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讓自己被豢養,那他就有了掉眼淚的危險。 ——節錄自「小王子」
在阿典將車子由家門駛出巷口的那刻起,阿典便後悔了。
他不應該就這樣把貝貝一個人留在家中,他似乎應該留下來陪著貝貝。
他將車子停在便利商店門口,趴在方向盤上,歎氣沉思著。
貝貝獨自留在家裡行嗎?瓦斯應該都有關,爐子上沒有煮東西,一切安好,貝貝不會有事才對。
過了半個多小時,阿典將車駛離便利商店,往他經常流連的柏青哥店而去。他換了幾千塊的小鋼珠,開了幾罐啤酒,坐上一整晚看著珠子掉落洞裡,耳邊儘是刺耳的機台音樂聲。
直到天亮,輸光光的他垂頭喪氣地從店裡走了出來。他看看表已經五點多了,便開車回家,並且順道進便利超商買了一堆吃的食物,回到家拋在桌上,頭也不回地就又走了。
臥房裡睡著的貝貝聽見聲音趕緊爬起床來,但連阿典的背影都沒看到。
貝貝覺得疑惑,阿典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樣不見了,他找不到阿典的人,也聽不見阿典的聲音。
貝貝看著桌上的飯團和便當,突然地感覺厭惡。他現在只想看到阿典,其餘的他一概不想要。
貝貝低著頭凝視客廳地板,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是不是再度躲進櫃子裡,阿典便會回來,然後停留久一點。
於是他走進了房裡。第二天晚上將近十一點,繞回家的阿典把車停在巷子口。
阿典由這裡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的家所有的燈正亮著,但卻看不見窗戶裡有任何走動的人影。他原本期望可以看見貝貝。
獨自一人思考久了,阿典也漸漸釐清了自己的想法。對,他是曾經喜歡著興晃沒錯,但後來卻發覺昨天晚上反應過剩的態度,是近似於羞憤,是不堪的秘密被掀開後,他的惱羞成怒。他好像真的沒有那麼愛興晃了,從遇見貝貝以來,對興晃的感覺便一直一直地緩慢遞減著。
而貝貝,這兩天裡,阿典想著的人全是他。
他擔心貝貝有沒有睡好、有沒有吃飽,還擔心家裡會不會突然間瓦斯外洩或者電線走火。每回在柏青哥店外聽見消防車的聲音時,他就會開始窮緊張,深怕消防車行駛的目的地,是只有貝貝獨自存留的家中。但是他又無法回家面對貝貝,他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跟貝貝之間的關係。
自閉症患者對於情人之間的愛,幾乎是沒有的。他們比較想理解正常人談戀愛,然後甜甜蜜密你儂我儂的心態,是腦子裡哪個部份出了問題。
貝貝對他的,幾乎只是依賴,只是因為他給了貝貝一 件東西——安全感。所以貝貝全心地信任他,甚至連做愛也是一樣。
阿典覺得困惑、覺得羞恥、覺得煩惱。
當他由這次的事件中突然覺悟到了這點,他便越來越不知該如何面對貝貝。
他對貝貝,肯定是會越陷越深的。從那次貝貝被林巧巧帶著跳樓,他明瞭對貝貝在意的程度遠超乎於自己想像開始,他便明自知道自己已經愛上貝貝了。
貝貝對他依賴,但他卻對貝貝作出了那種下流事情。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是東西,越來越覺得自己過於卑鄙。
十一點時,屋裡的燈全都熄了。阿典於是發動引擎,離開了巷子口。
他無地自處,所以無法面對興晃跟楊桃,更無法面對貝貝。他得讓自己好好想想,這些天來到底做了些什麼,為什麼他會弄出這種事來。
如果沒有遇見他,或許貝貝仍有機會認識異性,而不是跟他這個死同性戀瞎混一起,他覺得他似乎帶著貝貝走向了歪路,而這是不被允許的。貝貝是個自閉症患者,而且對正常世界的圭臬典範什麼也不明白,他實在是錯得離譜,才這樣對待貝貝。
不眠不休耗在柏青哥店打小鋼珠的第三天下午,阿典的行動電話響了。他用發腫的熊貓眼一看,發覺來電顯示號碼竟然是興晃的。
他看著登幕,猶豫著要不要接。電話響了一次,又再響了一次,對方似乎在和他比耐性,而且不信他會不接。直到第五次,一整條機台走道上的客人幾乎都看著他,阿典這才嘖了聲,接通電話。
「喂……」他開口。「回來一下吧,貝貝要走了。社會局的人待會兒就要來了。」興晃在電話那頭說著。
「這麼快……」阿典有些詫異。
「回來吧,就這樣。」興晃說完後,掛上了電話。阿典端滿小鋼珠的盆子結算,發覺自己這三天,總共輸了萬把塊後,便走到外頭取車,接著回到家中。
當鐵門慢慢開啟,興晃就站在樓梯口看著他,他有些心虛地將目光別開將車駛入車庫。
「大概還剩五分鐘。」興晃看了看表,確認待會社會局的人到達的時間。
「我……我先去看看貝貝。」阿典下了車後,頭有些低地由興晃身邊擦過。
「那個……」興晃突然發聲。
阿典整個人僵住。
「我只想讓你知道,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始終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這件事情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你知道我很愛楊桃,不能沒有她。而你……」興晃拍了拍阿典的肩,歎了口氣。「你總有一天,會遇見比我更好的人。」
阿典眼眶有些紅,整個人鬆了一口氣。「希望我會。」阿典牽強地扯起一抹微笑。興晃沒有拿鄙夷的眼光看著他,這對他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因為倘若興晃對他的態度有絲毫閃躲彆扭,那他絕對會再繼續否定自己。
「好了,上去吧!我在樓下等讓會局的人。」興晃說。阿典點了個頭,踏著冰涼的階梯慢慢爬上樓。客廳牆上的鍾指著四點四十五,燈還沒開,沙發上沒有人,整個屋子都是靜的。
「貝貝?」阿典喊了聲,但客廳內沒人回應。他接著又走進了臥室裡,看了看浴室,看了看床底下,還是沒看到人。
「貝貝?」阿典又喊了聲。
突然間,衣櫃裡傳來聲響,衣櫃門由內而外被推開,而後貝貝慢慢地探出頭來。
「你怎麼又躲在衣櫃裡」阿典瞪大了眼睛。
「等你。」貝貝看見阿典,淡褐色的眼睛裡眼淚沒說一聲就掉了下來。
貝貝凝視著阿典,阿典發覺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貝貝的眼淚讓阿典覺得內疚,他竟然把貝貝一個人留在家裡三天之久,而貝貝又是依賴著他的人,他不在,貝貝心裡頭的慌亂焦慮可想而知。
「過來。」阿典歎了口氣,走進衣櫃,在貝貝的面前張開雙臂。
貝貝抱住阿典,眼淚又掉了一兩滴。 阿典把貝貝抱下了衣櫃,摸了摸他的頭。 「哭什麼,別哭了。」
貝貝和他只差了幾公分身高而已,阿典在摸貝貝頭時手得舉得老高,這讓他意識到貝貝也是個二十歲的成年男子,雖然貝貝的心思單純,但他卻也和自己上過床做過愛。
他想起這段日子裡的種種,想起貝貝是怎麼從陌生到與他熟稔。
短短幾天裡建立的情感,是如此真實赤裸而難以抹滅。阿典突然間有種衝動想將貝貝留下來,臨別的時刻到了,他才發現自己多麼不捨得貝貝。
但讓貝貝留下來,是不可能的。他上班後絕對沒有辦法照顧貝貝,貝貝留在這裡對貝貝也沒有任何好處。貝貝天生繪畫的才能需要有人輔導應用到正確的地方,以免贗畫事件再度重演。局長也煩惱著這件事,還特別請社會局的人為貝貝提供一切所需要的協助服務。
上頭的決定,阿典沒有辦法改變。貝貝必須得離開,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好的結局。貝貝緊緊攀著他,一點也不像第一次與他碰觸時,比蛇還滑溜躲來閃去,不肯與他接觸的模樣。阿典回想起初次見面的情形,唇角微揚淺淺笑了。
他拍拍了貝貝的背。「好了好了,乖一點。」他拿著哄小孩的語氣哄著貝貝,事實上貝貝也算個大小孩。
「阿典!」興晃走上了客廳,在樓梯口探頭喊道:「把貝貝帶下來吧,社工來了。」
「等等!」阿典把貝貝從自己身上拉開,然後取來了貝貝的書包,檢查了下發覺東西都在裡頭沒有短少後,背到貝貝身上。
「現在呢,樓下有人來接你,他們會好好安置你,你聽我的話,乖乖的別發脾氣,跟我下樓,我帶你去見他們。」阿典對貝貝說著。
貝貝點頭。
「那走吧!」阿典又歎了口氣。
原來貝貝這麼容易便會答應離開此處,他之前還在想,貝貝會捨不得離去而大吵鬧,看來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五點了。」貝貝突然掙脫阿典的手,走到牆邊去,將屋裡屋外所有的電燈通通打開。
當一盞一盞的燈隨著開關啪嚓聲,阿典的心就被一次又一次地猛力槌擊。三層樓高的小房子讓明亮的燈光所充滿,也連帶地驅走阿典心中所有的黑暗。
雖然貝貝始終不瞭解這開燈的動作對他而言有何意義,但他卻因貝貝這些日子來的固定行為而多愛了這個空蕩蕩的家一些。他會想要回來,因為他知道家裡有人等著他,他會漸漸地不再厭惡熄燈以後的黑暗。因為他明白貝貝為他將燈再度打開。只是當貝貝走了之後,再也沒有人會替他點燃這一盞又一盞的燈,他覺得那是很令人悲傷的。
「我聽阿典的話走,十點五十分回來, 要關燈。」貝貝看著手腕上阿典給的表,努力看著時間。
「不,你走了,就不能再回來了。」阿典搖頭。
「十一點要熄燈。」貝貝驚恐地看著阿典「不熄燈,不睡覺。」
「別管燈了,所有的人都在樓下等你,快下去吧。」
「不要。」貝貝把自己的手放在身後,雙眼一直看著牆上的電燈開關。
「貝貝!信不信我K你!」阿典舉起了拳頭。 貝貝還是不理會阿典。
僵持了幾分鐘,興晃又在樓下喊人,阿典最後收起了 拳頭。
「這樣吧,我們就當作現在已經十一點,」阿典捉起貝貝的手,將時間調到十一點。
「看,十一點到了,關燈吧,關燈後跟我下樓。」
貝貝看著被阿典調快了時間的表,他僵了幾秒,後來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伸手將牆上所有的開關都按掉。
五點多,窗戶外的天還有一些光,但怎麼照也照不進屋裡每個角落,阿典覺得世界一瞬間都陷人黑暗,再也沒有燈光。
貝貝的臉上有種落寞的神情顯現,他似乎知道不能再回來是什麼意思,但他沒有問,他強加忍耐著。
走到了樓下,興晃和個胖胖的女人正在聊天,他們一看見阿典,那個胖胖的女人就笑著,笑得很燦爛、趨向前來。
「洛貝對吧,我是來接你的,我叫利姿。」利姿的聲音很洪亮,中氣十足地,但圓滾滾的身材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利姿並沒有直接與貝貝的視線相對,她明白一般的自閉症患者對這樣太過直接的接觸,會令他們感到不自在。
「荔枝……小姐對吧?我建議你叫他貝貝,那樣他才會有丁點反應。」阿典覺得這個女人名字取得有點奇怪,好好的幹嘛拿水果當名字,就跟那棵臭酸小楊桃一樣。
「這樣啊。」利姿笑了笑。「貝貝,那我們走了好不好,車子在巷子口接我們。」
貝貝看了看阿典,阿典朝他點了點頭,貝貝這才對利姿點頭。
「走吧!」利姿對貝貝招了招手,自己走在前頭,貝貝則緩緩踏出步伐隨著利姿離去。
然而貝貝每走幾步便會回過頭來看阿典,阿典朝他擺了擺手,要他別頻頻回顧。
「你送他吧!」興晃推了推阿典。
「怎麼送都還是要離開,我在這裡看著就好。」阿典其實是不敢追上前去,他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就會把貝貝搶回來,並且對全世界宣告自己是同性戀,因為他愛上了貝貝。
一直目送貝貝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阿典都捨不得轉身上樓。他知道明明不可能有奇跡出現將貝貝送還給他,但他還是極度奢望著。
「對了,楊桃要我跟你說聲對不起,她說自己那天反應過度了。」興晃說著。
「神經,又不干她的事。」阿典回了句。
「楊桃很重視你的。」
「知道了。」阿典回答著,但心裡卻有些暖意。當他明白自己將來一定可以放下興晃這個重擔,興晃和楊桃結婚時他不會帶著妒意甚或恨意出席。他輕鬆些許,不再覺得自己是卑劣到令人作嘔的人。
「上樓吧,貝貝都走遠了。」興晃拍了拍阿典的肩膀。
興晃對阿典的所有舉動一如往常般,並沒有在知道阿典喜歡他之後出現任何嫌惡或不自然的舉動。
阿典覺得,這也許就是當初自己會喜歡上興晃的原因,因為興晃總是這麼地能體諒別人,興晃十分地善良,就像太陽般溫暖著別人的心。所以他才會成為一株向日葵,不停地追逐著興晃,卻又羞愧於自己的驅光性,不敢讓興晃知道自己喜歡著他。
但是阿典想了想,那顆小楊桃還真是狗屎運,居然能讓興晃愛她愛得半死,任誰都入不了興晃的眼。
阿典瞭然地笑了笑。
「齊先生!」巷口突然地傳來利姿丹田有力的洪亮聲音。
「怎麼,不是走了嗎?」阿典覺得奇怪。
「那孩子、那孩子跑上了馬路分隔島,我們的人追上去他就逃,現在馬路上車子又多,實在很危險。他或許聽你的話……」
利姿的話都還沒說完,阿典就一股腦地往前衝,衝出了巷子口。
巷子口外是條大馬路,將近六點的時間車流量已經多了起來。斜背著書包的貝貝緊緊抓著包包的邊緣,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地在分隔島上走來走去。便利商店前停了一輛休旅車,休旅車上五六個男女全都下了車,待在商店門外,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貝貝的一舉一動。
「利姿姐,快點,他好像又要衝了!」其中有人大喊著求援。
「貝貝!」趕到的阿典大吼了一聲,臉上青筋浮現。「你在幹嘛,為什麼跑到馬路上去!」
「沒……沒有……」貝貝大叫著。
「還說沒有,你什麼時候學會說謊的?跑到馬路上,這麼多人都看見了,你還敢說沒有!」阿典氣得很,貝貝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危險,抽像名詞對他而言太過困難了,
他或許也該放任貝貝讓車撞一次,這麼一來貝貝肯定學得會,但他現在最害怕的卻又是貝貝受傷受痛,情緒一下子慌亂了起來,阿典整張臉漲得紅透。
一旁的社工們瞧見阿典的模樣,都給嚇著了。他們在來接貝貝之前多多少少也瞭解阿典的背景,當警察的總是比較可怕,現在又這樣亂吼亂叫,活像想拔槍起來射的模樣,更是把社工們都給嚇破膽了。
「給我乖乖待在那裡!」阿典望著往來川流不息的車輛,在等著車與車之間接連的空檔準備跑上分隔島將貝貝帶下來。斑馬線在太過遙遠的地方,他不能冒這個險,他不想失去貝貝。
「不要!」貝貝又開始叫。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阿典再度吼了聲。 「警……警察罵粗話耶……」社工們交頭接耳著。
「他情緒失控時,人是比較不理智的。」興晃在一旁解釋。
貝貝抓著書包,轉過身就往馬路對面跑過去,阿典嚇得臉色發青,也顧不了車子有多麼多,連忙跟著就跑。
「媽的,你小心車子,別跑了!」阿典筆直地往前衝,額頭上治汗直冒,也不管馬路上呼嘯而過的車聲與不斷鳴接的喇叭,他的眼裡只有貝貝的身影,他不容許貝貝有任何意外。
「小心啊!」阿典喊著。
眼看一輛車只差分毫便要撞上貝貝,阿典想也沒想,飛撲向前,將貝貝用力推開,然後他聽見碰的一聲,自己摔倒在地,又聽見啪嚓一聲手骨應聲碎裂,接著眼前一片漆黑,他的身上傳來劇痛,令他幾乎暈厥。
耳朵裡嗡嗡嗡的聲音不停作響著,馬路上的車流突然間因此而停了下來,他的眼開開合合有些無力,劇烈的疼痛慢慢減退,變成了麻痺。他感覺不到一丁點的痛。
「好暗……」他喃喃念著:「好暗……」
一隻手伸入了車底,急切地尋找著他,他感覺自己被 拖了出去,那隻手拉得吃力非常。 「阿典、阿典。」貝貝緊緊將他抱住。
還沒下山的太陽仍然耀眼非常,灑落在街道上,灑落在他的臉龐上,他所愛的點燈人將他帶離了黑暗,而且如今正緊抱著他,但他沒有力氣回擁,他的雙手疲累得舉不起來。
汩汩的血液不斷地流著,由他身上往外流去,沾濕了他的向日葵T恤。
該死,那是他最喜歡的一件衣服。
他動也不能動,只能張著嘴,呼吸著微薄的空氣。
「阿典、阿典。」貝貝不住喃念著,搖晃著他。
阿典被貝貝搖得想吐。
「救護車就快來了。」興晃連忙說道:「貝貝,別搖他。」
阿典聽見貝貝的聲音,後頭好像還有興晃的。
「以後記著過馬路要走斑馬線!」他想這麼對貝貝說,但是他太累了,話整個堵在喉頭講不出來。
上了救護車之後,阿典的意識仍然時而清醒時而昏迷,貝貝一直陪在他身邊,但他仍然生氣著。
還沒帶上氧氣罩前,他努力地伸出自己血淋淋的手,放在貝貝面前,他掙扎地由口中說出幾個字:「看到了沒……這就是你亂……亂跑的後果……你想我死的話……可以再胡亂跑……沒關係……」
「先生,別再說話了。」救護車上的醫療人員拉下了阿典的手,並替他戴上氧氣罩。
阿典喘著氣:「知……知道了嗎……」
貝貝不停地點頭。
「以後要聽話……聽社工……那個叫荔枝的話……」
貝貝努力地點頭。血泊中的阿典臉色蒼白動也不動,讓貝貝想起同樣滿身是血的阿桓。那一天他看見阿桓這樣以後,阿桓就再也沒有跟他講過話?後來阿桓就死了,永遠地離開了他。
現在阿典也滿身是血,臉上一樣蒼白得像紙,貝貝十分的慌亂!他不停揪著自己的頭髮,眼淚一滴又一滴地掉。
他不要阿典像阿恆一樣死掉,他不要阿典離開他,他想和阿典一直在一起,他們要每天一起洗澡每天一起吃飯,他要每天點亮家裡的燈,每天等待阿典回來。
阿典是第一個畫羊給他的人,阿典讓他成為燈行星上的點燈人,並且讓他擁有那些燈。是阿典給了他這個工作,所以他要一直持續,一直持續,永不停歇。
「不要閉起眼睛……不要閉起眼睛……〞貝貝拉扯著自己的頭髮到疼痛的地步,他害怕阿典也會像阿桓一樣睡著,然後死掉。
「不要閉起眼睛……」貝貝的淚水不停地由他無表情的臉上掉落。
「傻瓜……我不會有事的……」阿典露著疲累的微笑:「不過倒是你……居然坐車了……嘿嘿……」
「先生,行行好別再說話了。」醫護人員搖頭。
「好啦……好啦……」阿典笑著。原來固定行為也不是不能破除,只要在適當的時候加一些適當的誘餌,成功的機率還是很大的。
救護車到了醫院,阿典立刻被送去急救,跟著搭計程車趕到醫院的興晃見著在手術室一外的貝貝,也歎了口氣。
社工們也接連趕到,社工頭頭利姿坐在貝貝身邊,輕聲細語地與貝貝溝通著,勸他別再拉扯自已的頭髮。
一直等到天黑,手術室內的阿典仍然沒有出來。
興晃看了看那些有著倦容的社工們,開口道:「不如你們先帶他回去安置吧!等阿典醒了,我會通知你們的。」
利姿低著頭問貝貝:「我們先回去好不好,這次不坐車,用走的。」
貝貝想起阿典說過要聽利姿的話,於是他望了望手術室,才慢慢地點頭。
「麻煩你了警察先生,我們先走了。」一群社工不停地點頭致意,而後貝貝跟在他們身後,依依不捨地離去。
興晃接著打了個電話給楊桃。「喂、是我,阿典又出事了,你來一下醫院……」
「什麼,又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