直以為凌玄的拒人千里只不過是因為個性內向的關係,但是凌玄跟梅姬也才見過兩次面,居然就對她敞開心胸、傾心以待?這哪裡是一個內向的人會做的事!

    敢情凌玄之前一再說不跟他交朋友的那些話,確實是針對他個人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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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一尊行屍走肉般在街上遊蕩,凌素玄恍惚失神。她沒料到這事實對自己會是這麼大的打擊。

    說悲傷,其實也不大悲傷,只是深切的屈辱與憤懣,讓她平靜不下來。

    這六年來,她心裡不是沒猜測過到底是為什麼,洞房花燭夜獨守空房不打緊,連公婆、夫婿都沒有正式行見面禮,她就被安置在留月軒整整六年,有誰會相信有這種事?

    凌素玄不聲不響地進了酒坊,沽了兩罈酒,準備抬回家大醉一場。有了上次的經驗,她可不敢再在外頭放肆痛飲,還是回去窩在軒裡,誰也管不著。

    可是這兩罈酒實在太重了,拖得她雙肩酸痛無比。幹嘛這麼貪心呢?早知道就打少一點。不一會兒她已經是揮汗如雨,卻又騰不出手去擦,汗水順著她的眉尾、臉頰的弧線滑落至酒罈上。

    「你不覺得他很怪嗎?」在不遠處,岳中以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跟語氣,對莫天提出他的疑問。「到底抬著酒要去哪裡?」

    「回家吧。」莫天捏著下巴猜道,「不過這時候我是不會放他一個人醉死的。」

    凌素玄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雙肩顫抖、兩臂無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個酒罈歪七扭八地滾了出去,她氣喘吁吁低聲咒罵:「連酒都跟我作對!」

    這時莫天、岳中出現,各扛起一罈酒,站在面前。

    「玄弟,這麼小氣?有好酒怎麼可以一個人悶聲獨吞呢?」莫天笑問。

    「又是你,陰魂不散……」看清楚來人,凌素玄撇過臉碎碎念著:「難道是鬼打牆?被詛咒?」

    她心裡暗呼一聲好險!要不是自己跌一跤,這兩個傢伙還不知道要跟到什麼時候,要是看見她在鑽岳家牆邊的狗洞,他們會怎麼想?搞不好認為她想潛進岳府對梅姬輕薄呢!凌素玄想到這裡,只得苦笑。

    莫天跟岳中的身影替她擋住了刺眼的陽光,莫天向岳中使了個眼色,兩人一人一邊,架住她的腋下,將她整個人架起。

    「走吧!這時候要醉當然三個人一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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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川上,點點漁舟在水面上浮搖,有大家大戶的宴會畫舫,也有文人雅士唱和的小船,莫天三人也是伊川上點點漁火的其中之一。

    三人租了一艘有天篷的船,訂一桌酒席送上船,再加上莫天跟岳中扛上去的兩罈酒,足夠他們打發一個晚上了。

    莫天特地選了這麼一個地方,既可以不受其他人打擾,又同時可以享受水面上的熱鬧氣氛,他覺得這裡最適合凌玄現在的心境,絕對勝過凌玄獨自一個人淒涼的窩在家裡。

    只是席上的沉默讓莫天有點難受。岳中跟凌玄似乎各懷心事、默然不語,凌玄買了酒卻不喝,只是拚命吃菜,從上船到現在還沒停過,莫天到現在才知道凌玄居然是個頗能吃的人。

    凌素玄悶著頭只顧吃,吃著吃著一股悶氣衝上來,忍不住瞪了岳中一眼,又繼續大口狂吃。

    她在藉食物發洩情緒,可是怒氣的源頭就坐在她對面,這頓酒席越吃越氣、越氣越吃,根本停不下來。

    岳中跟莫天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該勸住,還是放任。

    岳中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卻被凌素玄搶走,一飲而盡,「岳兄,你很喜歡憐憫別人,覺得高人一等,是不是?」

    岳中對凌玄的無禮不以為意,又替自己添一杯,「我這樣的決定不是憐憫你,是尊重你的感情。」

    「尊重?如果你的夫人決定走,你真的會讓她走嗎?」凌素玄對岳中的話嗤之以鼻。

    「我會,如果梅姬這麼決定的話。」岳中不疾不徐地說道。他心裡也想過這一點,但是他確信梅姬不會離自己而去,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的自信。

    「好,你以後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凌素玄再瞪岳中一眼,嘴角居然有一抹冷笑。

    岳中和莫天對看了一眼,兩人心裡都訝異凌玄這麼一個呆氣的人,居然也會露出這樣老成的表情。

    凌素玄所指的夫人當然不是梅姬,而是她自己,岳中又怎麼會知道他究竟許諾了什麼!

    此時凌素玄心中有一個念頭與計畫漸漸成形,因為想像計畫成功後的快樂,她不禁把情緒表現在臉上,只是看在岳中跟莫天的眼中卻像冷笑。

    「玄弟別傷心,我幫你找樂子。」莫天拍兩下手,船外響起了箏、笛、琵琶齊奏之音,還有姑娘家的笑語聲,十分熱鬧。

    凌素玄感到船頭一沉、船身略略搖晃,似乎有什麼人上了船。

    她有些好奇,掀開竹簾往外瞧去,兩名船妓登上他們的船,正從船頭窈窕地走來。

    還有一艘燈火通明的歌妓船並排在旁,上頭坐滿鼓樂彈琴的樂妓與歌姬,好不熱鬧!

    船妓是專門上客人的船陪酒作樂,歌姬與樂妓平時只在自己的船上表演,除非有船客特別指名要某一位樂妓上他們的船,為其彈曲助興,大部分文人雅上唱和的小船經常如此。

    這兩位船妓一進來,莫天便交代她們坐到凌玄的身邊,專門伺候凌玄。船妓們也是明眼人,一眼就明白莫天是東道、主客是凌玄,馬上使出渾身解數,頻頻勸酒調笑。

    對於船妓的親熱,凌素玄也不掙扎,反而覺得新奇有趣,「沒想到夜晚還有這樣世界,我真是開了眼界。」

    席間,莫天的眼光一直觀察凌玄與船妓的互動與舉止,越看表情越古怪。

    凌玄跟船妓們似乎一見如故,活像個登徒子似的拉著她們直叫妹妹、妹妹,岳中有些看不過去,橫了莫天一眼,怪他帶壞凌玄。

    莫天聳聳肩,不置可否。

    那邊的凌素玄正對船妓們發表言論:「妹妹,我給妳們一個忠告!不是意中人就千萬別嫁,一旦被綁死,就算像我一樣的真命天子出現,還是沒辦法得到幸福的。」凌素玄說完還覷了岳中一眼。

    「公子,我們只求安身立命,哪有辦法顧慮這麼多?只要能嫁個人模人樣、衣食不缺的,就心滿意足了,情啊愛的不都是逢場作戲嗎?」

    船妓們吐露自己的處境地位,渾然沒察覺自己已經失態。逢場作戲這種事怎麼可以當著客人的面點破呢?那無疑是破壞了他們花錢買的短暫美夢。

    岳中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甲板上吹吹風、冷靜冷靜。他搞不懂自己幹嘛來?受盡凌玄的冷嘲熱諷,到底是誰做錯事、愛錯人?應該是凌玄才對吧!

    他難道還不夠寬宏、還不夠友善?岳中搖了搖頭,歎一口氣。算了,或許莫天說的對,他真的對交朋友不是很在行……

    另一聲歎息輕輕悠悠地從船尾傳來,岳中轉頭望去,卻是凌玄。

    原來岳中一出去,凌素玄突然也覺得沒勁了。那幾幕歡樂的畫面是故意演給岳中看的,主要觀眾不在,戲也沒興致再演下去。凌素玄心中糾結的鬱悶一時間全湧上來,讓她連呼吸都感到不順,趕緊出來透透氣。

    河面上點點船燈漁火,還有陣陣清風,凌素玄獨立船尾,酒醒了不少。酒酣耳熱後吹著清風,更覺寒涼清冷、心有所感。她摩挲著雙臂,娓娓吟出一闋蘇軾的詞: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大風忽起,船身顛簸了一下,凌素玄失去了平衡,往後一倒,眼看就要掉進水中。

    「小心!」岳中及時過來扶住,一陣異樣的感覺掠過他的心。這個年輕人實在太輕了!

    凌素玄轉頭一看是岳中,冷笑道:「現在才接住我?太遲了!」她搖搖晃晃地超身走進船篷,留下岳中一個人在船尾,逐字推敲琢磨最後一句話,卻還是滿臉的疑惑與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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