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哪裡 小短篇
    「原來如此」小短篇之一『酒保他老婆』

    這天下起大雨,酷酷的副店長穿著達新牌黃色雨衣,飆車去趕工,『又』留下他與那只愛穿紅格子褲的小惡魔,共處一室。

    「幹嘛躲我躲得遠遠的?」淳安拿櫃檯後的香煙丟他。

    「當然是擔心你又突然衝過來。」他可害怕了。

    惟明近來盯他盯得越來越緊,半夜睡一睡,就會爬起來看他到底上班在做些什麼。雖然淳安不是常常過來代工,但好死不死幾次都被發現自己和淳安單獨相處,他是不覺得怎樣啦,不過惟明那個人就是愛亂想,惟明一亂想,他就遭殃。

    「你其實不愛我,對吧?」

    惟明偶爾會用悲傷的神情對他這麼說,然後陰暗十天,煮菜失神,亂放東西替他加料,因為淳安的關係,他已經不止一次在炒飯中吃到醬油瓶蓋了。

    淳安敲打收銀機,嘴裡頭唸了幾聲,回過頭拿起包包裡的攝影集翻看。

    他不用靠近也知道淳安手上的那本,是副店長的平面新刊。

    「是說,副店長保養得還真好。」他看了眼淳安,低下頭繼續以拖把拖地。

    「什麼啦?」淳安沒好氣地說。

    「酒保也三十幾歲有了吧,他跟你姊結婚很早?」謎樣的一家人啊!淳安曾經提起自己跟酒保的關係,酒保跟淳安的姊姊結婚,但卻在婚後愛上淳安的哥哥,接著又和淳安的姊姊離婚。之間的關係可真複雜。

    「他結婚不結婚干我姊保養好不好屁事啊,我不是說過別在我面前提起那個人!」淳安小小吼了一聲,活像想咬人。

    「結婚的女人老得快,副店長卻看不出來。」

    「你神經啊!」

    「什麼?」

    「誰說我姊結婚了?」

    「她不是『曾經』跟酒保結過婚嗎?」他覺得自己沒有說錯的地方。

    便利商店的電動門叮咚地聲打了開來,拿著半罩安全帽的副店長走進店裡,雨水從黃色雨衣上不停滴落,帽沿低低的,讓人看不清楚表情。

    他覺得很像舊卡通裡的科學小飛俠出現。

    「我很老嗎?」副店長問。聲音像外頭的雨水,冷冰冰。

    他搖頭。

    「像黃臉婆?」

    他搖頭。

    「酒保算什麼東西!」

    他點頭。

    「因為之前發言失當,所以你被扣五百塊。」

    「不要啦……」他垮下了臉。

    「活該你啊小笨蛋。」

    淳安對他扮鬼臉說:「我有兩個姊姊。結婚的是另一個,不是這個。

    「你不早說?」他覺得自己好冤。

    不過想想也是,和酒保結婚的如果是這個,那酒保搞外遇移情別戀,還活得了嗎?早被大卸八塊丟下海喂鯊魚了吧!

    之二『哥哥最後的愛』

    九月初的空氣,還是一樣那麼燠熱。然而他卻從一隻被夏末溫度蒸得發昏的蜥蜴,變成冷藏庫裡捲成一團的無尾熊。

    因為,期待了很久的冷氣機,終於在千盼萬盼之下,到來了。

    惟明老哥資助的不是普通貨,而是三台分離式冷氣機。從客廳到開放式廚房,從他的房間到惟明的臥室,都聞得到冷空氣的味道。

    現下屋裡涼颼颼的,完全與外界熱烘烘的熱對流隔絕,他窩在沙發上看著鄉土劇,哈哈大笑幾回後,累得起不了身。

    過幾天就要開學了,但他經過這個暑假後身心已經完全放鬆,現在啊,他完全不想開學後的事,只想著得過一天且過一天。

    冷氣嗡嗡地響著,他打了個寒顫,這樣舒適的日子好似有些奢侈,而且幸福得令人不敢置信。

    也許,是托在天國老哥的福吧,不是看在老哥的份上,惟明他哥哪可能幫他們買冷氣呢?

    「親愛的哥哥……雖然不知道你聽不聽得見,但是我還是想說,真的感謝你!」他雙手合十,默念了聲。

    突然間,啪地一聲世界陷入黑暗。

    「什麼、什麼!?」他驚慌地大叫。外星人攻佔地球了嗎?颱風又還沒來,怎麼突然間連點光也沒有了?

    「啊?」惟明連忙把爐上的火關掉。「停電了!」

    「靠靠靠靠靠,又停電!」他吼了出來。

    之三『有翅膀的天使』

    某天,還是便利商店內。三更半夜小鳥兩三隻,副店長在儲藏室整理貨品、他煮茶葉蛋,淳安這小鬼則又來插花。

    「看什麼看!」

    他才瞄了一眼,淳安就把櫃檯上的攝影集收到桌子底下去。

    他其實也發現自己對副店長的興趣,有了加溫趨勢。唉,誰叫她是正牌背影天使呢?雜誌上只要有副店長的照片,他就不由自主地要多望上兩眼。只是,相機下的她跟平時實在差有夠多的,不是他想講,有化妝跟沒化妝比較起來,根本就是兩個人。

    「你姊她有男朋友嗎?」一直想知道的事情,這天,就這麼脫口而出。

    「你問這個幹什麼?」淳安警戒地把攝影集抱入懷中。

    「只是好奇。」他真的很想知道副店長的男朋友是哪款機型的,肯定得像機車的陶瓷汽缸,耐操耐磨才行吧!

    「你幹嘛好奇我姊?你對她有意思?」淳安瞇著眼睛,向後退了一步。「你可別亂來呦,如果你敢花心的話,我就告訴宋老師你出軌。」

    「喂,我不過是問問。」他說。瞧淳安這麼緊張自己姊姊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個Gay。

    「問問都不可以。」淳安說。

    「好,我不問。那你那本借我看一下。是新的還是舊的?我有沒有看過?」他煮好了茶葉蛋,發覺時間過了十二點,該清裡過期食物了,就從箱子裡拿出熱騰騰的叉燒包來吃。

    反正這些都是隔夜得丟掉的,不吃可惜了。

    「這本是有翅膀的那本,你已經看過了啦。」

    有翅膀那本不就是有天使海報那本?他手伸得更長了。

    走開走開。萬年大色魔別碰我姊。」淳安說。

    「笑死人了,到底誰才是色魔啊!我被你騷擾的次數多到數不完耶……」他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搶奪淳安懷中的攝影集。

    「放開放開,討厭啦,」淳安死命掙扎著。

    自動門叮咚一聲『又』響起,他抬頭歡迎光臨還沒出口,就先嚇出了一身冷汗。

    「惟明……這麼晚了不睡……來買東西啊……」他苦哈哈地笑,舌頭緊張得差點打結。

    惟明緊閉著嘴唇,不發一語地,慢慢走進便利商店內。

    「啊,末老師,你來得正好。我要跟你檢舉這個傢伙,這傢伙瞞著你紅杏出牆!」淳安嚷著。

    「吃包子吧你!」他把手中的叉燒包塞到淳安嘴巴裡。

    結果熱騰騰的叉燒包燙著了淳安,淳安捂著嘴飆出眼淚,暫時說不出話來。

    「惟明。」他走出櫃檯,來到惟明身邊。「你要買什麼,我幫你拿。」

    「其實……你不必那麼勉強自己跟我在一起……」惟明低著頭說。

    他深吸了一口氣。真糟糕,又來了。

    「你幹嘛又胡思亂想!」

    「你人緣那麼好,誰都喜歡你。可是我只有你一個……」惟明說。

    「我也是只有你一個。」他趕忙補充。

    「真的?」惟明的語調向上揚了個音。

    「真的真的!」他不停點頭,點到脖子都快折斷了。

    惟明這才露出微笑,俯身親吻他。

    「麻煩讓讓!」從儲藏室抱著零食包出來的副店長嫌兩人擋住她的路有些礙眼,撞了一下,將他們撞往旁邊。「乖乖,把監視錄影帶抽出來,拿去放成照片貼在大門口。上班不上班,還在工作場所玩親嘴,再扣你五百。」

    「不是吧阿丹……」阿丹是副店長的名字,她的名牌上寫著『孟淳丹』三個大字,和小惡魔『孟淳安』同家公司出產,血緣關係果然作假不了,某方面他們姊弟還挺像的。

    惟明整個臉當場紅透。

    「真的被拍下來了嗎?」惟明小聲問著。

    他點頭,由這個角度照下來,所有動作一覽無遺。

    「那……那……那我先回去了……」惟明低著頭連忙走出便利商店。

    「乖乖你又在幹什麼?」副店長一邊把零食擺上架一邊問。

    「我在看你那本攝影集啊,有翅膀的那本。」淳安說:「拍得很漂亮耶!怎麼看都看不膩。」

    「衛生棉廣告的照片有什麼好看的?」副店長打了個哈欠,十二點過後,是令人想睡覺的時間。

    「咦?」他失聲叫了出來。

    「幹嘛?」副店長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咦那聲什麼意思,鄙視衛生棉?」

    衛生棉……衛生棉……

    他覺得他的頭好暈。「我以為那是公益廣告。」噢,打擊一個比一個大,這個衝擊比得知天使不是淳安而是她時還強烈。

    「衛生棉的公益廣告。」副店長說。

    「啊……別再講了……」

    讓他死了吧……

    之四『孩子,這是上帝給你的試煉!』

    「主啊,謝謝你賜與我豐腴的食糧,雖然我和你不熟,但是我感謝你。阿門!」

    這個夜,颱風增強為中度,狂風暴雨席捲著城市,路上沒有行人,只有風呼嘯的聲音掃街而過。

    正當他待在屋裡,坐在床上,禱告完畢正努力地解著惟明衣服時,房間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突然閃了一下,緊接著拍嚓一聲,所有的光線消失了,黑暗一古腦兒地湧上,讓他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

    「停電?」他抬起頭,驚訝地觀望四周,再跑出陽台,發覺整條街烏漆抹黑的,完全電力中斷。

    他最討厭這種黑壓壓一片暗無天日的感覺了,有風有雨又沒電,讓他有種快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他想,老天肯定在玩他,所以才狠心地截斷電力,也帶走了他所有光明。

    走進房裡看著醉得昏死的惟明,惟明的身上穿著的是他才解到一半的衣服,本來他該興致高昂地和惟明在床上滾來滾去的,但他如今卻什麼力也提不起來地陷入了一片陰霾當中。

    「惟明,醒醒……你醒醒……」他搖搖惟明,但惟明沒有反應,因為剛剛被灌太多酒,現在啊,已經不省人事了。

    他也沒心情再繼續下去,到了客廳拿起塊板子,努力地朝自己的臉扇著風。這樣多送些空氣到鼻孔裡,才不會沒辦法呼吸。

    惟明說,他這毛病是心裡陰影造成的,因為哥哥死去那晚正是颱風天,所以他才會討厭颱風,連帶地引起身體上的強烈反應。

    惟明曾經說過要帶他去看心理醫生,但是被他拒絕了。

    他認為這事沒啥大不了,反正颱風來的時候,惟明總會陪在他身邊同他講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兩個人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如果有電,就看電視看影碟,如果沒電,就點蠟燭玩撲克牌。

    只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惟明睡得怎麼叫都叫不醒。一個人待在客廳裡,他感覺很慌,心裡很不踏實,板子雖然努力送著風,但他感覺自己好像依然呼吸不到新鮮空氣那般,胸口疼痛著。

    也許,就如惟明說的,他這病是必須看醫生的。

    也對,他若不醫好這病,哪天惟明不在了,他自己一個人該怎麼活下去呢?越想,他就越搖頭。

    後來,他實在是受不了獨處,便拿著板子跑進惟明房裡,坐在惟明雙人床的另一邊,朝著自己猛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電力始終沒有恢復。他在完全漆黑的房間裡喃喃自語,有些像精神耗弱的病患,搖著自己盤腿而坐的身體,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後不斷地唸道:

    「我要去看醫生了,我要去看醫生了,等明天颱風一過,我就要去看醫生了。」惟明不醒,他才知道黑暗的可怕。

    在他身旁的惟明翻了幾下身,最後才打著哈欠爬起來。

    「怎麼了?」惟明還是有些醉,但他睡夢中也能聽見小畢在他耳朵旁喃喃不斷,十分不安的聲音,所以,他睜開了雙眼。

    「停電了!」他手中的板子還是不停扇著風。

    「我是問你在幹嘛?」

    「空氣裡的氧氣濃度有點低,我喘不過氣來。」

    惟明一聽,就曉得他的老毛病又犯了。「等我一下。」

    搖搖晃晃地下床,惟明走進儲藏室裡把幾個強力手電筒拿了出來,裝上電池後立在桌上對準天花板照,讓灑下來的光驅走一室黑暗。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大概真是醉得很難受,惟明弄妥光線後,又再度窩回棉被當中閉起眼睛動也不動。

    「你在儲藏室裡還藏了些什麼?有沒有氧氣桶?先拿一隻來救救急吧!」有了光他好多了,但是,窒息感仍停留在他的喉間,扼住了氧氣流通的管道。所以就算他很賣力地張大嘴,空氣仍是流不進肺裡面。

    惟明無預警地一把把他拉進懷裡,他的板子沒拿好,掉落了床鋪底下。

    床上的被子捲成一團,惟明把臉湊近他,抓住他的下巴不讓他亂動。

    「別鬧了,我現在不太舒服。」他沒了板子扇風,喘氣喘得更厲害。

    「人工呼吸吧!」惟明有些慵懶的口音,夾雜著酒氣襲向了他。

    「什麼人工呼吸。」他想撥開惟明的手,但是惟明更早一步吻住他的唇,輕輕地送了口氣入他的口中。

    「電等一下就來,颱風也快走了。你什麼都別想,先睡會兒吧!」惟明的聲音平穩中帶著溫柔,四片唇點水相交的碰觸分離後,惟明轉而擁抱住他。

    「我睡不著。」那陣心慌,在與惟明肌膚的接觸後,漸漸緩和了下來。他於是發覺,其實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強,失去哥哥與雙親這些年走得過來,靠的還是惟明的關心與支持。

    是惟明這般默默地守著他,才讓他得以將失去親人的陰霾壓下,在什麼都無所匱乏的環境下,無憂無慮地渡過這段時間。

    「再給你來一次人工呼吸。」惟明又吻了他。

    爾後,他在惟明不斷襲來的親吻中,笑了出來。

    如果人的一生真的注定好運有限,那也不要緊;縱使這幾年惟明的到來讓他過得快樂是提早挪用他往後的聿福,那也沒關係。

    他知道無論最後如何,惟明始終會陪伴在他身邊,就算他所有的幸福都用完,惟明也會把自己的份留給他。

    況且,幸福也是可以用手,慢慢累積堆砌的。一點點小小的感動,一個個小小的親吻,感受到惟明那份愛他的心,便有幸福的感覺會從心底慢慢湧現出來。

    惟明是他的氧氣桶,更是他的幸福製造機。

    這尋找天使之路,還真是崎嶇萬分。

    只是接下來要做的,還得努力讓自己不花心,好好跟惟明在一起才可以!

    愛情啊,不是有了開頭就行,開始與最後,都得要用力經營懈怠不得。

    所以,就算今天的停電是上帝的惡作劇,他沒吃成惟明也是上帝搞的鬼,那也沒關係。

    反正,只要他們兩個,能永永遠遠這樣下去,那他也不會去計較什麼了。

    幸福啊,就在這裡,掌握在他的手心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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