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有這樣的說法:A棟的佟善只是辜采彰的愛情短線操作,一旦嘗到甜頭,她終究會被棄守。
這是一種始自無形的感受。初時不在意,逐漸微小增加,而後擴大,彷彿是由遠而近的一朵烏雲,有自知之明的人會未雨綢繆來防範大雨淋身,偏偏佟善卻不把這一朵烏雲放在心上,一心以為采彰就是她身邊的陽光。直到佟善親眼目睹采彰跟倩虹相擁那一幕,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置身滂沱大雨之中。
她不敢拿這個問題去問采彰,於是只有不斷地想出各種理由來說服自己要相信他。
然而,佟善能羅織的理由顯得薄弱些,經不起眼見為證的沉重。
她又找秦芳和明麗聊天,試著從她們那裡得到使自己安心的話,結果只是讓自己愈加沮喪而已。
「佟善,我覺得從現在開始你必須要仔細想清楚跟辜采彰的關係了。」秦芳面無表情的說。
「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佟善戰戰兢兢的問、小心翼翼的瞧,想從她們兩人的臉色看出一點端倪。
明麗乾咳一下。「佟善,這二天朱倩虹在跟同事談話的時候,有意無意的說出她到香港的事。」
「香港又不是多遠的地方,現在很多人都把香港當作台灣的另一個大型購物中心,一個月走好幾趟也是常有的事,去香港已不是多麼稀奇了。」佟善強迫自己往不關己事的方面去想。
「你真是越變越鴕鳥。」秦芳不滿的斥責她一聲。「我老實的告訴你,她是不是去香港跟辜采彰見面沒有人知道,但是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是搭同一班飛機回來。」
佟善神色慘白,低眉不語。她想到那一通無聲的電話,以及她在他懷裡哭泣的一幕。
「采彰對你好我們都看得出來,可是感情的事實在很難捉摸,你只要稍微一放心,立即就有人在後面虎視眈眈,伺機佔有。」秦芳著急的說:「我曾提醒過你,朱倩虹是一個心機重、做事有計劃的女人,不像你什麼事都隨興而至,甚至糗事百出,你拿什麼跟她比?我們真是替你擔心!」
「我同意秦芳的話。像采彰各方面條件都屬優質的男人已是奇貨可居,現在的女人個個強悍、主動,我們真的很替你憂心。」明麗說:「何況他一旦到香港就職,我看未倩虹百分之百是會跟著調去香港,也許她現在就在為這件事做準備。」
「那我應該怎麼辦?除了相信采彰的心意,我還能怎麼辦嘛!」佟善煩惱的說著。日子跟往常沒有什麼兩樣,而今卻事事都不對勁,令人心煩。
身邊的朋友也不看好她,遑論他人。這無疑是在她低落的心情上又雪上加霜。
「如果我是你,我會直接當面的問采彰。」秦芳說。
「問什麼?」佟善語帶消沉,卻心知肚明。
「他到香港工作的事啊!」秦芳說。
「我問了。」
「他怎麼說?」明麗和秦芳期待的看她;從佟善口中說出來可是第一手消息,公司的人都在揣測辜采彰會不會接受公司這項調升。
「采彰只說還沒有決定的事,不需要去煩惱。」
明麗和秦芳聽後有些失望。
「我想他還遲遲不願回復公司,一定是考慮到你。」明麗樂觀的想。「如果換做其他的人,早就笑不攏嘴,當場點頭答應,哪需要考慮再三,這畢竟是一個大好機會。」
「那你呢?」秦芳問:「佟善,如果他答應了,你會考慮跟他去香港嗎?」
「我……我不知道。他又沒有跟我提這件事。」
她的心事又添了一樁。
???
佟善看了手錶,已近七點,采彰又遲到了。
近來,采彰比往常還要忙,除了她明白他固定要處理的工作之外,她感覺到他好像即將遠行,故言行舉止在在表現出非要把眼前的重要事交代清楚的急迫感。
可,他就是守口如瓶,把所有的事都在腦子裡算計,她只有隱忍住心裡不安而不問出口。
已過夏至,天色黑得快。
她倚著老地方的圓柱,巴望著采彰會經過的出口。
「對不起,又讓你等很久了。」采彰迎面快步走來。
佟善微笑。「現在要去哪裡?」
「辜采彰,帶女朋友一道來。」有幾位男人走過,往他們這裡望過來,其中一位對著采彰說,語中有不容人說不的威嚴。
他們很快就走開了。
「公司的人?」佟善問。
「剛才說話的人是老闆,其他則是各級主管,我們剛開完會,老闆要請吃飯,不能缺席。」
「那我先回去了。」她失望的說。
「你跟我一道去。」采彰握她的手。
「我不認識他們,又沒有跟大人物一起吃過飯,不知道要跟他們說什麼,到時候我怕會失禮,讓你丟臉。」
「只是吃飯而已,不用太嚴肅,而且他們私底下都是很風趣的人,你不用覺得害怕。」
「可是……」
「我希望你去。」采彰眼裡有期望。「你不必覺得會感到不自在,倩虹也在場。」
佟善只有點點頭。
他們在一家日本料理店包一個廂房。
「你就是A棟的佟小姐,你們的事我略有所聞,不錯,不錯——」采彰口中的老闆嘻笑的連說二聲「不錯」之後,便捧起清酒,舉杯對她說:「采彰是難得的青年才俊、財經奇才,投資眼光奇準、無人能比,而他卻把目光放在你身上,你還是略勝一籌。」
說完,他引吭大笑,一仰而盡;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朝他們舉酒乾杯。
佟善尷尬的淺啜一口。
采彰在桌底下輕捏著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太在意。
倩虹為大家斟酒。「董事長,香港方面要台灣決定的總經理人選趕快過去,這些日子世界政經不定,各國股市也跟著動盪起伏,那邊的人希望有人趕快過去坐鎮。」
佟善心一揪,側眼瞅著采彰。
「那邊在急什麼!人是要過去的,不過得讓人把這裡的事安頓好才能過去,否則心還懸在這裡,人過去又有什麼用呢!」董事長說。
她再怎樣的愚蠢,也聽得出來這話中的含義;似乎每個人認定關鍵就在她身上。
「金童不急,倒是急了我們的玉女。」其中一人如是調侃。
董事長揮一揮手,又飲了一杯。「今天不談公事,免得停小姐覺得拘謹。」
倩虹瞠視她一眼。
佟善有意忽略她不懷好意的目光,逕自低頭吃著采彰夾來的食物。
老闆一句不談公事,席間每個人都噤口。
不知從誰開始,話題便繞在國內政經以及國外大事上,大家越說越熱,這倒也紓解佟善心中壓著的重量。
他們所討論的佟善不是全懂,不過她看得出來采彰受到的重視比她想像還來得大。以前她只從明麗她們口中得知他的份量,現在她才真正瞭解到自己在跟怎樣的男人在交往。
看到老闆專心傾聽采彰說話,她心裡有虛榮,也為他感到驕傲。
不過,她心裡還是滲出些許被摒除在外的寂寞。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保持沉默。
車子在巷口停下來。
「我知道自己很無知,也不懂你的事業,可是——」佟善一路緘默,終於有感而發的說話:「你不能凡事決定之後才要跟我提起,而不讓我跟你一起討論。」
「你又來了。我不是說了,你不需要為這事煩惱,不管我有什麼計劃,這計劃一定有你。」
佟善眼睛飽含苦楚。「采彰,其實你不必考慮到我,這是你向上爬升的機會,我不想成為你的絆腳石。」
采彰神情漠然。「我是在考慮,但不全然是你的因素。你應該瞭解我,我雖然喜歡接受挑戰,可是我也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謝謝你這麼說,我心裡舒坦多了。」佟善心裡明白他是在讓她寬心,誰叫她一點都不精明能幹,對他的工作一點幫助也沒有。她問:「你也不可能考慮太久吧?」
他頷首。
「你要答應我,一旦你決定了,我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我會的。」采彰眼光殷切的看她。「你……」
「好在,台灣飛往香港不用一個小時。」佟善笑著對他說;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說話,她只想讓采彰心無旁騖做人生一個重大的抉擇。
他眼底浮出柔情,雙手將她摟過來,吻著她的眼臉、她柔嫩的頰、她的唇,如雨點般的吻著,似彩蝶撲花的輕柔惜情。
這時候她不想理會連日來的煩擾,此刻她多麼需要他的吻;他走後的寂寞,且留給往後再說吧!
???
接下來幾天,采彰終日忙忙碌碌,連好不容易見面吃頓飯都是匆匆忙忙,這樣情形著實讓佟善的心情一直籠罩在極度的不安全感之中,即使他再多的笑容也不能拂去心中越來越深的落寞。
這天下班的時候,佟善又接到采彰打來的電話,要她不用等他下班,她心情頓時佈滿陰霾,低著頭,無精打采的走去A棟大樓。
才踏出門口,前足即被一個人阻攔去路。
佟善一看是朱倩虹,心情感覺就要下雨了。
此時此刻,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朱倩虹。
「耽誤你幾分鐘,我有話要跟你說。」
佟善怔怔的望著她。「什麼事?」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到對面的速食店坐一坐。」
「我先跟采彰說一聲。」佟善心裡千百個不願意跟她單獨說話。「你也知道我每天都會等他下班。」
「沒用的,我是不會為這種小事吃昧。他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我人就在他旁邊。」倩虹睨她一眼,說:「反正以後你也沒有機會等他一起下班了。」
倩虹說完不等她反應過來,轉頭就先走一步。
佟善不經意往B棟裡面望了一眼,然後放緩腳步尾隨她走過去。
當她抵達速食店,才從櫃檯點了一杯咖啡走到倩虹那裡,她已經在喝著紅茶。
「你做什麼事都像這樣慢吞吞的嗎?也難怪你始終跟不上采彰腳步,你真的很不適合他,難道你一點都沒有自覺嗎?」倩虹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絲毫不客氣。
佟善這才感到她說話的速度真快。
「你沒聽清楚我說的話嗎?我再說一遍。」
「我聽得很清楚。不過——」佟善頓了一下,才一字一字慢慢地吐出來。「我適不適合采彰不是由你口中說出來。」
「那麼你是希望由采彰親口對你說?」倩虹笑了一下。「你明知道他很重視他的名聲,他怎麼可能因為你而做了別人口中的負心漢。」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采彰會是負心漢?」佟善嘴巴微微顫抖著。
「沒看過像你這樣不機伶的女孩。男女分手的一些話他不想說得太白,怕傷你的心,沒想到他不斷地暗示,而你竟蠢得完全會意不過來,難怪他會覺得困擾。」倩虹直截了當的說:「佟善,你是真的沒有察覺他假借工作忙碌來慢慢的疏遠你,就是想讓你有自知之明而主動離開他。如此一來,就算他去香港,也不會有人說他為了總經理的位子而拋棄台灣的女朋友。雖然大家並不看好你,但人總是同情弱者。」
「我不相信你的話,采彰才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
「你知道我們是怎麼分手的嗎?」
佟善茫然的搖頭。
「是我主動離開他。」倩虹鼻子一吸,一副往事不堪回想的模樣。「采彰在讀書的時候就有一個夢想,就是擁有權力、創造財富。當他發現股票可以完成夢想的時候,於是把全部的時間投注下去,犧牲我們相處的時間,剛開始我會生氣、會跟他吵架,偶爾他覺得愧疚而安撫你、跟你懺悔,可是很快他仍將你拋到腦後,卻又不跟你說明白,采彰就是這樣的男人,就算是犧牲感情,也要貫徹他的理念。當時我們彼此還是很愛對方,我為了不願意因吵架而造成對方傷害,所以我才主動離開他,讓他不用掛記我,專心研究他的股票。」
「那……是你們的過去,干我什麼事!」佟善表面撐起她的尊嚴。「現在采彰是跟我在一起,這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覺得你現在的處境簡直就是我當初的翻版?」倩虹絲毫不同情她。「香港總經理的位子他是接定了,只是礙於你的存在,他必須稍微作態一下,不能馬上到香港就任。我這樣說,你懂了吧?」
「采彰不是這樣的人。」佟善堅決的否定她所說的一切。「我自己會當面直接問他,不用你來告訴我。」
「何必讓自己難看。你還這麼年輕,只看到他瀟灑多金的一面,哪能瞭解像他這樣的男人內心的權力慾。你想想,三十出頭就當上投顧公司的總經理,這是多少這個年紀的男人有這樣的機會。」
「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佟善傷心得六神無主。
倩虹乘機說下去。「主動離開他,以後他會懷念你。我看得出來,你很愛他,可是你對他沒有幫助,就跟我當初的立場一樣。」
「如果采彰去香港工作,你會跟他過去嗎?」佟善面色蒼白,聲音有些抖怯。
「當然。采彰知道我對他的重要,我們是相輔相成,再也不能分開了。」倩虹篤定的說。
???
跟倩虹分手之後,佟善沒有立即回家。
她踽踽的行走在街頭,腦子裡不斷地播放倩虹的話。
這時候心裡突然掠過一個決定,她要去勸采彰立即接受香港的職位,並開口表明願意跟他到香港去,若是他親口表明自己真的讓他為難的話,她二話不說,甘願自動退開。
有了決定,心裡也就海闊天空。
佟善拿起手機撥給采彰。
「采彰,是我。你現在回家了嗎?」
「還在辦公室。怎麼會突然打電話來,有事要說?」
「沒……有,只是想知道你現在在那裡。」佟善說:「晚餐呢?」
「還沒有時間吃。」采彰開玩笑的說:「真希望你的同情心大發能過來陪我,今晚我可能會忙到很晚。」
「……」佟善沒有說話。
「跟你開玩笑的,你可別真的跑來,我的工作會讓你感到枯燥無聊。」采彰看次踏進采彰的工作領域。她走進空蕩的辦公室,直覺往裡面左側走去,她確定那一間是采彰私人辦公室。
采彰若是看到她出現在他的面前,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表情?
有說話聲!佟善的手放到門把時,遲疑一下。
「……采彰,我聽你的話已經離開那個男人。」是倩虹的聲音。「在香港的時候,你承諾過要幫我,為什麼你……」
微弱的低啜聲。
「這不像你的作風,把眼淚擦乾。我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你認識我這麼久了,什麼時候看過我食言?」
「那我要跟你去香港工作。」倩虹突然摟抱他的腰,將臉死賴的埋進他的胸膛。心想:采彰,我好不容易又回到你的身邊,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逃開我的身邊了。
「倩虹,不要這樣……」采彰為難的想掰開她緊纏的手臂。
門打開,佟善死瞪著眼前這一幕。在眼淚還沒有飆落下來時,馬上要轉身而去。
「佟善,」采彰用力推開倩虹,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你連問都不問清楚,就這樣走了?」
「我……一切都明白了,還能問什麼?」
「你……」采彰忿忿的說:「倩虹,麻煩你迴避一下,我要單獨跟佟善說話。」
「也好。采彰,好好的把話跟她說清楚。」倩虹走到她身邊時,擺出勝利者的姿態,睥睨她一眼,嘴形好像在跟她暗示:一切都結束了。
采彰上前關門。「來,先坐下來,再聽我慢慢跟你說。」他要牽她的手,被佟善躲開了。
佟善終於哭出聲。
采彰把她擁進懷裡,於是她哭得更傷心,苦澀的淚水奔流不停,手恨恨的捶打他的胸瞠。「我告訴自己要相信你……一直相信你,而你……始終在欺騙我,唬弄我的感情……」
他耐性等她哭夠,情緒平穩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佟善終於平靜下來,身體仍是微微顫抖。
「現在你可以聽我說了嗎?」采彰說。
佟善膛視著他,表情僵死,眼底閃著冷光。
「還有什麼話好說的,我沒有把握我是否還會相信你所說的每一個字。」佟善強力控制她的聲音,使聲音顯得有些瘖啞。「我不止一次看到你們親密相擁的畫面。」
采彰訝然。「你在說什麼?」
「你在香港的時候,她也隨後到香港跟你會面,而你們又一起回來,這你不能否認吧?」
采彰沒有反駁。
「回來的隔天下午,我看到你們在這個辦公室擁抱,那時候你大概太陶醉了,忘記那時候我有可能會瞧見,或許你根本就不在乎讓我看到。」
「那時候你為什麼不當面跟我求證?」采彰氣忿的臉暴出青筋。
「因為我那時候一直告訴自己要相信你。」
「現在你還是可以相信我。」
佟善虛弱的搖著頭。
「你……這是什麼意思?」
「采彰,我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要到香港任職,大概只有我傻得等你來告訴我。」佟善滿臉憂傷。「你不會等到要上飛機前一刻才要告訴我吧!」
「不要管別人怎麼傳,我要到香港去是今天才決定的。你要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已經不重要了。」佟善疲憊的站起來。「采彰,現在我願意相信大家不看好我的原因了。像我這麼平凡的女孩,跟你這麼優秀的人在一起,終究只會以長黑收盤。」
「你……現在你的情緒不穩,不適合再談下去了。你先回家去,讓心情沉澱下來,明天我再好好告訴你我的計劃,到時候你就不會這麼認為了。你還是可以相信我一切都是為了你。」
佟善拖著沉重步伐走到門邊,倏忽又轉過身來。
「我還沒有恭喜你。采彰,我還是以你為榮。」佟善將采彰給她的鑰匙和手機交還到他手中。「現在——你可以毫無絆礙的海闊天空了。」
采彰一陣錯愕,再回神,她人已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