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離去時刻快要到的時候,它說: 「啊——我要哭了。」
「這是你的錯,因為你要我豢養你。所以我的離去會使得你哭泣,豢養一點好處也沒。」他說。
「有的,」它回答。氣因為麥田是金黃色的。」
一節錄自「小王子」
是和初次相遇相同的那件T恤。
阿典在前頭,緊緊地拉著貝貝的手,貝貝跟著阿典匆忙地走著,眼睛看著阿典衣服上那朵梵谷向日葵。貝貝的胸口漲得滿滿,氣換不過來有些無法呼吸。
貝貝不喜歡車,因為這個世界每天都會有車禍發生,坐車危險,很容易死掉,他的爸爸媽媽就是這樣不見的,所以他討厭坐車。
躲避著他人碰觸他,和陌生人的接觸令他不自在,陌生人的視線令他想逃,但牽阿典的家,是燈行星。貝貝意外地在阿典那個小小的家裡找到以前都沒有過的歸屬感,他是點燈人,他每天的生活有了目的,他明白了他的存在是為了替阿典點燈。
阿典的表情是孟克的吶喊,阿典是燈行星的一份子,所以阿典牽著貝貝的手,貝貝沒有再反抗。在阿典身上,貝貝得到了安全平穩的感覺。
阿典在前頭跑得太快了,貝貝有些跟不上。一個踉蹌,貝貝踢到了自己的腳,整個人啪地跌倒在地,撞著了額頭。
「快起來。」阿典回過頭來,趕緊將貝貝扶起。他輕輕拍了拍貝貝的額頭,把上頭的灰塵砂礫拍掉。「怎麼這麼大意跌倒,你看,都破皮了。」
「去哪裡?」貝貝問著,感覺有點疼痛。
「去醫院。」阿典吹了吹貝貝傷口附近的砂子,抓緊貝貝的手,又趕緊往前衝。
「下午三點看阿桓。」貝貝疑惑著…因為時間還沒到。
「對,現在還沒到三點,可是阿桓醒了,他已經醒了。」阿典說著。
兩個小時後,他們踏進了醫院的大門,阿典和貝貝搭電梯直奔七樓,然後發現一堆人圍在加護病房門口。
警察局的局長也來了,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護士和醫生都走了出來,搖著頭,正式宣佈急救無效。
「發生了什麼事?」阿典有種不好的預感。
楊桃和興晃靠了過來,楊桃說:「迴光返照。他剛剛醒一陣子,和個正常人沒兩樣,同事替他做完筆錄,他說他口渴想喝水,結果水還沒端到他手裡,他突然就倒回床上。」
楊桃回憶起方纔的情形,冷汗不斷冒著。
「死了」阿典難掩震驚,整個人僵住了。
「不過他也算是個好人,說一切都是意外,他是自己不小心跌下樓的。」楊桃接者問:
「你們怎麼那麼慢才來,他還有意識的時候,一直問他弟弟在哪裡?」
「媽的……」阿典咒罵了聲,如果他剛剛硬把貝貝塞進車裡載過來就好了,說不定貝貝能夠見到他哥哥最後一面。
楊桃說:「我先把他帶進去看他哥。〞楊桃對貝貝招手,她說:「過來吧!」
阿典鬆開了貝貝的手,但貝貝就站在原地。
貝貝一隻手緊緊地壓著書包,不讓阿典以外的人碰觸到他。
「我帶他進去行了。」阿典看看楊桃,再看看楊桃身邊的興晃一眼。
興晃拍了拍阿典的背,傷還沒痊癒的他勉強開口說:「老大正在看洛桓的筆錄,照情形看來我們不會有事。」
阿典點頭,與貝貝走進了玻璃窗的裡面。他擔心的不是有沒有事的問題,而是失去了至親,貝貝不知道會怎樣。
病房內,所有的儀器都靜止了,儀表版上原本該有的波動也完全停歇。洛桓身上所有大大小小的管子、氧氣罩都在方才被護士拔下,他蒼白枯稿的臉,有著灰白的色彩。
「阿桓,」貝貝見著哥哥,立刻打開書包拿起他的素描本。「你看,畫完了。要買新的。」貝貝整本素描本都畫滿了,他一頁一頁翻著,卻疑惑哥哥怎麼沒有睜開眼睛,說他畫得很好。
「阿桓?」貝貝搖了搖哥哥,發覺哥哥沒反應後,他轉而回頭看著阿典。
「你知道什麼是死亡嗎?」阿典問了句。
「知道。」貝貝瞭解。
「阿桓已經死了。」阿典牽起貝貝的手,除了這句話之外,說不出別的。
貝貝聽著,有三秒鐘的時間,淡褐色的眸子動也不動,盯住阿典瞧。
阿典胸口幾乎被自已的罪惡感所灌滿,他別開了自己的視線,拉著貝貝的手,想把貝貝帶出加護病房外。「走吧,他不會再醒來了。」
「你說他醒了。」貝貝問著。
「他醒了,但又死了。」阿典看著貝貝沒有表情的臉,感到既痛苦又難受。貝貝是那麼地不會表達自己的情緒,所以沒人能夠碰觸到貝貝的心瞭解貝貝的傷痛感受。他摸了摸貝貝的頭髮。
幾名護士也走了進來,為洛桓蓋上白布,她們正打算將遺體搬運出加護病房,以準備把空床留給有需要的人。
貝貝由阿典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轉過身去推開護士,不死心地搖晃著哥哥。「阿桓,起來,買簿子了。」他的素描簿畫到了最後一頁,該有人為他買新的素描本,否則他無法繼續畫畫。
「阿桓,起來。」貝貝不停喊著。
「你不是瞭解死亡是什麼嗎?」阿典急忙抱住貝貝,不讓貝貝繼續碰觸已死的洛桓。
「安靜下來,他已經死了。」
「沒有、沒有!」貝貝喊著。
「貝貝,別這樣。」 「說謊,你說謊!」貝貝不停叫著、叫著。他的憤怒一下子湧了上來,他感覺阿典騙了他,阿典背叛了他的信任,欺騙了他。
「他已經死了,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阿典只能緊緊抱住貝貝,以免貝貝過於激烈的動作傷到自己或別人。
加護病房外進來了幾名警察!他們見阿典安撫不了貝貝,便靠了過來一起要將貝貝帶到外頭,好讓護士們能夠順利工作。
怎知外人靠近貝貝,貝貝便喊叫得更為厲害。
「放開、放開。」貝貝掙扎著,奮力掙扎著。他要把阿桓叫醒,他不讓阿桓繼續睡下去了。阿桓如果繼續睡,就會像爸爸和媽媽一樣,被裝人一個小小的骨灰甕,然後變成了灰色的砂子,永遠都沒辦法醒來,永遠都不能和他講話。
他不要阿桓離開他,阿桓應該永遠留在他身邊的。
「貝貝!」阿典吼著。
貝貝扭著,幾個人圍住他讓他害怕而放聲大叫,接著玻璃窗外又靠攏了許多人,每個每個都想把他帶離阿桓。
「不要、我不要。」貝貝奮力嘶吼著。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如此,要將他從阿桓的身邊帶走。
一個直拳,貝貝使出全力揍上前面警察的瞼,那個警察大叫了一聲,鮮紅的鼻血開始流。
貝貝又踢又端,跳離了地往後猛撞,把緊緊抱著他不肯放的阿典撞得滿頭包。
阿典忍著痛對同伴們大吼。「出去,你們都先出去。」
「你一個人治不了他。」同事緊張地說著。
「我會有辦法的,全部給我出去。」阿典踹了其中一人幾腳。
貝貝仍是不停吼叫著,似乎要將所有的力氣用盡般,希望聲音能穿透他的身體,進到阿桓耳內,將睡著不醒的阿桓叫起來。
「別再叫了,別再叫了!」阿典緊緊地摟著貝貝,無論貝貝如何掙扎如何攻擊他,他都沒有放手。「阿桓已經死了,你再叫他也不會回來了。」
貝貝張開嘴,朝阿典環繞在他頸子上的手臂狠狠咬下去,他的力道沒有節制,牙齒深深地陷入了阿典肌膚當中,讓血溢了出來。
阿典擰著眉,痛得就快受不了。但他還是沒有鬆手,在貝貝耳邊說著:
「別忘了你還有我,我就在你身邊,我會代替阿桓照顧你的,你不要傷心。」他努力對貝貝說著。
阿典緊緊靠著貝貝的脖子,吻了一下貝貝的頭髮。「還有我在,你不是一個人。」他放輕了音量,說著。「我會陪著你的。」他的音調輕柔,像哄著小孩般。
貝貝睜著那雙早已通紅的眼,耳朵裡聽不進任何的聲音,他看著臉色蒼白的阿桓,想起爸爸媽媽出車禍死掉時阿桓對死亡的解釋。
阿桓那時哭著對他說:死亡就是一個本來好好的人突然有一天不再和你說話,他的聲音與動作都靜止,笑容也停止,無論你如何呼喊他,他也無法回答。然後,你便會傷心地落下眼淚來。
貝貝的眼淚自眼眶中落下,無論他如何呼喚阿桓,阿桓也無法回答,因為阿桓死了。
阿桓死了。
護士趁著貝貝動也不動之際,悄悄地靠近,迅速將手中裝有鎮定劑的針簡內液體注射進貝貝的手臂之上。
貝貝因為痛覺而回過神來,他又開始掙扎b
「噓——噓——沒事了——」阿典抱著貝貝,不讓貝貝有機會傷害到別人。
護士趁機跑開,溜得老遠。
「沒事了——」阿典輕輕搖晃著貝貝。
過了一會兒,鎮定劑開始生效,貝貝的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順,眼皮緩緩地垂下,漸漸也鬆開了牙,不再緊咬著阿典的手臂不放。
幾分鐘後,貝貝癱倒在阿典懷裡,沉沉地睡了過去。
阿典長長吁了日氣,將貝貝抱了起來,穿過外頭包圍的人群,而後請護士幫忙找了間病房,將貝貝放在病床上,並為他蓋上被子。他希望能讓貝貝好好睡上一覺,—覺起來,貝貝的感覺就不會那麼糟。
貝貝的眉頭揪緊著,阿典伸手輕輕地將它撫平。
「放心吧,我會顧著你。」阿典承諾。
當阿典離開貝貝安睡著的房,一群人便圍了上來,把他架到局長身旁。貝貝因為不具危險性了,所以也無人特意過去看顧,就放他一人獨自沉眠著。
洛桓的屍體移走後,空下來的加護病房成了警察局的臨時機動室。
局長楊一鬆站在房內接聽著電話,他向對方說著:「情形並沒有你想像的糟,是對方先攻擊的,阿典只是防衛,嗯,沒錯.這些事情我都跟上頭解釋得很清楚了。而且加上後來的筆錄,對方將責任完全攬上身。阿典向來記錄良好,辦案效率又高,這次不是他的錯,所以調查結束後就可以復職了。」
電話那頭說了句謝謝。
「應該的,不用跟我道謝。」楊一鬆才掛上電話,阿典就被推進來了。
興晃和楊桃隨後也跟進房內,三個人站離他十分遙遠,幾乎是四方形的病房裡一堵牆到另一堵牆的最長距離。
「離那麼遠幹嘛?我會吃人嗎?」楊一鬆說話聲音洪亮,有著叫人不寒而慄的威嚴。
三人相互看了看,最後由阿典帶頭,小小靠近了些。
「這個案子雖然在洛桓死後正式結案,但是你們的假還是繼續放,這段期間給我老實點別亂來,我不想有外人說我包庇下屬,縱容屬下惹事生非。雖然目前的調查證據都將洛桓的死指向意外,不關你們的事,但身為警察就要做個好榜樣,無論如何,你們還是得對洛桓的家屬負起責任。」楊一鬆銳利的眼掃了底下三人,而後他的眼光落在阿典身上:「尤其是你,齊懋典。洛桓的弟弟在你那裡,你為什麼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也沒向我口頭報告?還得要我從別人嘴裡聽見你帶走洛桓那個自閉症弟弟,才知道這件事情。你難道不知道自閉症病患是需要醫療資源協助的嗎?你這麼莽撞行事,如果死者的家屬又因你而有什麼意外,警界形象不就被你破壞光了!還有,你大哥剛剛也打電話過來關心你的情形,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你幹了什麼好事。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我拜託你以後行事三思而後行,記得謹慎小心,不要亂七八糟像只無頭蒼蠅衝來撞去。」楊一鬆念個不停。
阿典忍住,不讓自己在局長面前翻白眼。他的手臂上被貝貝咬的那口血肉饃糊,血不停地流著。局長也沒說先放他去包紮傷口一番,這麼快就把他抓過來訓話。
「還有你,興晃,你的程度也跟阿典差不多,要耍白癡也得有個限度,當警察的那麼容易就讓犯人脅持,還被割喉。你就快跟楊桃結婚了,未來女婿這麼個模樣,我以後怎麼出去見人。」楊一鬆指了指興晃。
興晃陪了個笑臉。
「再來是你,楊桃。身為我楊一鬆的女兒,我真不曉得你是怎麼想的……」
楊一鬆劈哩啪啦地開始長達三個小時的訓話,阿典手臂上的血一直流一直流,他覺得自已都快因為失血過多而暈了。好不容易等到局長念到累了放人,他幾乎是萎靡到得用爬的才爬得出加護病房。
「傷口先去包一包吧!」興晃說著。
「沒關係,死不了。」阿典搖了搖頭,他相信貝貝應該沒狂犬病,不會有細菌感染的危險。「我去看看貝貝怎樣,有什麼事惰,再叫我就成了!」
「去吧,這裡我們留著。」楊桃說了聲。
「對了,興晃辦出院了嗎?」阿典突然想起。
「昨天辦了,不過沒通知你,我們想你也需要好好休息,就沒吵你了。」興晃拍了夥伴的肩膀一下。
「噢。」阿典苦澀地笑了笑。看來興晃真是跟他越來越遠了,興晃用的「我們」,指的是興晃自己跟楊桃,他己經被排除在「我們」之外,成了一個外人。
阿典甩了甩手,往醫院長長的走道走去。離開所有人聚集的加護病房。
他突然間覺得十分孤單,而且心裡酸溜溜地。他想他真的該去找貝貝了,在貝貝的身邊,他會忙得團團轉,這麼一來,也比較不會去介意興晃跟楊桃。
在貝貝身旁,阿典覺得自己多了些喘息的空間。
而那似乎是一件好事。
當阿典走遠後,楊一鬆拿著本素描本子走了出來。
「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楊一鬆鐵青了臉色。 「怎麼了爸爸?」楊桃納悶地接過父親手中的素描簿。
她翻了翻,興晃靠在她身邊看了看,一群警局的同事也圍著,反覆翻看貝貝稍早之前掉在病房內沒有帶走的繪圖作品。
原來,美術大學畢業的洛桓雖然有製作偽畫的實證,但是他們查訪之後,發覺洛桓以前在學校的評價並不高,指導過他的教授也覺得這個人雖然有資質,但還無法構成氣候。
實地走訪的結果,沒有人相信依洛桓的技術,有能耐畫出一幅幅逼真非常,足以魚目混珠而令監定專家分不清楚真偽的藝術作品。
一直跟著這個案件的阿典本身對藝術有超逾常人的修養,他能輕易分辨畫的好壞與真假與否。阿典說過,能夠創造出那些不同風格畫作,而每件都作得完美元瑕疵的人,非常人也,是天才。
所以他們跟這個案件雖然跟得十分順,也破了案,但似乎就有什麼隱隱約約浮現個人心中,讓眾人覺得不妥。
幾秒鐘的空白停頓後,有人大叫了出來。
「我知道了!畫贗畫的人是洛桓那個弟弟。」楊桃也叫了出來。
阿典來到貝貝睡著的那間病房外,他耳朵裡還嗡嗡響著局長中氣十足吵死人的訓話聲。他現在的精神有些萎靡,打了一夜的小鋼珠令他神智不清,如今只想把貝貝扛著,兩個人趕快回家好好睡一覺。
三個小時,鎮定劑藥效大概也過了,阿典開啟房門以為自己應該能見到貝貝方方甦醒的呆滯模樣,然而,當他踏人病房內左看右看,卻發覺貝貝人並不在床上。
阿典走向前摸了摸病床上的凌亂被褥,被子上還留有餘溫,貝貝應該才起床而已。但他看看盥洗室,看看床底下,看了看窗簾後面,卻都沒有發現貝貝的蹤影。
「跑哪裡去了?」阿典跺著腳,有些煩躁。他現在掛著熊貓眼,只想回家呼呼大睡,但貝貝居然溜掉了,這叫人怎麼找。
正當他回頭準備離開病房時,病房房門突然迅速地被打開來,門板那麼湊巧就打上他的鼻子。
「媽的,」阿典疼的捂起了他的鼻子,帶著濃重鼻音咒罵著:「哪個傢伙不長眼睛,沒看見裡面有人嗎?」
「齊懋典!」局長楊一鬆喝了聲。
阿典抬頭,這才發現開門的人是警局裡最大的那個人。他嚇了一跳。「喝,老大,怎麼是你?」
楊一鬆身後一群人擠了進來。
「洛貝呢?」楊一鬆鐵青著臉問。
「不知道,進來就沒看見他。」阿典還是捂著鼻子。
「那你還站在這裡,還不快去把他找出來!」楊一鬆說。
「他肚子餓就會出現的啦!」阿典不明白他們家老大為什麼這麼激動。
「你這個白癡!」楊一鬆罵著。
「又怎麼了?」阿典貝罵得莫名其妙,一把火熊熊地就上了來,很想一拳揮過去,但又念在這老頭是他頂頭上司、小楊桃的爸、興晃的岳父、他哥哥半生不熟的朋友,就繼續隱忍下來。
楊一鬆將貝貝遺留下來的繪圖本丟到阿典身上。「自己看!」
楊一鬆接著轉頭對身後的下屬說:「幹什麼,圍成一團,菜市場歐巴桑買菜嗎?有時間在這裡看熱鬧,為什麼不去把洛貝找出來。他們三個現在休假,但你們可是領納稅人薪水的,還僵著不動,想回家吃自己嗎?」
後頭一群人轟隆隆地迅速解散,各自帶開來,整問病房頓時清靜了許多,人都不見了。
阿典看著貝貝的素描本,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他在買那本自閉症書籍時,曾經詳閱過書後文案。他記得文案是這麼寫的:曾經有個統計,自閉症患者中,有十分之一的病患會顯露出超越常人的天賦才能,專家叫他們作「高功能自閉症患者」。
那是神給予的才能。 精密,而無懈可擊。
「為什麼你跟洛貝在一起那麼久,竟然沒發現這件事情?雖然洛貝是自閉症患者,但他也是整件偽畫案的參與者,照理講應該一起接受調查。你是刻意隱瞞還是存心包庇?你知不知道這樣我很難向上頭交代。」
「我……我……」阿典睜著眼,間得整張臉都漲紅了。他目前極度受驚的狀況,讓他很想開口問候別人祖宗十八代,但偏偏老大最大,於是他就這麼屈居於對方淫威之下,硬是忍耐著不回話。
貝貝居然是那十分之一的「高功能自閉症患」,他還以為照貝貝表現出來的阿達跡象,貝貝肯定無疑是那十分之九。見鬼了,他現在被嚇得簡直快心臟衰竭。
「你現在立刻給我滾回家,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來。洛貝的事情就交給其他人去辦,在一切案情水落石出前,你別再和洛貝有所接觸。」楊一鬆命令者。
阿典握緊手中的素描本子。
「還不去!」楊一鬆怒道。
「不行!」阿典與局長擦身,往外走去。
「齊懋典!」
「我要去找他。」阿典考慮了很久,發覺自己不能就這麼丟下貝貝。貝貝的哥哥才剛剛過世,貝貝是需要一個人在他身邊的。阿典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已在貝貝最難過的時候窩囊離去,他想留在貝貝身邊。
「你不想幹了嗎?」楊一鬆提醒他。
「貝貝是我的責任。」阿典看著前方的白色走道說著:「我會一直待在他身邊。」
「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阿典甩了甩手:「我認了!」
阿典覺得,自己好像快戀愛了。當貝貝在他的身邊,他看著貝貝那副呆樣,心情就無來由地快活,無來由地好轉。
貝貝傷心時,他跟著傷心,貝貝歡笑時,他跟著歡笑。
愛人不就是這麼回事嗎?整個世界裡,只剩下兩個人的存在,除了對方以外,其餘的什麼也不重要。
阿典拿出行動電話播了幾個號碼,電話接通了,但對方不知道在幹嘛。
「喂,老大!」這個老大,是另一個老大。他家裡的老大,他的哥哥。
「怎麼?」
「我如果失業了,不幹警察了,可以回去家裡討口飯吃嗎?」
「當然。」對方很乾脆就答應,沒有半點猶豫。
「那如果我再多帶一個人回去呢?」
「歡迎。」
「好,沒事了。」他掛上電話。
迎面而來的護士看見了他,連忙說道: 「先生,醫療院所內禁止使用行動電話。」
阿典笑了笑,將電話關機。
稍早,林巧巧趁著四下無人,悄悄地溜進貝貝的房間,將貝貝叫醒。
「巧巧。」貝貝身體內的鎮定劑消退,他慢慢地清醒。
「該走了……」巧巧的臉上有著滿佈的淚痕,她這麼說著,於所有人發現她在醫院之前,帶走了貝貝。
她的丈夫……不……應該是她的前夫……
她真是很愛洛桓的,但是貧窮夫妻百事衷,她受不了生活的重擔,受不了要照顧洛桓這個患有自閉症無法與人溝通的弟弟,而變得難以承受壓力,開始吸毒以求解脫。洛桓發現後,她與洛桓離了婚。
洛桓真是很愛她的,但他痛苦自己不能給她更好的生活,於是離婚後,他將一直以來心中的計劃付諸實現,利用弟弟天賦的才能,做起了偽畫生意。那是很難的事情,美術大學畢業的洛桓向來高傲,覺得錢並不能磨滅一個人的志氣。
剛開始,他們被環境擊倒,發覺兩個人只有愛,是不能存活下去。
當洛桓有了錢,他來找她,雖然已經離婚,她仍選擇回到洛桓身邊。她眼裡所看見的並不是洛桓改善了的生活與逐漸富裕的物質環境,而是洛桓拋下自尊所換來的一切。
洛桓躺在加護病房的這些天,她也藏匿在醫院當中。
她真的很愛洛桓的,這麼些年了,失去了洛桓,她根本無法活下去。
林巧巧帶著貝貝走上頂樓,當她想靠近貝貝,貝貝仍是下意識地閃躲她。
她覺得好累。
站在樓層的邊緣,往下看。十三樓的高度,她看到了解脫。
巧巧招來貝貝,說著:「我們去見阿桓好不好?」她爬過圍在大樓邊緣防止人們不小心掉落的護欄,站在僅有突出一點點的水泥土。懸空的水泥二十公分左右的寬度,—個不穩,便很容易摔下去。
「阿桓死了。」跟在巧巧身後的貝貝,在巧巧的召喚下,也爬過了護欄,在水泥上慢慢坐下。
貝貝將書包打開,拿出了那本故事繪本,翻讀著。
他的腳懸空地坐著,高樓上的風呼呼吹來,將他吹得歪歪斜斜倒來倒去。
「只要從這裡跳下去,就可以見到阿桓了。」巧巧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我們也要死嗎?」貝貝問著。他的言語裡沒有太多的情緒,但他也想再見阿桓。
「是。」巧巧說著。
「我要帶阿典一起去。」貝貝翻著他的「小王子」,重複看著這則故事。他喜歡阿典的表情,他去哪裡,都要帶著阿典一起去,就像他喜歡這本書,便每天都收在書包裡。
「不行,只有我們兩個能去。」巧巧說著。
「走吧,別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