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亮星星的人 第三章
    第五顆行星是所有行星中最小的一個,它小到只能容下一盞街燈和一個點燈人。那是在天空中,一個沒有人居住、也沒有房子的星球。

    「當他點亮街燈時,就好像使一朵花或一顆星星醒過來。當他熄滅他的燈時,又好像溫柔地將花或星星送入夢鄉。」  

    這兒每天有一千四百四十四次落日。  

    點燈人點亮一干四百四十四次的燈,又熄滅一干四百四十四次的燈。

    ——節錄自「小王子」

    「六點了。」

    聲音,從半個小時前就開始響起,一直持續著沒有停止的跡象。

    「六點了。」  

    阿典被吵得受不了,只好從被窩裡掙扎起來,將頭探出棉被之外。

    貝貝蹲在床邊,原本盯著阿典看的淡褐色眼睛在接觸到對方視線後,又連忙別開了來。

    「六點了。」像鸚鵡學語似地,貝貝不停講著。

    阿典看了看鬧鐘,發覺才早上六點多。他哀嚎著:「我的天啊,這麼早就叫醒我,難得放假在家裡休息,你就不能讓我睡晚一點嗎?」

    「可是,六點了。」貝貝說著。

    「六點要幹嘛?」阿典臉色不太好看,話都是用吼的。

    「六點巧巧煮早餐。」

    「去你媽的,我的名字不叫巧巧。」阿典淒慘地呻吟著。

    「巧巧六點吃早餐。」貝貝臉上有著困惑的神情,不明白阿典為什麼不起來。

    「別擺著那副無辜的臉,好像我欠你很多似的。」但才出口,阿典自己就又閉嘴了。

    他是欠了貝貝沒錯,貝貝的哥哥現在還在加護病房裡頭。靜了靜,因為內疚一下子全跑了上來,阿典的起床氣消了大半。

    「拉我一把,不然我沒力氣起床。」阿典將手曲被窩中伸了出來。

    貝貝盯著阿典的手臂看,動也不動地。

    「快點,不然沒人煮早餐給你吃了。」阿典痛苦地閉著眼睛。天殺的他辦案這個禮拜林林總總加起來睡沒超過八個小時,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了,這傢伙卻為了一頓早餐,不肯讓他睡飽些。他這是自作孽還是怎麼著,沒事把這傢伙帶回家來折磨死自己。

    貝貝看著阿典的手臂,想了很久,才慢慢地伸出手來。但觸摸到阿典的皮膚握住阿典的手,貝貝就皺了眉。

    阿典以為貝貝準備拉他起身了,哪知手臂才一用力,連站也沒站穩的貝貝就這麼隨著他的力道往他身上撲過來。

    「啊——」一個大男孩六七十公斤的重量全壓在他的胸口之上,阿典慘叫了一聲,胸腔裡的空氣全被擠了出去,疼痛讓他呼吸困難。

    「媽呀——」阿典叫著救命。

    「噗——」壓在阿典身上的貝貝笑出了聲來。阿典總是會作出奇怪的表情,而那些表情十分容易便會讓貝貝發笑。

    他們現在的距離等於零,阿典在疼痛減輕了些後才發覺貝貝的臉幾乎就在他眼睛上方五公分遠處,他看得見貝貝笑時臉龐泛起的一個小小梨窩,看得見貝貝淡褐色眼眸裡平靜而溫和的愉悅。

    這少年此時毫無防備的神情,讓他的心輕微而真切地悸動了一下。他很久沒有這樣奇妙的感覺了,因一個人的笑而感到美好,因一個人的笑而怔忡。

    貝貝只是笑著,沒有離開。

    他們的距離如此之接近,近到讓阿典此時此刻誤以為,他可以藉著這個少年,而將另一個自己一直愛著沒辦法忘記的人遺忘。

    他的手指唐突撫著貝貝有些性感的薄唇,貝貝閃了一下。貝貝越是閃躲,他越是想追上去,於是他捉住貝貝,突兀地將自己的嘴唇印上貝貝的,按著翻了個身,將貝貝壓在身下。

    親吻陌生人的唇,讓阿典覺得有股罪惡感。但他又無法抗拒此時貝貝帶給他的衝擊,這個什麼也不懂的少年突如其來地闖入了他的生命裡,少年是那麼地單純、那麼地不經人事。

    如果貝貝長得歪鼻子斜嘴巴那就算了,因為如此一來身為外貌協會榮譽會員的他絕對不會對貝貝有所感覺。但偏偏貝貝長得五官端正俊得可以,而且最重要的又天生是副可憐無辜相,讓人怎麼也無法放下他離他而去。

    此時阿典有種預感,他的感情似乎就要萌發生機,找到歸依。

    貝貝僵著動都不動,他起先並不知道阿典在幹嘛,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但直到阿典的舌頭滑進了他的口腔之中,纏繞起他的舌頭,他的胸口突如其來地難過起來,忍耐了三秒,發覺再也無法承受之後,便猛地使力將阿典推開。

    之後,他們兩人對望著。

    阿典的嘴角有者殘留的銀色絲線,貝貝明白那是什麼。

    貝貝十分地慌亂,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進駐到他的心中,他對全然陌生的事物有著強烈的恐懼,他的視線不停挪移著,手指緊緊抓著床單,沒辦法冷靜下來。

    阿典呆了呆,將貝貝嫌惡的反應全收納人眼底。

    「對不起,我早上容易發瘋。」有些難為情的阿典胡亂搪塞了個解釋給貝貝,而後擦了一下嘴角便走出房去。

    然而卻在親吻過後,阿典明白而確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的確在意著這個大男孩,否則他不會在雙唇交接時感到胸口的悸動,不會在被推開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該死的——」他咒罵著。  

    心靈空虛到極點的他,現在極度渴望談場戀愛。

    誰都可以。甚至是貝貝也行。不過貝貝似乎沒有多大意願,而這令他挫折感有些重。

    阿典走到廚房,從冰箱中拿了一點隔夜飯放進電鍋裡,煮起粥來,他又煎了兩個荷包蛋,開了一罐罐頭擺上餐桌,接著在等待白粥滾好的時間裡,他坐在餐桌前沉思著。

    他已經受夠這樣的生活,受夠自己沉溺在喜歡的人和別的女人結婚的打擊中爬不起來的困頓環境。

    他也想找個男人來愛,好好地充實自己空虛心靈,好好地過接下來的生活,不再萎靡度日。只是當一個男人喜歡的是另一個男人而非女人,便注定了某些坎坷會加注在戀程當中。

    更甭提他現在看上的,是個心智略有問題的少年。

    阿典明白自己會對別人動心,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因為他喜歡同事興晃,少說也五六年了。或許是興晃婚期將近,他也明白自己沒有希望,所以對興晃的感覺才漸漸平息了下來,所以才沒有能耐對抗貝貝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禮物。  

    電子鍋的嘩嘩聲喚回了阿典的注意,他將煮好的粥倒到大碗裡,放到餐桌上。  

    貝貝這時慢慢地由他的房裡頭走了出來,安安靜靜地坐在餐桌前。

    當他將盛好的粥放在貝貝面前,看著貝貝慢條斯理喝粥的動作時,他歎了一口氣。

    算了吧!

    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不適合貝貝。貝貝那麼單純,他不該將他拉入歧途,他因為洛桓的事情已經愧對貝貝許多,若是再和貝貝在一起,這錯就越來越大了。

    貝貝抬頭悄悄地瞄了他一眼,這回是他將眼光別開。

    不可能的!  

    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可是個警察,警察不該胡亂來的,就算現在正在停職中,也一樣得奉公守法,不能亂把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輕小底迪。

    「你家在哪裡?」靜了一會兒,讓自己完全冷靜後,阿典問著。

    貝貝搖了搖頭。「巧巧會來接我。」

    「你出門都是巧巧帶著你?」

    「巧巧接我。」貝貝點頭。

    「為什麼?」

    「阿桓說我是路癡,我迷路,所以巧巧接我回家。」

    「你記憶力不好嗎?不會認路?」阿典曾經以為自閉症患者都像雨人裡的主角有者超強記憶力,原來,那些都是個案。他想起自己放在客廳裡的自閉症書籍,他覺得自己或許該挑個時間,好好將書看過一遍。目前的他,只想瞭解這個大男孩。

    「我畫畫很好。」貝貝回答。  

    「唉一答非所問。」阿典噓了聲。

    貝貝吃完了碗裡頭的粥,接著四處望著,尋找廚房。

    「怎麼?」阿典悶著。

    「吃完飯,洗碗。」貝貝回答。

    「放著吧,晚一點會有鐘點傭人過來。」阿典走到客廳,抽起煙來。

    根據洛桓的資料,他們父母雙亡後兩兄弟相依為命沒有分離過,當洛桓與林巧巧離婚,那個家已無人可以照顧貝貝。

    阿典看著貝貝,心裡頭浮現一絲不忍,他是該為這一切負起責任,他怎麼能要求貝貝回到那個再也沒有人的家。

    「現在暫時找不到巧巧,你先住在我這裡吧。」阿典抽了幾口煙。

    還在找廚房的貝貝聽見阿典的話,於是回過頭來。他看見阿典又有了哀傷的表情,就像夕陽落下的那天,他孤單的背影,沾染了落日的顏色。

    「好。」貝貝回答。

    在所有的情緒字眼裡,哀傷是貝貝唯一瞭解得比較深入的詞彙。因為爸爸和媽媽車禍死掉的時候、阿桓和巧巧吵架分離的時候,他問過阿桓,而阿桓也教他這個字的意思。

    哀傷,就是一種會讓人感到難受的情緒,或許是你失去東西,或許是你失去所愛的人。那時你會想要哭,但是要忍耐,不可以讓淚水掉下來。因為你不能向哀傷屈服,你必須要克服哀傷。然而哀傷的力量,卻永遠超過於你的忍耐。於是你只能忍耐著,痛苦地忍耐著。

    房裡,突然傳來行動電話的鈴聲,太過尖銳的聲音刺激到貝貝的耳膜,貝貝鬆開了手裡捧著的碗,碗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而摔碗的動作又發出了另一陣使他情緒不穩的刺耳聲響。  

    貝貝看著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

    「別撿了,讓傭人處理就好。」

    「你確定她曾經在醫院出現過?沒認錯人?好!我馬上過去。」阿典打開衣櫃隨便挑了件衣服穿上,將手機塞進口袋裡,便走了出來。當他發現貝貝沒聽他的話,自個兒拾著那些鋒利的碎碗時,立刻衝向前去,搶過貝貝手中的瓷碗片。

    「叫你別撿你還撿,割到怎麼辦……」阿典話還沒講完,手指指腹就感覺一陣刺痛,他低頭一看,發現碎片竟在強奪途中劃破了他的手,按著血忽然冒出了一堆,他嚇了一大跳。

    「流、流、流、流血了——」阿典大叫,他沒料搶得太大力,竟害自己割得那麼深,血不停地冒。

    「找塊布來讓我綁著!快點。」阿典喊著。

    但只見,貝貝走了過來,拉起自己身上的襯衫,將衣服的一角覆蓋在阿典的傷口之上,然後緊緊握住。  

    「布。」貝貝說。

    阿典愣了愣,看了看貝貝,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衣服也是布沒錯,但用這麼直接用衣服來裹傷口,未免好笑了點。「我快受不了你了,你真是有夠呆耶!」阿典說著。

    稍後,阿典等血稍止,拿著繃帶在手指上隨便纏了纏,接著對貝貝說:  「我同事看見巧巧了,我們現在先到醫院去。」  

    阿典見貝貝仍十分專注地看著他的傷口,他於是握住了貝貝的手臂。「現在趕時間,你別給我愣著。」

    貝貝回過神來便扭著想掙脫,他還沒能那麼快習慣阿典的碰觸。一般來講這樣的肢體接觸需要半個月,半個月後他才能有心理準備和阿典有些許的擦碰。

    「還掙扎!」阿典抓得更緊。

    「再掙扎小心我揍你。」他趕時間時一忙起來,便不想管別人的感受,管他是自閉症還是精神分裂,只要是人,K—K就會乖乖不亂動。

    貝貝皺起了眉頭,不滿正在胸口凝結著。

    「聽話!」阿典看見貝貝的神情開始不對勁,實在很怕貝貝又像昨天在醫院一樣瘋起來,亂叫亂跳,於是鬆開了一些力道,但還是沒有放開他。

    「你乖乖聽話,我帶你去看阿桓;還帶你去找巧巧。」阿典拿甜頭誘導著貝貝。

    「還要買新表。」果不其然,當貝貝聽到阿典的話,便稱稍安靜了下來。

    「好,再幫你買一支新表,買一支時間準時的表。」阿典隨口說說。

    當他們到達醫院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小時。貝貝抗拒坐車是主因,因此他們只能以緩慢的速度,慢慢朝醫院的方向走。

    阿典心想,這兩天裡走的路,大概是他這一年加起來所有份量。

    當他剛剛看見幾個小鬼騎著腳踏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之時,他甚至心灰意冷地想著,得去買輛腳踏車代步了。但就不知道這個有汽車恐懼症的小鬼,願不願意接受腳踏車。

    到了醫院後,貝貝望著玻璃窗裡頭,而後看了看阿典:「阿桓還在睡。」

    貝貝淡褐色眼眸裡的疑惑,使得阿典的罪惡感一下子充塞了整個胸口,他張著嘴幾乎說不出話來,直至幾個呼吸過後,才能開口。

    「他……他睡得很熟……」阿典逼自己這麼說。

    貝貝點了點頭。他坐在走道與昨天相同的位置上,而後翻開書包拿起了同樣的素描本,一筆一筆地記錄他所看見的世界。

    他的素描精準而俐落,深深淺淺的灰色筆觸間,將玻璃窗內的景象完整而逼真地拓印至純白的素描本土。

    阿典的罪惡感使得他無法將視線投注在貝貝身上,他繞過了貝貝,來到同事面前。

    「林巧巧什麼時候出現的?」

    「就在我打電話給你之前沒多久。」同事說者:「趁著我們輪班的空檔,林巧巧就待在加護病房之前,似乎還想進去。但被我們發現之後就逃走了,我們有試著追她,不過她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見了。」

    「跟老大報告過了?」

    「老大說所有證據都顯示林巧巧跟這案子脫離不了關係,她似乎是中間商,而且還因為販賣及食用麻藥被通緝中。」

    「看來要讓她出面是不可能了。」阿典沉吟了一下。「這樣吧,如果還有消息,就再通知我。」

    「其實老大剛剛來過。」同事苦笑了下。「老大說得很明白,你放假了,警告我們不准再將案情進度告訴你。等到逮捕林巧巧,這件案子就要結案。剩下的一切,皆當作意外處理。老大在這件事上面幫你很多,所有的事情幾乎被他壓下來,你別再讓他難做了。」

    同事搖了搖頭,苦勸著。

    「我知道。」阿典也苦笑。

    「下去看過興晃沒?」同事又說。「楊桃說興晃昨晚發高燒,燒到抽搐,嚇得她一整晚都不敢闔眼。」

    「我這就去看他。」阿典也十分擔心興晃的傷。

    阿典看了眼正在作畫的貝貝,心想他大概還有些時間才能畫完,他於是下到六樓看看興晃的傷勢。

    興晃的病房房門並沒有關上,阿典由門縫中瞧見楊桃正坐在興晃的床沿,她綁著的馬尾一直沒有鬆開過,髮絲有些散開採,顯得凌亂。

    興晃疲態盡露的臉上掛著幾絲笑意,他伸手撫著女友的臉龐。  她低下頭,親吻他乾澀的唇,猶如蜻蜒點水那般溫柔。  

    原本想踏進房門的阿典僵在門外無法動彈,兩人親暱的舉動狠狠地打擊了他。他困難地往後退一步、再一步,而後緩緩地退開採,遠離了那扇門,與他們的兩人世界。

    愛情原來就是這麼回事,相愛的人皆會親吻,皆會佔據彼此不願分開。然而當他仍在意著那個男人,這樣的場景便會讓他不堪。

    他在他們的愛情之間是多餘的人,他始終說不出口的情意過於可恥。興晃甚至不知道他在意著他長達六年,而他卻為了這兩個人,感到自己十分悲哀,進而可笑。

    阿典在樓梯口坐了下來。他握著一包煙,幾次想點,卻點不著。他的手有些顫抖,但他卻把這歸咎於此處是醫院,醫院裡不該抽菸。

    他的身後來了個人,他轉頭,發現那是貝貝。「怎麼,畫完了?」

    貝貝點頭。

    「坐吧!」阿典拍拍身旁的階梯。

    貝貝挪開貼在臀後的書包,而後安靜坐了下來。

    「其實,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病是怎麼回事?乙阿典想找些話題,好把自己的注意力從興晃與楊桃身上開。

    「自閉症。」貝貝簡單地說著:「是外星人。」

    「你曾經這麼說過沒錯,但為什麼這麼說?」阿典的微笑十分苦澀。

    「你是地球人,我是外星人。」貝貝翻開書包,拿出了一本繪圖本子,他將本子遞給阿典。

    那是本「小王子」,也就是阿典看過卻遺忘的書,書裡畫著被裝在盒子裡的羊。

    「你喜歡這本書?」阿典接過貝貝的書,翻了翻。但對於貝貝所給予的答案,阿典還是一點都搞不懂。他們兩個人有時還真是雞同鴨講,弄不清楚究竟對方是什麼狀況。

    「星星兒都是外星人。」貝貝點頭說。星星兒是一些人對自閉症患者的稱呼。小王子也是外星人,他們是同類。

    阿典摸了摸貝貝的頭,但發現貝貝還是閃躲。

    「不喜歡我碰你?」阿典問著。

    「討厭。」貝貝老實地點頭。  

    「好吧,我不再勉強你。」反正短時間內也弄不懂貝貝這個外星人是怎麼回事,阿典乾脆將書還給貝貝,不仔細看過。「走了,回家吧。」

    接著,他們又走了兩個小時的路程,離開醫院返回自己的家中。

    中午左右,有些困了的貝貝睡倒在沙發上,阿典拿了條毯子為貝貝蓋上,便開車離家。

    他想到外頭去亂七八糟一下,然後再隨便找個爛人,來段爛得不能再爛的一夜情。心裡累積的哀傷,該適時傾倒。

    否則他會被這些排山倒海而來的寂寞,逼到發瘋。

    凌晨三點,濃重的夜色深沉得化不開,夏夜裡的風沒有帶來清爽,只有散不去的燠熱重重裹覆,問得叫人無法呼吸。

    阿典打開了家裡的門,爛醉如泥的他砰地倒在冰冶的地板上,睜眼一片漆黑,酒精的干擾下,他根本爬不起身打開家裡的電燈。

    「該死的………」阿典打著酒嗝,喃瞞咒罵著。

    「該死的……」他身上全是之前那個陌生男人的古龍水味。

    那個在酒吧裡穿得西裝筆挺的男人說自己才下班,拿出律師名片塞進他口袋裡,接著……接著……

    他身上全是那個男人的昂貴香水味。

    「貝貝!」阿典無力地喊著:「貝貝!開燈!開燈!」他受不了滿室的黑暗。

    角落處,有個窩著不動的身影挪了挪。

    他定睛一看,發覺那正是貝貝。「幹嘛縮在哪裡?嚇、嚇人嗎」阿典被嚇了一跳。

    貝貝來到阿典面前,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伸出雙手,將阿典拖到沙發上。

    「燈,把燈點起來……不……是開起來……」阿典醉糊塗了,連話也講不清楚。  

    貝貝只是站在阿典身旁,看著他。

    「開燈!開燈!全世界都黑了,電力公司停止供電了嗎?」阿典吼著。

    「好臭!」貝貝捂著鼻子。他覺得阿典身上多了好多種味道,那讓他聞不見阿典原本有的香味,於是他往後踏一步,與阿典保持距離。

    「燈——燈——」吼聲漸漸停歇後,阿典開始呻吟起來。

    貝貝就站著,在黑暗中凝視阿典。這個有著許多表情的男人,如今又換上了另一種面貌,貝貝努力理解著阿典臉上的表情符號所代表的意思,但他能力有限,所以無法確定真正合意。

    阿典所呈現出的,是孤單以外的東西。

    「燈!媽的!那個混帳把燈給關了!給我開燈——」歇了一陣,阿塊又開始吼起來。

    貝貝想了好一會兒,仍無法確定那是不是憤怒。  「貝貝!貝貝!給我過來!」阿典又開始胡亂喊著。

    貝貝溫馴地走到阿典身旁,他覺得阿典曾經為他畫羊,因此阿典值得信賴,所以在這幾天相處之後,他發覺自己應該可以再靠阿典近一些。  

    阿典的手在空中揮舞著,在貝貝靠近時,抓住了貝貝的手臂。

    「我告訴你。」阿典狠狠地將貝貝拉了下來,貝貝重心  不穩跌坐在她上,還撞著了沙發旁的矮桌子。

    貝貝皺著眉頭,感覺膝蓋外側非常疼痛。

    「我告訴你,」阿典爬起身來,在黑暗中搜尋著貝貝,但最後他的眼睛卻停留在沙發旁的矮桌子之上。

    阿典指著矮桌子,以為那是貝貝,於是阿典用著看起來萬分凶狠,像是在審犯人時的兇惡神情,一字一句地說著:「我最討厭回到家時電燈沒打開,你既然在家,我沒回來之前就要把所有的燈都弄亮,知不知道?」  

    阿典醉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已現在在幹嘛。他只是將厭惡黑暗的情緒一股腦兒地傾吐出來。

    「不知道。」貝貝擰著眉回答。撞到膝蓋真的很痛,他空著沒被阿典抓住的那隻手,一直摸著膝蓋。

    「不知道」阿典吼著。「連三歲小學生都知道的事情,你跟我說不知道,你是白癡還是智障?」

    「不知道電燈。」貝貝努力地將自己的意思再做一次闡述。

    「對喔,你是自閉症……」阿典突然想起來。「扶我起來。」

    但貝貝還是不動。

    「快點!」阿典又吼了聲,大力地拍起矮桌子來。但不一會兒他就發覺不對勁,嘴裡大喊大叫起來:「你穿了盔甲還是得了五十肩?肩膀的肌肉硬梆梆,槌也槌不動,簡  

    直就要比我家的桌子還硬!「阿典指著矮桌子,把它當成  了貝貝。

    貝貝覺得阿典真的很吵,想把耳朵捂起來,但他現在只剩一隻手,所以無法做到。於是他伸出另外那隻手,拉了拉阿典。

    這一天,肌膚與肌膚的碰觸似乎已經沒有那麼令他反感,他在阿典身上再用力了些,努力地把阿典拉起來。

    阿典站起來後,整個人又往貝貝身上倒。

    「好臭!」貝貝叫了聲。

    「電燈開關在那裡。」阿典指著左邊的牆。「把我挪過去。」

    貝貝吃力地將醉成一攤泥似的阿典抱著,忍耐著兩人之間只隔著衣服的距離,將阿典撐到牆邊。

    「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阿典指著牆上所有電燈開關。「在我回家之前,要把所有的都按開,怎麼按知不知道?就像這樣!」阿典示範著,啪帕啪地,點亮了所有日光燈。

    「這個、這個、這個。」貝貝點頭,把阿典所教的東西記下。

    「每次!」阿典叫著。「每次只要我一回來,就全部點亮。」

    「點亮。」貝貝再度點頭。

    「好,那現在去睡覺!很晚了,明天……明天要上班……」阿典整個人癱回貝貝身上。

    突如其來的重量,讓貝貝撐阿典撐得太過吃力,貝貝感覺十分的累,再也無法忍耐的他就這麼鬆開自己抱著阿典的手,接著往後退了一大步。

    阿典整個人失去支撐,於是軟倒在地,而阿典那顆可憐的大頭也在重力加速度之下,猛力撞上瓷磚地板。

    「叩——」地聲,撞擊力道之強,讓夜裡響起了回音。

    「痛死了,你到底在幹嘛?」劇烈的疼痛襲來,阿典捂著頭,在冰涼的地板上蜷曲著。他接著不停地咒罵,將自己所有知道的字彙都講了出來。

    貝貝蓋起了耳朵,聲音太吵了,叫他無法承受。最後沒有辦法,貝貝躲進了房間裡,把門關起來,直到阿典罵累、嘴巴酸了為止。

    再出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  貝貝走到阿典身邊,發覺阿典嘴巴仍動著,但已是喃喃自語。

    「好冷……」冰涼的瓷磚地板帶走阿典身上所有熱度,他像個孩子般縮成一團。

    貝貝慢慢地移動雙腳,抓著阿典的手臂,將倒在地上的他緩緩往臥室拖去,然後把阿典搬放上床。

    「好冷……」阿典說著。

    貝貝想了想,接著模仿起巧巧以前帶他上床時的動作,掀起被子的一角,蓋在阿典身「晚安……」阿典瑟縮了一下,喃喃說著:「今天就到此為止……大家解散回家明天繼續努力查案……」

    貝貝蹲在床沿看了阿典好一會兒,發覺阿典的嘴巴不停動著,一直不斷地說話。從進了門到現在,都沒有停止過。

    盯了一會兒,他自己也有些困了,他於是鑽上阿典的雙人床,把頭安放在自己帶過來的枕頭上,閉上眼,也說了聲:「晚安。」

    然而就在他打算睡去之時,阿典突然翻了個身,將一隻腳一隻手橫放在他身上,壓住了他。

    他轉頭,發現阿典的臉離他好近,阿典還是喃喃發著許多奇怪的聲音。  

    「好重!」他又開始掙扎,想脫離阿典。阿典這樣壓著他,他沒辦法睡覺。  

    慢慢地,因貝貝的動作過大,被吵醒的阿典又睜開了眼睛。

    「你怎麼會在這裡?」意識朦朧的阿典看見身旁睡了個人,覺得莫名其妙而問著。  

    阿典繼而將自己橫亙在貝貝身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壓制住貝貝。「你不是應該在醫院嗎?」阿典緩緩爬了起來。  

    貝貝動彈不得,也不明白阿典說著什麼。

    「為什麼你會在我床上?你難道不知道我很喜歡你嗎?」阿典朦朧的眼眸裡有者深深的疑惑。

    貝貝試者掙扎,但阿典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來。而且他今天因為要等有人回來陪他一起睡,所以硬撐到了三點,現在整個人都累沒有力氣反抗了。

    阿典呆了半晌,緩緩地,將唇湊往貝貝嘴上,撬開貝貝緊閉的牙齒,溫柔而緩慢地吸吮他的舌頭。  

    貝貝僵著沒有動。  

    三分鐘之後,阿典失去了意識,倒在貝貝身上睡著了。  

    「好臭!」貝貝皺著眉。

    剛剛阿典把舌頭伸進他嘴裡時他一點也不敢移動,阿典身上的味道實在太令人難以忍受了,他只能僵著不動停止呼吸。  

    之後,貝貝將阿典慢慢推往旁邊,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興晃……我喜歡你……」幾秒鐘後,阿典又黏了上來。

    貝貝皺起了眉頭。

    阿典的手與腳自動搜尋著身旁的溫度,再度纏在貝貝身上。  「臭臭臭臭臭!」貝貝覺得自已快斷氣了。

    「喜歡你……」阿典喃喃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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